戚不負看着他,說:“天師大人,要是不行的話,還是算了吧,我們其實可以退回去,回到青蓮寺裡,問問他化和尚和無印主持他們,打探打探情況再做決定,他們應該會知道一些吧?”
鍾夙不說話,另一隻手已經開始默默結印。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退回去的話,差不多是半途而廢了,誰知道下次到這裡的時候,會不會遇上其他的兇獸?
這個地方,和兇獸的關係那麼緊密。
鍾夙閉着眼,修長的手指從石碑上劃過,一股如同洪水般的記憶忽然涌入了他的腦子裡,簡直就像是內存不夠的儲存卡,遇上要強行裝入的文件一樣,眨眼之間,險些崩潰。
直到慢慢將那些記憶壓縮,他的表情才逐漸輕鬆了起來。
他的耳邊充滿了敲擊木魚的聲音,咚,咚,咚,咚,一下接着一下。
一個握着念珠的老和尚跪坐在蒲團上,在佛像面前垂着沉思。
念珠一顆一顆被撥動,和尚輕輕念着經文,一動不動。
直到天黑,他也還是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坐在自己的禪房裡,那一尊佛像前,一動未動地念着經。
佛並不需要任何人整天去參悟他,但是想要參悟佛的人,永遠都表現出在認真參悟的模樣,殊不知,那樣只會離佛越來越遠而已。
就像越是拼命要去做的事情,越是做不到一樣。
鍾夙覺得,自己就站在那一邊,聽到佛在說,真正的修行,不過是在簡簡單單的生活之中。
那個僧人,應該就是文提大師了吧?
傳說中,真正參悟了萬千佛理的得道高僧,文提大師,竟然就是這個樣子。
文提大師終於擡起了頭,看着禪房裡小小的佛像,說道:“佛,佛在哪呢,今日聽聞贊言,世人都說我參悟了天下至終佛道,乃是青蓮寺修行最高的得道高僧,可是這時間至終佛道,到底是什麼呢?我自己尚且不知,外人又如何得知呢?”
原來他這麼坐了一天,就是爲了要想這個問題。
“佛祖在上,弟子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擁有了這樣的稱呼,實在慚愧,弟子並不瞭解,所謂至終佛理,到底是哪種理……”
學無止境,世界上永遠都沒有最,只有更。
文提大師苦思一夜,跪在佛像前,深思了一夜,始終都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從這個時候開始,一個魔怔,就開始在他的內心形成了。
次日清晨,寺廟內的僧人才發現了文提大師已經圓寂了,他保持着誦經的姿勢,一動未動。
青蓮寺衆人慟哭一片,都爲了他的離去而惋惜,隨即,便有人建議,將文提大師的肉身做成肉身菩薩,放在寺廟裡供奉。
文提大師幫助了許許多多的人,將更多的佛理傳授給每一個迷茫的人民,他值得享受這個待遇。
得知文提大師圓寂的消息之後,普通的民衆捐贈了更多的香火錢,爲他完成肉身菩薩的鑄造。
寺廟裡的僧人,在他圓寂之後,過的更好了,也沒有受到當時貧富不一社會的影響,而寺廟也逐漸變得熱鬧了起來。
被鑄造成肉身菩薩的文提大師,在死了之後,終於見到了人類醜陋的一面,人性的貪婪,人性的殘暴,人性的狡詐,原來這世間的人,都是不值得他渡的。
人性與神話中的兇獸一般,他們會毀滅掉這個世界。
在圓寂之後,他也曾想要和佛談談這個世界,但是佛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佛沒有理會他,他被困在了一個裝飾過的牢籠裡,看着天下疾苦,人性醜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遠都沒有改變過。
文提要詛咒青蓮寺,他用他強大的怨念,詛咒了青蓮寺,真正的佛,永遠都不是希望收到更多的香火,他們更需要看到的,是一顆赤誠的心。
在文提的詛咒之下,青蓮寺終於變了,一代又一代的更替之間,它變得一代不如一代了。
直到有一天,寺廟裡的住持,決定將文提的肉身重新擺出來,給他製造虛假的身份,謊稱他是西方某菩薩下凡,將他幫助過衆人的事蹟,說的神話起來,只是爲了賺更多的香火錢。
被困在修飾過的牢籠裡的文提終於憤恨了,他心中的魔怔越來越大。
這個世界上的人,是不值得他渡的,也不值得佛去憐憫。
文提的怨念化爲了一塊堅硬的石碑,上面刻滿了醜陋的人性。
於是,突然有一天,一塊巨大的石碑在一夜之間,以不知名的原因,佇立在青蓮寺之前。
石碑上刻着複雜的圖案,寫着嚇人詭異的話語,講述着那些兇獸的兇狠和殘暴,將本來就不多的“佛的有緣人”都嚇跑了。
再也沒有人敢來到這座廟,再也沒有人來這裡求願。
最後,在二十幾年前,有位會看風水的先生,偶爾聽說了這裡的事情,於是特地趕了過來,仔細看了看,最後,道出了那塊碑的玄妙,建議他們放棄這個地方,或者搬遷,青蓮寺沒有辦法,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搬離這個地方,然後在風水先生的指導下,用桃木牌聚集成陣,封住這個地形的煞氣。
搬遷的同時,還封住了原本上山的路,朝另外一個相反的方向開了另一條路。
青蓮寺搬遷之後,用了許久的時間才完成重建,經歷過那般詭異的事情之後,不好好修行的人都沒了好下場,不是被趕出去,就是被詭異的夢嚇到,於是不知不覺間,潛心修行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又過了許多的時光,青蓮寺的香客逐漸多了起來,隱約有恢復當年繁華的趨勢了。
但是當時的住持,法號無印的和尚,並沒有順着這個趨勢,去宣傳自己的佛理,只是和更有造詣的他化師兄,一起探討佛理,渡化尋求真理的人,幫他們解除迷惑。
那些梵文所寫,全部都是和醜陋的人性有關的記憶,以及文提和尚滿懷悲哀,充滿魔障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