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李小琨因爲想孃親偷偷哭過幾次，不過皇爺爺告訴他，等天氣稍微涼爽一些的時候，就送他回去。
好在他現在不用去公學聽老翰林講課了，實在說得忒無聊了些。
自李琨寫出那篇六百多字的論文之後，皇帝算是看出來了，其餘孫子們跟這小傢伙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面上。
他的記憶力、邏輯能力，看過的書，以及見過的世面都甩其它孩子幾條街。
皇位未來接班人的教育，確實不能跟其餘要做富貴閒人的皇家子孫混在一起。
於是皇帝把宋建鳴和宋辰旭、蕭進榮、江遠潮輪流叫進宮來給李琨講課。
另外，每七日，李小琨還要去牛和生所在的昭月小學聽兩天課，目的是讓他有機會接觸接觸真正的百姓。
那些人日後都是他的子民，皇帝希望他有所接觸。
太原方面，宋清月的科學雜誌最近收到一篇來自福建造船廠一名造船工的投稿。
文章很長，語言非常口語化，寫文之人時不時還會發出些奇奇怪怪的感慨，看得宋清月直樂。
但話糙理不糙，這文章研究總結了近十年來福建皇家造船廠的四個失敗案例。
第一個案例是戰艦裝載大炮之後，經常會出現劇烈上下顛簸問題。這些顛簸會比沒有裝載大炮時候劇烈得多。
這顯然是非正常的，而且這對於一艘戰艦來說不是小問題。
戰艦射擊的時候，如何保證船體的穩定，一直以來都是各大造船廠想要攻克的難題。
文章中說，一開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在看過最近一篇《科學雜誌》中，關於結構力學分析方法的科普文章之後，他頓時有了醍醐灌頂豁然開朗的感覺，這裡作者還拍了拍當今陛下和晉王殿下的馬屁，之後才又接着總結出了一套“重心”和“浮力受力點”不一致而導致船體俯仰不穩定的理論。
接着，文章作者感嘆了一通自己才疏學淺，於計算一道不甚擅長，暫時沒法很準確地算出重心和浮力受力點，但他提出了一個觀點：這一錯誤，是可以通過計算提前避免掉的，而不是非要等到船造出來，下水試航了才知道一個新船型好不好使。
第二個案例，是三年前，福建造船廠的一個野心之作，天啓七號。
天啓七號的龍骨比一般戰艦要長許多，甲板也從單層變成了雙層，能夠裝載足足七十二門大炮。
這個戰艦曾經被寄與厚望，連南洋水師總指揮都稱呼它爲新一代最強戰艦。
這船建造了足足兩年時間。
天啓七號下水那日，碼頭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福建的地方大員全體都來參觀，結果這艘戰艦下水不久後，遇上一陣不算猛烈的海風，船體在碼頭當着上萬人的面徐徐傾倒，接着就沉了！
文章作者再次花費了好幾百字表達自己的痛惜之情。
這事兒的發生就在去年，當時彈劾福建地方大員的奏摺不少，還有人嚷嚷着要把福建皇家造船廠廠長換掉的。
不過皇帝誰的烏紗帽都沒摘，只要求當地官員把沉船撈上來，好好研究一下，它到底爲什麼沉。
這船直到今年二月才被分塊撈上來。
四月份才完成復原。
復原之後，船工們發現，船底的龍骨變形開裂了！
接下來就是這位作者終於開始分析爲啥船底龍骨會變形了。
原因就在於船底的流線型設計，導致鼓出的船腹部所受浮力大，兩頭受到的浮力小，又因爲這艘天啓七號的船體被加長過，而甲板上的大炮數量又比噗通戰艦要多，讓船底硬是被水的浮力被壓裂了。
在此，他又自謙了一番，說自己才疏學淺，斗膽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在船體中部的位置加裝豎向支撐，另外就是縮短船體長度。
這兩個案例是宋清月可以看明白的，剩下來的三個案例，涉及到船隻設計上的更多細節，裡頭還有挺多術語，宋清月看得有點雲裡霧裡的。
分析完案例，文章作者又說了一堆關於識字班和識字班先生的好話，最後話風一轉，又進入了吐槽環節。
吐槽造船廠內充斥了好多壓桿不懂造船的大小官員，不僅貪污受賄，還編造假的工匠戶籍騙朝廷的錢，另外就是打壓他們這種真正懂船的工人，不然他們說反對的話，就比方說那個天啓七號，建造的時候就有工匠提出不能隨意加長龍骨，但這些人都被靠親戚關係進廠做監工的人警告過，這次設計船隻的人乃是福建某位大人寵妾的哥哥，半個小舅子，讓他們別亂講話。
宋清月看到這裡又笑不出來了。
晚上等李昭回來之後，立刻將這篇文章丟給李昭。
關於船的事情，他懂得比宋清月多，自然會知道寫文章的船工是個很有水平的人。
文章裡的示意圖畫一絲不苟，若非文章裡時不時冒出來的錯別字，還有那些碎嘴子的感慨，寫文章的人很有點學院裡那些工科理論大佬的感覺。
李昭依言低頭開始認真看文，一開始也是邊看邊笑，不過看着看着就笑不出來了。
林萬福進來提醒兩位到用膳的時候了，宋清月拉着李昭去前廳用膳。
“你有什麼打算？”李昭端着碗，一邊給宋清月夾菜一邊問。
這文章作者署名：無名造船匠，都沒敢用真名。
宋清月咬了咬筷子，道：“我想嘛，第一先派人帶上銀子去嘉獎一下福建造船廠識字班的先生們，跟造船廠的人說說，日後識字班的費用全部由我負責，先把識字班接管過來。然後再派人秘密探訪一下寫文章的人到底是哪位，順便幫你收集造船廠內部用人不當的問題。”
李昭的咀嚼的動作一滯，看向宋清月的眸色愈發深沉，眸底隱隱有火光，嘴角盪漾起一個騷包的弧度，瞧得宋清月老臉一紅，甚至感覺這男人在撩撥自己。
她嘴裡叼着一隻雞爪，擡腳踢了一下李昭的小腿：“你幹嘛那麼看我？”
李昭輕笑出聲，垂下眼眸，睫毛的影子映在面頰上，緩緩道：“娘子啃雞爪的樣子真美。”
“李昭！談正事的時候能不能有點正形了！”
李昭還是笑：“就是覺得娘子如今手段越來越高明瞭。你這主意比我想的主意好。這樣吧，我明兒給你列個皇家工廠的名單，你把所有工部、內務府掌控工廠的識字班統統接管下來，由你直接負責，形成完全獨立的系統。日後工匠們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跟識字班的先生們說。所有的花銷從父皇私庫走賬，娘子以爲如何？”
宋清月哼了一聲：“又要勞我受累了！”
李昭趕忙狗腿地伸手過去給宋清月捏了捏後脖頸：“那娘子可願受這個累？”
宋清月拍開李昭的手道：“現在把這些消息暫時交給我處理是可以的，日後這樣的消息該由誰來負責，你們可好好想想。另外嘛，就是電報網你們可要加緊建，不然消息一來一回的，可不要費老多時間了。”
“娘子高見！”李昭高興地湊過來在宋清月的面頰上親了一口。
她拍拍那篇被李昭放在椅子上的文章，道：“你找個人，把這文章潤色潤色，下個月的科學雜誌我要刊登。”
李昭點頭應好，心裡卻想着自己親自動筆幫着潤色，當然，說造船廠裡的官員不懂造船，還貪污云云的段落肯定會被刪掉的，他想了想又道：“科學學院是不是該新開一個跟造船相關的科目？”
宋清月笑起來，這可想到一塊去了：“有這個想法，不過先不着急，總也要先積累點人材，另外我想着，要不就在沿海一帶再建一個新的科學學院。浙江、福建、或者是廣東都可以，你覺得呢？”
李昭像是想到什麼高興的事情一般勾起脣角，眸光灼灼地盯着宋清月，嗓音低沉撩人地提議道：“到時候，咱們就說想要給新的學院選址，帶上孩子，去南邊故地重遊一番如何？”
“看什麼？看你把我扔下去的那棵大槐樹麼？”宋清月有些小得意地睨着李昭，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可以拿捏住這臭男人的就有那麼好兩件呢！
嘖！
李昭晃晃腦袋，認命道：“你說我當時怎麼就那麼欠呢？”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