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傑,你來看看這擺臂如何?”
李逵剛進入皇城,拐彎纔是太史局,卻沒想到還沒進太史局就被早就等候的蘇頌給攔住了。
李逵看着蘇頌身後僕人手中託着的擺臂,通體打磨成鏡面,都可以照出人影子來了。讓他吃驚的是,部分還鎏金了。這讓李逵琢磨不透了,不就是做個模型嗎?爲何如此興師動衆?
“老大人,這擺臂花了不少錢吧?”
李逵比劃着對蘇頌解釋道:“咱們不過是做個模型,能走時最好,萬一走時不準,也不打緊。即便能用,也準備送給戶部,沒必要做成怎麼好。”
蘇頌卻沉着臉道:“人傑,你這得過且過的性子真要改一改。朝廷的事,怎麼可能是小事呢?錢花了,要花在讓人看得見的地方,在看不見的地方使傻力氣,豈不是空有苦勞沒有了功勞?”
對於蘇頌的訓斥,李逵不僅不惱,還感激不已。
顯然,老頭是給李逵灌輸的是爲官之道。做官應該怎麼做,這可是一個宰相宦海沉浮幾十年的心得體會,就算是一點乾貨都沒有,也是長者對後輩的拳拳之心。李逵躬身謝道:“謝老大人提醒。”
哈哈哈——
蘇頌暢快的笑着,捋着下巴上的鬍鬚,得意道:“這也是老夫的一點微末的體會,人傑你深受皇恩,用不了老夫當年的手段。如今只要這自鳴鐘在大宋驚駭世人,即便是朝堂上對你有微詞的朝臣,也該沒有了聲音。”
“做官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但人傑還需要多考慮,何人能得罪,何人儘量不要去得罪,還有什麼人可以被拉攏。不過,人傑是聰明人,老夫興許也是多慮了。”
“老大人說的是。小子年少輕狂,少不了惹人記恨,大功面前,還需要老大人提攜。”李逵點頭贊同道:“只等自鳴鐘成型之後,還請老大人擬定奏章。”
蘇頌這才滿意頷首,他提醒李逵的目的達成了。吃獨食,雖然一時爽,卻免不了會遭遇更多的暗箭傷人。有好處,不如多拉攏一些人,讓其能夠分享功勞的同時,成就一方勢力,退可以自保,進可以銳取。
想起自己的往事,蘇頌感慨萬千。
人上了歲數,免不了就話多,喜歡回憶往事,尤其是年輕時候的事。
蘇頌早年做官的時候,雖有長輩提攜,但自己卻沒有什麼施政的水平。他的政績一直是最差的一小撮官員之一,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兢兢業業無大錯。
要是在尋常的時代,也不算差。
可是仁宗、英宗、神宗,可能大宋最不缺的就是德才兼備的名臣。他夾在中間,還能以穩重爲升官的機會,確實很不容易。
元祐之後,可以說是蘇頌最風光的時候。
但長期以來謹小慎微的做事風格,讓他即便在保守派遍佈朝堂,他也沒有放下長期養成的官場習慣,面面俱到,不得罪任何人。就算是年幼的皇帝,上頭有太皇太后垂簾聽政,他根本就沒有發表意見的資格的時候,蘇頌也經常請示皇帝。長此以往,皇帝趙煦對蘇頌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蘇頌不經意間,就在小皇帝趙煦的心底深處埋藏了一句話:“滿朝文武,就蘇頌一個好人!”
老爺子原本是遲暮之年的年紀,整個人都給人渾渾噩噩的樣子,卻沒曾想開始設計製作自鳴鐘之後,彷彿老樹開新枝,整個人都煥然一新起來。
不僅步履如飛,精力充沛。而且有越活越年輕的趨勢,這讓想要把蘇頌吊打的諸多變法派心頭妒火中燒,恨不得跑過來踹老頭一腳,直接把蘇頌給踹死。
原先,蘇頌早該涼了,變法派泡製了一系列的手段,卻抵不過皇帝的一句話。都把人貶出京城了,按照變法派的心思,最多三個月,就該把老頭貶去嶺南。就蘇頌這年紀,在路上風餐露宿的半年時間,就能把老爺子不着痕跡的超度了。
如今能夠發揮餘熱,對於蘇頌這樣癡迷機械的老人來說,完全是當做畢生的追求去做。
太史局工坊內,韓公廉盯着工匠們,將一件件零件打磨拋光零件記錄,準備組裝。立在邊上的自鳴鐘的樣子,早就讓工匠製作出來了。就等着裝配之後,測試走時。
“老相公,李直秘。”
韓公廉精通數律,加上蘇頌精通機械,倆人合作也不是第一次,工坊進度確實超乎李逵的想象。他估摸着,最多不超過一週時間,自鳴鐘就能裝配完成。
蘇頌問韓公廉:“多久可裝配完成?”
“啓稟老相公,李直秘,最多五天。要不是李直秘建議將一天十二時辰對半分,我等還爲加工齒輪而困擾。”多日來緊鎖的眉頭讓韓公廉坐立不安,被長達十二個時辰的計時困擾。但自鳴鐘不過是個比一人都要矮些的落地鍾,齒輪不能像是水運儀象臺那樣做到直徑五六米之大,可以彌補精度不足帶來的難題。
“校準機器需要多少時日?”
蘇頌微微皺眉,他似乎心中有另外的打算,只是之前沒有說出來。
韓公廉遲疑道:“一個月。”
“不成,太長了。最多半個月,我們必須要將要組裝好的自鳴鐘做出來,不僅要做出來,還要讓所有人大吃一驚。”蘇頌這麼說,李逵和韓公廉哪有聽不明白的道理。
他是準備在太后誕日,將自鳴鐘作爲‘祥瑞’送上去。
至於戶部……
哪裡有太后來得重要?
蘇頌的提議,讓韓公廉大爲緊張,雖然李逵提議將一日分成兩個走時區,上半日,子時到巳時;下半日午時到亥時。
這樣製作出來的鐘盤,可以大大緩解因爲齒輪精度問題,而無法加工成能放進落地鍾箱的尷尬。同時也保證了一定的精準度。但一座自鳴鐘的製作,在韓公廉看來,幾乎和儀象臺沒有什麼兩樣。校準的時間差太多,豈不是讓太史局揹負罵名?
李逵之前絕對沒這麼想過,但接觸之後才發現,這是最省力,也是最精準的辦法。
時鐘錶盤也分成十二等分。鐘盤上的圓要分成十二等分。分鐘要分成六十等分。
自鳴鐘的鐘盤就是如此分割的,基本上沒有學過幾何的工匠也能做到,就這麼神奇。如果分成十等分,這時代的數學家也要頭痛不已。
韓公廉遲疑道:“我擔心時間倉促,走時失了精準。”
“一天誤差多少?”李逵問。
“至少兩分鐘,甚至更多。”韓公廉道。他還剛掌握分鐘的概念,但是相比之下,自鳴鐘的精度比儀象臺差遠了。
蘇頌拍板決定:“不管了,先拿出來再說。”
深諳爲官之道的蘇頌,當然清楚‘祥瑞’這種神奇的玩意,要是放在平日裡,雖然會讓人驚奇,但不足以轟動。
可是放在重大的節日,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太后誕日,也稱爲坤元節。和皇帝的誕日興龍節一樣,都是大宋朝堂上的法定節日。而且朝堂休假的日期也一樣,都是三天。而坤元節那天,皇帝、太后、王公大臣,還有在京城的官員,都將被邀請入宮參加皇家宴會(八品,九品的例外)。除了打仗災荒之年之外,慶典不會被取消。
這時候番邦也會派遣使臣進貢貢品,當然元祐時期,進貢也被太皇太后給婉拒了,僅僅是道賀。
但對於大宋來說,這一天的宮中宴會,將是朝堂幾乎所有官員聚首的一天,如果能夠轟動,對於太史局來說,將是一飛沖天的時刻?
對於付出了辛苦的官員來說,功勞還遠嗎?
李逵贊同蘇頌的打算,對韓公廉抱拳道:“還請韓大人多幫忙。”
心累的韓公廉擺擺手道:“此事我會盯緊,這也是爲我自己,爲太史局諸多同僚。只是……但願不讓老相公和直秘失望。”
對於調試機械,蘇頌或許還能幫得上忙,但李逵就差遠了。尤其是他想了很久,都覺得眼前的機械走了一條讓他很彆扭的岔路。
但同時,這條岔路也讓李逵頗爲得意:“子夜11點,這要是讓阿拉伯人傳去了西方,豈不是沒格林威治時間的活路,全世界都知道開封時間?”
當然,在鐘盤上,子夜還是十二點。
可子時確實是從夜晚十一點到凌晨一點。
反正大宋的百姓過習慣了,管他西方野蠻人怎麼難受。
再說了,子夜該從那個時區的爲準,短時間內不會有爭論,只有定論。等到八百年後,都習慣了冬天七點半才天亮,要是早上六點半天亮,誰能習慣得了?要改可不那麼容易。
李逵在太史局坐衙,而在學士巷的直秘府大門外,程知節帶着一行人,騎着高頭大馬來到了李逵的府邸前。看到了一羣人圍觀在李家門口,爲首的漢子一臉頹喪地眼巴巴地看向了府邸洞開的大門,傻傻出神發愣。
程知節自從訓練軍隊之後,雖只有一個營的軍隊可讓他訓練,但是千頭萬緒,讓他苦不堪言。他原本就是一個都的帶兵能力,突然間兵力增加了十倍,軍中戰陣層出不窮,讓他這個落魄將門子弟也是束手無策。
尤其是鄆城一戰,慘不忍睹。
好在那個妖道已經投降了,並被自己收服了。
也不算是被收服,而是公孫勝似乎有把柄在李逵手中,脫離不得。
如今,這位昔日的神仙中人,如同個狗腿子般衝到了李府的門前,大喊道:“京營殿前司副指揮使程大人到!”
程知節從街頭閒漢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輕蔑的目光,心說:“副指揮,還是小了點,要是節度使就好了。”
他也不過是想一想,節度使那輪的上他?
院內,三叔公斜靠在躺椅上半寐半醒,卻被這突然的一嗓子喊醒了過來,對李慶叫道:“去門口看看,似乎是熟人,老朽聽着耳熟。”
李慶噔噔噔的跑到門口擡眼一瞅,隨即氣地牙癢癢,暴喝道:“妖道,哪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