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抵達的西夏境內高僧,相繼被安排在覺明寺的禪房之中,因爲人數太多,不得已,只能安排在城內。
宥州的軍鎮在不久之前遭遇慘敗,卻因爲覺明寺的法會,被城內迅速遺忘。
加上西夏朝堂也不想在起波瀾,乾脆就默認了覺明寺的動作。
臨近七月,這段日子對於佛家來說,節日很多,但每一個節日都和如來佛祖沒有關係。
六月十九日:觀世音菩薩成道--此日放生、唸佛,功德殊勝。
七月十三日:大勢至菩薩聖誕。
七月廿四日:龍樹菩薩聖誕。
七月三十日:地藏菩薩聖誕。
這些菩薩,覺明寺都沒有請來供奉。這讓老和尚智廣法師頗爲不甘,原本在一個能夠讓衆生都記住的大日子,舉辦這次爲大佛揭幕的盛典。可惜,趕不上趟,這讓智廣法師有種不過年,不過節,卻要瞎折騰一番的心累。
多好的機會啊!
卻沒有辦法搞事,多讓人揪心啊!
可臨近最近的一次佛祖大事件,竟然是臘月初八,佛祖成道之日。這要是等起來,豈不是要等小半年?
要是等,倒也可以。可問題是,每年冬天,西夏境內都不會平靜。基本上打仗的年景居多。加上覺明寺的和尚經歷過貼金的工作之後。發現貼金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多高的技藝不說,就像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了,就啥都明白了。
萬一覺明寺願意等,半道上有別的寺院捷足先登,將第一個金身佛像的名額霸佔了,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到時候,智廣法師非哭瞎了不可。
每每想到此事,智廣法師就揪心,白瞎了四千兩黃金的大陣仗,卻連個節日都趕不上。
“可惜了這大好的日子,不過年,不過節的!”
“唉,選個好日子怎麼就那麼難?”
智廣法師在寺院裡唉聲嘆氣,中間還會夾雜着笑容可掬的接待各地來的高僧。面對高僧們的質問和不解,爲何不將大佛公諸於世,反而要用幕布圍起來,豈不是多此一舉?這時候智廣法師卻會淡然一笑,逼格滿滿道:“幕布撤去,怕城內百姓都要跪拜禮佛,佛主肯定不願如此。”
沒有人相信,也沒有人覺得佛像會給人如此大的震撼。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就因爲是同行,才明白,佛像給信徒的震撼力是有限的,絕對不可能達到智廣法師說的那麼離譜。
“老賊!”
“賊子!”
……
這種背後的低聲咒罵,真的難以躲避到處的耳朵。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一來二去就傳到了智廣法師的耳朵裡,老頭說自己不生氣,他是佛家弟子,此生是凡人,來生都不凡。可眼珠子都充血了,還敢說自己不生氣?
他是在氣頭上,關鍵是罵他的人很多,就變成了公憤,他一個人出馬,勢單力孤。
弟子覺安偷偷給老和尚進言:“師父,諸位大師的佛法弟子是敬佩的,可是人品?”話到一半不說了,意思再簡單不過,就是要給不開眼的上眼藥。
智廣法師沉着臉道:“有話就說!”
覺安嘿嘿訕笑了兩聲,咳嗽的樣子彷彿土狗似的,見師父不樂意了,纔開口:“師父,我們的佛寺的金身大佛是否是天下第一份?”
“不見得!”智廣法師知道李大師是從宋國來的,保不齊宋國的寺廟已經有了金身大佛。由於西夏和宋國的寺廟之間往來不太多,請到的高僧也不多。可以肯定,這些寺廟沒有金身大佛。至於西夏境內,肯定沒有。
遼國就不說了,這個國家還在蠻荒時代。
百姓缺乏足夠的信仰。國內基本上沒有多少佛寺。主要是契丹人信奉薩滿教,中原人肯定不太明白,什麼是薩滿教,如果說成‘大神’,基本上都能明白了。
宋人就會鄙夷地咒罵兩句:“蠻夷!”
就連西夏人看到遼人的信仰,也會說上一句:“蠻夷!”
契丹人的漢化程度比党項人差很多,自從郭子儀將党項人從大山裡,遷移到了夏州之後,党項一直在和漢族融合。雖說速度不算快,但如今党項皇帝對儒家癡迷的程度,甚至比大宋的皇帝都不差,可見成效顯著。
所以,遼國也有高僧來,但這次法會,這些遼國的僧人來完全是充數的。
覺安沒想到自家的師父如此不自信,有點氣餒,彷彿滿腔的熱情,被潑了一盆冷水般透心涼。可他還得說:“師父,咱們不說天下獨一份,光說這大夏國內是獨一份吧?遼國也沒有比咱們家的大佛吧?就算是在宋國境內,西北也沒有咱家的大佛氣派吧?”
智廣法師這點信心還是有的,畢竟他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見識了不少。頷首道:“不錯。”
“既然咱們家大佛是獨一份,爲何不將大佛開光之日最爲節日?”
覺安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很大膽,智廣法師要是沒有大佛當靠山,連他自己都會覺得捱打的可能性很大。這是範衆怒的事啊!這要是這麼做了,豈不是和天下的佛寺爲敵?
智廣法師琢磨了一陣,還是不敢,因爲大國師也接受了邀請,大佛開光這一天肯定會來,如果大國師反對,到時候他這個覺明寺的主持方丈就要下不來臺了。
“師父,我們還有七王爺呢?他出了這麼一大筆錢,難道就甘心讓咱們覺明寺泯滅衆生?肯定不會,到時候師父你只要和七王爺陳述利弊,相信七王爺肯定會幫忙。只要七王爺肯幫忙,其他寺院給些好處,就能拿下來。到時候,就大國師一個人,即便他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接受這麼個事實。”覺安提議。
智光法師猶豫道:“七王爺見到國師也不成啊!”
“那就陳述利害,相信七王爺深明大義,肯定不會錯失這次機會。另外,我們還可以暗地裡接觸其他高僧,許下承諾。”覺安了自己的佛寺也是拼了,咬牙道:“我們在大佛開光那天,再發布個消息,要去天竺求佛主舍利,建造佛塔。”
“混帳玩意,去天竺,你知道天竺在哪裡嗎?此去不說曠日持久,非十年不能成功。再說了,到了天竺,你以爲就能求到佛祖舍利?萬一求不到,怎麼辦?另外,錢呢?路費從哪裡來?”智廣法師聽到弟子動不動就要建大工程,一座佛塔,即便是順利求到了佛祖舍利,這其中的花費,恐怕並不比給佛像貼金能省多少錢。
這麼一大筆錢,覺明寺如何拿的出來?
覺安卻並不在意道:“我只是說,先把眼前的事給辦了,至於修不修佛塔,都是十年後的事了,就算是有人想要追究,恐怕也難以奏效。再說了,只要我們寺廟能夠順利創辦開光節,那在大夏國內的地位,豈不是要和護國寺平起平坐?倒時候,師父您也是國師,並不比德源禪師差多少,害怕要不來錢,修不成佛塔?”
聽到這裡,智廣法師這才茅塞頓開,歡喜道:“這能成嗎?”
“能,肯定能!”
智廣法師都這麼說了,顯然是動心了,覺安還能說喪氣話不成?只能加把勁,先讓自家的師父把決心給下了。
沒幾天,正是給佛像開光的大日子。
作爲佛家盛典,權貴來的並不多,主要還是各地的高僧。
“興慶府廣元寺方丈,智光法師到!”
“黑山軍司法安寺方丈,慧海法師到!”
“通元寺方丈,蘇木法師到!”
……
高僧抵達慶典高臺之後,都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擺足了高僧的架子。這時候,突然一聲高喊:“大國師,德源禪師駕到!”
原本還在閉目養神的高僧們,彷彿一個個都抖了個機靈之後,齊刷刷地站起來,迎了上去。
“禪師辛苦!”
“諸位客氣!”
德源禪師身邊跟着的是他的弟子,野利安吉。這位引着自家的老師,走過了人羣,來到了主位。這讓主持盛典的智廣法師非常不爽。但是沒辦法,誰讓這傢伙是國師呢?
“吉時已到,開光!”
幕布拉開的那一刻,陽光照耀在金子之上,黃金在光線下,一場的奪目,在場的高僧一個個都傻乎乎的盯着佛像。這色澤,這氣魄,這等氣勢,天下寺廟還有那座敢與爭鋒?
金光閃閃的佛像,高高聳立,那睥睨天下芸芸衆生的胸懷,讓高僧們有種想要跪拜下去的衝動。德源禪師沒有這樣,他只是對着佛像微微躬身行禮,之後就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只是佛像的光芒太甚,讓他感覺有些刺眼。
不知道誰道了一句佛號:“我佛慈悲!”
“阿彌陀佛!”
原本輕視智廣法師的高僧們,不得不重新對智廣法師另眼相看,心裡卻嫉妒的都快燒了起來。
覺安將這些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冷笑不已。
數十位西夏各地的寺院的高僧,拿着法器,圍繞着佛像念起經來。足足一個時辰之後,這才結束。等到結束之後,德源禪師突然在弟子的簇擁下,走到了觀禮的李秉乾面前,臉色陰沉,顯然心情很不好,西夏國內佛家之中,讓智廣找個傢伙出了如此風頭,實乃出乎他的意外。
而這一切,都來自於被他敲打過的李秉乾,這讓他不免懷疑,李秉乾這傢伙的動機?
站在李秉乾面前,看到臉色不善的德源禪師,李秉乾心頭猛跳起來,緊張地不得了:“弟子見過大國師。”
“秉乾,爲何與叔叔見外?”德源禪師在皇族裡的輩分很高,而且還有足夠的聲望,讓他在外,很少會受到冷落。
但在今日,他感受到了佛像金身顯露之後,他似乎被冷落了,以前一往不利的身份,不好使了。
李秉乾哪敢和德源禪師鬧情緒,雖說德源禪師的做法,簡直是將他在火上炙烤。但多年的積威,還是鎮壓的李秉乾死死的。
“叔父,小侄不敢!”
“不敢最好。”德源禪師對着站在不遠處的李逵擡手指道:“你將那個從宋國來的工匠賣給我,此事我不予追究。”
賣?
李秉乾猛地心頭一驚,吃驚的看着德源禪師,但他還是失望了,他看不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反而邊上的野利安吉面帶譏諷的朝着他笑着,頗有狐假虎威的樣子。李秉乾甚至能夠猜到,這一切恐怕都是野利吉安煽動的結果。他能不知道李逵的身份是自由自身嗎?
一旦李秉乾迫於壓力,將李逵賣給了德源禪師,他將失信於人,揹負罵名的時候,還會再一次被德源禪師踩在腳下。
李秉乾這才警覺過來,這是欺負他不敢反抗啊!
可李逵是聽話的主嗎?
甚至李秉乾不敢想象,真要是德源禪師不知好歹將李逵帶去了護國寺,惱羞成怒的李逵說不定會將護國寺殺個雞犬不留。
再說了,李逵可是他的合作者,倆人身上的秘密太多,根本就不可能讓德源禪師帶走。更何況李逵就是個殺星,龍州的官員和士兵,讓他殺了個遍?李秉乾當即搖頭道:“叔父,小侄恕難從命,再說李大師是小侄請來的高人,他是自由自身,非奴非僕,小侄沒有資格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
被欺負習慣了的侄子冷不丁給了個軟釘子,剛纔還假裝氣定神閒的德源禪師臉色微變,卻很快就被他掩飾了下去,走到李逵面前,仰頭看着比他足足高了快一個頭的李逵,沉聲道:“你明日跟我去護國寺。”
李逵眨巴一陣眼珠子,好奇地上下打量德源禪師,這貨口氣好大,彷彿在吩咐家中的奴僕似的,得虧是在西夏,要是在宋國,李逵都敢當衆出手超度了對方。
李逵不管不顧道:“不管你是誰,躲遠點。我是自由自身,來去自由,還能受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聽好了,這是大夏。”
德源禪師眯起眼睛,語氣帶着威脅,卻看不出威脅的手段。這會讓人懷疑,德源禪師說這話的自信在哪裡?
李逵冷笑道:“我要是不去呢?”
“你會去的!呵呵——”德源禪師正視李逵雙目,可遇到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逵,他發現多年來養成的氣度失效了。
正在此時,已經聞訊趕來的智廣法師對德源禪師道:“大國師,不要強人所難。李大師願意去,自然會去,要是不願去,請不要勉強。”
“你想要給我做主?
能忍到這時候,德源禪師已經是很辛苦了,他不在乎覺明寺的什麼大佛。他更在乎的是,他在皇族中的威望。李秉乾的防抗,已經動了他的肝火。至於佛像,貼金,之類的,只要他想要去做,護國寺根本就不可能做不出來。
智廣法師自然不會用話去硬頂,只是合十雙手道:“大國師,今日佛像開光極爲順利,我和幾位大事商討,是否將今日作爲天下佛家的節日。”
“節日?就爲了個佛像而創造個節日,你以爲你是誰?”
“我不是誰,我不過是佛家的弟子而已。爲佛家做事,行本我之心。此事也是諸位大師的意思,不知道大國師可否認同?”
“我要是不認同呢?”
德源禪師之前的好涵養都是裝出來的,他可不會願意讓智廣這傢伙跑到自己腦袋上。
但是讓他意外的是,智廣不僅沒有退縮,反而看向了李秉乾問:“七王爺。佛像貼金是您的功德,大家非常希望你能夠在此出力。”
“本王恐怕難以勝任!”李秉乾不是推辭,而是知道自己在西夏的實力,根本就給寺廟帶來不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
“我等以七王爲諸寺護法,可以嗎?”
功德司雖然管轄的都是寺廟,但在西夏,這是一個龐大的羣體,通過寺廟,甚至可以將印象裡下放到每一個百姓。這種護法單獨一家寺院是毫無用處的,但如果是諸多寺廟的聯合呢?他甚至能夠憑藉此舉,在西夏擁有諸多的擁躉。
雖說邊上德源禪師惡狠狠地盯着他,威脅的眼神都快閃瞎了。
可對於李秉乾來說,這些威脅,比不了智廣給他帶來的好處,乾脆硬着頭皮應承了下來:“本王謝過諸位大師的厚愛,接受此事。”
“好,很好。”德源禪師鬧了個沒趣,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給,扭頭就走。
事畢之後。
李秉乾回到了住處,卻擔憂起來,想要找人解惑,只能去找李逵,而李逵卻笑着對他道:“你的這位皇叔大國師,似乎脾氣不太好?”
“豈止是不好,是壞的很。”李秉乾叫苦道:“如今我們得罪了他,別怪我沒提醒,他的心眼不大,肯定會報復過來。你可要當心一些,別讓他找到機會。他這個人高傲,手段不少,但在你沒有徹底被降伏之前,不會下殺手。”
李逵若有所思道:“這個嵬名德源倒是氣勢上比你強太多,這纔是王爺該有的氣派!我倒是不怕他下殺手。但是我覺得繼續在宥州住下去,恐怕要出麻煩了。”
“生在皇族,命也不一樣啊?對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秉乾不甘道,他這纔想起來,李逵是大宋的間諜,難道要打仗了?
李逵頷首道:“我就怕打起來,戰火波及到宥州,要是被困在宥州,我倒是無所謂,你的事就要被耽擱了。”
“你想要去哪兒?”李秉乾問。
李逵張嘴道:“興慶府。”
李秉乾驚叫道:“你瘋了,要去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