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和寒千宸最終選定了三十個勤務兵,準備前往班荊館。
寒千宸說的那個一臉衰樣的士兵自然是成功落選了。
正要出發之際,楊沅道:“稍等,我去要兩匹馬來。”
寒千宸爲難地道:“我們……那個……不太方便吧?”
這樞密院的馬匹,就像後世機關單位裡的小車,只有到了一定級別才能配備。
另外就是執行某些特殊任務時,纔有可能被安排暫時使用。
楊沅成爲蟬字房掌房,升爲正七品官之後,是有資格用馬的。
至於寒千宸,他就沒騎過一次樞密院的馬。
寒千宸覺得楊沅現在都混成清街雜役的小隊長了,人家樞密院哪可能給他馬用,這一去豈不又要弄個沒臉,所以很是爲他擔心。
卻不想楊沅到了車馬房,只是大大咧咧地打了聲招呼,車馬房主管就喊手下人給他備馬了。
楊沅道:“老秦,我騎馬,讓寒卜官安步當車?這不太合適吧。”
秦主管看了看寒千宸的葛黃色袍子,爲難地道:“可……七品以下官要用馬的話,得雜房司承旨特批……”
楊沅笑道:“這馬在你老秦手裡,還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兒?”
秦主管想了一想,道:“嗨,既然是你開口,罷了。”
秦主管又叫人牽來一匹馬,寒千宸不禁喜不出望。
楊沅對秦主管打聲招呼:“謝了!”
二人牽馬便走,寒千宸滿面帶笑,道:“楊隊在咱們樞密院很吃的開啊。”
楊沅笑道:“談不上。這秦主管是門房老秦的侄兒,我也是跟門房老秦熟了,才知道這車馬房的秦主管是他侄兒,就這麼跟他認識了。
昨天我去東西廚,認識個廚子叫何雨柱,何雨柱喜歡一個小寡婦,居然就是這秦主管的女兒,你說這圈子小不小。”
三十名雜役兵已經列隊在樞密院側門外,楊沅和寒千宸出門上馬,便領着扛槍佩刀、挺胸靦肚,至少看起來還蠻威風的三十名雜役兵往城外班荊館方向走。
楊沅道:“老寒吶,今天認識你之前,我還真不知道,咱們朝廷裡現在還有占卜官,也是楊某孤陋寡聞了,你平時事務多嗎?”
寒千宸道:“嗨,一年到頭也沒什麼事兒。就真有什麼隆重典儀,院裡諸公隨手翻翻皇曆也就定了,他們壓根想不起我來。”
寒千宸頓了一頓,小聲地道:“楊武功,卑職覺得,朝廷很可能是忘了還有這麼一個流外官的配置,要不然,早就取消了。”
楊沅忍俊不禁地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伱每日上值也沒什麼事,俸祿照領,何等悠閒自在。”
寒千宸苦笑道:“楊武功你這是寬慰卑職了,卑職胸無大志,確也很是安於現狀,奈何有老兄弟比着,我那渾家看我不順眼吶,整日裡指桑罵槐的,這日子實在不好過。”
寒千宸說到這裡,唏噓道:“楊武功你有所不知,我那祖父,雖然也是樞密院一個不入流的尅擇官,可他占卜算命,堪輿風水,選墳盜墓……
啊!擇墓!是擇墓!無所不精,因而名氣甚是響亮。那時我家是何等的風光,在東京城裡也有三進三出的大宅院,奴僕丫鬟數十人,咱祖上,闊過。
哎!到了我這一輩兒,就不行嘍,名聲不顯。我常跟我孫子說,我爺爺可厲害着呢,我靠我爺,至少也享了前半輩子的清福。
你不行,因爲你爺爺沒能耐,你得靠自己,好好學習祖上傳下來的學問吧。等你學成出山,闖出大名頭,爺爺我跟着你再享享後半輩子的清福。”
楊沅讚道:“寒卜官的志向很遠大。”
寒千宸打個哈哈,道:“楊武功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那老兄弟一個比一個混的好。蕭千月,做舊師的,一直很賺錢吶!”
楊沅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
寒千宸沒有注意他的表情變化,繼續道:“我倆歲數差不多大,就連我倆這名字,也是我爹跟他爹商量着取的,我叫千宸,他叫千月。
我們還有一個老兄弟,叫王長生,也抖起來了。聽說前不久他還接了個去倭國建廟的活兒。他說他要去幫着倭人好好改良改良品種。哎,人家這生意都做到國外去了……”
“嘶~~,寒卜官和蕭千月、王長生,是你的老朋友?”
“怎麼?楊武功聽說過他們?我們的父輩就是……朋友,我們幾個是從小玩到大的。可惜,長大以後,各有各命……”
楊沅沒說自己認識,也沒說自己不認識,只是含糊地道:“哦,這兩位,確實挺有名氣的。”
寒千宸道:“不是卑職自誇,其實卑職這家傳的學問,也是蠻精深的。就比如某一處山川地理,卑職只要登高一望,就知道此處地塊是否平穩,是否常有地龍翻身。
這地面之下,我隨意取一坯土,就知道下邊是岩石還是暗河,哪裡適合動土,哪裡不宜掘挖。王長生一直勸我跟着他幹,這地上的土木,他是行家,這地下的土石,我纔是裡手。只是……”
寒千宸嘆息道:“我這尅擇官,基本上就算是世襲的了,因爲沒有人跟我爭啊,想爭也爭不過我這種堪輿占卜的世家。
雖說它不入流,可那也是個官!只要這大宋江山在,我們家就能一直傳襲這份官職,卑職實在有些取捨不下……”
楊沅聽到這裡,不禁想起了六人定律,也叫六度分離理論。
其理論表示,你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五個。
也就是說,最多通過五個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
他和寒千宸,似乎正印證了這一說話。
這個圈子,還真小!
……
隊伍正往前行,忽然就有人鳴鑼開道,更前方則有幾個執鞭壯漢,氣勢洶洶驅趕路人避讓。
楊沅騎在馬上看的清楚,就見前方士兵與那執鞭大漢對答了幾句什麼,便果斷避向路旁。
楊沅和寒千宸見狀,也自覺地撥馬避向一旁。
京城所在,大官兒多。
京縣的徐海生徐縣令,出門從來不擺儀仗。實在是動不動就碰上一個比他官兒更大的,擺儀仗只能是自取其辱。
現在看這情形,應該是有什麼大官出行。
不過,前有執鞭大漢,後有鳴鑼青衣,這排場似乎太大了些。
接着,就見一些執槍佩刀的武士出現。
楊沅可能是因爲在雜房見過那些雜役士兵散漫的樣子,對他們心理預期不高的緣故,剛剛出發的時候,還覺得他們走起路來挺像那麼回事兒。
可這時有人家的隊伍一比,高下立判。
那肅殺的氣勢,那由內而外的彪悍……
再看看自己這三十個雜役兵,簡直就是土雞瓦狗。
寒千宸驚咦一聲道:“是秦相的轎子?”
楊沅定睛一看,果然,隊伍護擁之中,是一輛華奢的輿轎。
以十六人擡的大轎,轎子之大,儼然一幢房屋,方正寬敞,做工精緻,線條挺括。
轎頂高隆嚴整,四邊垂有橫披,轎前有人打着旗幟,上邊只有一個“秦”字。
姓秦的當然不只一個秦檜,但是車上就只打一個秦字,餘此再無其他表示,那就只能是姓秦的裡頭地位最高、名氣最大的人。否則,你就是自取其辱了。
寒千宸道:“秦相自年初就病體不適,如今……這是痊癒了?”
楊沅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
自己這隻小蝴蝶,終究是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歷史。
在本來的歷史上,沒有人幫着烏古論盈歌幹掉完顏屈行,沒有人把國信所連鍋端了,也就沒有了那封要傳入內廷的“家書”。
一向疲軟的完顏九妹也就不會因爲被刺激的雄起,一口氣拿下秦檜這麼多的黨羽。秦檜也就不會因此鋌而走險……
現在歷史大勢正在悄然改變,秦檜想給大宋換個“法人”,所以他就得提前“病癒”。
不然等到法人在香積寺出了事,纏綿病榻始終不起的秦相卻突然生龍活虎起來,跑回朝廷去主持大局,那就未免太引人遐想了。
這時,前邊士兵已經走來報信:“楊隊,寒副隊,秦相上朝,我等先避讓一下。等秦相鹵簿過去再繼續上路。”
楊沅想了一想,問道:“今天不是朝會之期吧?”
那士兵答道:“不是,只因爲秦相病癒還朝,官家特意爲秦相召開了大朝會!”
“原來如此!”
這時,執鞭清道大漢已經過去,鳴鑼人走來,看見端坐馬上的楊沅和寒千宸,便沉着臉喝道:“下馬下馬,不懂規矩,那個人,落轎!”
文官落轎,武官下馬,獨相一十八載的秦檜,自然有這個威權。
楊沅翻身下了馬,和寒千宸一起牽馬站在人羣中,看着十六擡大轎緩緩而來。
這是楊沅第二次與秦檜隔“門”相望。
當然,實際上他是見過秦檜的,只是他迄今都不知道,被他打落一顆牙齒的國信所小吏,竟是秦檜所扮。
所以,在他的認知裡,這是第二次近距離接觸秦檜。
第一次是楊沅做閒漢送索喚時,曾經路過秦檜的賜第。
楊沅站在街對面,看着那道朱漆大門,想着裡邊住着一個活的秦檜。
那時,二人雖近在咫尺,但在楊沅心裡,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比他後世鍵盤之下的秦檜還要遙遠。
這一次,他還是站在街邊,看着那頂十六人擡的豪華房屋一般的大轎,從他面前緩緩過去。
可是楊沅心中,卻已完全沒有了那種“遙遠”的感覺。
楊沅看着那乘大轎,看着轎前高舉的“秦”字大旗,就彷彿看到了一塊黑板報。
黑板報上明晃晃的寫着:考過高富帥,戰勝官二代!態度決定一切,細節決定成敗!距高考僅剩47天!爆發吧,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