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八名士兵,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戰士,一身的殺氣。
他們狠狠一踹,那四個光腳的就“嗵”地一聲跪在了蒼山石的地板上。
吳淵聽着都痛。
陳知州眉頭微擰,這四個人……難道是獠人嗎?
楊沅緩緩地道:“我之所以確定箭上無毒,是因爲他們還沒動手,我的人就已經知道了,並且控制了他們。”
陳士傑動容道:“楊帥,究竟是何人意圖對您不利?”
楊沅伸手,接過大壯遞來的茶杯,輕輕抹着茶水,微笑道:“不如,叫他們自己說。”
大壯依次給陸士傑和吳淵上了茶,但二人哪還有心思喝茶,都緊緊盯着那四個山民打扮的人。
四人顯然已經吃過一番苦頭,而且他們的底細人家早已清楚,也沒必要再做隱瞞。
於是,略一猶豫,他們便嘶啞着嗓子招了供。
剛聽他們說了幾句,吳淵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渾身簌簌發抖。
楊沅瞟了他一眼道:“吳家主,吳炯此人狼子野心,你身爲一家之主,如果一直毫無覺察,那本官可就太失望了。”
吳淵一下子驚醒過來,忙向楊沅拱拱手,澀然道:“草民這個堂兄一向心高氣傲,不服草民爲一家之主。這……草民是知道的。只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
一想到吳炯刺殺的是這種級別的朝廷命官,吳淵骨頭都麻了。
楊沅呷了口茶,微微一笑:“他倒不是真的敢殺我,我若死在這裡,整個蓬州都收不了場。他,也落不了好。”
楊沅從几案上拿過那枚吹箭把玩着,徐徐說道:“他只是想製造刺殺我的舉動,嚇嚇我,叫我惡了蓬州,惡了你吳家罷了。”
吳淵一聽,頓時鬆了口氣。
可他目光一擡,卻正碰見楊沅似笑非笑的眼神兒,剛剛放鬆的臉色馬上又一僵。
佯作行刺……,這……似乎也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啊。
而且,他今天敢佯刺恫嚇,明天是不是就敢真的動手了?
甚至不用明天,只要今天他能完全脫開干係。
這樣一想,吳淵頓時又如墜冰窖。
陳知州看了眼吳淵,眉頭不經意地一皺,略顯驚訝地道:“原來是吳炯?下官不甚明白,這個吳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陳知州這話是替吳淵問的。
陳知州也知道楊沅在等着吳淵發問。
可吳淵受驚過甚,患得患失的,他只能充當這個嘴替了。
畢竟他和吳淵深度利益綁定,兩人早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只不過,楊沅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聽得他渾身冒汗,屁股底下彷彿是一張針氈。
他只恨自己爲什麼要多嘴,如果可能,他只希望早早逃開。
他竟然聽到了利中楊家與利西吳家的一場以國家公器所做的交易。
楊政大限將至,卻苦無沒有一個合格的後人繼承他的基業。
甚至爲了他的子孫後人能夠好好活着,他好不容易從吳家軍的陰影裡走出來,一手創建了楊家軍,現在還要心甘情願地拱手交給吳家。
這麼大的事,一旦運作,很多人都會知道。
楊政有今天,也是多少部將把他捧起來的。
現在他要交權,就必須先說服這些悍將。
這裡邊涉及太多的人,涉及太多的利益得失,所以不可能一直瞞下去。
只不過,西軍的尾大不調,朝廷一直心知肚明。
只要他們沒有反意,宋廷實際上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默認他們就是一方諸侯的事實的。
因此,只要楊政說服了麾下衆將領,即便朝廷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這場交易,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Wшw✿ тTk ān✿ C〇
可是,陳士傑不想做那個提前知道的人啊!
我既然知道了,要不要在吳楊兩家還沒有完成合作之前稟報朝廷?
如果我稟報朝廷的消息泄露出去,我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吧?
朝廷一旦在大局已定之前知道了這件事,要不要做點什麼?
朝廷要做到什麼程度,纔不會觸碰到到西軍的底線?
把這麼叫人頭疼的問題拋給官家,官家也會厭棄我吧?
正糾結間,陳士傑忽然瞟見了楊沅。
楊沅就那麼笑眯眯地聽着,不時啜一口茶水。
看到楊沅那麼淡定,陳士傑腦海中忽然捕捉到了一線靈光。
他的屁股向後蹭了蹭,後背靠在圈椅的椅背上,整個人慢慢地放鬆下來。
等那四人全都說完了,楊沅用茶蓋向外擺了擺,輕描淡寫地道:“拉出去,砍了!”
四個刺客大吃一驚,他們是落在了朝廷人手中,這怎麼還用起私刑了呢?
不等他們嘶吼咒罵,軍士就利落地在他們口中塞了一團破布,提起他們就走。
“噗!噗!”
院中一片靜寂,利刃砍斷脖頸的聲音,死者因爲驚恐從鼻腔中噴出的氣流的聲音,還有屍體倒地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陳知州和吳淵的耳中。
楊沅道:“吳家主。”
吳淵身子一顫,看向楊沅。楊沅道:“行兇者已死。那主謀,你打算怎麼處治?”
吳淵一呆,期期地道:“草民……草民可以處置嗎?”
楊沅笑吟吟地道:“瞧你這話說的,我是客人,你是主人,主謀是你這個主人的家人,難道我還能反客爲主,做這個惡人?”
楊沅把茶盞輕輕放在几案上,淡定地起身:“我去方便一下,兩位,少陪。”
大壯立即取下一盞燈籠,引着楊沅出廳。
一時間,廳中只剩下陳知州和吳淵兩人。
吳淵拾袖擦了擦鬢角的冷汗,一擡頭,就見院中士兵正擡着幾具無頭屍體大搖大擺地走過。
後邊幾名士兵提着人頭,院子裡燈光暗,冷不丁一瞅,就像提着個球。
吳淵膽兒一突。
陳士傑蹙眉思索片刻,突然道:“吳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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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淵向他看去,陳知州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現在必須得用雷霆手段,向楊帥表明心跡了。”
“雷霆手段?”
陳士傑並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切。
吳淵身子一顫,失聲道:“陳太守,這……未必是楊帥的意思吧?”
“不是?難道還要把吳炯抓起來,公堂問案,審個清楚?
從而把利中利西兩大軍頭的秘密交易公諸與衆,再定吳炯的死罪,報到朝廷,請官家勾決?”
陳士傑的牙看着白森森的,笑不及眼底:“你以爲,楊帥爲何把那四個人砍了?而不是交給本府發落?”
吳淵聽了,臉色陰晴不定起來。
陳知州瞄了他一眼,端起有些微涼的茶,輕輕地抹着茶葉,漫不經心地道:“你家出了個窩裡反的,你這家主還不知道,楊帥剛到潼川路,就已摸得清清楚楚,了不得啊。”
吳淵聽到這裡,還在糾結的心,一下子定了下來。
陳知州說的有道理,楊沅顯然是不想張揚此事,如果循律法途徑處治這些人,那就不可能瞞得住。
楊沅毫不猶豫地處決了四個刺客,就是表明了態度。
陳知州的話也在點醒他,楊沅此來潼川,只怕未必如大家想象的那麼簡單。
如果不是朝廷的機速房出手,爲他查清潼川路的許多機密,他怎麼可能知道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而機速房,可是直屬官家的呀。
川峽豪強與中原豪強不同,他們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
但凡有點勢力的,誰家裡不養着一班私兵,那只是用來看家護院的麼?
一俟想通了其中利害,吳淵眸中也不禁閃過一抹厲色。
院中有一燈冉冉,是楊沅回來了。
“吳家主,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楊沅笑吟吟地坐下,看了吳淵一眼。
吳淵離座,快步走到廳中,對楊沅叉手道:“吳門不幸,有此不肖。身爲家主,吳淵理當清理門戶。”
“好!”
楊沅笑笑,揚聲道:“送客。”
兩名軍士按刀跨進門來,吳淵向楊沅拱了拱手,轉身便走了出去。
楊沅看看陳士傑:“陳知州,川峽山賊流竄,肆無忌憚呀。”
“啊?”陳士傑有點茫然。
“本官赴任途中,一進潼川路境內,就遇到一夥山賊,他們連本官的車駕都敢劫,你說膽子大不大?”
“呃,大。”
“當然啦,巴蜀山川奇險,那賊往林子裡一鑽,往山路上一跑,縱然是十萬大軍,也只能驅逐,而無法清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們的難處,本官懂。”
“是是是,大帥您體諒。”
“不過,清剿雖有難處,至少大城大阜要護住,如果讓他們跑到城鎮裡來爲非作歹,你我身爲父母官,臉上須不好看。”
“是是。”
“尤其是你,本官還沒抵達潼川府,還沒有正式上任,你可就不同嘍,陳太守!”
“是……,啊,下官懂了,懂了。”
陳士傑臉色一變,連忙起身,垂手肅立。
“原打算明日就走的,既然本官抵達蓬州的消息,已爲本地父老所知,那本官就在這兒多待兩天。好啦,本官乏了。”
“是,下官告退。”
陳士傑倒退着走到廳門口,再拱手一揖,轉身離去。
楊沅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臉兒來,把眼一閉,輕輕籲出一口酒氣,道:“好啦,還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