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的“烽燧局”是最先收到大宋燕王潛赴金國傳言的。
說是傳言,也就是非官方渠道傳遞出來的準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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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國“烽燧局”設於兩淮邊界的蒲輦長鄧越聽說之後,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堂堂大宋一位親王,會爲了一支山東農民軍冒險進入金國?
大宋朝廷也不可能允許他幹出這種荒唐事兒啊。
而且這麼重大的事情,居然還泄露了,鬧到朝野皆知?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但是,那三千遊騎在金國邊陲地區詭異的行動,還是引起了他的懷疑。
這支宋國遊騎穿插到金國境內,做出種種詭異行動,總該有個目的吧?
這支遊騎四處遊走,動向不明,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絕不超過一天。
也因此,金軍騎兵雖然也曾和他們發生過幾次遭遇戰,卻都沒有堵住他們。
而金國地方駐軍機動力不行,也不敢離開自己駐守的城鎮太遠,就更無法對這樣一支遊擊作戰的宋軍隊伍產生足夠的威脅了。
接着,大宋這邊便又傳來了消息,晉王趙璩衝撞天子,被黜爲郡王,閉門思過了。
這件事,一時間倒是沒有人把這事和所謂的燕王入金國掛起鉤來。
因爲沒有人清楚,晉王趙璩因何衝撞了大宋天子。
但是這樣一位在大宋政壇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突然出現了這樣的遭遇,金國這邊當然是感興趣的。
“烽燧局”立即與派遣在大宋的秘諜取得聯繫,要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弄清楚大宋燕王進入金國的情報真相。
金國潛伏於宋國的諜探近來行動頻頻,十分的活躍。
突然加強的刺探,使得一些金國秘諜暴露了身份,被宋國皇城司成功反間,逮捕歸案。
但是這裡邊,卻有金國的“死間”。
“死間”以身入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確認大宋燕王是否真的潛入了金國。
皇城司是知道燕王入金國的,也正爲此事進行諸般掩飾善後事務。
但是對於已經抓捕歸案的金國間諜,防範心自然就沒有那麼重了。
在訊問金國諜探,獲悉他們是爲了確認大宋燕王是否真的進入金國這個任務而暴露身份,難免會受到訊問者的嘲諷譏笑。
就在這些不經意間的言語中,這些“死間”確認了一件事:燕王楊沅,真的潛入金國了!
他們只需要在提審與入監的路上、公堂上,任何一處公開場合,貌似隨意地做出一個看似很尋常的特點動作,或者說出一句特定的話,接應人員就很容易得到反饋了。
與此同時,金國“烽燧局”還有意外收穫。
他們的一名秘諜成功地接近了一名東宮屬官,並和那名東宮屬官的寡姐定了親,做了親戚。
金國針對原大宋東宮舊臣的滲透早就開始了。
太子登基,必然重用自己在東宮時的班底,這是慣例。
所以,對於東宮的滲透,從趙愭被立爲太子時就開始了。
長期的經營,現在終於取得了效果。
這個金國秘諜從他那便宜小舅子那裡,得到了更加詳盡的情報。
大宋燕王確實潛入了金國,正在金國邊地襲擾的那支三千輕騎,就是大宋皇帝撥給楊沅的。
並且,楊沅入金之後便不知所蹤,這三千輕騎只是楊沅故布的疑兵。
“烽燧局”得到這些消息,彼此印證之後,再無懷疑。
鄧越如獲至寶,立即把這個消息急報中都,並且傳報給了前線大將楊棠和監軍樑珫樑公公。
樑公公就是在靈壁大戰時落荒而逃,坑了耶律元宜一家,把責任推卸的一乾二淨的那位中官。
而楊棠,則與烏古論盈歌有着遠房親戚關係。
他是漢人,但是家族在很早的時候就與金國貴族聯姻,並且於金國朝廷任職了。
完顏亮的大金國,那些官員們無論女真還是漢族亦或是渤海族人,誰在新金那邊還沒幾個親戚啊。
所以,完顏亮倒不會因此對麾下衆文武產生什麼猜忌。
利益的綁定,纔是關係穩定的最重要基礎。
再加上金軍中現在招募了大量的漢人士兵,而女真族兵又以上位者自居,雙方關係不太友好。
這個時候,漢人身份的楊棠,反而成了很合適的人選,所以從武衛軍都指揮使,調任南京路兵馬都總管。
楊棠正爲鮎魚般竄來竄去的那三千宋國輕騎煩惱,忽然得到這個消息,不禁大喜過望。
他和監軍樑珫樑公公急急商議了一番,立即加強了南京路與大宋邊界交接地區的防禦。
他把中軍的騎兵盡數派了出去,務必要把那支三千輕騎的宋國武裝殲滅,或是徹底趕出大金。
與此同時,他又緊急行書給山東東路兵馬大總管溫古孫額都,叫他注意加強沿海一帶防禦。
因爲楊沅如果想從金國離開,不外乎水陸兩條路線,把這兩方面都卡死,楊沅就將插翅難逃!
……
楊沅從萊蕪再轉淄博,便離戰區不過一日路程了。
棄車換馬,進入戰區之前,楊沅又“費盡心機”見了蘇孛輦一面。
“蘇孛輦,等我見到那些反賊,就很難再和你取得聯繫了。
我會盡力說服那些朝廷反賊,按照我們規劃的路線南逃。”
楊沅說着,把他手繪的一份路線圖交到了蘇孛輦手上。
“這上面一共三條路線,紅線爲首選,黑線爲次選,綠線爲末選。
不過,不管是哪條行動路線,都是殊途同歸,最終目標,都是海州。”
蘇孛輦一聽,連忙將路線圖雙手接過。
楊沅叮囑道:“反賊如今勢單力薄,勢必如驚弓之鳥,十分小心。
他們本是鹽梟,在民間耳目衆多,所以,朝廷用兵,千萬謹慎。”
蘇孛輦會意道:“卑職明白,一旦朝廷大軍泄露了動向,只怕那些反賊連大人您也信不過了。
卑職會稟報朝廷,小心用兵,務必攔截在他們必經之地,將其一網打盡。”
“好!”
楊沅微微一笑,又謹慎地四下看了看,便提着藉口出來買東西的紙包,向客棧走去。
蘇孛輦派人將“白隼”交給他的路線圖小心地臨摹了兩份。
原件以六百里加急速呈朝廷,臨摹件一份送呈山東東路兵馬都總管府,一份留在了自己手上。
此後,他依舊帶人盯着楊沅等人行動,直到楊沅提繮躍馬,帶着楊壽和吳幼瑤、椿屋小奈,還有十餘化暗爲明的侍衛,馳向青州地界。
“這還要帶着女人,真是牡丹花下死……,這隻白隼,還真是好色呀。”
蘇孛輦搖了搖頭,沒有再跟下去了。
青州地界已經一團糜爛,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是個搞諜戰的君子,又不是剿匪的官兵,何必輕身涉險呢?
……
已經十一月天氣了,白天還好,夜晚已經明顯轉涼。 青州,乃古九州之一,甚至一度都是齊魯大地的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中心。
北宋時,青州是大宋京東東路路治所在。
如今歸了金朝,是爲山東東路益都總管府治所在。
青州此時正式的官方名字,就叫益都。
益都總管府兵馬總管名叫撒答牙森力,兵馬副總管叫張熬。
這對難兄難弟近來日子不好過,因爲“六千會”的反賊主力,如今就聚集在益都城不遠處的羣山之中。
那裡山巒起伏,地勢險要。
尤其是幾處主峰,均高數百丈,山勢峭立,易守難攻。
而且這山四通八達,一旦下了山,青州城、諸城、安丘、莒州、壽光等地,往哪去都行。
這得多少兵馬,才能圍了這山?
他們圍不住,這夥反賊要出山卻是容易之至。
而且這些販鹽起家的反賊,在民間耳目太多了。
所以哪兒防守薄弱甚至兵馬多寡,這路反賊都能提前摸清,這就更是打的神出鬼沒了。
不過,眼看着就要進入冬季了,這卻是個好機會。
之前各處村鎮城寨的百姓,惦念着他們的莊稼收成。
你想遷他們走,他就要你承諾免了他們全年的賦稅錢糧。
益都總管府怎麼可能給他們做這個保證。
現在秋收季節已過,這個阻力或者說是藉口就沒有了。
現在他們已經有條件執行“堅壁清野”之策了。
這時誰敢再拖延不走,完全有理由辦他一個通匪的罪名。
只要把四方各地沒什麼自保之力的村寨百姓全部遷入城池,在大雪封山之後,那些反賊沒有米糧冬衣,出山也得不到補給,要剿滅他們就容易多了。
山上的義軍,顯然也已考慮到了這一點。
髻髻寨,是此處最高峰,
此山險要無比,從崖底上視,仰不見頂。從山頂下視,山下的民房只有拳頭大小。
要上此山,只有兩條盤山小道,極爲險要。
這處羣山險地容納上萬義軍綽綽有餘。
山上共設有四處駐紮地,其中南山主寨,便在最高峰髻髻寨上。
之前,義軍剛起事時,打了金廷一個措手不及,東征西討,威名赫赫,那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只是如今卻只能侷限於此,藉助地勢之險,抵抗大金朝廷,士氣難免就抵落下來。
山頂一座大木搭建的簡陋棚屋裡,木頭燒的噼啪作響。
這是因爲伐的是在生長中的大樹,木頭含有水氣,一燒就常有炸裂之聲。
山東義軍的一衆首領們,正聚集於此,商議接下來的去處。
這些首領,有當初“六千會”的骨幹鹽梟,也有起事之後主動加入的百姓,因爲作戰勇敢,漸漸成爲一方首領。
辛棄疾、賈瑞、楊澤、鄧潯、張安國、邵進……
“各位,咱們派出去的探子回報說,益都總管府已經給所有村鎮張貼了告示,要求各方百姓,就近向益都、諸城、安丘等大城遷移過冬,朝廷是要堅壁清野,趁寒冬,把我們熬死在山上。”
辛棄疾開了頭,衆人也就開始表達起了意見。
楊澤道:“此處山勢雖然險要,可地方實際上卻並不大,上萬人馬,是輾轉騰挪不開的。
一旦金賊堅壁清野,我們在這裡是無法過冬的。我建議,沿來路打回去。”
張安國聽了,不屑地道:“打回去?淄州府、濟南府皆是重鎮。
當初咱們是自內而外,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回去,可不是挑了塊硬骨頭啃?”
張安國是有點瞧不上楊澤的。
張安國是大鹽梟出身,算是“六千會”的元老級人物。
而楊澤是他們起事後加入的,因爲一杆大槍槍法兇猛,作戰勇猛,被大首領辛棄疾慧眼識英雄,提拔重用起來的。
這楊澤不但是外來人,而且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六七,如今卻威望日隆,在義軍中的漸漸有了和他張安國平起平坐的本錢,這是張安國不太能接受的。
所以一有機會,自然要潑上一盆冷水。
楊澤也不惱,微微一笑,解釋道:“咱們攻克過的地方,金賊便生了怯意。而且我們此番殺回去,不以攻城爲目的。”
辛棄疾目光一閃,大概把握住了楊澤的用意,忙問道:“楊兄弟,你的意思是?”
楊澤道:“咱們只是繞城而過,那麼即便城中守軍兵馬重多,也來不及應變。
等他們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走遠了,他們勢必不敢棄了守城冒險追來。
所以此地,看似兇險,實在反而安全。”
辛棄疾閉着眼睛想了一想,霍地張開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咱們沿黃河而去,擇梁山而居?”
楊澤無奈地攤了攤手:“現在咱們孤掌難鳴,要想活,只有三條路。
要麼降了金賊,要反逃往宋地,要麼尋一處騰挪的開的地方佔山爲王。”
邵進擰着眉頭道:“若想南渡,一路過關斬將,何其難也。”
鄧潯道:“投降金賊?那咱們爲何要反?咱販鹽時,本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賈瑞道:“所以,楊兄弟的計策,還是可行的。咱們只能挑一塊騰挪的開的地方暫且棲身了。”
這處羣山駐地雖然險要,可是比起水泊梁山,就要小多了。
水泊梁山是水泊之中有梁山,而不是梁山之中有水泊。
那片水域很大,小說家言說方圓八百里,固然誇張了,卻也只是一個泛詞,實際上只是在形容其大。
那樣一處所在,騰挪空間就大了,朝廷要圍剿他們,也就不太容易。
而且那兒離南京路近,一旦有機會,隨時可以出山東東路,入南京路,那麼未必就沒有機會南逃至大宋。
辛棄疾已經有些意動了。
不過,他手下這些首領,要麼是帶着一路義軍來投的,要麼是原各地大鹽梟,都有自己的小勢力山頭,這等決定生死的大事,他也不好一人獨斷。
所以,辛棄疾便目光炯炯地看着衆人,道:“楊兄弟建議捨棄髻髻寨,往梁山去謀生路,諸位兄弟以爲如何?”
衆人正思量間,忽然便有一個義軍興沖沖地闖進棚屋來,臉龐漲紅地道:“大首領,各位首領,山下來了一人,說是大宋朝廷派來,迎接咱們南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