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高手吃罷了斷頭飯,喝過了斷頭酒,肚子裡也就不再七上八下的抗議叫苦,漸漸地恢復了幾分氣力出來。
這時酒足飯飽本該大睡上一覺纔是,但可能想來自己時日不多,異族高手絲毫都沒有什麼睡意。
而後感覺到肚子裡的暖意慢慢的散發到了四肢百骸當中,渾身上下也慢慢的有了知覺,索性爬起了身子,坐靠在困身的山崖,望着天邊的晚霞。
這傾盆暴雨過後的晚霞最是燦爛不過,異族高手在故土時每日不是在勤練武藝,便是在計劃復仇沒有片刻清閒,所以倒也沒曾注意過這唾手可得的美景。
這時流落他鄉,性命危在旦夕的時候,才第一次欣賞到落日晚霞之美,不由得深深的多看了幾眼,似乎是想要記住這人世中最後的美妙景象。
忽然間天空中飄過一朵形狀古怪的火燒雲,高高掛在天上通體火紅,真好似那頭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坐騎赤炭火馬。
火馬之後又是一座紅彤彤的巍峨宮殿掛在天上,那是他仇人所在的地方,只可惜今生沒有雪恨的機會了。
宮殿之後又飄來了一朵纖細的紅雲,彷彿一個妙齡少女的背影......
慢慢的一朵又一朵紅雲從天空飄過,異族高手總能從那些雲的形狀上聯想起曾經的事物,好似上蒼也知道他要死去,特意安排了雲霞來爲他道別一般。
終於火紅的太陽徹底沉入了西極,從這時起天空便是羣星的樂土了,如此看來這太陽與星辰的交替和人世間王朝的更迭倒是像極了。
異族高手也終於閉上了雙眼,陷入了睡夢當中,在夢裡他好像又回到了孩提時代,在父母雙親無微不至的照料下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他歡笑着奔跑着,父親和母親的身影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終於四面的景象開始崩潰,原本的花草樹木都變成了嫣紅的火焰,這些憤怒的火焰將他眼中看到的景象完全分割成了紅與黑的世界......
“不!”異族高手大叫一聲,從說不清是美夢還是噩夢的夢境中醒來。
眼前依然是那荒涼蕭瑟的空谷,晨曦從東邊升起,太陽也從昨天的宿醉中醒來,紅彤彤的醉臉變成了散發着耀目的金光。
異族高手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捆着鎖鏈的手腳,這裡便是所謂的陰曹地府麼?
要真是這樣,陰間和陽世外觀上看起來倒也沒什麼不同,甚至說和陽間簡直一模一樣,就連他身後的拔根鎖鏈都被一同帶了過來。
難道說自己生前不得自由,死後仍要受那被困的磨難麼......
這時的異族高手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沒有,一如曾經深陷絕谷的他不知自己是不是還活着。
絕谷依舊是那座絕谷,除了自己之外看不到任何的生靈,那灰褐色死氣沉沉的地面倒真如傳說中的陰間一般。
‘這裡會不會有東瀛鬼,東瀛鬼中有會不會有鬼天皇,這鬼天皇會不會如活天皇一般想要讓自己屈服,又會不會如活天皇那般每隔三天便遣來鬼差勸降,那鬼差又會是什麼模樣?’
顯然這陰間的‘鬼天皇’十分的識時務,並沒有讓異族高手的‘冤魂’等上太久,太陽還沒有升到日頭大概不過巳時,那‘鬼差’便被遣了過來。
只見那鬼差放下了繩橋,只見那鬼差從繩橋上緩緩飄過,只見那鬼差終於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鬼差穿着一件銀灰色的袍服,袍服上不起眼的地方縫着幾個補丁,手裡提着一個一尺見方的籃子,臉上掛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異族高手迷茫了,難道這就是鬼差麼,怎麼和傳說中的青面獠牙有些不同,反倒是像極了昨天來送斷頭飯的東瀛少女,還是說自己昨天便已經死了麼?
那‘鬼差’提着竹籃有些不情不願的走了過來,俏臉緊緊繃着似乎在努力表達自己的憤怒,見異族高手兩隻眼睛不斷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和昨天那緊閉雙眼半死不活的模樣判若兩人,心中不知怎的甜滋滋的,臉上卻努力保持着冰冷,沒好氣道:“你的~看什麼~哼~”
一邊說着,一邊蹲下了身子,將竹籃打開從中間拿出幾碟熱菜外加一盆米飯,雖然她口氣不善,但是看那菜式和飯盆卻比昨天豐盛了許多,顯然是看昨天異族高手沒有吃飽,今天特意多帶了些東西過來。
異族高手卻哪裡顧得上注意這些,緊緊地盯着‘鬼差’的面容打量了好幾遍,突然脫口而出道:“你是人是鬼?”
那‘鬼差’昨天總共沒見異族高手說兩句話,哪成想今天對方會先開口,一時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扔下了竹籃跳到了異族高手身後,兩隻手緊緊的抓住異族高手的肩膀,兩隻大眼睛閉得緊緊地不敢睜開。
異族高手原本以爲那‘鬼差’給出的答案無非是“是”或者“不是”,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做出這樣不知所謂的舉動來,奇怪道:“你怎麼了?”
那‘鬼差’眼睛閉的死死的不敢睜開,喃喃道:“鬼!鬼!你方纔衝着我身後問‘你是人是鬼’,一定是有鬼跟着我對不對,好可怕川子最怕鬼了,你快告訴鬼川子是好人,讓它快快離開。”
這幾句話說得又急又快,顯然是怕急了那個所謂的‘鬼’,這麼怕鬼的‘鬼’那多半便不是鬼了。
異族高手突然愣住了,難道自己沒有死麼?自己還活在這世上!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正所謂不面臨死亡就很難真正理解生命的可貴,異族高手突然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越來越高,翻越了山巔,連天上的雲彩都被笑聲衝散了。
東瀛少女突然聽到詭異的笑聲心中更是害怕,但是慢慢的那笑聲綿綿不斷,便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從手指縫裡往外看。
就見異族高手一個人在那兒發瘋似的狂笑,又哪裡有那鬼的影子。
左右看了看問道:“那鬼呢?是不是被你趕走了,你真厲害。”一邊說着,一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來,粉紅的臉蛋上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煞是醉人。
異族高手哈哈笑道:“小姑娘,你不是鬼,我靳雪傲還活着~還活着~~”
川子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對面這人方纔問的那句“你是人還是鬼”竟然是對着她說的,沒有哪個女孩是願意被人當做鬼的,川子自然也不例外,氣得俏臉通紅:“八嘎!明國人你竟然說我是鬼,鬼有影子麼?陰間會有太陽麼?”
一連串的反問拋了出來,川子的小拳頭攥的緊緊地,大眼睛瞪得大大的,然而一個宜喜宜嗔的少女,即便是做出兇巴巴的模樣來,也只能讓人聯想的可愛生不出懼怕之意。
川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威懾力有限,索性一跺腳轉身便要離開。
才走了幾步,好似又十分的不甘心,調轉了頭過來,將剛剛擺好的酒菜重新一樣一樣的收到了竹籃裡面。
她方纔擺菜的時候手腳十分的麻利快捷,這時將飯盆和菜餚收起來時反倒磨磨蹭蹭,顯然是希望異族高手能夠低頭道歉,然後她便可以藉着臺階大度的原諒對方的無禮。
那酒菜的香氣順着微風不斷的飄到靳雪傲的鼻子中,鑽到他的心肺裡,香氣彷彿生出了鉤子來,勾住了他的心勾住了他的魂,用盡一切想要撬開他緊閉的嘴,想要把那些不值錢的道歉話從喉嚨裡勾出來。
然而這股香氣終究是功敗垂成了,鐵口鋼牙咬斷了香氣的鉤,鐵心銅肺撞爛了香氣的爪。
高傲的異族高手靜靜的看着川子慢慢將那些飯菜重新裝進籃子裡,彷彿那是些腌臢破爛,而不是他生存的希望。
縱然川子的動作再慢十倍,一個籃子的食物要收起來也拖延不了太多時間,直到她把蓋子蓋上,把布墊鋪上,也沒有從異族高手那裡聽到她所希望的隻言片語。
川子是真的有些生氣了,她要走了她要看看異族高手的胃,是不是也如他的心他的肺那般硬氣,然而異族高手的胃昨天飽餐了一頓後也似乎恢復了往常的傲氣,並沒有配合的發出求救的聲音來。
所以川子只能提起竹籃,扭過了身子,一步一步的往絕谷外面走去,眼看着她的腳就要邁上繩橋的時候,她終於停了下來。
咬着下脣,川子快步掂着竹籃走了回來。
一言不發,川子將竹籃裡的食物飛快的拿了出來。
她終究是狠不下心來,奪走這被困男子生存的希望,縱使她的嘴脣已經被自己驕傲的貝齒咬破,縱使她明亮的雙眼已經被委屈的淚水浸泡,她還是狠不下這個心來......
異族高手看着面前倔強而又善良的東瀛少女,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你不該回來的......”
川子惡狠狠的看着異族高手,倔強道:“要你管,我這些食物吃不了是用來喂野......”本來氣憤難耐之下準備說出“是喂野狗的”,但突然間想起異族高手錶現出的驕傲,生怕說出這句話來真會要了對方的性命,那個“狗”字終究卡在了嗓子裡沒有吐出來。
靳雪傲嘆道:“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個什麼人?”
川子搖了搖頭,小聲道:“我只知道你是個可憐人,一個人被困在這裡......”
異族高手聞言一愣,突然狂笑道:“可憐人?竟然有人說我是可憐人!”
突然收了笑聲森嚴道:“你可知道我這個你口中的可憐人,來到扶桑幾年一共殺了多少東瀛成名的高手麼?又知道有多少扶桑國大名倒在了我的鋼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