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躲在店中,仍然有是非。

砰一聲大震,房門被踢開了。

房門本來就沒上閂,響聲特別驚人。

兩個踢門的暴客大踏步闖入,氣勢洶洶。

四大魔君的兩個:東風、西雨。

“果然是你這小輩。”西雨行雲丹士厲聲說:“那天在咸寧道上,你小輩真人不露相,破了貧道的買賣,七煞書生的話是真是假?小輩你說。”

東風眼中有疑雲,不住打量他的外表與神態,似乎不信他是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他太年輕了。

他放下茶杯,淡淡一笑推凳而起,-信手抓住擱在身旁的竹鉤杖。

“老道,七煞書生說了些什麼?”他向兩人接近,神色泰然自若:“在下的長相是天生的,怎能說不露相?你總不能說我不是真人吧?要不要摸摸看?”

“七煞書生說,昨天你在東湖,從背後偷襲屠七公,幫助荊門山莊的人。”

“確有此事,七煞書生還說了些什麼?他沒說昨天他捱揍的事?”

“他捱揍?誰揍他?”

“正是區區在下。”

“憑你?你是怎樣偷襲屠七公的?”

“他用蜈蚣毒鏢行兇,我看不順眼,從後面悄悄摸上去,在他的身柱穴上狠狠的給了他幾下,就這樣,打得他服服貼貼。呵呵!我敢保證,他今天一定起不了牀。”

“那麼,那天在咸寧道上,也是你從後面偷偷地用暗器打他的了。”

“是的!”

“混蛋!你這卑鄙的偷襲混混。你說,你真是荊門山莊的人?”

“不是,路見不平,看不順眼,手癢便管閒事,如此而已。”

“混帳東西……”

“你娘才混帳!”他怒火上衝:“你這狗養的雜種,一大把年紀位高輩尊,怎麼口這麼髒?你白活了這麼一把年紀,不知道你這天下四大魔君之一的名頭,是怎麼混騙來的?你給我滾!”

他這一冒火,神情真有點唬人。像一頭髮威的猛虎,虎目的冷電懾人心魄。

七煞書生的名頭,與西雨相當;不同的是,七煞書生名列黑道之雄,西雨名列魔道之霸。

七煞書生捱了揍,當然感到臉上無光,怎敢將捱揍的經過說出?臉往哪兒放?因此他只向西雨說晁凌風偷襲屠七公,隱下自己兩次捱揍,被趕得跳水逃命的事;所以東風和西雨,都不知道昨天事故發生的經過,在心理上,並沒將晁凌風看成勁敵。以他們的名頭聲威來說,他們也不怕勁敵。

西雨被罵得狗血淋頭,氣得幾乎要吐血,無名火衝昏了。靈智,不假思索地一掌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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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凌風哼了一聲,左手上擡,上盤手噗一聲架住了來掌,右手的竹鉤杖伸出,有如電光一閃,鉤住了西雨的後頸,真力倏發,猛地向下一拉。

西南氣昏了頭,反擊也來得太快,來不及有何反應,被鉤得向前一栽,巨大無比的力道太兇猛,想抗拒也力不從心。

估錯了對方的實力,一照面便栽得好慘。

噗一聲響,下顎捱了一膝蓋,口中立即血出,牙齒幾乎要崩落,上身一挺,眼冒金星,不知人間何世。

又一聲悶響。左頸根被竹鉤杖狠狠地敲了一記。

“嗯……”西雨發狂般向斜後方跌出,沉重的打擊禁受不起,吃足了苦頭。

“咦!”一旁的東風脫口驚叫。

雙方接觸太快,結束似乎更快,旁立的東風根本來不及出手相助,更來不及搶救,做夢也沒料到大名鼎鼎的西雨,竟會如此不濟。

“牛鼻子妖道,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晁凌風用竹鉤杖向仰面摔倒的西雨一指,怒火已消:“我年輕氣盛,還沒修至打不回手,罵不回口的泥菩薩境界,小心我拆散你一身老骨頭。”

“你這小輩手腳好快。”東風的右手按上了劍把:“出其不意猝然襲擊,打擊有如迅雷疾風,難怪連屠七公也栽在你手上,老夫要……”

“東風老前輩,你最好什麼都別要。”晁凌風搶着說:“你如果想在客店中公然拔劍行兇,你要的必定是一副棺材。對付存心殺我的人,我是不會客氣的,對付你們這種字內兇魔,唯一的手段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把西雨拖走,不要賴在我的房間內。”

西雨暈頭轉向,踉蹌爬起搖搖晃晃。

“貧道要……要將你化骨揚灰!”西雨狂叫,拔出插在背領上的拂塵向前衝。

拂塵尚未攻出,晁凌風已一閃即至,竹鉤杖奇準地鉤住老道握拂的右手脈門,封死了拂塵的活動,左掌重重地劈在老道的右脅下,有如巨靈之斧,這一記吳剛伐桂已用了五成真勁。

“呃……”西雨再也支持不住了,向下挫倒。

“你,拔劍吧!”晁凌風用竹鉤杖向東風一指,冷笑着說:“我替你從江湖除名。”

東風的劍拔不出來了,手仍握住劍把,勇氣快速地消失。

這一次西雨被擊例,並非由於晁凌風的突襲,而是公平的交手,一照面西雨便倒了,可知晁凌風的真才實學,比西雨高出太多。

“帶我……走……”西雨在地上掙扎厲叫,似乎腰幹無法挺直,無法自己站起來。

“小輩,咱們後會有期。”東風恨恨地說,拉起西雨的手搭上肩,連架帶拖將人挽住向外走。

晁凌風拾起西雨遺落的拂塵,跟出房外。

“下次見面,你們最好避開我遠一點。”晁凌風將拂塵插回西雨的背領:“誰要是不自愛,我保證他灰頭土臉,決不寬貸。”

房外的院子裡,有不少人探頭探腦看熱鬧,看到滿嘴是血軟弱無力的西雨,看到羞憤交加的東風。

“東風西雨走了好運!”有認識兩老魔的人怪叫。

“這種運,還是不走的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悅耳已極:“西雨簡直像垂死的老牛,大名鼎鼎的一代魔君,怎會被人打得這麼慘?嘖嘖嘖!好可憐哦!”

是一位俏麗出塵,貌美如花的綠衣佩劍女郎,身後分列着四位明眸皓齒,極爲出色的俏侍女,都佩了劍,主美婢俏,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出言譏笑的綠裳女郎,顯然是見多識廣的江湖女英雌。

晁凌風一怔,立即被綠裳女郎的大膽,與明豔照人的絕代風華吸引,對方年華僅雙十出頭,竟然敢諷刺聲威震江湖的東風西雨,確也令他大感詫異。

他看清女郎腰間的百寶囊上,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飛燕子。

四位侍女年歲也差不多、皆在二十上下,高聳的胸襟上,分別繡了一枝花:蘭、荷、菊、梅。

“飛燕楊娟,你這潑婦最好不要在老夫面前逞口舌之能。”東風冒火地怒目相向:

“等哪一天老夫有空,再陪你玩玩。”

飛燕楊娟居然不生氣,院角站在走廊旁一位英俊的佩劍儒生卻劍眉一挑,移步迎面擋住去路。

“東風蒙前輩,你也算是活了一大把年紀,老得快進棺材的人了,怎麼說的話如此沒有風度?”佩劍儒生語利如刀:“你得道歉。”

東風實在受不了啦!

今天所碰上的人,都是年輕出衆的男女,一個個態度強項,全不將老一輩的人放在眼下啦!以他的聲威與輩份來說,確是無法容忍的事。

他將衰弱呻吟的西雨放在廊下,鷹目狠盯着佩劍儒生,兇狠地一步步向儒生走去。

“老夫認識你這小狗。”東風獰惡的神色十分具有震撼力:“你就是那個在江湖逐臭的什麼無雙秀士李世豪。你自詡劍術無雙,碎玉掌無雙;你他孃的除了追逐在女人裙下的能耐之外,你什麼都沒有,狗屁空架子一個……”

無雙秀士憤極拔劍,劍出鞘一半,左掌突然閃電似的拍出,在作勢拔劍時,暗中已神功默運。

這一掌功力已凝聚十成,含忿一擊石破天驚。

可是,薑是老的辣,默運神功的舉動,已被東風看出,掌出暗勁出涌,可遙碎碑石的掌力遠及八尺外,但卻被東風先一剎那閃開了。

同時反擊一記可摧山裂石的劈空掌。勁道似乎更爲猛烈,掌風呼嘯有如風濤,比無雙秀士的陰柔掌力性質不同,剛猛勁烈聲勢十分驚人。

無雙秀士的劍及時出鞘,一劍拂出,發出虎嘯龍吟,猛襲而來的劈空掌勁應劍而散。

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絕學,劍上已可發出無儔的劍氣。

東風的劍出鞘了,眼看要發生一次空前猛烈的龍爭虎鬥一代兇魔與武林年輕俊彥,即將決定誰死誰活。

院口傳來一聲怪笑,妙手空空柏大空進入院子。

“好傢伙,你們要驚世駭俗,在客店公然動刀劍拼命,不怕引起官府查辦嗎?”妙手空空的話震耳欲聾:“你們這一鬧,武昌的江湖朋友誰也別想混了,這件事老夫非管不可。飛燕楊姑娘,是你惹起的災禍嗎?”

東風對這位白道聲譽甚隆的妙手空空,確是懷有戒心,哼了一聲收劍入鞘,向靠坐在廊下的西雨走去。

‘喲!柏前輩,你看像是我飛燕引起的災禍嗎?”飛燕楊娟嬌滴滴地說,語氣中並沒含有多少尊敬:“你柏大俠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怎麼也信口開河?””

“有這位小夥子在。”妙手空空指指剛收劍的無雙秀士:“那就八九不離十是因你而起的,錯不了。”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無雙秀士劍眉一撓:“不要在這裡倚老賣老,我不吃你那一套,你最好少管季某的閒事。季某眼中認得你是前輩,劍卻不認得你是誰。”

“好!壯哉!”飛燕楊娟喝起彩來;“無雙秀士,我對你的,反感是愈來愈少了。”

“謝謝姑娘青睞。”無雙秀士欠身說,臉上有得意的笑容。

“不要再扇風撥火了,楊姑娘。”妙手空空搖頭:“真要打打殺殺出了人命,誰也休想安逸。爲了三江船行的五十二條人命,官府正感到不耐,很可能大捕江湖人出氣,對誰都沒有好處。”

這時,東風已將西雨扶走了。看熱鬧的旅客,也議論紛紛散去。

妙手空空說完,向站在房外的晃凌風走去。

“是我惹起的風波。”晁凌風笑笑:“與那位姑娘無關。老前輩俠名滿天下,俠蹤現處,天大的糾紛也會平息,果然名不虛傳。”

“呵呵!小老弟,不要語中帶刺。”妙手空空不在意他的諷刺:“老夫是專程來找你的。”

“不要來找我,我忙得很。”晁凌風擺出拒人於千里外的態度:“青龍幫與太極堂的過節,有你這位大菩薩出面調解,足矣夠矣!”

“老弟……”

晁凌風退入房中,重重地關上房門。

“柏前輩,這人是誰呀?”飛燕楊娟笑問:“他打傷了西雨,趕跑了東風,江湖道上的高手中,怎麼從沒聽過有這麼一位年輕高人?”

“剛出道的武林新秀。”妙手空空感到有點臉上無光:“似乎驕做得很,叫晁凌風。”

“晁凌風?哎呀!那不是及時阻止一堂一幫火併的晁凌風嗎?”

“正是他。”

“老前輩找他……”

“青龍幫的幫主,想找他面致謝意,找他攀交,託老夫代,爲致意。”

“柏前輩,你根本就不該拖這位晁爺下水。”飛燕冷冷地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堂一幫之間,早有問題存在。一水一陸其實很難分清勢力範圍,也就難免有利害衝突,再加上有人從中挑撥是非,火併是必然會發生的事。老前輩出面調解,僅壓抑雙方自我約束是不夠的,根本問題不解決,捨本逐末從枝葉上做文章,濟得甚事?老前輩見多識廣,當然知道事情棘手,何必把晃爺一個初出道的人拖入遊渦裡?你好心,離開他遠一點好不好?”

“哼!丫頭,你責備老夫嗎?”妙手空空怒聲問。

“我怎敢?只不過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飛燕楊娟冷冷地說:“我來武昌已經有好些日子,所發生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底細。有關那些推波助瀾,躲在暗處施展陰謀詭計的貨色。多少也知道一些風聲。本來這不關我飛燕楊娟的事.我只希望這些風風雨雨,不要波及我和我的朋友。假使有人影響我的安全,我會毫不留情地加以反擊。我飛燕楊娟出道五載,亦正亦邪敢作敢爲,多少有些聲望,江湖上有我的地位,不識相的人膽敢向我挑戰,我一定會糾正他的錯誤。”

說完,舉手一揮,率領四侍女匆匆走了。

無雙秀士冷冷地盯了妙手空空一眼,也拂袖而去。

房內的晁凌風,把雙方的話,聽了個字字入耳,對飛燕楊娟產生了極大的好感。

至於妙手空空這位白道英雄中的風雲人物,他一直就感到這人不可信任,這也是他對楊娟產生好感的原因之一。

顯然飛燕楊娟對妙手空空的作法不以爲然。

妙手空空石再拍門找他,大概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吧!

※※※

每一座客院,皆設有一座食廳。

江漢客棧雖然並不怎麼有名,但規模並不小。

飛燕楊娟以往是在自己的房中用膳的,主婢五人住了三間上房。但今晚,她帶了侍女出現在食廳中。

無雙秀士在鄰桌,也帶有兩位驃悍魁梧的中年隨從。

江湖人對僕從同樣講究禮節,僕從不能與主人平起平坐,因此女的五個人佔了兩桌.男的三個人也佔了兩桌。

女人進食是很慢的,有-點身份的女人更慢。

無雙秀士也顯得十分文雅,而且他在小飲,當然也慢。

“喂!無雙秀士。”飛燕楊娟主動向無雙秀士笑吟吟地隔桌打招呼:“你什麼時候才走路,去尋找追求別的女人?”

江湖朋友都知道,無雙秀士文、武的才華都佼佼出羣,在武林朋友中,像他這種文武全才的人,已經不多見了。

而他喜歡追逐美麗女人的嗜好,也是盡人皆知的事。

他最爲人詬病的事,是對追到手的女人,熱情會很快地下降。也就是說,他喜新厭舊的毛病實在令人不敢領教,尤其令那些衛道的名宿深惡痛絕。

他也有好處,那就是對所追求的目標從不用強硬手段,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反正以他的品貌才華,不伯找不到想愛的女人。

“我還沒絕望呢,楊姑娘。”無雙秀士也笑意盎然:“其實,你不必急於趕我走。”

“爲什麼?”

“多一個才華雙絕、功臻化境的護花使者,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爲?”

無雙秀士熱情地注視着對方出奇秀美的面龐:“有一天,你會需要我的,姑娘。你對我的反感和不滿,也會隨相處日穩而逐漸消失改觀。”

“不見得。我鄭重地告訴你,我不喜歡喜新厭舊的男人,尤其討厭風流自命的男人。

你該已明白,我不是你那一類型的武林志趣相投江湖男女,你最好趕快另尋對象,在我這兒你毫無希望。”

“是嗎?我們走着瞧,呵呵!我是很有耐心的。”無雙秀士大笑着說。

晁凌風就在這時候踏入食廳,立即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

“晁爺,過來坐。”飛燕楊娟親熱地向他招手,指指自己的食桌對面座位;“能把天下四大魔君的東風西雨折辱得灰頭土臉,你足以躋身江湖龍虎榜的前幾名,有你應有的身份地位,不嫌我高攀吧?我作東,如何?”

晁凌風本來就對她有好感,這一來,想拒絕也沒有堂皇理由啦!

“怎能由姑娘作東?在下身邊手頭還算寬裕呢!”晁凌風灑脫地在對面坐下:“在下……”

“武昌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江湖朋友.知道你晁凌風的大名。”飛燕楊娟搶着說,向店夥揮手示意加碗筷:“我姓楊,楊娟,娟秀的娟。江湖朋友所賜的綽號叫飛燕,當然我的輕功比燕差了十萬八千里,那是我的侍女,她們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很俗,是不是?晁爺。”

態度熱情大方,毫不矯揉造作,一連串瀝瀝鶯聲悅耳極了。晁凌風對這位江湖女英雌,又增加幾分好感。

“在下本來就是俗人,還能說誰俗?姑娘帶了四位侍女在江湖行走,想來必定很麻煩。”

“人多勢衆呀!”飛燕嬌笑:“闖道五年,我這四位侍女,可說是刀光劍影中長大的。她們的武功與經驗,磨練得足以獨當一面,足以躋身一流高手之林。老實說,舉目江湖,真有膽量向我飛燕挑戰的人,就沒有幾個。哦!晁爺是初出道的?”

“談不上出道,在下也無道可出。”晁凌風坦率地說:“在下要前往南京投奔朋友,意欲乘風破浪見見世面,做點本份買賣,正正當當過活,志不在江湖,心也不在江湖,姑娘請不要把在下看成江湖人。”

“可是,你管了一幫一堂……”

“在下不管誰的閒事,而是無意中捲入他們的糾紛。我年輕,修養不夠,爲人處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誰要想傷害我,他必須付出代價。姑娘久走江湖,必定見多識廣。”

“不敢說見多識廣,但要說不知,那是騙人。哦!晁爺好像……”

“想向姑娘打聽一些消息。”

“說說看,我知無不言,但願我幫得上忙。”

“十年前,有一位黑道高手夜梟程景其人,突然銷聲匿跡下落不明,姑娘可知道有關這人的消息?”

飛燕一怔,沉思片刻。

“你找他有何貴幹?”飛燕鄭重地問。

“有一件血案,牽涉到他。”。

“多久時間的血案?十年前?”

“不,最近。”

“最近?”飛燕苦笑:“那惡賊一躲就是十年,音訊全無,怎麼可能牽涉到最近的血案?你是不是弄錯了?”

“沒弄錯。東湖附近的紫虛觀,姑娘是否熟悉?”

“不算陌生,紫虛觀的住持是道宏法師。這雜毛似乎有點道行,據說並不怎麼規矩,貪財好色,暗中無惡不作,不是一個好東西。”

“他就是夜梟程景。”

“哎呀!”飛燕驚呼:“不要聲張,小聲些,真的?”

“千真萬確。”晁凌風壓低聲音:“我昨晚去找他,被他逃掉了,不知躲在何處藏身,我找不到他。”

“如果是他,包在我身上。”飛燕學男人的舉動,拍拍自己高聳的酥胸保證:“那妖道的幾處秘窟,我都知道。原來他就是惡名昭彰的夜果。難怪作了狡兔三窟的打算,他一直就在耽心自己的安全。要不要我帶你去找?”

“在下感激不盡,先行謝過。”晁凌風抱拳致謝,心中大喜過望。

“晁兄客氣。”飛燕不着痕跡地改了稱呼,晁爺改爲晁兄,“我們好好進食,之後請到我的住處商議,晚上我帶你去,有七成把握可以找得到他。”

七成的比率,已經高出所望之外了。

晁凌風心中狂喜,想不到無意中獲得有力人士的幫忙,用不着去找龍蛇混雜的青龍幫求助了。

※※※

夜,屬於江湖人的。

夜,法、理都失去了光彩。

夜,是肉食者的天下。

自洪山向北行,有一條小徑通向白楊湖。

從府城前往,不必走洪山,全程也只有十餘里。

臨湖建有一座幽靜的莊院,那就是臨湖莊,東南不遠處就是九鯉山。

天黑後不久,一羣不速之客便到達莊東北的樹林內。

臨湖莊平時就人蹤稀少,四周竹木圍繞,在外面看不見莊內的房屋,附近的鄉民,皆對這座城內景大爺的莊院,懷有莫測高深的戒意。甚至連放牛的野孩子,也相戒不敢接近莊院外圍的樹林,怕被莊內的打手型惡僕抓住痛打一頓。

他們是晁凌風、飛燕楊娟與四侍女。

“楊姑娘,他真敢躲在此地?”晁凌風有點存疑,因爲這裡距紫虛觀只有六七裡,妖道如果逃遁藏匿,應該走得愈遠愈好。

“不會錯的,這是妖道三處秘窟中,最隱密的一處。”飛燕楊娟肯定地說:“我有正確的消息來源。不過,要進去的話,還真不容易。”

“警衛森嚴?”

“那是一定的。以往,曾經有人想打他的主意,想狠敲他一大筆金銀,但都失敗了。

這些人知道他是不規矩的老道,卻不知他是夜梟程景。”

“我先進去引他出面理論。”晁凌風說:“在確實證明他的罪行前,請姑娘不要傷人。”

“恐怕辦不到,晁兄。”飛燕笑笑:“黑夜中刀劍無眼,爲了保護自己,勢必傷人,你說的是外行話。”

“這……”

“走吧!你該耽心你自己,耽心進去之後是否能活着出來。”

“好吧!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已至此,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晁凌風橫定了心,乾脆不用內蒙面,繞樹林直趨莊們,他不願浪費時間摸索,要快速地直入中樞。

躍登莊門頂端,終於看到莊內的燈火,似乎每一揀房舍皆懸了燈籠,暗紅色的燈火在黑暗中閃爍搖擺不定。

飛燕楊娟站在他身旁,陣陣幽香往他鼻孔裡鑽。

莊門高僅丈五六,他發現飛燕楊娟躍登時輕如鴻毛,不提氣不作勢,泰然上升點塵不驚,輕功已臻化境。

飛燕的綽號名實相符,名不虛傳。

“奇怪,怎麼院門內外都沒有警哨?”飛燕楊娟不安地說:“不可能走漏消息,難道夜梟已修至未卜先知境界,先一步遷地爲良避禍躲災?”

“警哨就藏身在小徑的那叢修竹下。”晁凌風的語音提高了三倍:“有兩個,他們正像窺伺獵物的豹,等我們經過時出其不意襲擊,很可能先用暗器打頭陣,或者用騙人的妖法裝神弄鬼,製造下毒手的機會。”

“真的呀?”飛燕大感驚訝:“你發現了?你竟然可以發現二十步外潛藏在竹內的人?可能嗎?”

“是他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晁凌風俯身揭了幾塊瓦:“是否可能,當場見效。”

瓦片發出刺耳的嘯風聲,接二連三向竹叢飛去,劈劈啪。啪一陣暴響,碎瓦飛藏。

果然衝出兩個黑影,相當狼狽。

晁凌風突然出現在兩黑影的面前。

飛燕楊娟也悄然現身,四詩女則慢了一剎那。

“擅聞私宅,大膽!”一個黑影揚刀沉叱:“你們是什麼人?”

“來找景大爺的,嘻嘻嘻……”飛蒸發出悅耳的嬌笑:“也可以說,來找道宏觀主的。或者,來找程老大,夜梟程景。可否勞駕諸他出來談談?”

“女人?”黑影是個彪形大漢,似乎大感意外;“這裡是臨湖莊,你們是否找錯了地方?這裡沒有什麼道宏觀主,沒有什麼夜梟程老大……”

“有景大爺,沒錯吧?”

“這-景大爺不在,你們……”

“他如果不在,便不會要你們這些人嚴密戒備了。在你們向我們出手攔截之前,我仍不傷人。但如果你們出手,那就怪我們不得了。帶路吧!兩位。”

“你這小女人口氣好大,亮名號。”

“飛燕楊娟,閣下大概不陌生吧?嗯?”

兩大漢吃了一驚,悚然後退。

江湖上亦正亦邪聲譽鵲起的飛燕楊娟,號稱宇內最美麗的女霸王,連四大魔君也對她懷有戒心,其他的人就不用說啦!

不遠處的花樹暗影中,鑽出一個黑袍人。

“領她們進去見大爺好了。”黑袍人說:“楊姑娘打上門來,你們攔不住她的。”

黑袍人說完,重新隱入花樹叢中。

兩大漢留下一個人,另一人乖乖在前領路。

“人的名,樹的影。”晁凌風由衷地說:“姑娘是江湖的風雲人物,辦起事來,比我這種無名無望的人方便多多,難怪天下的人,不論賢與不肖,皆熱衷於追逐名利。”

“晁兄,你已經打下了良好根基,只要繼續將心力投入,要不了多久,你一定可以成爲江湖上的風雲人物,龍虎榜上的霸王英豪。”飛燕楊娟熱切地說:“怎樣?有興趣嗎?”

“我毫無興趣。”晁凌風語氣十分堅定。

他接着說:“我只希望能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因爲我是個不喜受拘束的人。過不慣你們這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日子。家師是修道的人,他過的是清靜無爲灑脫自然的日子,自耕自足、煉藥濟世換取生活所需.何等自在?我要不是想起年輕時到外面見見世面,還不願出來走動呢:“

“那麼。你管閒事,也算是玄門無爲無不爲的信念所促成的了?”

“我不是管閒事,而是他們的殘忍惡毒的作爲,損害我的安全,威脅我的生命。我必須制止這種事繼續發生,當然也與無不爲有關。如果沒有這種信念的話,自己就理不直氣不壯。”

“哦!你找夜梟,到底爲了什麼血案?”

“迄今爲止,他僅是涉嫌人,涉嫌主謀,但在獲得確鑿證據之前,還不能認定他的罪行。”

“好,我會盡全力幫助你。”

“謝謝你,楊姑娘。”

經過了一些廳舍院落,似乎不見任何人跡。領路的大漢埋頭急走,後面的晃凌風與五女也不以爲怪。

似乎正踏入一座花園,前面輕涌着淡淡的雲霧。

“沾些藥末蘸在鼻端。”晁凌風將手掌伸至飛燕面前;“丹丸每人吞服一顆。”

飛燕順從地將四侍女召近,從他掌中各取走一顆豆大的丹丸,蘸掌中的粉末抹在鼻端,一陣清香入鼻,五女皆感到腦門一清。

“是毒霧嗎?”飛燕在他耳畔低聲問。

“是的。不久之後,恐有異象出現,你們千萬不要驚慌失措,一切異象皆迷惑不了定力深厚的人。”

“妖術?這……”飛燕的語氣中流露出不安的情緒。

心念主宰行動。

心懷恐懼的人,首先便失去精神力量的支持,後果相當可怕。

“你們不宜深入。”他低聲說;“就在此地列陣戒備,我進去與妖道理論。”

“不,我要跟你進去。”飛燕斷然拒絕,極爲自然地挽住了他的左臂彎,女性倚賴的天性流露:“叫小蘭她們在此地戒備就夠了。”

鼻中已隱約嗅出怪味,空氣流動所發出的輕微聲息,也:有令人心煩的感覺,薄霧中的花樹也偶或自行搖動,有如山稻木怪躍然欲出。

小蘭四侍女依言停步,隱下身形全神戒備。

晁凌風盯緊大漢的背影,夷然無懼大踏步而進。

飛燕也許真的心懷恐懼,掛在他手膀上的嬌軀愈好愈近,似乎怕他突然會消失。在危險的環境中,女人的確需要堅強男人的保護。

大漢突然止步,然後整衣,誠惺誠恐地下拜,用的是俯伏式。

“弟子謹遵仙師法旨,將入侵的凡人帶到。”大漢以額觸地大聲叩告。

“退!”前面男影中傳出人聲。

“弟子遵命。”大漢叩拜再四,起立,再拜手,躬身倒退。

“好神氣。”飛燕感慨地說:“這就是人人皆不惜一切去爭取的地位,高高在上掌握衆人的生死榮辱,這種成就感是任何事都不能取代的。”

“你很嚮往嗎?”顯凌風低聲問。

“不,我是女人。男人到了這種地步,獲得驚人的權勢,他就是人所敬畏的王霸;女人一旦也獲得同樣的成就,反而被人看成武則天。我,沒有這麼高的野心。”

前面霧氣洶涌,突然異光閃動,霧氣一分,不可思議地出現兩個高有丈餘,遍體金光閃爍的戎裝金甲神將。

飛燕大吃一驚,本能地纖手一揚,銀芒破空飛射,三枚小銀梭魚貫射向左面的金甲神。這是驚駭中的自然反應,一種出乎本能的自衛舉動,但普通膽氣不夠,心目中信鬼神極爲虔誠的人,就會情不自禁跪伏下來膜拜。

金甲神巨靈之掌一揮,狂風驟起,而且一聲霹靂,滿天金蛇亂舞,三枚小銀梭失了蹤,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妖女大膽!”金甲神沉喝,剛纔所發的異象也同時消失了:“還不跪伏等候天師的法旨?”

“我……”飛燕快驚昏了,雙腿發軟,嬌軀戰慄,想說話,似乎咽喉被人扼住了。

晁凌風則站得筆直,右手緊握住竹鉤杖,長衫下襬和大袖無風自搖,像是站在狂風中,氣流的旋轉呼嘯聲,在他四周發出時高時低的異嘯。

“定下心神。”他挽緊了飛燕,語氣堅定有力:“我不知道。你眼中看到了些什麼異像,你一定看到了某些心中畏忌的事物,聽到了某些奇異的聲息。但不要怕,鬼由心生,定神斂意,收起雜念。”

“晁兄,我……我看到兩……位金甲神,好……好高,好……大……”飛燕發覺晁凌風的大手按上她的肩頭,便發現身上的無形壓力突然消失,可以說話了。

“哦!真的?你怕神嗎?”

“我……”

“現在還看得見嗎?”

“咦!消失了呢!”飛燕膽氣壯了些:“晁兄,你……你剛纔沒……沒看見?”

“我所看到的是,有人利用法器專用的聚光燈,利用煙霧爲幕,照出可以嚇唬人的各種光影。這些煙霧中,有令人迷亂昏沉的藥物,你心中想到什麼,就可以看到什麼;行家來說,這就是幻術。”

“好……可怕。”飛燕餘悸仍在。

“定下心神,根除雜念,就不再可怕了。”晁凌風拍拍姑娘的背心,語音猛地提高三倍:“閣下今晚的道行,似乎比昨晚高深十倍。這裡纔是你道宏觀主的真正巢穴,在下找對地方了。撤去妖術吧!不要讓在下打進去玉石俱焚。”

遠處傳來三聲鐘鳴,煙霧一陣洶涌,異光溘逝,中間現出一條通道,通道盡頭便是一棟幽暗的大樓。

階上,巨大的門廊柱兩側,八名夜叉奇形怪狀擔任門衛,每一柄銀芒閃亮的託天叉又大又沉。

要不是心理上早有準備,乍一入目真要把人嚇昏。

“地府冥宮,進入者生死自行負責。”大開的中門出來了一位巨靈似的猙獰鬼王,高舉着攝魂幡沉聲叫。接着舉幡一揮,黑霧涌發,轉身大踏步走了。

“剛纔裝神,現在弄鬼,這點點道行嚇不倒區區在下。”晁凌風大聲說,握住飛燕發抖的手,挽手舉步向黑暗的所謂冥宮走去。

飛燕已說不出話來,緊張得掌心直冒冷汗,下意識地死死抓緊了晁凌風堅定強勁的大手,畏畏縮縮地挪動雙腳。

假使沒有晁凌風在旁,她可能已經逃出三裡外了,那八名猙獰可怖的高大夜叉,真可以嚇破膽小朋友的膽子。

他們升上門階,必須從八柄叉尖前穿越,真需要相當壯的膽氣。

晁凌風神色泰然,從黑霧涌騰中,從容自叉尖前穿越。心膽懼寒的飛燕,從他身上獲得勇氣,不再發抖,對他的鎮定從容極感佩服。

踏過尺餘高的門限,廳中突然亮起慘綠的幽光。

飛燕又是一驚,又開始發寒慄了。

不是廳,確是一座殿堂。

墀下列有拜臺拜墊,上面是神座神案,高坐着一位閻王。

案側,是判官、主簿。

案前兩旁,四個人:牛頭、馬面、黑、白兩無常。

兩廂,兩列鬼王、鬼卒、鬼魂等等。

沒有人移動,沒有任何聲息,寂靜如死,落針可聞,似乎這些閻王鬼卒,全是木雕泥塑的。

唯一動的東西,是流動着的、有草黴氣息、偶或雜有腥味的淡霧。

“閃在門側等我。”晁凌風附耳向飛燕說:“背部必須不能讓人接近,任何聲息與異狀,皆不可大驚小怪。記住,你所看到和聽到的,都是幻象,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記牢了。”

她如催眠,竟然一反剛纔的常態,默默地、順從地側移,移至門側的牆壁倚壁而立。

當然,她並不知道這是晁凌鳳在她的意識中動了小手腳。恐懼消失了,意識也陷入朦朧,她只有一個念頭:倚壁戒備,保護自己。

她能聽到,能看到,但引不起她情緒的激動。

“你到了幽冥地府。”上面的閻王說話了。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聲震屋瓦:“就算是到了幽冥地府,在下也要把道宏觀主帶走。”

“爲何?”

“那是在下與道宏觀主的事。閣下,你是道宏觀主的師門長輩吧?在下惟你是問。”

“大膽!”

“膽不大就不會來,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少在我面前神氣,我不吃你那一套。”

“你是什麼人?”

“晁凌風,你不至於沒有印象吧?”

閻王眼神一變,似感意外。

“難怪你敢猖狂。”閻王厲聲說:“拿下他。”

腥風壓體,黑無常一閃即降,一聲怪響,鎖魂鏈突然挾呼呼是風,攔腰纏到。

鉤正是對付鏈的最好兵刃,竹鉤杖一閃,便鉤住了纏上來的鏈。

晁凌風不再客氣,左掌同時一揚、一抓、一抄、一揮,但這些變化太快,即使在對面也無法看清,只能看到他的手掌伸出,如此而已。

砰一聲大震,黑無常斜飛丈外,重重地慣倒在墀角,似乎骨頭已被摔散了,伸手伸腳抖動,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這點點伎倆,少來獻寶。”晁凌風大聲說,從竹鉤上取下奪獲的八尺長鎖魂鏈,左手將鏈掄得呼呼怪響;“下一個動手腳的人,就不會如此幸運了。”

從雙方的距離估計,他的手掌確已觸及黑無常,因此極易被旁觀的人誤認是被他將人杴扔而出的,並沒任何奇處。

但在扮閻王的人看來,卻又另有看法,黑無意練有精深的氣功,拉開馬步屹立如泰山,即使用千斤巨錘痛擊,也難將馬步撼動分毫,決不可能人一沾掌,便被摔飛攢倒,人畢竟不是紙糊的。

那麼,黑無常必定是被某種不測的武功所制,不明不白吃足了苦頭。

“咦!孽障果然有所恃而來。”閻王驚訝地叫:“你們要小心……”

白無常一聲怪叫,挺無常棒飛撲而下,棒一伸毒煙噴出,灰霧遠及丈外。

晁凌風及時右閃,毒霧無功。

無常棒勢如崩山,來一記力道千鈞的橫掃千軍,威力籠罩三丈方圓,捱上了必定腰折體裂。

虎虎罡風聲如萬頃松濤,潛勁直迫三丈外。

棒到人影下縮,委地直貼高不足一尺。

棒挾風雷掠過,人影重現伸張。

鎖魂鏈有如電光一閃,快得肉眼難辯,殿中本來就幽暗,滿殿映着綠色的幽光,視力大打折扣,因此誰也沒看到鏈子飛出。

白無常驚叫一聲,身軀突然向下一顏。接着,無常棒餘勢末盡,帶動了白無常的身軀,向左廓拄前人後飛旋而去,去勢驚人。

左廓的鬼卒們大驚失色,驚恐地走避。在轟然大震中,無常棒扔出,白無常也重重地摔倒。

晁凌風站在原地,左手的鎖魂鏈掄得呼呼怪響。

先前白無常進招的地面,遺留下一條人腿,自膝蓋以上四寸左右折斷,是被鎖魂鏈硬生生勒斷的。

鮮血仍在流出,血腥刺鼻

“下一個人,如果沒練有鐵頸功,最好不要出來送死。”晃凌風掄動着鏈子說:

“即使這人的頸脖,比白無常的腿堅硬十倍,在下也可以用鏈子把他的頸脖勒斷,靈不靈立可分曉。”

“仙師替我……報……仇……”白無常在兩名鬼卒的救助下,聲嘶力竭地狂叫:

“我……我右腿……哎……唷……輕一佔……”

猝然一擊,嚇壞了不少人。

扮閻王的人駭然一震,挺身站起,順手拈起案上擱着的松紋古定劍。

“弟子收拾他。”扮判官的人沉聲說,抓起案上筆架中的判官筆,舉步下墀。

晁凌風眼神一變,一雙虎目突然反射出幽綠色的光芒,像煞了夜間肉食獸類的眼睛,左手的鎖魂鏈不再掄動,斜垂在身前徐徐左右輕擺。

整個人似乎籠罩在一種看不見,但可以感覺得出的怪異氣流內,雙油與袍袂,有韻律地徐徐飄揚。

判官筆向前一伸,判官口中唸唸有詞,筆尖突然幻發一星異光,碧中帶金漸漸擴大。

風生五步,寒氣襲人,雲生殿頂,霧起兩廊。

呆立在壁前的飛燕,感到這剎那間,天地突然變色。

她看不見閻王、看不見鬼卒、看不見晁凌風,但見眼前一片灰茫茫,天地一色,已一無所見,一無所有。

寒風颯然掠過,好冷。

她打一寒噤,本能地、下意識地拔劍出鞘。

她聽到一聲輕雷,眼前突然出現各色各樣的七彩奇光流轉閃動,然後狂風呼嘯,走石飛沙。

風和沙,都打不到她的身上,反正就在她身前不遠,她可以看得見,感覺得到。

接着,無數天兵天將往復衝殺,各種傳說中的怪獸異禽奔騰博擊。

她所看到的是驚心動魄的戰場呈現在她眼前,而她卻是在戰場邊緣的旁觀者,一切廝殺與她無關。

她想叫,叫不出聲音。

她想動,全身已經麻木不受控制。

她除了旁觀之外,毫無辦法。

她只知道自己在心中狂叫:“晁兄!晁兄……”

她知道自己關心晁凌風的安危,可是,她毫無辦法。

天兵天將廝殺良久奇禽異獸倏滅倏現,殺擊與吼聲,令她心膽俱寒,全身汗出如雨。

廝殺吶喊中,出現一條巨大無朋的青龍,張牙舞爪旋舞,天動地搖。

傳出連續數聲銳嘯,破風聲刺耳。

她神智略清,這種銳利的破風聲她熟悉極了,那是暗器飛行的厲嘯聲。她是暗器的大行家。

她的小銀梭在江湖上人見人怕。

又一聲輕雷,青龍突然隱沒,一道青虹夭矯而起,似從迢遠的雲天深處橫空而至,愈近光芒愈盛,終至耀目生花,挾風雷突然麇臨宇宙。

這瞬間,狂風乍起,電閃雷鳴,似乎天門突然洞開,霄電自天疾下,深入九幽地底,洞開冥獄之門。

她張口結舌,渾身可怕地戰慄。

接着,她聽到一聲熟悉的沉叱。

是晁凌風的叱聲!

她像是如從惡夢中驚醒,眼前幻像全消。

眼中呈現先前的幽暗殿堂,沒有云霧、沒有風雷、沒有青虹、沒有金甲神兵、沒有青龍、沒有奇禽異獸。

她真以爲自己做了一場惡夢,這裡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晁凌風站在那兒,像一座屹立的天神。

他的鎖魂鏈,纏住了判官的脖子,判官仰躺在他腳下。他拉緊了鏈,腳踏住判官的小腹。

“噢……”判官的喉間,發出可怕的叫號,雙手死扣住鏈子,阻止鏈上傳來的可怖勒勁。

“你這點點道行,再修煉二十年,也奈何不了區區在下。”晁凌風冷冷地說。

他用竹鉤杖打掉判官的判官帽,刮動判官臉上的化裝油彩:“原來你是道宏觀主,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上面的閻王已離開案座,站在神案前,右手仗劍,左手握住作法器的串鈴。

“放了他!”閻王沉喝:“本仙師要以一甲子道行,鬥一鬥你這外魔不侵的武林高手。”

“你最好等一等,在下處置了這妖道,再和你了斷,鬥法賭命,在下一概奉陪。”

晁凌風說。

“不,本仙師……”

“你如果等不及,在下先煉化這妖道。”

“哼!不要用人質威脅本仙師。”

“你怎麼說,那是你的事。在下只對辦自己的事有興趣,不受任何外力所左右。”

“師……父……”道宏觀主嘎聲叫:“救救弟子……弟子受……受不了……”

“哦!原來你這位扮閻王的人,是道宏觀主的師父。”晁凌風恍然:“打了小的,老的必定會出頭。同樣地,在下處置了小的,然後找老的。你不會甘休,在下也不會罷手。小的所做滅絕人性的罪行,也必然是老的在主謀。”

“住口!你說什麼滅絕人性的罪行?”

“何不等在下先問問小的?”

“你……好,你問吧!”

“呵呵!道宏觀主,令師的話,你可聽清了?”晁凌風向快嚥氣的道宏問:“要不要令師再說一遍?”

“我……我我……”道宏終於崩潰了。

“說吧!商柏年是你的什麼人?”

“這……”

“這裡除了令師之外,還有不少人,有些是你的同門,有些是你的屬下,希望你不要撒謊。”

“他……他是替貧道跑……跑腿的信徒。”

“你要他到南京謀生路,那是大吉大利大發的方向,對不對?”

“是的。”

“他卻不吉不利不發,反而送了命,你這大法師不替信徒指示迷津,反而指引死路。

嘖嘖嘖!你也真夠狠。你知道他與伙伕胡老七有交情,可以接近廚房。請教,商柏年向誰取得毒藥?”

“這……”

“是你給他的?說!我在聽”。

“老天!不……不是我。”道宏狂叫。

‘準?李世鴻?還是江永隆?”

“這……”

“說!”

“是……是江永隆。”

“江永隆的真名號是什麼?”

“我的天!我怎麼知道?我接受了一個人五千兩銀子,條件是差一個可以接近胡老七的人,將一包可以令人昏睡的迷藥放入飯菜中,如此而已。全船暴斃的消息傳來,我也難過了好些天,我只知道他們要迷昏全船的人作案,怎知他們志在殺光船上的人?我……”

“你這天殺的畜生:你敢說你不知道?作案會給你五千兩銀子?五千兩銀子挑也要三四個人。找一個殺手謀殺一個人,一百兩銀子也有人搶着幹,你……”

“我發誓,我真不知道他們要謀殺全船的人。三江船行與青龍幫關係密切,我與青龍幫的人也小有交情,我怎會喪心病狂幫助他們去謀殺五十二個人?”

“他們?那麼,除江永隆之外,還有幾個人?”

“我知道還有一個……”

“李世鴻?”

“我不知道,反正另有一個,那人才是將毒藥交給江永隆的人,由江永隆交給商柏年施放。”

“哼!你都不知道,給你五千兩銀子的人,你該知道了吧?”

“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晚上來的,戴了頭罩,銀票是荊州寶泉局所發,三省通兌的官票,憑票即付十足兌現的鐵票,我一點也不清楚那傢伙的底細。”

“你說謊!”晃凌風冷笑。

“我如果撒謊,天打雷劈!”道宏罰起咒來。

“我就知道你撒謊,你的心事瞞不了我。”

“冤枉!”

“晁凌風,且慢!”扮閻王的人高叫。

“閣下有何見教?”

“你是青龍幫請來追查的人?”

“不是,在下與青龍幫毫無干連。”

“那你……”

“在下是受害人之一。全船五十二個人,失蹤了三個,失蹤的人有江永隆、李世鴻,和區區在下。要不是在下命大,恰好那天吞服了一些闢毒保元養神的藥物,僅昏睡了大半天,不然早就死了。”

“五十二條人命關天,這孽障居然敢做出這種殘忍惡毒滅絕人性的事,你不追究,本法師也不會不管,請交給本法師盤問……”

“不,在下要自己問。”昆凌風斷然拒絕:“在下要將人帶走,片刻再將人帶回交還閣下.閣下有意見嗎?”

“這……好,本仙師答應你。”

“謝謝。請照顧飛燕楊姑娘。當在下將人帶回。而楊姑娘有些什麼三長兩短,其後果之嚴重,閣下應該明白,暫且告辭。”

聲落人動,但見黑影一閃即逝,微風颯然,人已失蹤。

“晁兄……”飛燕楊娟急叫。

“楊姑娘,請留步。”大法帥急叫:“姑娘請不要亂跑,本仙師擔了萬千風險。”

“你……”

“你如果有了三長兩短,這裡將血流成河,姑娘千萬不要任性。你追不上他的,他用的是隱形遁術,本仙師苦修一甲子。距他的境界仍然遙而又遙。”

“你是什麼人?”

“逍遙仙客。”

“這……宇內三妖仙之一……”飛燕大吃一驚:“你……你竟然奈……奈何不了晁凌風?”

“唔!你的口氣不對,你……”逍遙仙客眼神一變:“晁凌風不是你的朋友嗎?”

“當然是,那還用問嗎?”飛燕不悅地說。

“哼!但願如此。”逍遙仙客冷冷一笑:“你給我乖乖等着,不然休怪本仙師作法因住你,哼!”

不久,晁凌風挾着神智清醒的道宏觀主,無聲無息出現在殿口。

“大法師,道宏毫髮無損交還給你。”晁凌風將道宏向內一推:“閣下最好帶着他遠走高飛。因爲就算在下不找他,他的日子同樣難過,送銀子給他的人.如果不殺他滅口.是不會罷休的。楊姑娘,咱們走!”

飛燕楊娟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崩潰了,全身大汗徹體,雙腿軟弱得像是已經麻木了,似乎要拒絕支撐她那疲乏的身軀。

剛纔她所看到的,感覺到的一切變故,是那麼真實,確切。決不是幻覺。更不可能是做惡夢。

她覺得,自己仍然能站在此地而不倒下去、真是難以置信的事。她實在是太幸運了。

她剛邁動軟弱顫抖的腿,剛挪動了半步。

鬼影一閃,她感到陰風徹體生寒,身側多了一個人,鼻中嗅到男人散發出來的,令她感到噁心的體氣。

“姓晁的,你不能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這人的嗓門十分刺耳,每個字都帶了七八分鬼氣:“這個小女人,她也……”

是那位扮主薄的人,一張臉慘白得十分嚇人,五官更是酷肖死人面孔,真像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假屍。

她想動,動不了;她想喊叫,叫不出聲音。主簿的一雙手搭在她的右肩上,像死人的手爪,不但其冷如冰,而且帶有腥臭味。

“你給我聽清了,閣下。”她聽到晁凌風直震腦門的語音:“當在下心中的毒火仍在燃燒,殺機未除之前,任何人必須避免激怒在下,不然,那將是極爲可怖的大災禍。

你給我離開楊姑娘遠一點,免得在下殺你個血流成河。”

“你……”

“走開!”晁凌風叱聲似沉雷。

主簿吃了一驚,渾身一震,駭然向側移。

道宏踉蹌站穩,作勢遁走。

“孽障!你敢?”逍遙仙客厲喝。

“師父,弟……弟子……”道宏嚎哭着俯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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