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璀璨,彎月如鉤,乳白的光華籠罩了高山大河,籠罩了荒原密林,又如水銀一般透過密林間隙傾瀉而下,將野豬林內的水潭映得星星點點,恍如夢境仙鄉。
水潭內水聲嘩啦,一人三獸正自沐浴梳洗。
人是關小山,他精神看起來很好,沒有半點受傷的模樣。此時只腰間着了一件褻褲,赤着上身正在清洗甲衣上的血跡。
三獸一個是枯木一樣漂在水潭上的揚子。
另一個是頭色彩斑駁的怪獸,隨着潭水沖刷,怪獸身上斑駁的色彩次第消褪,光華純白的皮毛和威猛的虎頭漸漸露出,它是赤靈心的寵物小白虎。小白虎的模樣和以前截然不同,或許是因爲經常出入惡地的緣故,一個月前它變異成了一頭兇物,皮毛如同雌獅的皮毛,又密又長,還微微卷曲,如厚厚的鎧甲一般遮護了全身。
第三個外形也是一頭色彩斑斕的怪獸,只是體形小得多。它不像揚子、小白那般老老實實沖洗沐浴,而是一刻不停歇地潑水玩耍。玩了一陣,它似乎有些無趣,便哇哇地叫開了。“哇!笨蛋——塗得姑奶奶難看死啦!不行,你要替姑奶奶洗乾淨——”
關小山剛好清洗罷甲衣,聽到叫聲便將甲衣擱在潭邊,邁步向潭水深處的小怪獸走過去,笑道:“小姑奶奶,你不塗色彩好看,塗了也好看,不信,你問揚子。。。。。。”
口中如是說,他還是過去抱住小怪獸,幫它仔細清洗起來。
小怪獸咯咯輕笑,趴在關小山懷裡任他清洗侍弄,過了一陣,它似乎感覺趴着不是很舒服,就伸出兩隻前爪想去摟關小山的脖子。兩隻前爪太短不適合摟抱,試了一下它就放棄了,然後一聲輕笑,身子變得模糊起來,等再度清晰起來之時,關小山懷中只剩一個被彩繪過的赤*裸女孩,小怪獸卻無了蹤影,女孩紅髮如火,星眸閃亮,卻是赤靈心。
正在幫忙擦洗胸口的手在兩隻小小的鴿*乳間停了下來,關小山嘴角下撇苦笑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別勾引我了,快變回原形吧。。。。。。”
“就勾引你!就勾引你——”赤靈心咯咯輕笑,不僅沒有變回原形,赤*裸的身子反在他懷裡扭起來。
“小心!有色狼偷窺——”關小山臉色一變,慎重地指了指闔眼假寐的揚子。
“哇!那個小東西敢偷看姑奶奶——”
赤靈心勃然大怒,向上一竄,赤*裸的身子飛躍而起,凌波虛度三步便到了小鱷魚面前,右手一伸,將它拎出水面,大喝一聲:“給姑奶奶滾開——”抖手將小鱷魚摔到幾十丈外的黑暗中。
“好啦!沒有色狼偷窺啦——”赤靈心輕鬆地拍拍手,身子一縱再度溜進關小山懷裡。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關小山口中朗聲背誦先賢語錄,雙手在翹*臀、鴿*乳上溫柔滑過,仔細地清洗起彩繪塗料。
彩繪塗料是草露、獸血、花汁、樹漿等物,彩繪之人是關小山,昨夜他花費了一兩個時辰纔將小白虎、赤靈心裝扮成這兩隻似模似樣的怪獸。
他這麼做是爲了導演一幕“關小山葬身兇物肚腹”的好戲給崑崙城修士看,令人高興地是,這場戲效果出乎預料的好,不僅成功演出,而且讓雲出岫親自看到了——從此之後,沒有人再記得關小山,因爲他已經“死了”。
爲了這個結果,關小山精心準備了近半年時間,用心之苦可謂到了極致。
他沒辦法解釋自己和赤靈心的來路,沒辦法解釋若虛釋放自己和雲出岫的真正原因,沒辦法洗脫殺死殷箭、白莽、孟飛虛的罪名。所以,他只能“死”。
爲了安全地“死”給人看,同時不耽擱修煉,他將野豬林一帶當作現身出沒之地。
和前三關僅在地面上躲閃不一樣,穿花繞樹身法第四關摻合了靈術,目的是修習空中飛騰轉折之術,修煉需要在複雜的空間環境中進行,野豬林上有茂密的枝梢,下有糾纏的荊棘,中間是密密緊挨的樹木軀幹,正是修習穿花繞樹第四關的絕佳場所。
兩人在野豬林修煉身法,在惡地邊緣地帶修煉真武者功法順便採集靈晶、獵殺進補用兇物,時不時在兩地間穿梭出沒,住的地方卻在長嶺山北坡上。兩人在北坡陡峭處建了一個長居洞室,洞室不僅有出入口,還有上、左、右三個瞭望口,出入口和瞭望口經過精心掩飾,十分隱蔽,不知道的即便從上面走過也不可能發覺。
長嶺山北坡俯覽野豬林,下面有什麼動靜看的最爲清楚,這就是冒險隊員經常看見關小山卻追蹤不上的緣故,每次現身之前,他都做了周密的安排。
昨天下午,雲出岫一行剛越過長嶺山、還沒來得及拉高飛行高度,就被值守的赤靈心發現並通知了關小山。
關小山原本想“死”給木青雲或木山派來殺人滅口的修士看,一見雲出岫親來,認爲“死”給她看效果更好。於是將小白虎和赤靈心本體化裝成怪獸,讓它們繞道進入預定位置潛伏,自己和小鱷魚趁夜潛入野豬林,天一亮就開始上演預謀已久的好戲。
他對自己的安全很有信心,沒擔心假戲會成真,一來有赤靈心在一旁照應,稍有不對,赤靈心會衝出來接應他進惡地,二來他和赤靈心都通過了穿花繞樹身法第四關,這一關比前三關有用得多。前三關主要是應付真武者的單體攻擊,這一關卻能通過空中轉折躲閃法師的密集法術攻擊。
好戲結束之後,兩人兩獸在惡地迷霧中潛伏了一天半夜,直到確認雲出岫一行離開後,才悄然潛入野豬林沐浴沖洗。彩繪塗料塗抹的時間太久,有的乾透了,有的滲入毛皮肌膚,非常不容易清洗。
花費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關小山終於將赤靈心洗的白白淨淨,把她抱上岸放下,他在那對翹翹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掌,笑着吩咐:“自己穿衣裳,我還有事,不許打擾哦。”
赤靈心心滿意足地笑着,果真沒再糾纏。關小山綽了鋼刀,回到潭邊選了一處平靜的水面蹲下,將水面當作鏡子,左右打量水中自己的面孔。
看了一陣,他右手一動,鋼刀被倒持着湊到額前,他沒看眼前的鋼刀,只盯着鏡子般的水面中倒影的模糊面孔,右手又是一動,刀刃抵上前額,然後稍稍一按,一縷鮮血便即從額頭冒出,順着刀刃緩緩向下流淌。
關小山咧了咧嘴,似乎有些痛疼。但他的手和手中的鋼刀卻沒停,左一刀右一刀,再左一刀右一刀,在額頭上斜斜割出八刀,隨後刀向下挪,在鼻樑上橫割一刀,在兩頰各自割了三刀,在下頜割了兩刀。
頃刻之間,他在自己臉上連割十七刀,那張皺紋密佈的苦瓜臉一轉眼就變得猙獰兇狠,可惡可怖了。
赤靈心穿好衣甲,跑過來盯着他血流滿面的臉瞅了一陣,隨即嘟着嘴不滿意地說道:“哇——好難看!姑奶奶喜歡笨蛋以前的樣子!笨蛋成神後一定變回來啊!”
“我心目中另有一個關小山的模樣,成神之時,我會幻化回那個模樣,不過爲了照顧你,我會將嘴角的兩條苦紋留下來,只要你別說我一臉刻薄相就好。”
關小山咧着嘴無聲地吸氣,一邊將面孔伸進水潭點了點,讓潭水浸潤刀口。這樣做可以讓傷口不容易癒合,面目改變的更大。料理了一番後,他拎刀站起來,衝四周喝道:“聽着——從現在開始,關小山已經‘死’了,我叫阿秀,赤靈心叫小姑奶奶,揚子叫智多星,小白叫捲毛狗。捲毛狗成了兇物,形象大變,沒人能認出來,可以不用擔心。小姑奶奶以後在外面行走要恢復火狐原形,不能幻化成人類,認識你的人太多了。智多星也很惹眼,需要改變外形;你不是說能改變嗎?那就改變過來,否則,就留在長嶺山北坡看門,別跟我一起。”
智多星喉中咕噥一聲,在心底衝關小山哀嚎起來:“老大!我這身先天甲十分柔軟,需要的時候,我在裡面躬身也好、橫行也好,直立也好,外面的先天甲便隨之改變形狀,肯定讓人看不出破綻。但是,沒事的時候你就別讓我改變形狀,任我舒服地躺躺吧。”
關小山大怒,在心底呵斥道:“不成器的東西!這個鱷魚外形原來是因爲你喜歡躺着才弄出來的。不行——不說是爲了小心謹慎,單爲治治你的懶病,我就不能容你這樣繼續下去。你看看捲毛狗,人家從一個普通猛獸都進階成惡物了;你再看看自己,名字裡還帶了個‘龍’字,卻沒一點長進,全靠一身先天甲混吃騙喝。”
爲了奸細這個誤會,關小山鬱悶了大半年,爲詐死埋名,又不得不在自己臉上割了十七刀,心頭長時間淤積的悶火和臉上的痛疼雜在一起,讓他像一座聚集了足夠能量的火山,時刻都有可能衝除了赤靈心外的任何人爆發;智多星偏偏這個時候請求給予躺臥的特殊關照,由此勾起了關小山的心事,他將自己受的苦和對方的安逸一對照,豈有不怒之理。
無緣無故地被髮作一通,智多星心裡也有怨氣,但它不敢衝自己的主人發作,便將怨氣灑到了被關小山稱讚過的捲毛狗身上。
它一躬身,四肢站直立起,後肢在鱷尾內拽了一陣,將錐形的尾巴縮成一個肥碩的鴨屁*股,前肢在口腔裡鼓搗一番,將長長的鱷魚嘴變成了一個寬寬的長滿獠牙的蛤蟆嘴,先把自己變成一個誰都不可能叫做名字的鎧甲怪物,應付過關小山;然後用意識流給捲毛狗發送了一個癩皮狗的形象,暗示它在關小山眼裡就是這樣,否則不會用‘捲毛狗’這個名字。
捲毛狗果真上當,哀怨地衝關小山嗷嗚,不滿意地抗議。這種反應正和智多星的心願。
關小山在心底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卻因爲沒有怒吼出聲,發泄的並不暢快,有心踹上幾腳,見智多星在老老實實地變形,就不好意思下手。捲毛狗抗議來得正是時候,它剛嗷嗚出聲,關小山立即有了發泄方向,猛一擡腳,惡狠狠直踹過去,大聲怒吼道:“出息!禁不得一點表揚——”
捲毛狗嗷嗚一聲慘叫,飛出十幾丈外。
捲毛狗已經成年,有四五百斤重,踢起來特別有感覺;關小山一腳踢出,渾身上下立時通透,以前的於火轉眼間消散無蹤,心中莫名地騰起一股豪氣,於是大手一揮,下令道:“走!我們先去闖一闖金石熔爐,從金石熔爐出來後再回崑崙城——”
關小山迫切想回崑崙城。黑晶在四個月前就用完了,水屬性靈氣的修煉因此中斷許久。在野豬林這半年,他採集到一百八十多粒靈晶,兌換成黑晶後就能修煉大半個月了,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先找一個冒險隊混進去,以冒險隊員的身份在生靈錢莊開設賬戶以便兌換靈晶。這些事情辦下來又需要不少時間,他不敢再耽擱了。
智多星外層封印解開後有一個提示,說‘以前的他’的先天甲在金石熔爐。這個提示應該在智多星孵化十八個月後出現,也就是說,那時纔是尋找先天甲的時機。此時距離智多星孵化十八個月還差半年,但他突然想在臨走前去金石熔爐碰碰運氣。崑崙城千里迢迢路途遙遠,兼且有許多事情繼續解決,一旦離開,半年內他就不可能再來。
金石熔爐是土、金、火三種靈氣交匯之處,大體形狀像個不規則三角形,崑崙州、蒼莽州、軒轅中州各爲一條邊。金石熔爐外圍的邊緣地帶,三種不同靈氣相互滲透的情形不是很嚴重,所以和其他惡地區別不大,越往裡走,相互滲透的越厲害,與一般只有兩種靈氣的惡地的區別就越明顯。
關小山一直想深入金石熔爐,以前也曾嘗試過十三次,每次都無功而返,其中深入最遠的一次向前行了二十里左右,那一次他遇到了一羣短翅銅蟻。
短翅銅蟻是一級兇物,攻擊力主要是通過嘴咬向對手施放麻醉毒性,它的毒性並不大,被咬多了不過是麻醉的時間長點罷了。但是沒有人敢被短翅銅蟻咬中,在惡地被麻醉和死其實沒多大差別。如同並不犀利卻讓人頭疼的攻擊力,短翅銅蟻的攻擊方式也同樣難纏,能飛幾丈高從空中攻擊,能借着草木掩護偷偷爬到對手身上,沿甲衣縫隙鑽進去,讓人防不勝防,而且身子小而堅硬,長槍大刀一嗑就飛,很難對它造成真正傷害,最可怕的是,這種體積小的羣聚昆蟲數量太多,隨便一羣就有幾千上萬只。
遇上這種兇物,關小山只有掉頭逃走。
深入最近的一次他只向前行了八里,然後遇上了一個超大規模狼羣,其中有上千只紅眸蒼狼,還有數十隻碧眼蒼狼。一見這種情況,他二話沒說就退出惡地了。
相比短翅銅蟻、紅眸蒼狼,遇到重鎧金剛羣那一次最兇險,給他留下的印象也最深刻。
那一次他只帶了智多星,剛深入金石熔爐十餘里,二三十隻等級比他高、防護比他好、奔跑比他快的重鎧金剛突然從濃霧中冒出來,驚得他差點忘記逃跑,不過,他還是撒開腳丫子開跑了,並且幸運地遇上了一大羣野馬。那羣重鎧金剛顯然是在覓食,與大羣的野馬相比,他這個小東西顯得太微不足道,於是放了他一馬。
經過十三次試探,關小山推斷,金石熔爐內的兇物以羣居爲主,數量十分驚人,腹心地區太過狹窄沒有多少獵物,所以它們經常出來覓食。同時,他隱隱猜到,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惡地兇物是在金石熔爐這等地方變異進階的,其他惡地很多兇物——譬如自己在黑水河遇到的重鎧金剛——可能是從金石熔爐這等地方流竄過去的。
瞭解得越多,關小山越是對金石熔爐疑懼;若不是因爲五行屬性俱全、修煉天賦驚人、離奇的智多星以及封印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讓他自信自己來歷不凡不是普通人,他真不敢輕易再進金石熔爐。
懷着又是恐懼又是期盼的心思,關小山帶着赤靈心、智多星、捲毛狗踏進迷霧,向金石熔爐深處走去。
這一次運氣似乎特別差,剛剛向前走了五六裡,前方一陣嗡嗡聲響,一團黃雲裹着遊絲般的電弧衝破迷霧,冉冉移了過來。
“短翅銅蟻——”
關小山微一皺眉,一揮手招呼赤靈心道:“快跑!繞道過去——”他這次準備儘量深入,不願再向以前那樣遇到兇險就退出。
短翅銅蟻飛行速度很一般,兩人兩獸奮力向東奔跑,一刻鐘沒到就甩掉對手,然後用瑤池針矯正了方向,掉轉頭向西北走,一刻鐘後,再度轉向北。
剛向前行了兩裡,前方現出一片鬆軟的草灘。草灘上肉*浪起伏,四五十條長大十幾丈,粗如水桶的巨蟒糾纏一處翻翻滾滾,好像一座平緩巨大移動不休的山丘。
“哇!是二級兇物蚺蟒——姑奶奶吃過,好吃!若虛逮的。”赤靈心歡呼一聲,認出了巨蟒。
“我們不是若虛,不能逮來吃!只有它們逮我們吃。小姑奶奶!還不快跑——”關小山呼喝一聲,拉起赤靈心就跑。因爲蚺蟒已經發現他們,正在施展“草上飛”的絕技從草灘上滑行過來。這些蚺蟒體形太大,像巨柱像小山,根本沒有穿花繞樹身法施展的間隙。
蚺蟒滑行飛快,兩人兩獸全力奔跑了大半個時辰纔將它們完全甩掉。只是等停下來歇口氣時,關小山有點懵了,他剛纔只顧選平整的地方跑,這麼長時間跑下來,完全迷失了方向。
“這是哪?該怎麼走?”
這半年來,不管是野豬林東邊惡地,還是北邊惡地,邊緣地帶大部分被關小山走過,此時他轉頭四顧,眼前的一切卻很陌生,顯然是初次過來。打量了一陣,他可以肯定地是,這裡不是金石熔爐,四周很安靜,來的路上沒遇上兇物羣,金石熔爐之地絕不會如此。
“哇!笨蛋——姑奶奶好像來過這裡?沒錯!姑奶奶肯定來過,可能是和若虛一起來的。”
赤靈心一邊轉頭打量,一邊蹙眉思索,突然間她似乎想起什麼,哎喲一聲叫起來:“笨蛋!快走——姑奶奶記起來了,從這裡往北再走半天就是青銅峽,青銅峽有個五級兇尊,若虛說不能靠近,危險的很。”
關小山知道若虛不是一般的神靈,對他的話特別在意,爲此一直將青銅峽這個名字牢記在心,此時一聽說這裡離青銅峽不遠,立馬招呼赤靈心道:“走!快走——先後退一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