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空白】
【羊……我幫你找了一個好的歸宿……我想你會愛他……起碼這一世是這樣……】
“我在聊你的未來……”白玉堂看着長羽楓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睛，有多少疑惑，就有多少視死如歸。
“我的未來……”長羽楓看着那本極其微小的書籍，他根本不知道那本書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在某種程度上，白玉堂已經告訴了他。
那是本未來之書。
未來之書如此的渺小，根本就記載不了任何一個人的事蹟，也並沒有任何字跡，白花花的未來之書，預測不了任何人的未來。
“你現在想要去問清蘭洛所有的事由，這關乎着你的未來。”白玉堂將他攔下，在下到階梯上的時候，這裡的風雪也已經侵蝕着他們的肉體。
雪越來越冷了。
“你對李如月的死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她剛剛就死在了你的面前！死在了我們所有人的面前……”白玉堂繼續問着，他或許也並不想以歪理問人，所以，也僅僅是說了這一句便停住。
他不扇扇子了。
“我知道蘭洛的強大……我以爲你也知道。”長羽楓不明白爲什麼白玉堂要去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這很可怕，不是嗎？”白玉堂震驚的看着長羽楓，他好像很詫異長羽楓說出來的回答。“這很可怕不是嗎？蘭洛輕而易舉就殺了一個人，更可怕的是，在這裡的每一個人竟然沒有爲她感到傷心的，甚至是包括你。我們還要去若無其事的將這件事情繼續下去，你難道，不覺得害怕嗎？”
白玉堂的提問，就像是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在長羽楓的耳朵裡進入，然後出來，便又無聲的消失了。
“在月牙灣死去的人，不就是因爲五大家族封鎖了地界嗎？如果李如月死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僅僅是死這件事情而已，爲什麼她不行？”長羽楓平淡的看着白玉堂，雙眼也開始無神。
“啊？”白玉堂哼氣，被長羽楓的話驚的一聲冷汗。
“原來……你是這樣……”白玉堂驚詫的看着長羽楓，也沒說爲什麼，就單單是一句原來，將長羽等楓的視線便對着他。
這個人好像與自己很熟。
如果是真熟也罷，就怕是自來熟，遇見了自己，便覺得自己熟絡了。
會觀星猜命的，都有這些子毛病，收斂的，別人也是愁了，不會多說話，不收斂的，別人也就當作是奉承了。
白玉堂什麼都知道似的，這不免讓長羽楓懷疑，尋荒影到底和他說了多少。
他始終是轉不過氣來，受了氣太多，也難怪風風雨雨都承受住，心思越精的，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碰到心粗意大的人，也不算是個瑣碎的事。
但是，巧與不巧，他都覺得沉悶，自始至終，都差那麼一個機會去問明白。
他的敵人，他的友人，又會是哪幾個。
“你是這樣的癡傻……”白玉堂搖頭，嘆氣，又轉過身來。他收了那本小書，愁眉苦臉的低下頭去:“罷了罷了……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懂……這世間的人情冷暖，也是這樣的……不讓人心安……莫不是愁的我焦頭爛額，我倒是也不想管你們的事……”
“白玉堂……你……是我的敵人？還是我的朋友？”長羽楓冷不丁的去問。
“我？”白玉堂擡頭看着高臺之上，飄着的風雪壓到他的眼睛裡，化在他的眼睛裡，默默的暈了，將他的眼淚也慢慢說着臉頰流下來。
“我什麼也不是……”白玉堂愁容滿面，一點好看的神色也不見了。
“倒是你……你現在知道你是什麼麼？又或者你知道你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走麼？”白玉堂又轉過身來問他，激動的想要去牽他的手，他宛如一個遇着了好事的孩子，期待的看着長羽楓，長羽楓的手也是無端的放着，被他拉起來，也是沒有什麼手勁的放在他的手心。
“你……是尋荒影的部下麼？”長羽楓看着他這下子如此真誠的眼睛，一時間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真的很怪，不是嗎？
這裡的人都很怪……又或者是自己的感知出了問題，他們的動機與目的，自己是不清楚的，所以以他們如此鮮明的有些自我意識的說話與沉默比起來，自己僅僅是能夠作爲一個很小的旁觀者。
甚至是自己也知道的模棱兩可。
他和所有人都不是敵人或者朋友，所以他的關注度並沒有那麼高。
他現在滿腦子裡都是亂的。
這很可怕嗎？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無法改變自己。
這明明是一件多麼難過的事情，表現在他的臉上，卻只能是平靜。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
又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是在何處……所以他越發的想要指引，不是尋荒影的指引，而是蘭洛的指引。
他多希望自己的世界裡，可以出現一顆啓明星，指引他的方向。
那個人不應該是尋荒影，也不應該是白玉堂。
白玉堂只是他希望來到這裡的藉口。
藉口，對嗎？
“我是在問你……”白玉堂依然拉着他的手。
“我可以不回答……我也僅僅是在問你……”長羽楓看着他，僅僅是摸索着他的回答。
“我很害怕……”白玉堂又顯露出愁容。
“我也很害怕……”長羽楓嘆了口氣。
“我們其實同病相憐……”
“如果你這麼認爲的話。”
“可惜我失去了其他的力量，不然我一定可以幫你……”白玉堂放開了他的手。
他的樣子也變得端正，神色裡的傷感也變得無所謂的靦腆。
“但是，真的，我無法告訴你……你到底正在做什麼事情……尋荒影也好，不，只要是你在這裡……你就永遠沒有未來……”白玉堂繼續說着，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長羽楓，他從長羽楓的眼睛裡，看到的……似乎只有平淡。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人……
真的……
我很好奇……
尋荒影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沒有……未來……”長羽楓的呼吸裡，會不會真的帶着未來的字樣……
未來……未來……
“我從來沒有過未來，我以爲我現在可以擁有未來……但是實際上，我確實從來沒有過未來……”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我也想……幫一幫你……”
“因爲我是……天御仁心之王？”
“不……如果天御仁心之王死了……那就是死了……不是嗎？人死不會復生……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白玉堂輕聲的笑了，他或許想要了什麼開心的事情，而不是嘴上說着的死不復生的殘酷……
“因爲，你就是你啊……我多麼想要幫一幫你……而不是去幫天御仁心之王……”
在這一瞬間，白玉堂身上的一切風雪，都變得暗淡，無光的讓人絕望。
“所以你到底是誰呢？”長羽楓也笑。
但是他的笑很苦……
他覺得苦，並不是因爲他無法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任何事情。
他覺得苦，是因爲他現在有所退卻……
被人問到未來……
或許白玉堂是第一個……
這並不是開玩笑，只有白玉堂跟他說過未來這個詞。而他過去所談到的未來，總是虛幻的，無助的，甚至是無法得到的。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從靈界回到現世……陳琳……我對於你說的關於未來的每一句話，都是騙你的……
我知道我騙自己那是善意的謊言，總有人需要去做善意的謊言來幫助他人來得到心裡的安寧。
我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沒有未來的呢……
或許，實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思考着自己的未來的時候……我越思考……我的未來就越發的迷茫……
尋荒影壓在自己身上的山石從未退卻……我什麼也做不到……呵，這多麼熟悉的感覺，總是陪伴着他。
未來，多麼奢侈……
他要去做什麼……他想要得到什麼，他想要怎麼活……真的能夠想一想就得到嗎？
他不喜歡去傾碾他人的感情，那又是怎麼樣的一種感情或者感受呢……他需要照顧別人的想法嗎？如果他不照顧別人的想法，他現在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他想不懂，也猜不透。
但是他現在就是他。
他或許知道他被尋荒影削去了記憶，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他起碼還知道，他是一個人……
或許是一個有些懦弱的人，也不是無能之輩，也僅僅是有些善良的庸人。
他或許從來都是庸人……
但是他終究什麼也不是……
一個沒有未來的人，一個不知道自己將來應該做什麼的人，也終究是隻能這樣的活下去。
怎樣的活下去？
爲了誰活下去……
爲了自己……
但能如願嗎？
“讓一個……愛你的人……等待大半輩子……你會覺得愧疚嗎？”白玉堂看着正在思考的長羽楓，長羽楓的出神，也只是讓他心安。
“什麼？”長羽楓聽到了他的話。
先是一愣，又是沉默。
“我是說……讓一個愛你的女人，等待你大半輩子……你會覺得愧疚嗎？”白玉堂的嘴角彎下來，嘆了口氣。
他的白衣服起伏有致，像是呼吸，呼到了胸口，然後沉沉的壓下去，再呼出來的時候，便化了一些風雪，霧氣瀰漫。
“……”
長羽楓又忽然的沉默。
“誰？”
“一個愛你的人……”
“爲什麼……”
“不爲什麼……那個人在等你……在未來……”
“我沒有未來……”
“我知道……”
“我的記憶被削減了……”
“我知道……”
“我無法正常的思考……”
“我知道……”
“我不知道怎麼思考……”
“我知道……”
“我……不應該讓別人愛我……我……”
“可是那個人就是愛你……”
“我不知道……我愛過誰……我的世界裡……應該沒有愛……我應該爲我自己……”
“你不應該遭此境遇……”
“我可以承受現在的境遇……”
“這就是爲什麼所有人都想要幫你……你所散發出來的光輝，讓所有有私心的人……都自慚形穢。”
“我不是聖人……我沒有那麼好……我有私心……”
“你還記得多少你的記憶……”
“很多……很多……但是又很少，了卻於無……”
“我可以讓蘭洛帶你逃跑……我們逃出去……”
白玉堂看着長羽楓，將手裡的扇子拿了出來，他嘩的一聲打開，那把扇子上的畫鳥蟲魚都一一的浮現，再是緩緩的如清水漣漪，環環相扣，那些鳥獸蟲魚都變得極爲模糊。
“那樣你就能夠見到她了，那個愛你的人一直在未來等你……”白玉堂去徵求他的意見，他們說了這麼多，時間卻未曾有過停留，但是奇怪的是，沒有人在意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他們很久都沒有出現。
“我……”長羽楓面對突如其來的問話，有些爲難的看着想要有所動作，嚴肅起來的白玉堂。
他以扇遮面，就像是在月牙灣找到長羽楓時一樣。
“你想要……帶他走……不是吧……我的女士……”一個聲音在高臺之上傳來，尋荒影一隻腳踏了出來，那雙高高的靴子化爲了一雙鋥光瓦亮的黑色皮鞋。
他一身西裝革履，雙手插在西褲的褲兜裡，一下一下的踩到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兩個。
他的眼裡，帶着一絲好玩的戲謔。
當然，如果他笑，那也是可可愛愛的。
他確實是笑了，也足夠的可愛。
“梅清子，你想要的東西可太多了……你真是貪婪……”尋荒影像是一隻小兔子，雙腳合併的一跳一跳的下了臺階，來到了他們的身旁。
兩個人一直看着他下來，沉默着，都有所警覺的後退。
“你的輕紗呢？怎麼不見了？長羽楓？”尋荒影打了個響指，吧嗒一聲，長羽楓忽然看到了眼前的輕紗出現，白茫茫的輕紗裡，他竟然沒有意識到剛剛和現在的不同。
是啊……他的輕紗，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剛剛，明明一直都在，而現在，卻完完全全的又折返一般出現了。
“你……驚訝嗎？你怎麼會驚訝呢？”
尋荒影笑着，他那麼開心，卻完全和兩個人格格不入。
“你太過分了……尋荒影……”白玉堂看着長羽楓。
“我以爲你不管閒事呢……”尋荒影搖着頭，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他以背背對着兩人，長羽楓和白玉堂也不敢有所動作。
“你開心嗎？”
他問道……
而後他又自己回答了自己。
“我想你也不會開心……長羽楓……我確實做的有些過分……但是……你們沒有搞清楚一件事情……”
尋荒影坐在階梯之上，他慢慢的的仰頭，看着風雪靜止……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個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