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抽開了手,遠離那一塊柔軟的皮膚,徒留一手的溫熱。無法下手,無論是對是錯,都無法再下手。
“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吧?”
綾羅知道,自己的命有一瞬間掌握在他手上,可是她也篤定他不會殺她,她也不會讓他殺她。注滿真氣的手慢慢放鬆,恢復常態,丁羅也不會知道,也許剛纔那一瞬間,死的人會是他。
兩個人的對決,悄然開始又悄然消失,也許這就是他們註定無法在一起的原因,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真正彼此信任過。
“我一直對你的身份存在疑慮,後來,當你的身份不再是迷的時候,你的目的又是一個謎團。我不得不猜測你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而且顯然,你並不是自己,也不單純。”
“這……”
“不,你聽我說下去。”丁羅阻止綾羅開口,繼續把疑問說下去,“後來,顯國大軍突然壓境,我不得不把這個和你聯想起來。衆所周知,你是血皇的左膀右臂,血皇一統雲川的野心路人皆知,而下一個目標就是昭國,這個時候你出現到了昭國,這你要讓我怎麼聯想?”
“我三年前就出現了。”
“是的,所以這就更奇怪了。三年時間,只是爲了小小昭國,我看不出昭國有這樣大的價值。”
“當然沒有,昭國不值得我賠上三年時間,更不值得我賠上一雙腿!”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再擡眼看他,眼裡有些許怒氣。
“這就更奇怪了。”丁羅側臉避開她的目光,不忍接受她的怒氣,卻仍步步緊逼。
“是你想得太過複雜。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告訴過你,狡兔死,走狗烹,鐗在寒江邊救起我,我雙腿俱殘,無依無靠,就一直跟在他身邊。我沒有任何不利於昭國的目的。”
“無依無靠?”丁羅冷笑一下,“那個黑衣人又是誰?”
“他不過是我的舊部署,偶爾幫我些小忙,所以你不要爲難他。”
“他幫的忙可不小,而且絕不止他一人,濠州血案不是他一個人的能做出了的。”
他把連日調查的結果,對綾羅的懷疑以及自己的猜測通通串聯起來,早已認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所作所爲。
可是猜測總歸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些都是我做的。”
丁羅不再反駁,反倒用高深莫測的眼神看她,兩人相互凝視,各不相讓,一時間氣氛凝結,直到門外傳來一聲將領的通報。
“將軍。”
聲音很輕,卻突然打破兩人靜謐的氣氛,綾羅偏頭望去,門外無人,只有日光順着廊檐投下的斑駁影子,可是那一聲卻清楚的宣告,老李被抓了。
丁羅靜立一會兒,然後轉身出去,卻一把被綾羅抓住衣襬。他停住,低頭看着攥住他衣服的手,等待着她的妥協。
可是綾羅仍然什麼也沒說,一點一點放開他的衣服,然後完全背過身去。
丁羅眼睛一閉,只覺心頭一塊大石壓下,重重的壓在他的胸口,不知做何感想。這應該是意料之中,傳說中的綾羅,本就該這樣冷血無情,一條人命對於她來說,不具備任何意義。可是,這樣的她卻讓他有說不出的痛,如有人握緊了心臟,一點一點的縮緊拳頭。
一聲短促的哨音驟然響起,丁羅猛地回身,發現綾羅仍然面朝裡而坐,低着頭,不知在幹什麼。不過他能肯定,這奇異的哨音就是綾羅說發,幾步走過去,猛地掰過她的身體。
她擡眼看他,脣間喊着一個竹哨,樣式小巧,幾乎沒入口中。正在此刻,另一聲哨音驀然響起,不是她吹的,好似有人正在和她前後呼應。
她在幹什麼麼?聯繫人馬嗎?
看着丁羅驚慌失措的臉,綾羅反倒慢悠悠從脣間拿出那竹哨,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後,收進懷中。
“你可以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最終還是妥協了,她不再是以前的綾羅,卻發現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丁羅把手在她身前攤開,示意她交出剛纔收進懷裡的竹哨,面對他的一臉緊張,綾羅淺笑一下,又重懷中摸出那個竹哨,放在丁羅攤開的手心裡。
“這是什麼?”
“一個哨子。”
“你剛纔在用它幹什麼?又是誰在與你聯繫?”
“我只不過告訴老李,讓他不要輕生。”
“就只那麼一聲?”
“是的就只那麼一聲。”
丁羅把手中的竹哨拿到眼前仔細翻看,發現也不過是一枚普通的哨子,不過做得比平常的哨子更短些,故剛纔的音色才這麼短促尖銳。
翻看一遍,丁羅又把哨子還給她,綾羅神色一變,無不驚訝,“還我?”
“你拿着它還有用吧。”
驚訝變成疑惑,綾羅看着丁羅那張逐漸放緩緊張的臉,着實琢磨不透,不過卻不妨礙她取回竹哨,放回懷中。
看着綾羅的動作,丁羅倒是自有打算。那個不過是個普通的哨子,他毀了這個,她定有方法弄到其他,完全沒有必要在此多做糾纏,他有更大的疑惑要解。
“你來昭國的目的?”
他的問題讓綾羅的動作一頓,卻又隨即在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他總是對次糾纏不休。
“沒有目的。”
她的回答一如往常,卻絕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總是不願意說,那好,我問你,”丁羅頓一頓,“你的腿是如何廢的?是血皇?如果不是血皇,爲何他要親發喪文?他是真的以爲你死了,還是掩人耳目?”
目光炯炯,無路可逃。他的話如一把利刃,直直刺進她內心還沒有結痂的傷疤裡,快,狠,準。
她的手,放了握,握了放,深深吸了幾口氣後,才緩緩開口,“狡兔死,走……”
“狡兔未死,何烹走狗?”他不耐的打斷她一味的說辭,他不信她說的,從來不信,“如果千里之外壓境的那人真是傳說中的血皇的話,他絕不會廢你雙腿讓你在這,不日與我對陣沙場的應該是你!”
她被他逼得無話可說,真的是無話可說,腦海中只得是一片空白。
“你不是說我可以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嗎?”
他逼她,在全力摧毀她最後的防線,她一旦鬆口,所有的謎團都將解開。
該說嗎?真的該說嗎?這雙腿又無故的疼痛起來,它在提醒她,她曾經的痛苦,她所遭遇的一切,她的掙扎與放棄。生生的痛又在撕扯她,心底的牆被一片一片的拆掉,千瘡百孔之時,轟然倒塌。
“你知道雪蘭嗎?曾經的文女,現在顯國的蘭妃。”
丁羅輕輕點頭,知道她要告訴自己最終的答案了,可是心卻因爲她眼裡的哀傷而疼痛起來,她那樣無神的眼沒有焦距柔柔落在遠方,穿透了他。
“我的腿是她廢的,人也是她拋進寒江的,血皇以爲我死了,就親發了喪文。”
“爲什麼?她爲何要如此對待你?血皇也這麼輕易的相信你已經不在人世?”
“因爲……”
丁羅突然發現她的臉變得虛幻起來,臉笑容都彷彿要消失,可是隻是那麼一瞬間,當他再眨一下眼的時候,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因爲她愛他。”
她是誰?他又是誰?
“雪蘭愛魚鳶。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奪走魚鳶,她不能允許有任何人覬覦她的所愛,所以我必須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而血皇自然也是愛蘭姐的,這世上只有蘭姐才能配得上血皇,他們兩人都是那樣風流的人物,多少年了,只有蘭姐才能追的上血皇的腳步,才能一直站在他身側。”
她說着,近乎喃喃自語。她一直追在他們身後,無論她再怎樣努力,都只能遠遠的被他們拋下,魚鳶身邊立着的永遠不是她,就像那隻朝她伸過來的手,最**緊的是蘭姐一樣。她只是一個羞澀懦弱的女孩,努力的爲他們活着。
丁羅在她混亂的敘述中逐漸理出頭緒,對她做出一切的,是血皇身邊另一個傳奇,雪蘭。而雪蘭驅逐她的理由不過是不讓任何人接近血皇,而那個任何人就是綾羅。也就是說,丁羅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
“你愛血皇?!”
“不!我愛鐗!”失神的眼睛迅速對焦,急切的反駁丁羅,或是反駁這句話。她愛的是鐗,她愛的當然是鐗,像是要證明什麼,反覆的在腦海裡重複這句話。
可是,越是重複,卻越是讓她心虛,她愛鐗嗎?肯定變成了疑問。
也許是那絕色容顏的迷惑,也許是那一抹白衣的替代,她愛他嗎?她甚至無法肯定她何時愛上他的。
那真的是愛嗎?
對於鐗另娶他人的痛,是愛還是因爲失去?
她突然迷惑了。
對於魚鳶的懇求,她當初是如此的欣喜若狂,確定自己可以爲他不惜性命,征戰沙場。可是對於鐗,她爲什麼突然不確定了?
驚起一身冷汗,綾羅驚恐的望向丁羅,他也好像看穿了她一般,只是柔柔的覆上她的額頭,爲她拭去一頭的冷汗。
“我愛鐗。”在一次肯定,卻虛弱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