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妖異的笑聲,在火焰之劍的幻覺中,整片叢林都開始瘋狂地蠕動。
那些溼漉漉的藤蔓和荊棘,就像是寧曉峰的腸子,朝他蔓延和糾纏過來。
寧曉峰的聲音,既像是樹葉和枝椏之間的鬼哭狼嚎,又像是惡魔的低語:“你以爲,自己和我們截然不同,但在當局眼中,你我根本是一樣的,都是不受控制的不穩定因素,是侵蝕所謂‘秩序’的病毒,是一羣擁有超能力的瘋子,是必須除之而後快的打擊對象。
“甚至,在聯盟的威脅序列中,說不定你們這些民間英雄,比我們這樣的超級罪犯排名更加靠前,因爲我們不像你們這麼自以爲是,妄圖從當局手中奪取最重要的神器——對‘正義’的解釋權。
“所以,我實在搞不懂,你爲什麼非要死纏爛打,緊追着我們不放,我們又有什麼理由,非要戰至不死不休呢?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難道你不覺得,我們這樣兩敗俱傷,只會讓當局白白得到好處嗎?
“看,你現在深陷夢魘,不可自拔,我可以輕而易舉殺死你,但我並不打算這麼做——只因爲你是當局深深忌憚的重大威脅,我殺了你,當局只會哈哈大笑,拍手稱快,我爲什麼要讓當局稱心如意呢?
“好好想想,然後住手,火焰之劍,加入我們的行列,和我們一起去投奔天人組織吧!”
哧溜哧溜,哧溜哧溜。
藤蔓和荊棘交錯,組成一隻綠色的魔爪,伸向火焰之劍。
寧曉峰那張從黑暗灌木中浮現出來,扭曲而邪異的面孔,在火焰的映照之下,似乎也充滿了誠意。
火焰之劍的眼底,浮現出一抹驚詫和迷茫。
“不用這麼奇怪,我是真心實意邀請你加盟,畢竟,如果你仔細想想的話,就會發現我們的共同點遠遠多於分歧。”
寧曉峰侃侃而談,“我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我們都不滿現行的秩序,想要憑藉自己的力量,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而這是絕不會被當局容忍的,我們註定是當局的敵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你我都是當局的敵人,爲什麼我們就不能成爲朋友呢?”
火焰之劍沉默許久,有些虛弱道:“你在——白日做夢!”
寧曉峰“咯咯”笑起來:“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屑於我們昔日的所作所爲,但原始積累就是這樣,從頭到腳充滿了血腥,當局牢牢控制住一切資源,只有向它俯首稱臣才能得到一些殘羹冷炙,你我這樣熱愛自由,胸懷大志的秩序挑戰者,除了超越規則,不擇手段去得到資源,挖掘第一桶金之外,還有什麼選擇?
“相信我,我並非真是殘忍嗜殺的瘋子,昔日所爲,只是迫不得已——地球聯盟建立的過程中,難道就不曾掀起過腥風血雨?不曾用過無數卑鄙無恥甚至殘忍至極的手段?你還真以爲聯盟的建立,就像官方宣傳那樣,是世界各地的民衆感動於我們的支援和重建,紛紛主動加盟嗎?
“承認吧,隨着靈氣漸漸復甦,覺醒者的數量越來越多,新秩序總是要取代舊秩序,舊秩序也總是要反撲的,而這個過程,註定將充滿血腥。
“就算你不願意加入天人組織,甚至現在就把我們殺了,當局也不可能信任你,照樣把你當成最大的威脅去打擊,就算當局不消滅你的生命,都會在你的脖子上套上一個項圈,把你當成寵物狗一樣圈養起來,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
火焰之劍的眼神顫抖起來。
感知到了他的精神波動,寧曉峰笑得愈發邪異:“它不仁,我不義,既然當局要對你趕盡殺絕,你又何必繼續傻乎乎爲當局賣命?就算你不願意和我們爲伍,那也沒有關係,火焰之劍,我敬重你是一個真正的英雄,給你機會和我們一起逃跑,全世界有那麼多地球聯盟尚未控制的無法之地,你完全可以隨便找個地方,繼續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建立你的新秩序,總好過留在靈山,坐以待斃!”
火焰之劍的神經彷彿崩潰。
他捂着支離破碎的胸口,彎下腰,痛苦呻吟起來。
“對,就是這樣,認清現實當然很痛苦,但總好過不斷麻醉自己,吃力不討好地爲當局賣命,最後還要落個兔死狗烹的下場,來吧,來吧……”
越來越多藤蔓和荊棘,組成了寧曉峰的雙手,朝火焰之劍的肩膀按了過來。
那張不斷扭曲和蠕動的面孔,也顯得愈發清晰,清晰到可以看出一絲得意。
越來越多藤蔓和荊棘,從四面八方朝火焰之劍遊竄過來,像是成百上千條毒蛇,昂首吐信,發出“嘶嘶”的聲音。
火焰之劍單膝跪地,深深捂着面孔,彷彿不敢認清現實,也無法面對自己。
幾十根藤蔓,即將觸碰,包裹,併吞噬他的身體。
就在這時——
空氣中忽然浮現出奇異的波動。
一束束火星,從火焰之劍的指縫中迸發出來,在半空中點點綻放,化作輝煌的紅蓮之海。
掩住雙眼的手掌移開,火焰之劍眼底,再無半點驚詫和動搖,或者說,從一開始就不曾有過。
“找到你了!”
火焰之劍眼底,只有任何力量都無法撼動的堅持,無比清澈的目光,代表着真正的覺醒。
寧曉峰洋洋得意的獰笑瞬間凝固。
“這不可能!”
他發出嘶鳴,成千上萬道藤蔓和荊棘,如標槍般朝火焰之劍射去。
來不及了。
在毒蛇吐信之前,火焰之劍已經揮出了蓄勢已久,志在必得的一劍。
不是揮向那張扭曲蠕動,藤蔓交錯的面孔,而是揮向看似空空蕩蕩的叢林深處。
由憤怒和意志組成的紅蓮之火,映照出了黑暗之中,一道模模糊糊,形如鬼魅的身影。
火光所至,一切魑魅魍魎,都無所遁形。
鬼魅般的身形徹底籠罩在火焰中。
寧曉峰發出刺耳的慘叫。
夢魘迷宮如沙灘上的城堡般崩塌了。
火焰之劍的視界之內,叢林不再蠕動,枝椏,灌木,藤蔓和荊棘都恢復了正常,不遠處一塊大青石上,寧曉峰被燒得焦頭爛額,像是一隻醜陋的蛤蟆。
“爲什麼?”
寧曉峰面目猙獰,聲色俱厲,“爲什麼你就是冥頑不靈,非要爲當局賣命!”
“段浩,張嘉桐,劉興義,高天明……”
火焰之劍的眼神炙熱,聲音卻冰冷而堅硬,報出一連串的名字。
每報出一個名字,他都朝寧曉峰重重踏出一步,手掌和周身繚繞的火焰,亦明亮一分。
“什麼?”寧曉峰愕然,不明白火焰之劍的意思。
“彭成禮,趙建國,汪超,馬瑞,鄭學民……”
火焰之劍繼續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往外蹦,如同熊熊燃燒的驚濤駭浪,朝寧曉峰碾壓過來。
“這,這都是什麼鬼!”寧曉峰暴跳如雷。
“不記得這些名字了麼?他們都是被你販賣的興奮和致幻毒劑,害死的人。”
火焰之劍道,“也對,你生產和銷售的毒劑,害死過千千萬萬的人,你又怎麼可能將他們每一個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是,我記得。
“這些年來,光是直接和你有關的案件,被警方立案偵查的,牽扯到的無辜慘死者,就高達一千七百二十五人,這一千七百二十五個名字,每一個字,每一筆一劃,我都記得,記得清清楚楚。
“更別提還有無數和你間接相關的案件,比方注射了你提供的興奮藥劑,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殘殺路人甚至自己的家人。”
“……”
這回,輪到寧曉峰無言以對。
“有一件事,你從頭到尾都搞錯了重點。”
火焰之劍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你口口聲聲,我是在爲當局賣命,而你非常爲我不值,還想挑撥我和當局之間的關係——你搞錯了,我根本不在乎當局的態度,也沒想過要獲得當局的認可,就算當局真要兔死狗烹都無所謂,因爲我從來都不是爲當局賣命,我是爲那些慘死在你手裡的受害者賣命。
“九年前,‘鱷魚案’,那時候你剛剛準備大肆開拓市場,爲了招攬顧客,在一種名爲‘鱷魚’的迷幻劑裡添加了好幾種全新成分,結果,藥劑的刺激性太大,一次造成至少五十人死亡,數百人癱瘓和失明。
“七年前,‘沙尾滅門案’,你的興奮藥劑令一個父親、兒子和丈夫變成六親不認的野獸,狂性大發地殺死了自己所有的親人。
“去年,‘黑豹酒吧大火併’,你爲了殺回家鄉,和靈山本地勢力發生衝突,雙方火併死去六十七人,還殃及二十二名無辜市民,其中包括四個不滿十四歲的孩子。
“這些,只是你累累罪行的冰山一角而已。
“寧曉峰,你說當局害死了靈貓,而她的冤魂正站在我的背後,想要挑起我的內疚之情,那你又是否知道,自己背後究竟站着多少冤魂呢?
“你喪盡天良,當然看不到,但我卻看得清清楚楚,你身後站滿了密密麻麻的成千上萬條冤魂,他們都瞪大眼睛,吐出舌頭,要向你索命,而我,正是他們的使者,是爲這些無辜慘死的冤魂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