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知道,俞會長是一番好意。
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自詡爲萬物之靈的人類,怎麼可能容忍另一個智慧種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建立文明?
更何況,文明的競爭原本就是血腥殘酷的,即便同屬人族,甚至同文同種,都難免會同室操戈,兵戎相見,血流成河,同歸於盡,誰能保證在鼠族文明高速發展,成了氣候之後,不會反噬曾經幫助過他們的人類文明?
這種事,不可預測的因素太多,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大漩渦,無論是德高望重的領袖,還是道德品質純粹無暇的聖人,一旦捲入其中,極有可能身敗名裂,甚至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
這裡面的水太深,不是楚歌一個小小的城市英雄可以瞎摻和的。
他還是拍拍屁股走人,去享受他應得的鮮花和榮譽,又何必自找麻煩呢?
楚歌在心裡默默問自己。
隨後,內心深處,便浮現出萬千鼠族,扛着長牙王國的戰旗,毅然決然朝蟲潮撲去的畫面。
又想起那個噩夢——某個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存在,操縱着挖掘機,在“隆隆”的轟鳴聲中毀滅了長牙王國,也用冰冷的履帶,碾死了身爲鼠族的自己。
楚歌遲疑了。
“我不是非要自找麻煩,只不過,麻煩就在那裡。”
楚歌斟酌了半天,緩緩道,“現在靈山市地底深處,就存在着這樣一批智慧高度發達的鼠族,而且,隨着靈氣復甦的進程加劇,地底的靈氣濃度只會越來越高,鼠族的智慧,包括蟲潮和蛇羣的侵略性,只會日趨增長,最終超出我們的控制。
“無論我們願不願意,都必須和地底的智慧生命接觸——今天這樣血和火的接觸,固然是一種方式,但是俞會長,您也說了,這種方式存在諸多侷限性,我們不可能把整個地底都炸個一乾二淨!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幼稚和天真,這明明不是我的責任,我也根本扛不起這樣的責任,又何必非要自尋煩惱甚至自尋死路呢?
“只不過,一想到很快就會有一些和我一樣年紀,年紀輕輕的士兵,潛入到地底深處,伸手不見五指的縫隙裡去,去和蟄伏在那裡的毒蟲和蛇族戰鬥,我就沒辦法無動於衷地看着,我必須做些什麼,哪怕能多挽救一名年輕士兵的生命!
“如果,有那麼一線希望,我們可以減少幾分殺戮的話,我都願意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爭取的!”
說到最後,楚歌的聲音裡,竟然帶上了幾分斬釘截鐵的味道。
他的雙眸深處,亦綻放出過去的楚歌從未綻放過的光芒。
俞會長和小宮主同時愣了一下,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認識全新的楚歌。
“楚歌,你變了。”
俞會長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看來,過去一個月在地底深處的經歷,令你成長了許多。”
“或許吧。”
楚歌道,“我只是沒想到,在自己生活並習以爲常的世界之外,還有這麼多千姿百態、絢爛多彩的世界,而我絕不願意看到這些瑰麗的世界,互相碰撞,一起湮滅。”
“我明白了。”
俞會長亦非拖泥帶水之輩,感受到楚歌堅定不移的意志,不再勸說,只是道,“關於你說,鼠族文明的事情,現在我們掌握的情報嚴重不足,尚且無法做出進一步的判斷。
“不過,這件事的確引起了其餘十二個特區,東海大區議會,乃至最高議會的興趣。
“隨着靈氣復甦,地球進入數億年未遇的大變局,會不會像隕石毀滅恐龍,哺乳動物取而代之一樣,出現新的霸主取代現在人類‘萬物之靈’的位置?這是生物學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乃至將軍和議員們,都十分感興趣的問題。
“現在,無數雙眼睛都盯着靈山市地底,專家,學者,將軍和強者們都迫不及待想從你所說的‘鼠族文明’身上找到答案,至少找到探尋答案的鑰匙。
“不過,市議會暫時還沒做出‘徹底清洗地底’的決心,你知道,無論議員還是軍方高層,都還不瞭解他們面對的究竟是什麼,他們還在等待一線指戰員,也就是你,我,雲從虎,關山重,穆處長,趙廉,我們這些人的報告。”
“我?”
楚歌微微一怔。
“當然,不要妄自菲薄,你現在可是我們當中最瞭解這支所謂‘鼠族文明’的人了,你的看法,當然至關重要。”
俞會長笑道,“我們剛纔商量的意思是,在向議會和軍方高層彙報之前,我們這些衝在最前面的小兵卒,先自己商量一下,拿出一個統一的方案,不要分頭上報,免得自相矛盾。
“畢竟,無論上頭準備怎麼應付地底危機,真正潛入到巖縫之中的,都是我們第一線的戰士,我們當然要儘可能維護自己的利益。
“怎麼樣,楚歌,看你的精神狀況似乎不錯,如果身體吃得消,你也可以一起來和我們開個小會,反正都是老熟人,讓大家聽聽你的意見,如何?”
“這太好了。”
楚歌爽快道,“我願意參加!”
……
收拾殘局到半夜,留下足夠的警戒部隊、燃料和爆炸物繼續守住洞口,俞會長便帶着幾名一線指戰員回到非常協會的醫療中心。
雲從虎和關山重,都是楚歌還沒覺醒時就認識的老熟人,號稱“鐮刀”的趙廉,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特調局第七處的穆處長更不用說,在這次近乎失敗的“營救白夜”行動中,楚歌是唯一的亮點,他現在噓寒問暖,捧着楚歌都來不及呢。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位來自修仙界煙羅山,“五毒煙羅宗”的王姓長老,據說一手御獸驅蟲的功夫,放眼整個修仙界,亦是數得着的人物,有小宮主代爲引薦,很快也熟絡起來。
都是自己人,關起門來,說話方便許多,當下楚歌將自己迷失地底的經歷,又事無鉅細,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說到驚心動魄,千鈞一髮時,聽得衆人眉毛聳動,嘖嘖稱奇。
楚歌一口氣說完自己的經歷,道:“以上所言,都是我親身經歷,根據我的判斷,鼠族文明已經發展到了相當先進和複雜的階段,就這樣放任不管,或者任由它毀於一旦的話,實在太過可惜,倘若我們可以因勢利導,一方面促進它的發展,另一方面又能爲我們在地底帶來額外的好處,比方說,由鼠族充當嚮導乃至戰鬥的主力,在徹底剿滅蟲潮的戰爭中,減少人類士兵的犧牲,這就再好不過,大家以爲如何?”
衆人仍舊沉浸在楚歌所描述的,絢爛無比的夜光城,慷慨赴死的鼠族,還有詭譎叵測的“諸神傳說”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楚歌,你向來是一個非常樂觀的人,這是你最大的魅力,或許也是你之所以能成爲城市英雄的憑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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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方少校關山重和楚歌的私交非常不錯,但他並非因私廢公之人,仍舊一板一眼道,“不過,站在我們軍方的立場上,任何超出常理範疇的東西,落到我們眼中,我們都要首先思考它的威脅性。
“要知道,在人類文明的發展史上,我們還從未和任何別的智慧生命,分享過統治地球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更別說是在人們心中有着極其惡劣印象的老鼠。
“即便我們在座所有人,都深知你的爲人,也清楚了你這次任務的來龍去脈,仍舊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我不覺得,軍方高層,資深議員還有普通老百姓,能接受這樣……天方夜譚般的提議。”
“我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
楚歌真誠道,“不過,關少校,你想想看,倘若軍方真的準備大舉進攻地底,又要付出多少犧牲,才能徹底佔領地底,還是說,永遠都不可能佔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