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卻半點都不怕,高高仰頭,眼含譏誚。
“你打我呀!”
永璂惱羞成怒,擡腳就要踢。
上書房唸書的皇子們,身邊兒除了跟着哈哈珠子太監端茶遞水的之外,還有侍衛和諳達跟着。這一見十二阿哥要踢傅恆傅九爺的嫡子,幾個太監、侍衛這便都衝上前去,死死抱住了永璂去。
從小就在永璂身邊伺候的諳達劉福這便趕緊趴在耳朵上低聲哀求,“哎喲我的阿哥爺哎,您怎麼忘了這會子那傅九爺是個什麼身份?阿哥爺若想順順當噹噹上儲君去,前朝必定得有這位傅九爺的幫襯,又何苦爲了這點子小事兒跟他的阿哥鬧騰起來?”
永璂咬牙切齒,手刨腳蹬,非要將困住自己的這班人給攆開。
“我管他是誰的兒子,總歸我是天子的嫡子!便是誰身份貴重,也都比不上我!我纔不慣他這個毛病,我要揍他,今兒誰都甭想攔着我!”
那劉福只得給永璂跪下,死死抱住永璂的腿去,“奴才的阿哥爺哎……等您順順當當地得了那個大位去,您將來想收拾誰去不能呢?您這會子暫且忍一忍,老話兒都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福康安反正心裡憋悶着這些日子去了,正想找個人打一架去。總歸他心下難受,他管是不是嫡皇子去!
福康安自己的腿這會子也顧不上疼了,他跳將起來就蹦着高高兒指着永璂的鼻子。
“你想揍我?好啊,你來啊來啊!你要是不來,你就不配當皇上的阿哥去!”
一旁永瑆、拉旺等人當真是被福康安給愁出了一腦門的擡頭紋來,兩人一左一右上來也都把住了福康安的胳膊,不准他造次。
反倒是札蘭泰一直在旁邊兒靜靜瞧着,沒上來拉架,也自沒跟着煽風點火。
只是眼前的局面已經僵了,再鬧下去就連師傅和諳達們都未必敢管了,最後非得請皇上來定奪不可了。
札蘭泰這才靜靜擡步上前,立在兩幫人中間兒,靜靜道,“依我瞧着,今兒是必定該有一場比試了去。”
札蘭泰一向最是人靜如蘭,這會子卻出來說這個,連永瑆都急了,趕忙兒喊他,“札蘭,你退回去!”
札蘭泰靜靜回眸,淡淡一笑,“皇上說得好,各家的子弟都不該忘了弓馬騎射的根本,不該丟掉爺們兒的血性去。既然一言不合,相持不下,比試一場自是阿哥們應當做的。”
永璂難得聽見一句對脾氣的話,這便大喊,“札蘭泰說得好!不愧是平定西北的主帥兆惠的兒子!你們都給我撒開,看我怎麼教訓那個不馴的奴才去!”
札蘭泰不急不忙偏頭望過來,卻是眨眼一笑,“十二阿哥也覺着奴才說得有理?那奴才斗膽請十二阿哥這回就聽奴才的安排,可好?”
永璂想也不想就點頭,“就聽你的!”
札蘭泰含笑躬身,繼而高高仰頭,“雖說比試,可是這終究是宮禁,若是堂堂皇阿哥與勳貴子弟這般當衆廝打起來也不好看。不如這樣,尋常咱們都是比試射箭,都是單槍匹馬的本事,倒沒什麼新鮮;倒不如今兒就請十二阿哥和麒麟保各自爲主帥,以這園子裡的小樹林兒爲戰場,各自劃定一場攻守的圖略,看誰能最終戰勝了誰,可好?”
還沒等永璂回答,一把半大的阿哥們都歡呼起來。
札蘭泰這主意便明擺着:是在場所有的孩子們都能參與的一場“作戰”呢!
這幫男孩子的性子,誰不愛暫時放下書本,這般熱血熱汗地折騰一回去!
永璂難掩失望,咬牙道,“這又算什麼!”
札蘭泰不慌不忙挑眸望過來,“十二阿哥是嫡皇子,將來前途無量。我大清建國以來,諸王都曾爲將帥,誰沒有運籌帷幄的能耐?十二阿哥既爲皇上嫡子,想來必定繼承了皇上君臨天下的天縱之才去。”
永璂被噎得一咬牙,“我自然繼承了皇阿瑪的聖明英武去!”
札蘭泰斂眉一笑,“那就是說,十二阿哥已經準了奴才所請了。”札蘭泰立即回眸衝福康安眨眨眼,“那麒麟保也要不負忠勇公平定大金川的帥才喲!”
福康安自不怕這個,拍手哈哈地笑,“沒說的!”
這便一跳上了高處,舉手高呼,“誰願跟我一幫?”
倒是在上書房裡侍讀的一班大臣之子都願意跟從福康安,反倒是一班宗室,尤其是旁支宗室的子弟願意跟着永璂去。
永瑆有點不放心,這便一拉札蘭泰的衣袖,輕聲問,“麒麟保行嗎?”
札蘭泰靜靜而笑,藍衫映着冬日的陽光,如寧靜深邃的湖泊。
“……我聽說曾經又一年中元之夜,麒麟保也曾跟着十一阿哥你們,一起去‘萬花陣’裡玩兒‘衝出重圍’來着?那會子便連皇上都曾贊過,說麒麟保頗有用兵佈陣的本事。”
“我不知道他到底行不行,我只是覺着既然皇上都這麼說過,那咱們只管相信皇上就是了。”
永瑆都被說得一愣,挑眉盯着札蘭泰半晌,“哎喲喂,這事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札蘭泰但笑不語,眸光裡卻隱隱露出溫柔來。
永瑆自己想了想,便也只能以爲是麒麟保告訴札蘭泰的。
永瑆一想札蘭泰說得也有理,終究那話果然是皇阿瑪曾經說過的。皇阿瑪看準的人,當沒有錯兒。況且忠勇公曾經親自平定大金川去,麒麟保大哥福靈安在西北也跟着他堂兄明瑞立過戰功去,這便說明他們家裡果然有尚武的謀略去,這便也放鬆了下來。
反倒是永璂,雖說是嫡皇子,可是從來也沒見他醉心過兵書戰策去不是?
說話之間,永璂和福康安兩人已經各自選定好了攻守的兩方:福康安自是選攻擊方,永璂也自己樂意當守方——照他自己的話來說,“這個天下、這個御園都是我的,那這片小樹林兒自然也是我的!”
兩邊架勢拉開,永璂專注於正面防守,可是福康安早就趁着兩人各自安排人馬的時候兒,叫了幾個人包抄到了後頭去。“戰事”剛一開始,福康安一方就已經前後夾擊,將永璂一方給包圓兒了。
永璂恨得大罵,“那些人是什麼時候兒到我後頭去的?必定是咱們倆分攻守的時候兒,你就已經先派人藏過去了!麒麟保,你跟本阿哥使詐!”
福康安倒是嘿嘿一笑,“十二阿哥難道沒聽說過‘兵不厭詐’麼?戰場上,誰還老老實實、沽名釣譽去?那就是送死去了!”
永璂不服,這便又要衝上來找福康安肉搏。
倒是札蘭泰靜靜走上前去,“回十二阿哥,這事兒十二阿哥既然已經交給奴才來安排,那勝負已定,十二阿哥便該息怒了。要不奴才也只好跪請師傅和諳達們回明皇上去——十二阿哥不想讓皇上知道,這一戰輸給了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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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璂雖還不依不饒,可終究還是知道利害,被侍衛和太監們生拉活拽着,就也順坡下驢,這便暫時退開去了。
“札蘭,你今兒竟然沒站在我這邊兒,我可生你的氣!”福康安興奮地走上前來拍拍札蘭泰,“不過,看在你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叫我好歹算是出了口氣了!”福康安興奮地摟住札蘭泰的肩膀,“真是好哥們兒!”
札蘭泰是兆惠的兒子,兆惠是平定西北的主帥,故此誰都指望札蘭泰也有他阿瑪的那用兵之才呢。
札蘭泰倒是淡淡而笑,“你贏了就好。”
倒是永瑆年歲大些,看得更清楚,這便走過來也讚許地拍了拍札蘭泰的肩,“用兵之道,未必都親自披掛上陣,便如札蘭這般運籌帷幄的,也可爲儒帥!”
雖有永瑆如此的讚許,札蘭泰卻依舊靜靜一笑,搖頭婉拒,“不,是我其實本就不喜歡爭鬥。這世上再大的勝利,卻也不如‘不戰而勝’。”
永瑆驚訝地揚了揚眉,他也沒想到兆惠的兒子卻不是武將的性子。永瑆想了想卻也豎起大拇指,“非戰,講究的是不戰而勝。非戰,不是不戰,是爲攻心。”
札蘭泰這才揚眸一笑,黑瞳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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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永瑆去給舒妃問安,這便委婉將白日裡的事兒簡略述說了一遍。
永瑆護着福康安,一方面是從小的情分,另一方面也是爲了養母舒妃。終究舒妃是福康安的親姨母呢,兩人便也如兩姨兄弟一般。
舒妃聽了也是皺眉,“這個永璂,當真越大越是無法無天了。卻也不怪他自己,要怪都只能怪皇后教導無方!”
說到永璂,舒妃最心疼的自然還是永瑆。舒妃便拉過永瑆來,一併坐着,“你跟永璂同歲,從小到大,便是你吃他的虧最多。我的兒,難爲你都是怎麼忍過來的,叫我想起來都是心疼。”
永瑆淡淡垂眸,“兒子好歹虛長老十二兩個月去,既爲兄長,理應見識更多。兒子不過是摒棄了他與生俱來的狂妄,兒子知道自己什麼該得,什麼能爭;至於不該得的、不能爭的,兒子一向避之則吉。”
舒妃心下都是一個晃動。
這麼說起來,她當年的糊塗……倒都不如眼前一個孩子活得通透。
舒妃便拉住了永瑆的手去,“今兒你護着麒麟保,甚好。我心下寬慰不少,等你姨媽進宮來,我也必定在她面前兒好好提提去。”
永瑆便也臉上一紅,“額娘不必,兒子倒沒什麼可誇的。”
舒妃輕哼一聲兒,“好歹明年你跟永璂會一起指婚去。我啊不爲別的,也得給你爭這一口氣去——非得叫你的福晉,比給他的福晉更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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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一,軍機大臣奏請,正式將“西域新.疆”納入《大清一統志》。至此,朝廷在西域拓地兩萬餘里,正式記入甘肅省之後,記入了大清一統的萬里河山。
這一大事的首功自是兆惠,卻不知是否冥冥之中的一個註定,當西北諸事終於在十一月初一日全部塵埃落定,兆惠竟然在這個十一月十八日,溘然長逝。
一位爲大清開疆拓土,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明確將新.疆收歸版圖的統兵之帥,在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徹底完成了之後,這便心滿意足而去……
這算是一種圓滿,卻又何嘗不是一樁遺憾去?
皇帝得知也是大慟,絕沒想到兆惠盛年而逝。終究,此時距離他平定西北,纔剛剛幾年去啊。
而這幾年裡,兆惠回到京中卻並未以功臣之身頤養天年去,皇帝還將南方治水的大事都交給兆惠去。便在兆惠溘逝之前,還在南方的治水重任之上。
消息傳來,婉兮也是愣住。無論如何沒想到,兆惠竟然這樣早就去了……
啾啾自小與札蘭泰的情分,尚且還沒到年歲,皇上還未來得及挑開,誰能想到,兆惠就身故了去。
婉兮難過得掉淚,爲兆惠,爲朝廷;也是爲札蘭泰,還有自己的小女兒。
消息傳來之時,皇帝正在南苑行圍。得知消息,立即回到園子。
當日便親臨兆惠府中賜奠。
皇帝親臨賜奠的大臣不少,但是能叫皇上在聽說消息之後,當即放下一切,當日便立即親臨賜奠的,別說大臣之中都是極爲罕見,便是宗室王公,今年薨逝的這幾個都沒得着過這樣的待遇去。
皇上對兆惠的重視,可見一斑。
皇上如此,婉兮自是欣慰。只是可惜身爲後宮,她不能隨着皇上一起去。
皇帝也知道婉兮會難受,這便回到園子裡來,先去暢春園給皇太后問安後,還是又回到圓明園來,特地到婉兮這兒來換衣裳。
婉兮便是極力剋制着,可是還是紅了鼻尖兒去。
皇帝都瞧見了,這便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趁着婉兮給他更衣的當兒,他伸手捉住了婉兮的手,緊緊握着。
婉兮原本極力忍着,不想在皇上面前掉淚,可是這會子終是忍不住了。
她垂首哽咽,“爺……奴才真懷念小時候兒。那時候兒奴才還是官女子,還敢穿毛團兒的衣裳,希圖偷偷跟着爺走一場去。”
皇帝也是垂下眼簾,點點頭,“爺去就是,你放心吧。”
婉兮咬了咬嘴脣,扭頭盯一眼毛團兒。
毛團兒哆嗦了下兒,知道貴妃主子這又是有事兒派給他。他琢磨了琢磨,輕聲道,“回主子……奴才,內個,長大了。”
婉兮惱得一瞪眼。心說,你長大了,你身邊兒難道就沒有旁的哈哈珠子太監去了?
皇帝哪兒至於聽不懂,也無奈地望住婉兮,輕聲道,“……爺都這麼大歲數了,身邊兒都不跟着十歲以下的哈哈珠子太監去了。”
皇帝年輕的時候兒還行,有從小伺候着的哈哈珠子,如毛團兒這樣的。
婉兮咬住嘴脣,也不管,只回頭盯住玉蟬,“去你慶主子那邊兒……你十五阿哥倒是貪長。”
玉蟬趕緊蹲身,回頭就一溜煙兒小跑出去了。
皇帝回頭盯住婉兮,想張嘴,婉兮卻擡眸瞟住,小嘴兒一撇,眼圈兒已是紅透了,“爺不準麼?”
皇帝便將話都只好給咽回去了,一撥拉腦袋,“沒有,爺什麼都沒說。”
婉兮這便又吩咐玉螢,趕緊去容嬪那兒將啾啾給抱過來了。
少頃小十五那邊兒的衣裳也送到了。沒有合適的太監服飾,可是好歹不管是皇子還是太監,常服都是一樣的石青色,冷不丁一眼看過去,能給混成一片去的。
婉兮親自給啾啾換上,輕聲囑咐,“……阿瑪別叫阿瑪,叫主子;諳達不叫諳達,喊師傅。”
啾啾有些懵,直問,“額涅,這是……?”
婉兮輕輕捏了捏啾啾的小臉蛋兒,“想見札蘭小哥哥不?想見的話,就聽額涅的話。”
一聽札蘭小哥哥,啾啾就什麼都答應了。
婉兮領着啾啾的小手兒走出來,瞪了毛團兒一眼,將啾啾塞到毛團兒身邊兒去。
“啾啾,叫什麼呀?”
啾啾也是靈動,這便仰頭便脆生生的一聲兒,“毛毛師傅!”
毛團兒嚇得噗通就跪地上了,“哎喲我的八公主,奴才真是不要臉了……”這一身啊,真跟無數毛毛扎着似的。
皇帝原本一心的哀慟,這會子叫婉兮和啾啾母女倆這麼一折騰,反倒險些兒笑了。
婉兮擡眸輕輕瞟着皇帝,上前輕輕握住皇帝的手,懇求地輕搖,“本是白事兒,叫人只有傷心去;可是爺是天子,本有扭轉乾坤之力,爺能將這白事兒給變成紅事兒去!功臣良將走得能含笑瞑目,還是死不瞑目,總歸這都在爺的一念之間。”
皇帝也唯有嘆息,輕輕拍拍婉兮的手,“爺都有數兒。你答應爺,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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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帶着啾啾,將啾啾扮成小太監,跟着毛團兒一起,到了兆惠府邸去。
皇帝因是在兆惠剛溘逝的當日就親臨賜奠,內務府幾乎是飛奔着去知會兆惠府中。兆惠府中都來不及預備,況且札蘭泰尚且年幼……這便在皇帝駕臨之時,兆惠府中都來不及所有人換上青袍;札蘭泰自己都穿着孝服就慌忙到大門外跪迎。
札蘭泰因君前失儀,先是落淚請罪。
皇帝忙親自躬身,將札蘭泰拉了起來,難過道,“傻孩子。是朕來得匆忙,得了你父親的信兒這便趕來了,沒給你們家預備的時辰。況且你今年纔多大,不過十歲的孩子,朕又豈能責怪於你去?”
啾啾先前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只知道是來見札蘭小哥哥來了。直到這會子,被留在轎子裡,從轎窗看見這外頭的白,又遠遠看見她心心念唸的札蘭小哥哥這一身的裝束,她才倏然明白了過來。
躲在轎子裡,啾啾的淚已然是一對兒一雙落了下來。要不是毛團兒攔着,她真想就這麼飛奔出去,擦掉札蘭小哥哥的眼淚去。
她哽咽着推毛團兒,“諳達狠心,竟不准我去。阿瑪和額涅都準我來了,偏諳達攔着,不叫我出去。”
毛團兒也是嘆息,輕聲道,“公主原本年紀還小,還不該來摻和這些事兒。況且公主是金枝玉葉,怎麼能出現在這些人面前去呢?”
“可是貴妃主子設法叫公主跟來,也是一來敬重兆惠公爺的功績,二來這事兒一輩子也只有一回,也是怕公主這回錯過了,將來長大了怕也會遺憾去。”
“只是就算來了,卻總不便到人眼前去。便是這麼遠遠看一眼,可是畢竟公主的人都在這兒了,想來無論是公主自己個兒,還是札蘭小阿哥,來日知道了原委,心下也都會欣慰些兒了。”
啾啾終究也都七歲了,這道理自是懂的。只是就是因爲懂事兒,反倒心下便更是難過——這一步,真真兒是咫尺天涯啊。
啾啾垂淚道,“我今年給慎嬪娘娘穿過孝去了,也在靜安莊裡住過,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明白這白事兒上的規矩……所拘束着我的,不過是我這女兒身罷了。諳達我求你,就讓我去看一眼吧,我這會子總歸身上穿着小十五的衣裳呢,旁人認不出我來。”
毛團兒也是心疼八公主,見有些攔不住,這便趕忙跑上去低聲回給了皇帝。
皇帝略作沉吟,轉身回來,躬身進了轎子。
啾啾便已是哭倒在了皇帝懷中,“阿瑪……就叫女兒去看看吧。女兒若不來倒也罷了,女兒既然來了,又怎能這麼袖手旁觀去?”
皇帝攬住啾啾的肩,“傻丫頭。你所說唯一的障礙就是你的女兒身——那你等着,阿瑪就替你將這障礙給解了。”
皇帝說罷,垂首看了看,這便從啾啾腰帶子上扯下一個香包來。
啾啾愛香,便是今兒臨時換上了小十五的衣裳,她也嫌棄小十五男孩子的味兒,這便在腰帶上還是拴了自己素日用慣了的香包去。
皇帝大步而去,至兆惠府邸正殿,站立着賜奠。
君祭臣,立奠已是最高的規格。
皇帝奠酒罷,輕輕將啾啾隨身的那個香包放在了香案之上。
擡眸望兆惠的木主靈位,君臣二人隔着陰陽兩界,無聲地交談——
“兆惠啊,你可放心而去。朕已是將最心愛的,留在你家了。”
在兆惠一家親族叩首謝恩聲中,皇帝走出門外,輕輕拍了拍啾啾的小手,“去吧。若說你的女兒身是隔着你的障礙,如今你已是他家人,這門檻便已撤掉了。”
毛團兒親自陪着啾啾,趕緊小心地到了札蘭泰面前去。札蘭泰本來是跪送,冷不丁看見太監的服色,這便以爲皇上還有囑咐,這便連忙擡頭——卻不成想,目光卻是撞進了那一雙輕妙的水瞳裡去。
札蘭泰一驚,幾乎脫口而出。還是毛團兒搶先一步沉聲提醒,“札蘭阿哥……”
札蘭泰忙收住,只是含淚凝眸望住啾啾,那眼角卻終於浮起欣慰來。
有些日子沒見面兒了,啾啾再不是那時候不懂事的小女孩兒,她現在好歹也都七歲了,半通人事了去。她這便紅了臉,一反平日愛憎分明的常態去,反倒有些扭着手指頭,有些無措起來。
半晌才道,“……我的香包,被我阿瑪給拿走了,帶進你家裡去了。”
札蘭泰心下一片轟然,擡眸緊緊凝住啾啾。
那目光裡,一片炙熱。
啾啾羞得不知如何纔好,忙一跺腳,“我得走了!你,你別哭;要不,我走了,也不安心。”
外頭,皇帝已下諭旨:“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一等武毅謀勇公兆惠,質性精勤,材猷明練。西陲之役,稟承廟略,式畀元戎,盤錯屢經,膚功懋集。是用酬庸晉爵,協贊禁廷,入直宣勞,正資倚任。”
“昨偶嬰微疾,遣醫診視。方意稍加調攝,即冀就痊,遽聞溘逝。深爲軫悼,即日親臨奠醊。”
“著加恩晉贈太保,入賢良祠。並賞給內帑銀五千兩治喪。”
“念伊子尚在年幼。著派同族工部侍郎官保,並內務府司官一員,代爲經理。所有應得卹典,該部仍察例具奏。”
兆惠的爵位爲一等公,可是皇帝親賜的治喪銀兩卻有五千兩,爲公爵所得喪銀的七八倍去,已是按着宗室鎮國公的標準,此爲殊恩;(九爺身後,賞銀也是五千兩)
皇帝更是特別體恤札蘭泰,親派內務府大臣代爲治理喪事……此就更不止是天子對大臣的恩典,更幾乎是帶着私人的情感去了。
兆惠一家上下都是痛哭涕零,深謝皇恩。
可是他們大多數人還不知道,皇帝更是賜下了一樣兒比諭旨裡這些賞銀、喪儀更重的奠儀去——恐怕也唯有兆惠和札蘭泰這父子,心下才是明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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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惠薨逝的悲傷鬱積在啾啾心底,可是幾天後就是皇太后的聖壽了,宮裡的喜慶自是半點兒都不會減少。
十一月十九日,皇帝親自從暢春園迎皇太后回宮,一衆後宮便也跟隨而歸。啾啾也跟着一道兒回到了永壽宮去。
這個聖壽節,她知道,札蘭小哥哥要守孝,她這個聖壽節,包括過年,甚或還有明年的年節,她都見不到札蘭小哥哥了。
她心有惆悵,便也沒心思跟着皇太后她們一起去看戲。
瞧着啾啾惆悵,小七便也受了影響,也有些兒樂呵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