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

且說衆人見一道金光、一道紅光自天飛下,天童方喊:“這個真好!”喜得亂蹦,來人已現出身形,往亭內走進。趙、朱、王三人見來的是兩少年,一個穿黃麻布野服的,年約二十多歲,身材不高,是個小胖子,腰間繫一破舊革囊,未帶兵刃,看去人頗精神儒雅,還不怎樣。另一少年看去至多不過十五六歲,生得骨秀神清,膚白如玉,重瞳鳳眼,目光明如郎星,隱蘊威風。穿一件青羅衣,腰懸長劍,另外佩着一個細長革囊,左手上帶着兩枚鐵指環,神情尤爲英爽。入亭先向陳淑均拜了下去。嵩雲、李政也趕進亭來,互相禮見之後,又代三人和天童分別引見。

三人知是先前所說老人門下洪、阮兩弟子,想不到竟是飛仙一流人物,心中好生欣羨佩服。老人恰巧不在,正想不出如何自吐心事,天童已跑到洪、阮兩人身前,拉手說道:“剛纔師父不肯收我作徒弟,說等兩位世哥來,到土木島去拜師。說師父法力本事,比兩位世哥還大,是真的嗎?”阮徵頗喜天童天真靈慧,笑答道:“土木島兩位商老前輩得道多年,法力甚高,不過和我們所學梢有不同罷了。你這等人品資質,拜他爲師,再好沒有。”天童喜道:“這樣,世哥就送我去吧。”洪、阮兩人同聲笑答道:“哪有如此忙法?休說我們恩師、師母和世兄弟姊妹尚還未見,就送你去,想報仇,少說也得十年以後,何在此一二日的耽延?”天童急道:“我要拜師伯、世哥和六哥爲師呢。”

阮徵笑道:“如從我們,那你就更慢了。”天童好生怏怏,悶了一會,又問道:“我也知我大小,只是大急人,我又要親手報仇。既都是這樣說,我到土木島,一天到晚都練飛劍,想必能夠早一點吧?”李政笑道:“你多用功,也須十年八年纔到功候,聽爹爹說,你那仇入實在厲害哩。也許你師父憐愛你有孝心,不等你功力到了火候,自行出馬,代你報仇,那就快了。”天童聞言,面上方現喜容。忽又悽然說道:“那我不要。娘成仙前,曾說過要我親自下手報仇呢。”嵩雲道:“那就難了。”天童道:“師父寫信出來,定叫世哥送我走。明天姓朱的被花姑娘搶去做老公,趙兄。王兄不答應,去和她們打架,本有好些熱鬧的事可看,但學飛劍報仇要緊,只好不看了。”嵩雲嗔道:“你亂說些什麼?”天童忙道:“我說錯了,這話不該當着姓朱的說哩。”

人虎聽出必是嵩雲等背後之言,天童幼嬰,無心漏出。想起前事,方在內疚,阮徵已接口道:“我很喜歡你。師父不會就命我兩人走,至少會有二日耽擱,你多半能看見這場熱鬧呢。”趙霖暗中正爲人虎惶急,聞言心中一動,方想設詞開口,忽見嵩雲目視洪、阮兩人,暗中搖手,立時省悟:兩人必與李洪先見過面,得知此事,已允相助,纔有這等口吻,不禁心中略寬。

天童還在絮聒,青衫老人已由竹林走出。洪、阮兩人忙喊恩師,趨前拜倒。老人笑道:“你師母正和他們洞中制煉靈藥,不能出來,頗想見你兩個,快進去吧。”隨向淑均道:“朱仁嫂,內子請你去呢。”淑均隨即起行。嵩雲、李政也攜了天童跟去。

老人先將取來的丹藥分贈三人,再將書信交與趙霖收好。然後說道:“朱道兄人最和善,你兩人此去,必蒙收錄。山居無什相款,石洞清寒,難於下榻留賓。朱仁嫂那裡,門人頗多帶有眷屬,煙火也未斷絕,已託延款。見過她母女,還有事與山荊小兒女輩商談,一時也不能偕行。適才三小女歸報,阿碧、阿雪均有靈性,今日之事已得三女告知,必聽驅策,三位只管騎了回去,我着一人相送出谷便了。”三人方在拜謝,一片銀霞自空直飛進來,落地現出先見幼童李洪,跑到老人身前,喊了一聲爹爹。老人笑道:“洪兒靜極思動,又淘氣了吧?”李洪笑道:“不相干的。娘呢?怎不出來?”老人笑道:

“你娘在後洞煉丹藥,大家都在那裡。此峰下時較難,你來得正好,先代我送客出谷吧。”說罷起立。李洪應諾。三人知不能留,忙向老人拜別。老人揖客自去。

三人安心結納,口稱六哥,備致敬仰。李洪見三人對已殷勤,也自欣然,笑道:

“我們先走吧。”說罷,將手一揮,三人立覺身子凌空飛起。面前銀霞閃閃,耀眼生輝,冷氣侵入肌發。耳聽風聲急勁,卻吹不到身上來,身外景物也看不見。晃眼腳踏實地,定睛一看,身已落在先停竹林之中,神徐、連喬二獸仍守當地。李洪令王、朱兩人並騎連喬,笑對趙霖道:“阿雪我已騎過。聞說阿碧頗有靈性,索性我送你們到隔山去,就便試它一試。”阿雪忽然昂首低嘯,李洪把一張齒白脣紅的小胖臉一繃,俊眼一瞪,喝道:“你這孽畜,已聽我三姊說了,還要這樣。只要敢稍有倔強,給臉不要,你就要吃苦了。難道我還會制不了你?我纔不信。”話未說完,阿碧將頭連搖。李洪道:“你既不和我強,可是想打聽你小主人的事麼?你聽我偷偷告訴你。”說罷,小嘴連動。阿碧也連連點頭,低鳴相應,態甚親馴。李洪笑道:“這你知道不能同行的原因和我是誰了吧,還不快走!”說罷,拉了趙霖一同縱上。

趙霖見他獨坐向前,兩獸已凌空飛起,直上天半,只非來路,忍不住湊向前去說道:

“小弟等一盟三人,誓共安危。人虎弟病後昏迷,愚昧無知,與山女發生糾葛,自顧力薄,決非其敵。六哥飛仙劍俠,道法高深,尚望鼎力相援,實是感盼。”李洪略微沉吟,笑道:“你不要怕,到時自有比我強的人來,也不要再問我這類話。先聽萊弟說,你那把弟不好。此時一看,人家也不算什不好,他也有一家妻兒老小,怪可憐的。等我送到時,和萊弟說一聲吧,他最聽我的話。其實不相干,省得搖惑別人。此時便送你們回柳湖,並非不可,因爲你們久和各山寨交易,休看地勢隱秘,以龍家的本領威望,再加上兩個牛鼻子山女本身便會飛叉法術,又能驅役蛇獸,不久必被查出下落,反而更糟。最好先挫她一回銳氣,再與訂下約會,以爲緩兵之計,到了約期,就有法子料理了。老龍近年子女越多,家教越鬆,本身過惡就不在少,子女曾孫更多造孽,有幾個還拜了妖邪爲師。自從上次和嵩雲、萊弟爲難,我便料他運數將盡了。”趙霖一聽山女如此厲害,越發愁慮,又不便再問。正盤算間,兩獸已越山而過,下面正是昨晚所見盆地,但不往原洞駛去,過山以後往左一偏,往迎面崖腰平地上飛去。上有一所房舍,亭閣也頗高大,坡地上面有兩片梯田。未及細看,丁韶已自室中迎出。縱落禮見之後,李洪作別飛去。

丁韶揖客人內,丁韶之妻林瑜出見,主人相待甚優,只不提山女之事。三人幾次探詢,俱被主人岔開,先說無礙。次日夜間再問,丁韶忽然正色答道:“我們山居,清靜已慣,此次把三位嘉客接引來此,原出無心。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聽世妹調處,我們只好略盡地主之誼,留三位小住數日,等龍家姊妹走後,送客上路。也只送到蒙化過去,一入哀牢山境,便難遠送了。世外之人不便問人婚姻之事,好在龍家姊妹也非惡意,只好請三位自行應付吧。”趙霖見主人口氣忽變,無詞可答。只有嵩雲最爲熱心,偏自前日回來,便未再見。心正惶急,忽見林瑜去往窗前取物,轉身向內時,卻朝自己以目示意。趙霖耳目自是靈敏,目光到處,瞥見窗隙似有幾點金碧亮光閃動,才知外面還有異物在窺伺,立即省悟。故意抗聲說道:“我三人家中俱有老小。朱二弟本是病起昏迷,一時戲言。我更一語未通,連山女面目都未看清。婚姻之事,須彼此心願。起初以爲山女養有奇禽異獸,非人力所敵,欲請主人相助。不料雲姊自從前日語不投機,從此不再惠臨。丁兄又如此說法,既與山女交深,愚兄弟自不便強人所難。天明便即告辭,只請賜送一程,免致迷路,已感高義。愚兄弟三人誓共安危,寧死不屈,刀鋸斧砍,我自當之便了。”趙霖心細,惟恐語失,邊說邊看男女主人神色。見丁韶聞言雖在冷笑,林瑜背向窗戶,卻是滿面真笑,眼皮微動,似在讚許,才放了心。說完,林瑜便接口說:

“三位新愈之後,尚須調養,師母吩咐等藥製成,取贈之後再走。不過三四日的工夫,事情終有了局,何必如此氣盛情急呢?”說時又使了個眼色。三人俱各會意,同聲謝諾,面上忿色兀自未斂。一會,便聽窗外急風颯颯,雜着極輕微的振翼之聲。

了韶出去看了看,回來笑道:“三兄莫怪,時機未到,不得不爾。”林瑜是個玉立長身,目光極亮的英秀女子,人最豪爽,聞言微曬道:“這些野人,越鬧越不像活。今早辭別,雲妹便知有詐。人已走了,還敢命手下孽畜來此窺伺,真個可殺而不可留了,如非你事事小心過甚,再三攔阻,這些畜生一來,我就下手了。”丁韶笑道:“我不似你們三個毛包,什事做了再說。殺死兩個畜生,濟得什事,我還覺得山女用情專一,處境可憐呢。”林瑜笑道:“你和小師弟都喜說用情專一,實則把肉麻當成有趣,自己以爲得意罷了。我最恨人以…見傾心,情有獨鍾做說詞。請想:本非相識,情何由生?所謂傾心,無非爲色罷了。假定初見時對方千嬌百媚,第二日再見,此女忽生暴病惡疾,疥癬滿身,瘦骨支離,面如土色,臭穢難聞,要肯再愛人家纔怪,如這一對都是多年愛侶,患難夫妻,怎會厭惡呢?美色人人都愛,但不是常共相處往還,不能生情。只有互敬互愛,深悉對方心性有無暇疵,並加以互諒,才能維繫,使情長久,生死不渝。照她們這樣把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強認作終身伴侶,強要嫁他,人家不願,也百無忌憚,還不是和你們男子好色性情一樣?不過山女率真,不似城市中女兒害羞罷了。明明看她們有點姿色,出諸女子,便覺情癡可憐,得能保全,使其自悟最好,什麼叫謀走後動?如是兩個男蠻子,對女人暴力相迫,你們不把他趕盡殺絕纔怪。”丁韶笑道:“怪不得我求你多少年,才肯下嫁,原來有這等說詞。”林瑜秀眉微聳,星目含苯道:“你還要說什麼?”丁韶便改口道:“現在既不打算翻臉,還以縝密爲是。明日便須出其不意,送客上路,時辰早晚,現尚難定,請安歇吧。”三人謝了。

次日下午,嵩雲、韋萊忽帶兩獸走來,說靈嬰卜天童已然起身。少時霧起,便可送客成行。其母有事,趙、王二位無須辭別,下次再見吧。山女之事,隻字未提。三人知有安排,也未再問。主人本備有酒宴餞別,隨即入席,各自飽餐。吃完,一會遙望四山霧起,阿碧。阿雪早在門外相候,身形已然暴長。韋萊笑道:“我們爲送三位,特意將阿碧強留在此。這東西最是倔強,又極忠義戀主,寸步不肯離開。如非機緣甚巧,事出我們意外,決無如此聽話哩。”林瑜笑道:“小師弟,你們既不肯與山女撕破臉,那麼便帶神獸同往,除卻走得快些,有何用處?”嵩雲道:“話不是這樣說。師兄弟們都說事由朱兄大意而起,兩山女只是情癡恃強,並無過惡。老龍父子曾孫近年行爲雖多不善,並不與她姊妹相干。我那日疏忽,不合把天童形跡現出,吃她暗中窺見,她知阿雪是她所養孽畜的剋星,疑是有心對付,已然不快。忽又添了一個比阿雪還要通靈厲害的阿碧,必疑我們早晚不免與她作對。加上媒人又未作成,越不放心。山民性直,行時徑向我盤詰了兩次,幸我嚴囑二獸隱藏洞中,那日回來便未再發威現形。我又假說天童姓商,乃土木島主商梧義子,偶被友人帶來中土訪友,與趙兄等三人無心相遇,談得投機,交成朋友。恰巧事前有一人誤中神獸丹毒,急切難愈,吃我和小師弟路過看出,家中現有靈藥,一同邀來這裡調治。因知趙兄等不善飛行,他們又有事先走,特把阿碧留此,充作坐騎,以便痊癒後送他們回去,不久就離開了。並說這三位雖是新交,也頗投緣,走時我和萊弟尚須護送一程,省得途中相遇,又因疑忌生出嫌隙。”林瑜笑道:“昨日我還在說你丁師兄暗護山女,你如何也有許多顧忌?”嵩雲便湊近前去,耳語了幾句。林瑜搖了搖頭,竟似不以爲然。

丁韶笑道:“山霧已濃,你們到大鵬頂,正是時候,可以走了。”三人隨向主人謝別。這次三人並騎阿碧,嵩雲、韋萊同騎阿雪在後。行時,嵩雲又對三人道:“我們此去經由蒙化、南澗上空飛行,只一過龍街,便沒有霧。我們至多送到哀牢山仙女峰,必須回來。前面不遠,便是大鵬頂,下面的峻險危崖,我們更不能再進,必須分手。此路甚高,但是去往尊居柳湖最近。下臨元江有一山徑,又是必經之路,上面山徑高危,只有山民藥夫子往來。不知三位可曾走過?”趙霖想了一想,答道:“大鵬頂沒上去過,仙女峰卻是舊遊之地。再往前去,只二百多裡山路,便是我們水寨接送貨物之所了。”

韋萊道:“如此甚好,我們到了大鵬頂,便帶兩獸告別。沿江路雖好走,只恐阻難較多,一個不巧,先對了面,便吃眼前虧。老人所賜靈藥,妙用甚多,途中縱有異聲,也能勉強忍受支持下去。小六哥昨日說趙、王二兄甚好,贈了兩面古玉塊和另一道靈符,玉贈趙、王兩兄,符贈朱兄。佩在身上,尋常邪毒固難侵害,便聽到異聲奇震,也能安然自如。六哥這些防身的法寶甚多,每次尸解,均交師友代爲保存。這還是阮師兄前日由別家替他帶回,到手不久,他因屢生修積,最蒙父師前輩厚愛,爲數甚多,無論哪一一件,都是經世難求的至寶奇珍。他雖不甚珍惜,隨便送與朋友,可是那人如不對他心思,也不會送哩。”

三人正禮謝問,林瑜笑道:“小六哥法寶一發,還必定便宜了你,無怪乎人前背後,那麼恭維人家呢。老說不走,留心過了時呢。”韋萊笑道:“六哥自然對我厚些,法寶也送了兩件,回來大家再看。我因玉塊另有用法;靈符如會訣印,也可常佩,不到萬分危急,無須用火焚化,可以留保三兩天危難。來時大家說笑不休,不及傳授,忽然催走,恐分手時萬一有什麼阻礙,豈不辜負六哥一番好心?實不相瞞,我先對朱兄也不無介介,連經六哥勸說,也就心平氣和。因玉佩只有兩塊,趙、王兩兄日後須要入山拜師,正好佩帶。朱兄是有妻兒的人,爲難只此一時,靈符出諸上清仙傳,神效雖短,威力卻比玉佩更大,最爲合用。我知三位義氣,回山不要互相推讓,此次六哥因人而施,各有用意,用法也各有不同之處呢。”說罷,隨將用法傳授,然後一同起身。

兩獸這次飛得更高。初飛起時,當地月光如晝,溪山明瑟,天氣仍是好的。等一越過山頭,三人還想查看日前遇險的方竹澗危崖幽壑,身已衝入濃霧之中,除兩獸目光如電,不住閃爍外,上下四外一片混茫,什麼也看不見。只聽風聲呼呼,迎面天風甚猛,連氣都透不過來。再待一會,耳聽兩獸互相低嘯了兩聲,目光忽同隱去,眼前更是漆黑,飛行益急。似這樣飛有兩個時辰左右,一直均在霧中。方覺寒冷氣悶,猛覺身子往下一沉,雲霧漸稀,前路霧影稀微中,隱隱有星月閃爍,猛地眼前一亮,星月在天,清光大來,人已衝出霧陣。四外一看,山河林木,到處清澈,玉字無聲,晴宵一碧。只見身後半空中有一大團密雲逆風而駛,正往去路緩緩游去,哪裡有什麼霧影。再一查看地勢,昔日常經的臨江亭、分界嶺,已由腳底下飛逝。二獸五人正由仙女峰側齊峰腰橫空而渡,飛勢較爲平緩,並未停止。嵩雲、韋萊已同立向獸背之上,不時往四下張望,神態似頗緊張。

約有盞茶光景,前面出現一座奇峰,那峰突起哀牢萬山之中,勢絕高峻。峰頭突出向前,高舉兩側,各有一大片蓬起,又復由上而下往裡凹進,峰腳下臨着大片平崖崇岡。

遠望過去,宛如一隻絕大怪鳥站立百丈岡崖之上,迎風引吭,振翅欲飛,雄險奇絕,生動已極。知道必是嵩雲約別的大鵬頂。峰崖之上,方覺四外靜蕩蕩的,到處林木蕭森,清飈遠引,明月臨風,倍增幽麗,忽聽前騎韋萊一聲清叱,二獸立即降落,往那峰腰岡崖上飛去,晃眼到地。嵩雲一聲招呼,便同縱落。韋萊道:“我們已然送到地頭。貴村隱居柳湖,已有多年,村規不容外人入內,恕我和雲姊不能遠送了。大約此去還有三四百里途程,蠻山荒僻,飲食不便,略備粗糧,以供途中之用,笑納爲幸。”隨見連喬腹下怪爪伸處,、落下三個兩尺許長的粗麻布袋。韋萊拾起遞過,三人自是稱謝不已。嵩雲又道:“人各有志,局外人不能勉強,你們雙方均不能聽勸。也許龍家姊妹就在前面相候,有話不妨好說,事無不了之局,最好彼此都不要意氣用事。深山之中,蟲獸厲害的頗多,前途留意。恕不遠送,我兩人暫且告辭,行再相見吧。”話未說完,似聞峰頂有人嗤笑之聲。三人耳目靈敏,俱料上有敵人伏伺,心方一緊。及看嵩雲聞聲並不驚異,只朝韋萊對看了一眼,面上均帶有喜容。方想不出是何原故,韋萊已催嵩雲道:“姊姊,事情已完,我們同坐阿雪回去吧。”說時又朝趙霖看了一眼,似在示意,只是猜想不出。

三人方在應諾稱謝間,嵩雲、韋萊已雙雙飛身上騎,手朝三人一拱,喝一聲:

“起!”帶同神狳騰空遠去。倏地眼前一暗,朱人虎首先驚呼:“啊呀!”趙、王二人也同往兩側縱避,忙即迎御時,耳聽呼的一聲巨響,兩點藍光和一團黑影,已由頭上閃過。再看乃是一隻極大的怪鳥,已掠地飛過,超出林抄之上,往前飛去,晃眼無蹤。趙霖知是山女故意示威舉動,悄告朱、王兩人,先打見怪不怪主意,不論見甚蛇獸精怪,不撲上身,休要理它,力持鎮靜。早晚等人出現,再行相機應付。三人正低聲談話問,先是前面不遠大樹後閃出四五隻吊睛白額比水牛還大的猛虎,目射兇光,長尾上翹,緩緩走來。一向山中往來,見虎甚多,似此長大威猛,卻也初見。朱、王兩人方笑這類東西,如在平日相遇,必被打獲,竟也放出來嚇人,忽聽咻咻之聲四起。回頭一看,除前面五虎外,身後左右突然出現了許多虎豹大熊之類,何止百數,全都據地發威,猛惡異常,四面全被包圍住,獸目兇光,宛如數百電炬,直射人身。三人雖然勇武,見爲數這麼多,也自驚心,進退皆難。羣獸見人回顧,忽然同聲怒吼,一齊狂嘯,震得山鳴谷應,風起沙飛,地面上立時浮涌起一片塵霧,那麼清明的皓月,也黯淡起來,聲勢委實驚人。

知道這類猛獸兇野,未必俱聽主人招呼,已經怒嘯發威,一觸即發,不敢再走。

相持了一陣,趙霖見獸羣雖多,只管怒吼,也未起撲,料定仍是志在恐嚇,不走固然示怯,也非了局,便令朱、王兩人留心戒備,當頭先行。前面五虎最大最兇,爲數也少,估量硬往前進,也許攔阻起撲,不是易與。便各把真力運足,表面仍作從容,暗中戒備,以備一拼。哪知攔路五虎不等三人繞行過去,先自起立,避開正面,往側緩緩走去。耳聽獸蹄騷動,回頭一看,身後左右的獸羣已全起立,仍分三面,緊隨在後,合圍上來,走俱不快,也不迫近,最前的離身也有兩丈。不知山女是何伎倆,好生難解。走着走着,忽聽頭上滑溜之聲,雜着噓噓之響,腥風四起,撲鼻難聞。三人久慣山行,立即警覺,因後有羣獸,無路可退,不約而同往左側縱去,立定回看。

原來前面樹上盤踞着三條黑鱗怪蟒,最小的也有尺許粗細,大的一條所踞大樹也被壓彎。各把上半部三五丈的身於暴伸下來,血盆大口張合之間,紅信吞吐若電,似欲吞噬。看時,蛇身剛剛猛縮回去,勢甚神速,晃眼仍盤樹上,兇睛閃閃,註定三人,大有得而甘心之意。樹身連帶搖撼,搖晃得軋軋亂響,殘葉斷枝紛落如雨。再看樹下和前面的山石之上,除比三蟒較小的各種大蟒外,更有蜈蚣、大蠍之類,身長都在三四尺以上,多半口吐黑煙,毒霧四起,不禁大驚,三人知道這類蟲蟒均有奇毒,中人必死,就不真個起撲,奇毒也是難當。加以遍地都有,其勢不能似前亂闖,何況三蟒先前又是對人撲來。一看地勢,只五虎退去的左側面高林疏森,肢陀起伏,于歸路也不十分相背,如由此繞越過去,只要這些毒物不追,便能避免。因不知玉-、靈符已將三蟒驚退,三人如和先前一樣硬走,定必避讓,一出蛇陣,山女必認天助,強取不祥,縱令疑心不死,也能日後再說,不致引起許多事故。這一改道,正好自送上門,如了山女預計,如何能捨,寧死也不肯甘休了。

三人走了一段,回望獸羣,仍是尾隨不捨。蛇雖毒物,卻未跟來,仍在原處。雖不知山女出什花樣,但兩次一來,心膽越壯,索性邊走邊說起來。以爲只要氣盛,表示膽勇,無所畏怯,越使山女看重。哪知三人一言一動,都在對方眼耳之下。一路談笑風生,鼓勇前進。嗣見山路越走越難,繞出正面,五虎早已不知去向,身後也似無什動靜。再一回望,竟連獸羣也同失蹤。共總沒有多時,那地方已到了大鵬頂左翼尖端所處危崖的前面,上下相去不過數丈。此外除左側隔着一條先未看出的廣長暗壑而外,身後來路三面全都平崖大阪。雖有疏林秀聳,樹幹均高,又不甚粗,離地好幾丈才生枝葉,不怎礙眼,那獸羣萬無不見一點動靜,便被退盡之理。心中大奇,怎麼想也不知對方用意所在。

朱人虎笑道:“看此情形,莫要這兩個山女饒了我們吧?憑良心說,如論姿色,實在真美。如肯爲妾,村中長老再如允許,我便肯要她們。”趙霖心想:“眼前危機四伏,越是這等情勢,越是兇險難測。日前已爲妄言賈禍,如何還不小心?”瞪了他一眼。朱人虎方覺失言,忽聽少女豔歌之聲,起自前路,音聲柔媚,甚是悽婉,動人愛憐。趙霖料是山女所發,知她隨身帶有不少猛禽惡獸以及毒蟲怪蟒之類。沿途所遇雖是山中常見之物,爲數如多,也是難與爲敵。尤其先見怪鳥與那白猩子厲害猛惡,無與倫比,常人多大本領,也非對手。便低囑朱、王兩人小心戒備,如遇什事,只把李洪所贈玉符如法施爲,由己當先,各看眼色行事,不可造次動手。隨把腳步放慢,領了朱、王二人,緩步往前走去。

走出不遠,耳聽豔歌之聲越近,估量雙方就快對面,幫手形影未見,吉凶莫卜。正在心裡發急,忽聽有人吹蕭之聲,起自天半。初聽時宛如駕鳳和鳴,甚是清越。那蕭聲好似發自大鵬頂右翼危崖之上,人卻不見。因山女歌聲就在前面,不暇再顧別的,略微回頭,仍舊前行。又走了二十來步,地勢漸高,歌聲忽然中止。三人剛順斜坡走上去,見坡上出現一片平疇,除當中約有五六畝方圓的空地外,左面危崖千仞,下臨元江;右側和前面都是松木森林,樹均三數抱以上。素月流天,清影在地,山風漸起,颯颯蕭蕭。

崖頂蕭聲也越吹越嘹亮,雙方似相應和,匯成一片洪籟,甚是震耳。

趙霖方覺蕭聲有異,決非竹製,心中一動,猛瞥見右側松林外有一塊丈許來高,三丈多長,如臥虎的大山石,月姑、巧姑兩山女一坐一臥,正在上面,指點三人低語,一個面上好似怒容初斂。趙霖頭一次見到月姑姊妹時不曾留意。王謹更是初會。這時見兩山女全生得珠顏花貌,體態輕盈。上身只着一件鳥羽織成、上綴無數金珠寶玉的翠葉雲肩,略遮雙乳。下身圍着一件虎皮短裙,長還不到膝蓋。手臂腿足一齊裸露,月亮底下看去,越顯得玉膚如雪,粉光緻緻,端的美豔非常,比起山中所見諸女又自不同。白猩子和一些猛禽惡獸之類並不在側。知她們在此相待,意欲先禮後兵,其勢不便上前招呼。

好在不擋去路,便故作未見,往前走去。眼看快要由大石旁邊走過,忽聽兩聲嬌叱,兩山女忽似彩雲飛墜,由大石上縱起三丈多高,一同落向前面,攔住去路。

巧姑先指趙霖媚笑道:“你不愛我麼?我哪點不好?你說出來。”同時月姑也向朱人虎嬌聲問道:“你不比那姓趙的,那天晚上,是你先調戲我的,爲何你也要隨他們回去,我知道你們漢家人沒有良心,可是我龍家姊妹兄弟都不是好欺的。我姊妹已經愛上你們兩個,因恐你們會錯了意,當我姊妹動強逼迫你們,所以連猩兒們都叫躲開,全憑真情真意,彼此相愛,結爲夫妻。我姊妹也不似別的山女那樣,使你們漢家人口裡不說,心裡輕賤。反正我姊妹已愛定你們兩個,如因出門在外,想回家看望,和家裡說明了,再來我們山裡一同成親,也還好說;如果不要我們時,那卻不行。第一個,你先難逃公道。我姊妹也不作那纏野郎醜事,除非你們真有本領,定下日子到我們玉龍山中拜山,只要能衝開我們那些圍子,我姊妹哪怕死在你們兩人的面前,也是甘心認命,不論人和畜生,決無一個再來尋你們。快些回話吧。”

三人久慣在土著寨墟中往來,平日遇上這類事,決不放在心下。此時深知這兩個山女雖都生得粉滴酥搓,美豔如花,但各具有一身驚人本領,更能役使猛禽惡獸,精通邪法。如與動武,決非其敵,應付稍一不善,就不送命,人也必被劫去,任其擺佈,死活皆難,內中趙霖最曉山人心性,不等說完,早使一眼色。三人並立一起靜聽,本心是想抓住一點題目,以爲脫身之計。一聽拜山之言,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事已緊急,救兵尚未出現,何不訂約拜山,姑緩一時,再作計較,聽完,趙霖便朝二女笑道:“男女相愛,原是雙方情願,我趙霖那日見你們率獸傷人,心中只有厭惡,固無情愛可言。便我二弟朱人虎,他已娶妻生子,夫妻情分甚好,就他病起昏迷,誤把你姊妹認作尋常山女,也只是納妾的話,決無拋棄原有恩愛夫妻,入贅寶山之意。如若真心相愛,甘願屈爲小星,當時便請隨他同行,並非難事,否則萬難應命。真要相強,你姊妹雖然法力高強,養有許多飛的走的,但我三人決不怕死,倘非人力所敵,我們連手都不動,任憑嚼吃好了。”

巧姑見趙霖猿臂鳶肩,英姿颯爽,慷慨從容,越顯俊爽,更是愛極。聞言不禁惶急道:

“漢哥哥,我知道你還沒討老婆,我自信也不算醜,難道你一點都不愛我?”趙霖傲然冷笑道:“你豈但不醜,並還生得極美,無如我已決定終身不娶,美醜何關?更談不到愛字。”兩女同聲急道:“你們漢人慣說假話,終身不娶,沒那個事。你兩人如答應與我們成親,只要將來不變心,任憑你打你罵,要如何便如何,決不敢強。你們必是嫌我們不該養些畜生,也全可以去掉。你們意下如何?”趙霖知山女心實有信,相愛已深,百無顧忌,便令下嫁同歸,也所心願。月姑嫁與朱人虎未始不可,但是此舉犯了寨主山規重典,一個不好,便有大禍累及全村。是以越發謹慎,決計堅持,使她死心。

他話未出口,月姑見朱人虎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暗想:“心上人曾向自己吐口,也許有望。”情不自禁,又伸手笑拉道:“情郎哥哥,我和你那邊說去。”朱人虎要想掙脫時,哪知月姑女又白又嫩的手本來溫軟如棉,及至用力一掙,立覺力大異常,鐵箍也似,強她不得,又不敢妄用解法,忙答:“這裡說不是一樣?”月姑回眸媚笑道:“我知你怕趙哥哥,不敢開口。我不走遠,就在那裡。你不要怕,只要你們要我兩姊妹,什事都依。不要也不會害你,放心好了。”說時另一隻手早環過來,抱了人虎的腰,粉面相偎,玉肩相併,手拉手往前走去,果未走遠,到了兩女先前所臥大石之上,便同坐下。

趙霖見狀,知禁不住,趕去反易破臉爲害,一面示意王謹勿動,一面大聲說道:

“你姊妹如此貌美多情,漢人比我們好的甚多,何愁沒有丈夫,何苦強人所難?實不相瞞,我兩人一個已有妻子,一個終身不娶,日前雲姊、韋兄爲媒尚且堅拒,寧死也不會娶你兩姊妹,強逼無用。真要不行,明年今日,我們約人前往拜山便了。”說時,巧姑一雙媚目註定趙霖,秋波流轉,已快流下淚來。聽完了前言,倏地花容慘變,悲呼得一聲:“好狠的心呀!”一縱身形,便將趙霖摟抱了個結實。趙霖疑心她要用纏郎風俗,任憑凌辱,拼命死纏。知道妄打不得,本心已實憐她情癡,不忍用重手法解破,仍舊挺立不動。不意巧姑只朝趙霖臉上連親了幾親,見趙霖未理,忽然張開櫻脣,惡狠狠照肩頭咬去。趙霖以爲這一口咬上不輕,暗運內功,左肩頭一鼓勁,原意防被咬傷。哪知巧姑只輕輕咬上一口,嘆了口氣,便自縱落,一臉苦笑,對趙霖說:“你把我姊妹當作那些下賤山娃子,什麼人都肯要的麼?不過你這人真好,我如嫁不成你,便死在你面前。

休看你狠心,到時也必會心軟,也許還能得到你一點眼淚水。我雖是不能起死回生,但是我死也甘心了。”說時,眼花亂轉,珠淚欲流,卻強忍住,神情越發哀豔動人。

趙霖方想勸慰她幾句,巧姑忽然撲地跪倒,抱住趙霖雙膝,哀告道:“情郎哥哥,你真心狠。事情好商量,你就不答應,除姊姊的事我不能作主外,你和你朋友,我仍放回去。拜山的話,她也許沒聽見,你卻萬來不得呀!”趙霖聞言,正想乘機盤問虛實,王謹旁立無事,又見不慣山女纏磨醜態,便回臉過去。巧姑見王謹背身,忽然起立,忍淚笑道:“你也知道我們風俗,你看我對你這樣,還肯再嫁別人不?”隨說,手拉雲肩一扯,上半身立全裸露,現出半段柔肌,一雙軟玉,端的膚如凝脂,香溫雪豔。山女雙乳最是珍秘,不輕示人,非其委身欲嫁,誓無不二的情人丈夫,決不許其窺視撫摸,犯者必定拼命。趙霖見狀,脫口笑道:“你不要這樣情癡太過。我如非一心向道,不久出家,只要不隨你入贅,似你這等天生麗質,還恐求之不得呢。快結束好嗎?”巧姑喜道:

“你居然也可憐我麼?”趙霖恐又糾纏,正色答道:“天生佳麗,譬如名花異草,誰不愛憐?只是我無採折之心,有負盛情了。”巧姑又道:“那你拜山的話,能否收回,算是沒說呢?”趙霖道:“丈夫一言,豈能反悔?”巧姑一面穿好雲肩,一面恨恨道:

“你肯憐惜我就好,你們走吧。”

趙霖道:“我們還有一個呢。”巧姑道:“只恐姊姊不會像我。你那朱二弟,路上雖和你說得好,心性也不會像你吧?他如應允了,卻作阻不得。否則,你們兩人,就我出死力相助,你還尚可,你那三弟頂好一個人,恐就難活了。”趙霖見巧姑最美,情愛發於至誠,一片天真,不帶一點淫蕩,儘管攔路要挾,非此不可,仍爲情人打算,自己真要以死相拼,她必不忍對一行便下毒手。但是將來糾纏必緊,不是兩敗,此女也必以身殉情,來博心上人臨屍一慟。至情癡心,委實可憫。月姑爲人,照着山女青春期中情慾旺盛之常理來論,已是難料;朱二弟平日風流自賞,又未必能勝糾纏。萬一受了誘迫,慾令智昏,弟婦賢孝端莊,夫婦情厚,愛子尚在懷抱,一個美滿家庭,豈不被山女拆散?

事情又由己訪友而起,將來何以見人?趙霖一時着急心橫,大聲喝道:“朱二弟並非忘情,但他上有雙親,下有嬌妻幼子,家室和美。令姊月姑甘於爲妾,下嫁荒山,自無話說。否則他固無此糊塗,我們三人誓共安危生死,也不容他一人在此。至少也請令姊權且放回,靜等明年今日,拜山再說便了。”

趙霖末一句未說完,巧姑一直留心察聽,見趙霖辭色雖厲,面向自己發話,目光遙注月姑,正在惶急。一聽說到“明年”兩字,忙即搶上前去,想用手去捂趙霖的嘴,已經無及,越急得指着趙霖直說:“你……”底下語未出口,忽聽“好呀”一聲嬌叱,一陣疾風過處,面前人影一晃,月姑已用雙手橫抱着朱人虎,由大石上縱起,隨風飛墜,到地便惡狠狠手指趙霖道:“我的情郎愛我,原出心願。我早猜他不肯要我,是你的挾制,因此才躲開你,到一邊說去。他雖仍怕你,不肯吐口答應,心意已有些活動。你偏在此鬼叫,嚇得他直搖頭,連話都不敢和我說了。我知你們漢家人,毛弟都聽當哥子的話。你勸他答應要我,我便會重重謝你;如若作梗,我便和你拼了。”趙霖見她一雙媚目隱蘊兇光,盛氣凌人,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正要回答。朱人虎被山女抱來抱去,本就愧憤,中間雖經山女玉體相偎,不住溫存,軟語求告,不覺稍微情移心動,但知此事決辦不到,並不曾真受搖惑。及聽山女這等說法,恐引良友猜疑,不禁勾動怒火,激發少年心性,猛然一掙,便將月姑的手甩落,厲聲指說道:“你休冤屈好人。你雖貌美,我也心愛,但我家有妻子,你又不能犯規遠嫁。我適才不過念你情癡,好言勸說,幾時心意活動?你尋找大哥吵鬧作甚?你不必逞強賴人,事由我起,自作自當,剮殺任便好了。”

巧姑見乃姊情急暴怒,本已玉容失色,搶向趙霖面前,聞言吁了口聲,賠笑對月姑道:“你兩個的話也是實情。我愛趙郎,何嘗不是勝逾性命,無如此事不是當時可成。

他們雖然心狠,終不是鐵打的。並且越是這樣人,性情越好。我已看出他兩人俱非真對我們毫無情意,此時逼得太緊,反而無望;我們緩緩設法,終有如願之日。朱郎如真愛你,他回山之後,定必放你不下。何況我們也會尋了去呢。還是放他們先回去的好。”

月姑聽她數說,並不生氣,只怒視着趙、王兩人,眼裡似要冒出火來。聞言,盛氣對巧姑說道:“他已想明年拜山拼個死活,你還護他做什?”巧姑悽然道:“我又何曾有什麼指望,不過我愛趙郎太深,休說留難威逼,使他生氣我都難過。好在還有一年光陰,焉知不能挽回呢?”月姑冷笑道:“我卻等不得,沒有你那耐性。並且拜山的話是他說的,與朱郎無干。你人太老實,只照我做,包你成功。”說時,王謹早已瞥見左近樹林內時有猛獸影子隱現,還有一團團的紅綠藍各色精光不住閃動。月姑又似雌虎發威,聲色俱厲,咆哮不已。方料禍發在即,巧姑忽然抗聲說道:“姊姊,我們來時曾經說好善作,別人不問,趙郎終是我的,我不能看他受人欺逼。還有這姓王的漢客是他好兄弟,人又極好,他與這事情本不相干,必須由我用青鸞送他兩人回去。”

此時趙霖心想:“救星始終不見,李洪在贈玉塊、靈符時曾有專御蛇獸之用,百邪不侵之言。月姑如此情急,反顏相迫,爭鬥必所不免。巧姑雖然要好得多,但也一樣要糾纏。柳湖隱秘,最忌宣揚,如何能由外人送回?這份人情,本已無法承受,丟下朱人虎,更無此理。事已至此,反正是福不是禍,何不試一試呢?”遂不等巧姑說完,挺身說道:“我們並非怕你,只爲雙方都是雲姊、韋兄之友,爲此不願破臉。如今好話說盡,你卻只是不聽。你妹雖也情癡,做事卻極光明。似你這樣,休說我們三人不會屈服,便稍有骨氣的漢人,見你兇野不可理喻,專以暴力相逼,就被你擄去成親,也必心生厭惡,不以真情相愛,同牀異夢,有甚意思?何況未必如願。你們無非仗着一羣孽畜兇禽、毒蟲惡物之類,便自驕狂逞兇,爲所欲爲。我等三人義共安危,決無獨留之理。你若能容我三人暫且回去,明年今日以前必往拜山,作個了斷。真要行兇動強,能各憑真實本領氣力來分高下曲直,你勝任憑慘殺,你敗便須放行,不得再以邪法留難,此舉最合情理。

真要驅遣異類欺人,我們也曾拜在仙人門下,得有一點薄技,焉知不能抵禦?那也由你便了。”

說時巧姑見月姑怒視趙霖,越顯獰厲,知她心狠手毒,不等答話,搶口說道:“姊姊,他要一對一打也可。那麼你和朱郎,我和趙郎,各顧各,分成兩對。”隨又面向趙霖,悽然接說道:“頂好你把我親手打死,才稱心願呢。”趙霖見她辭色悽楚,隱含幽怨,容光又那麼美豔,想不到一個山女有如此柔婉真摯的性情,自己縱不娶妻,似此天生佳麗,也不忍對她竟下辣手。山女又有纏郎陋俗,每到情急,不能如願,便想死在情人手裡,相與動手,豈不糾纏更兇?方悔失言,待要改口指明與月姑相敵。月姑獰笑道:

“我知朱郎愛體面,也愛我,他不肯打我,我更不肯打贏,傷他體面,我兩夫妻沒法動手。事情本是你那情郎一人作梗,我實恨不能把他生嚼吃下肚去。無奈你愛護他,這本難怪你,偏巧來時有約在先。我沒料到他如此可惡,別人的事他偏爲難。我想你們兩人也打不成。反正我今天非要人不可,他把朱郎留下,立時無事。如若允肯,你能聽我的話,便命青駕、花鷲把他兩個抱回山去,只放王客回家送信,那是最好;如怕你情郎怪你,他不說會仙法嗎,我暫時也不傷他,只要他出得了我的九龍百獸陣,便先放他三人回山,日後再打主意。反正拜山的話,三次均他所說,除非此時他點頭應允,向我服低,事無人知,看在姊妹情分,擔這風險,還可商量;否則,你再護他也辦不到,一年以內,此仇必報。如今是恩愛,是仇人,全在他一句話了。”巧姑聞言,面容慘變,拉緊月姑,顫聲說道:“趙郎是漢人,不知本山規禁,不知從何處山人口內學得兩句四不像的過場話,來充好漢。聽嵩雲姊說,朱郎實是因爲猩子丟了他臉,自己心寒,連娶你回去都不想了。如果真心相愛,父母尊長、水火刀山全攔不住,豈是哥子一說便攔住的?他是我最愛的情郎,我決不會死在他後頭。你這樣做,莫非一點姊妹情分都沒有麼?”月姑冷笑道:“我還不是愛極朱郎,他如不問此事,我自無話說。我眼看有指望,他偏作梗鬼叫,如何不恨?”

趙霖還想遷延待援,及見久候無人,兩女只管爭論,心中厭煩,意欲速決,遂由巧姑身旁一閃,手指月姑喝道:“你無須欺人大甚!我並非不知拜山風俗和龍家寨主的聲威,如無本領和能人同往,怎會說此大話,到時自有分曉,此時逞兇發狂,有何用處?

什麼蛇獸,快喚出來,見識完了好走。”朱、王兩人早得暗示,準備停當,聞言立湊向趙霖身前,同聲喝問。月姑看出來朱人虎神態激昂,迥與適才並肩共話的柔和神情大不相同,越發憤恨遷怒。先手指朱人虎,苦笑道:“你也這樣無情無義麼?”一言甫畢,倏地獰目怒視趙霖道:“我今年今日好些關礙,先不殺你。明年今日,叫你知我的厲害!”說罷,引吭朝天,一聲長嘯,餘響幽厲,盪漾遙空。

三人身後來路崖頂上的洞蕭之聲倏地重又奏起,其音清越,宛如天聲飛墜,從來未聞,大壑迴音,響震林間。三人先因蕭聲奇異,還當嵩雲等所說援兵,又見山女在石上張皇四望之狀,蕭聲雖然中斷,人終未見,心仍不無盼望。及聽蕭聲再起,竟與山女呼嘯相應,料是望絕。立分三角形,面向外站定,準備一拼。玉塊、靈符用時,靈效若不如預擬,再作計較。就在這三人心念微動之際,山女又是一聲怒嘯,聲更悲壯。餘音未歇,忽然驚風四起,石怒沙飛,林木騷然,聲如濤涌。同時四面八方猛獸咆哮,蛇蟲怒鳴,吼嘯怪聲,轟然大作。原本清清靜靜的一處平野峻崖,高林月夜,絕好談情說愛,娓娓談心之地,立化大片修羅廣場,人間地獄。當時只見月花掩隱,塵霧迷空,獸蹄騰踏,震撼林野。暗影昏茫中,首先瞥見前面高林陰影之下,突現出百數十團碗大紅藍色光華,高低錯落,兇光兇惡,電炬也似,每一對紅藍光之後,各帶着一條龐大黑影,齊朝三人立處緩緩擁來。

趙、王兩人智勇沉着,心想反正如此,見這些野獸兇睛相隔最近的還在十丈以外,來勢甚緩;又聽出山女口氣只是恐嚇威逼。圍困不放,志在得人,不致傷害:樂得看清之後,再行發動。各把手伸胸前,按緊玉-,相機而發。如真具有威力,便冷不防給山女看個好的。二人正尋思間,猛覺身後朱人虎用時連點,忙側身回看,第一個人目的,是那三個比人高出幾乎一半,火眼金睛,爪大如箕的猛獸白猩子,正立在離身兩三丈處,血口微張,露出鉤牙利齒,兇眼如電,巨爪怒張,作出攫拿之勢,註定自己,形態獰惡,無與倫比。另一面是先見那些大蟒,共有九條。有的盤踞在地,只把尺多粗的蟒身樹幹也似挺起;有的後半身盤在樹上,把前半身蜿蜒伸出。都是紅信如焰,吐吞不已。此外,還有各種蜈蚣蠍蝗等大小毒蟲,細一注視,好似不曾噴毒,神態也較初遇時稍軟,沒有那等猛惡,崖頂蕭聲仍是清吹徐送,逸響高飄,奏之不已。

依了趙霖,知道局勢雖是萬分險惡,只要不妄動,這些惡物也許不起撲。無如四面俱被包圍,萬難脫身。尤可慮的是山女久候不降,難保不率獸行強,被她擒去卻是麻煩。

尋思未已,漸漸風靜月明,重現清光。那些毒蛇猛獸全身畢現,數目比前見多了兩倍。

除去虎、豹、象、熊、猩猩外,又添了不少奇怪猛惡之物,多是鋸牙鉤齒,兇睛電射,身長一二丈外,極少見到的異獸,在相隔兩三丈餘,現身蹲踞,作勢發威,四面俱被圍緊,更無空隙。兩山女已退往大石之上。雖料對方示威,不致猛肆爪牙,暴起傷人,看去也頗驚心。這等兇毒猛惡性野之物,長此相持,怎能保其無事?尤其朱人虎吃過苦頭,偏巧所立這一面正對着那三個兇猩,知它們性野力大,身如精鋼,非人可敵。又見三對拳頭大的兇睛齊注自己,越發膽寒。幾次想取身佩靈符施爲,又想起此符如有靈效,將來可爲護身之用,無如用一回便少一回,終有失效之日;不比趙、王兩人玉-永無窮盡,將來拜師學道,並還隨同法力增長。因而不捨輕用。再者,蛇獸包圍聲勢雖兇,並未發難。初次施用,不知威力如何,萬一此符制不住,反而激怒,惹出事來。爲此委決不下,欲發又止。那白猩子最兇狡欺人,人越怕它,越喜逗弄。看出朱人虎膽小害怕,始而故意張牙舞爪,作勢威嚇。朱人虎自是害怕,手早伸入懷中,準備再前一步,便取靈符一拼。並以暗語悄告趙、王兩人,說兇猩兇野可慮,最好三人一齊發動,增厚力量。不料被月姑遠遠望見,想似心疼心上人,口中急嘯了兩聲,三猩立即收勢退下,各咧着一張血脣大口,朝朱人虎作出一些怪狀,竟似體會主人的心意,欲以取媚。

本來暫時可以無事,偏巧王謹爲友心熱,旁觀者清;又看出山女不似有惡意,只要倔強到底,她也無可如何,只不知何時方能解圍罷了。及聽朱人虎一說,知他驚弓之鳥,怕極那白猩子,立處又只一肩之隔,遂用手一碰趙霖,打個暗號,想和走馬燈一般,三人聯臂轉將過來,由自己去當白猩子這一面。哪知這些蛇獸毒蟲俱頗通靈,奉有主人密令,三人不動還可,三人一動,立即發威咆哮,合擁上來。只聽轟轟連聲怒吼,萬嘯雜作,當時林木蕭蕭,風沙又起。三人不知這是虛張聲勢,一見蛇蟲還未動,野獸已分三面騰撲過來,有那性烈勢猛的,撲離身前只三數尺,本就發慌膽寒。而三猩中一隻黃的,又是狡猾淘氣,早就躍躍欲試。先欺朱人虎,被主人怒斥禁止,心不甘服,想拿王謹出氣,只一縱,便到了身前,伸手便抓。

其實這許多蛇獸均經山女長年訓練,全由主人心意進退,當晚只是虛張聲勢。除這隻黃猩最爲靈巧,自恃主人寵愛,欺侮王謹不是乃主心上人,作得稍微兇而外,俱都不會傷人。趙、王兩人卻認爲這類猛獸兇野成性,來勢迅急,萬一山女不能全數控制,只要有兩個開頭,便要一齊合圍,撲上身來,多大本領,也被撕裂粉碎。本來有手早伸入懷中,按定胸前所懸玉-,作勢相待,見狀大驚,各自慌不迭將胸前玉塊朝外一翻,同時左手靈訣往上一揚,立有兩道丈許粗的白光自兩人身上發出,只一閃,便倒卷而下,將三人全身一同包沒。光外電芒如雨,細如牛毛,紛飛四射,雖然射出不遠,那撲勢較猛,相隔較近的幾隻猛獸,似各受了一點創傷。尤其那隻黃猩,本心想拉王謹出去戲侮,相隔最近,受創最重,一聲慘嚎,先自縱退出十多丈以外,因驟出不意,用力太猛,百忙中沒想到身後有樹,猛撞在一株幾近合抱的柏樹上面,咔喳一聲,整株巨木竟被撞斷,疼得在地上狂跳亂蹦,悲嘯不已。經此一來,當頭獸羣竟被嚇退,後面的有些還未看見,互相沖撞擠軋。黃猩本有伏獸之威,再一暴跳,兩隻白猩見乃於吃了人虧,同聲怒嘯,只見驚飈四起,沙石旋飛,塵霧彌空,月星齊暗,獸羣吼嘯,騰踏之聲,更震得山搖地動,比起先前聲勢,還要猛惡得多。

山女萬想不到三人有這一手,見狀又驚又急。月姑立髮長嘯,由雲肩後取出一柄三疊小叉,隨手抖直,約有三尺長短。左手再由腰間豹皮囊內取出一隻小金鐘,將頭一搖,滿頭秀髮便自披散。跟着左手搖鍾,右手一晃,叉頭上便飛起三朵血紅也似的烈焰,浮在空際。那些蛇蟒毒蟲本未前攻,白光一現,更自退縮,見了血焰,首先噓噓卿卿怪叫起來,聲甚慘厲。獸羣也自回身馴伏,仍踞伺在兩丈以外,雖仍跟着三人照舊吼嘯發威,但都零零落落,裝腔作勢,無一再敢挨近。三人自是欣喜。

趙霖因聽韋萊說,玉-雖有闢御邪毒蛇獸之功,自身如無法力運用,只能防身待援,不宜輕易移動。又知山女尚精邪法,並不止此。無如照此僵持已有多時,終非了局,便想乘機詐她一詐。仗着寶光環護,內圈光大丈許,行動自如,便不再三角分立。招呼朱、王二人先把丁韶夫妻所贈乾糧食物取出,飽餐之後,再作計較。二人會意,索性故作從容,互相說笑,大吃起來。山女見寶光突起,那崖上蕭聲又來得奇怪,此時雖是清吹細奏,並無異狀,不似預想之惡,終摸不清是什路道。明知十九不是好相識,然而對方未發,不便自去招惹。本就心慌,再見這等從容言笑,不以爲意之狀,月姑自然更情急,幾次催迫巧姑,將所豢神禽招來。巧姑性情雖也剛烈,但比月姑靈慧,用情尤深。知道這等強暴威逼,轉使對方生出惡感,不以乃姊此舉爲然。又看出趙霖生性純厚,雖未相愛,並不似對乃姊那等厭惡。自己本欲以柔克剛,至情感動,不願使心上人有傷毫髮,焉肯助紂爲虐,使其心中不快?一任乃姊數說嗔怪,只是不肯出手。

一會,三人吃完起立,趙霖特意在光圈中戳指喝道:“月姑,你看見麼?我們俱帶有仙傳法寶護身,任何妖術邪法俱難侵害。不過念在你與雲姊和韋、丁諸兄相交在前,不願與你破臉爲敵罷了。先因你養這些畜生多是稀有之物,想要見識見識,故此多挨一會,其實你能攔住我們麼?曉事的,急速撤去獸陣,彼此婚嫁雖辦不到,仍可結個朋友;再如不服,明年拜山,自有了斷,何苦作此無謂糾纏?如真不聽良言,我們就在寶光環護之下走去,你豈能奈何?再如迫人太甚,我們再無奈還手,你姊妹或者無妨,這些蛇獸毒蟲決難禁受。你馴練多年,頗非容易,毀於一旦,不特可惜,也甚丟人,豈非不值?”趙霖原見出手爲難的只月姑一人,又以口說大話,並無分毫把握,想留一個做好人,以爲月姑下臺地步。正單指月姑發話,不料無意中成了反間之計,巧姑心有成見,聞言越認定心上人說話,一句不傷自己,事情大有轉機,心中暗喜,拿定主意,任憑乃姊一人鬧去,決不參與。

凡是片面相思,十九多疑善妒。月姑原以爲事非無望,只是趙霖作梗。及見趙、王二人寶光飛起,細一注視,朱人虎一樣手掐靈訣,終未發動,本是面對自己,後來趙霖說了幾句,席地而食,便改作以背相向,更認定趙霖作梗,越發痛恨。再聽發言,對於乃妹一語未及,早聞趙霖未娶,誤疑對方有了默契,卻專和她爲難。不由急怒攻心,連那久共患難的同胞小妹也暗中忌忿起來,當時厲聲喝道:“我和你深仇似海!雖因今晚我已說出不傷你的話,但只憑你一說就走了麼?這些蛇獸毒蟲均經我教練,不奉我命,寧死也不會退。想走不難,除非將我殺死,或是將我這九龍巨獸陣破去,將它們全數制伏也行;否則你便上天,我姊妹也必追去,決不甘休。你有什麼法寶本領,只管施展出來。在我妹兒心未寒透以前,我本心不想傷你。此時單放你和王漢客走,更是心願,非但不加攔阻,仇恨都消。連明年拜山之事,只要你二人不上門送死,我回山去也可隱瞞不說。如定要把我情郎帶去,執意爲難,一動上手,卻是難說。非我背信食言,不顧姊妹情分,實是你欺人大甚,迫我如此。已經勸過你幾次,話說在前,到時後悔就無及了。”

趙霖聽出山女不特未爲護身所懾,反更情急,結仇已深。聽嵩雲日前語氣,山女邪法必非尋常。自己不過虛聲恫嚇,乘機試探,能否仗着此寶脫身,並無把握。尤厲害是山女拼命死纏,不肯放鬆,就能突圍,也必被她尾隨不捨,追上門去,盡泄柳湖機密,更是遺患無窮。似此軟硬不吃,自身又無實力制她。正在爲難,忽聽崖上有人說道:

“我們好好在此吹蕭玩月,不料被許多畜生,鬧得烏煙瘴氣,鬼叫怪吼,惹厭已極。一面是不肯賣身投靠,人贅他山,說什麼也不肯承受人家好意。那兩個山女,一個還較光明,用情雖誤,行爲還不怎討厭;一個卻是死不要臉苦纏。這些活把戲,我也看得夠了,雙方偏都騎虎難下。難得遇到這等良夜清景,想命他們換個地方,往別處鬧去,省得吵人心煩,阻我們夜遊清興。再圖清淨,省事一點,索性我們躲開也好。師弟你看如何?”

說罷,蕭聲忽止。

另一個接口笑道:“這話不對,我們師兄弟二人生平服過誰來?我們憑什麼讓人?

雙方俱無仇怨,也未打算幫誰。不過我們先來此地,尤其畜生不能和人來比,這類猛惡兇毒之物,如非見它們有人統率,沒有真個害人,別處相遇,早已殺卻。山乃公地,並非個人私有,我們不肯讓人,也不便令其讓我們。孽畜嗥叫,固然可厭,我們不會把蕭聲也吹得怪些,和它對比?誰禁不住,自然噤聲,豈非公道之至?否則,這些孽畜少時咆哮更兇。今晚只這一帶月色最好,景物清奇。一則難得找到這好玩之地;二則躲到別處,眼雖不見,耳根仍不清淨。還當我兄弟蛇獸都怕,傳說出去,豈非笑話?”說罷,蕭聲突變官商。始而只覺裂石穿雲,音聲激越,四山迴應,震撼搖空。

先前月姑話完時,手中鋼叉連指,浮空血焰立即大盛,所有猛獸蟲蟒也跟着發威,狂吼怒嘯,在那等震山撼嶽的威勢之下,崖上人對語之聲依然清朗真切,未爲所掩,雙方全都聽得逼真。山女因料吹蕭人,不是什好相識,暗中打着主意。趙霖等三人也甚驚奇,只知崖上人對蛇獸厭惡,並不知用意所在。及聽蛇獸叫囂聲中,蕭聲忽變,響振林樾,那麼猛惡的獸哄竟似不敵。始而還在厲聲怒抗,可是好些獸類神態已逐漸萎縮,只零零落落偶然昂首一鳴,迥無先前之盛。蛇蟒毒蟲之類更是縮頸低頭,噤若寒蟬。回顧三隻兇猩,也不知去向。待不一刻,蕭聲越吹越奇。時如巨霆天崩,怒濤海嘯;時如神龍血戰,長吟曳空;再不便是繁音促節,巨響密擂。宛如一部鈞天廣樂,雜着百萬天鼓一齊嗚奏。三人雖在寶光環護之下,兀自覺得心戰神搖,勢欲昏眩,不能自制,同時風起雲飛,驚沙匝地,木葉蕭蕭,亂落如雨。所有在場蛇獸俱都縮尾駭伏,先前咆哮威勢已化烏有,反倒周身顫抖,作出馴善乞憐之狀,休說吼嘯,連頭也不敢擡起。再看二女,也似體顫口噤,不能禁受之狀,面色卻是悲憤已極,猛想起韋萊轉授玉塊、靈符之時,曾說途中如有異聲,一經如法施爲,便可無害,否則難當之言,照此情勢,崖上吹蕭人必是所說救星無疑。所說語聲,和青衫老人愛徒洪-、阮徵也頗相似,連李洪都跟了來都不一定。

三人正在驚喜交集,忽聽崖上喝道:“你們率獸欺人,我們自吹蕭,與你們何干?

先前你們這許多畜生忙嗥了半夜,我們並未計較,如何我們一吹蕭,你們便生心,命三隻兇猩暗算?照此可惡,本所難容。姑念你們想老公的心盛,情急無知,只把這只不知死活的惡獸給你們做個榜樣,如不見機,連老寨主也要受你們拖累了。”說時,三人遙望崖上,似有白衣人影一晃,隱現極快。緊跟着,兩三聲白猩子的悲嘯過處,呼的一聲又長又勁疾的巨物破空之聲,一條長大人影好似飛將軍自空而墜,由崖上朝二山女面前斜射過去,勢甚迅急。方料雙方必起爭殺,猛又聽叭的一聲巨響,山女山石前塵霧揚起老高,那凌空斜射的人影已橫死地上,原來並不是人,竟是生前戲侮朱、王兩人的那隻黃猩。想系奉了山女之命,痛恨崖上人蕭聲制服蛇獸,從中作梗,前往暗算,被對方捉住殺死,扔了下來。黃猩除毛色尚未轉白外,比兩隻大白猩身材相差不過半尺,立在地上,山魈也似。因其年紀較輕,性更急暴,又生得要肥胖一些,看去似比白猩還要兇猛。

這類稀有異獸,力大無窮,身堅似鐵,刀斧不入,崖上人一舉手間,立即殺死。另兩隻兇猩,原是同往,只聽慘嘯了兩聲,未見回來,聽那口氣,雖未必死,也必受傷受制無疑。這等本領,已非常人所能夢見。大鵬頂左翼飛崖,相隔山女立處有數丈遠近,又是由側面斜擲過來,休說這等數百斤分量的蠢重長大猩猩,便是一粒彈丸,也不能打出那麼遠的準頭,竟能舉重若輕,疾若星飛電射,擲將下來,不偏不歪,恰巧落在山女存身的面前。別的不說,單似這等拔山撼嶽的神力,已凌絕古今,連聽也未聽到過,何況眼見。斷定是洪、阮二小俠無疑,好生欣幸。趙、王二人嚮往更切,且中心敬佩,向道之心,也更加虔誠,如非事前受人叮囑,直恨不能上前拜謝求見了。

崖上三人發話時,蕭聲一度停歇。二山女好似立釋重負,略微緩了口氣,霍地雙雙戳指怒罵道:“先前我們一聽到蕭聲,便猜你們是不懷好意。一則,你們鬼頭鬼腦,藏在上面,兩次命大猩猩前去察看,均未看出藏處,我姊妹一向不喜多事,又正忙着會人,便由你們去。誰知你們果然有心爲難,吹那鬼蕭,將獸羣嚇退,又將我們黃兒殺死。你們是何人,何故作對?是好的,快現出身來答話,和你們分個死活高下。”隨聽崖上有人笑答道:“無知山娃子,我們在此玩月,本與你們井河不犯,你們想老公,動強劫人,也不干我們什事。只不該教這些孽畜鬼嗥怪叫,鬧得腥風四起,星月無光,阻卻我弟兄的夜遊清興。想轟你們走吧,必要無故出頭欺人,這才吹蕭,和你們對吵,看看誰吵得兇?這山頂不是你家的,你們亂教蛇獸叫囂得昏天黑地,攔你了麼?適才暗遣惡獸傷人,不過殺一示儆,並未十分計較,你們倒反有臉問我們,豈非無恥?我弟兄現在懸崖上未動,你們有眼無珠,連人都看不出,還配動手麼?知趣的,快帶那羣畜生滾了回去,免給你家寨主丟臉;真要不知進退,我們無故不肯傷人,雖然你們不會送命,你們那羣畜生本均天地間的惡物,一個也休想活了回去,那就悔之無及了。”另一少年接口道:

“這等無知山女,天生野蠻,不值理她們,如果性情溫和,人家也不會不要她們了。她們嫌我們吹那降龍伏虎之曲,蕭聲雄烈,不能承當,待我改吹一個好聽的,省得她們像母老虎一般亂蹦亂吼,如何?”

三人暗中查看,崖上仍不見現出形影。巧姑面色沉毅,目光仍始終註定趙霖,側耳向上靜聽,一言未發。月姑連氣帶急,已是咬牙切齒,神情獰厲,未等聽完,便自發作,手指處,浮空三朵血紅煙花先朝崖上方斜飛過去。緊跟着口中喃喃誦咒,手中短叉又連搖帶指,叉頭上立有朵朵血焰帶起一蓬紅雨,似正月裡的花炮,向上激射不已。哪知對方仍說他的,宛如未覺。數十百朵血焰到了崖口,眼看暴脹欲裂,紅光焰火中似有一片極淡霞影微微一閃,便已煙消火滅,一瞥無蹤。月姑似知不妙,趕緊停手,未及另行施爲。那旁巧姑容態忽轉悲憤,倏地引吭一聲長嘯,聲如駕鳳,但極激昂悲壯,響震林野。

空山迴音尚在搖曳未終,蕭聲又起。三人先聽少年那等說法,知道雙方已是短兵相接,聲勢比前必更猛烈。二山女未在寶光護持之下,先前已被蕭聲吹得心神震悸,魂膽皆搖,周身抖戰,失了自主,俱料這次必更厲害無疑。二女方在驚惶悲憤間,哪知這蕭聲與前大不相同。初發時清吹細細,宛如好鳥嬌鳴,水流花放,聽去十分娛耳。一會官商忽變,轉爲雄放,卻不似前黃鐘大呂,天鼓齊鳴,只是稍微清越,如聞鈞天廣樂,起自天半,威儀棣棣之中,別具雍容華貴氣象,令人自起敬畏之思。致使二山女此時心情,好似一個懷仇報復的刺客,強仇對面,正待暴起狙擊,不知怎的,竟爲對方威儀神采所懾,心怯意沮,不敢妄發。

三人心無敵意,又自不同,覺着蕭聲只是好聽,不似先前石破天驚,威力厲害,山女那等悲憤激烈,怎會忽然安靜起來?忽聽狂飆驟起,沙石驚飛,萬樹搖風,聲如潮吼。

來去兩路,似各有幾片大小顏色不同的黑白影子,雜着好些大小星光,在月光之下鋪天蓋地而來,疾如電馳,晃眼臨近,當時星月潛形,天被遮黑了半邊。定睛一看,乃是大小七八隻怪鳥,小的只有一隻。最大的一隻兩翼橫開,竟有好幾丈寬。先前途中所遇長尾翠毛怪鳥,也在其內。多是鐵爪金睛,目光如電,神態兇猛已極。相隔危崖還有七八丈,在空中略微停頓,七八雙橫空鐵翼只煽動了兩三下,近側幾株半抱粗細的松柏樹立被連根拔起,折倒地上,帶起來的砂石土塊如雨雹一般滿空激撞,四下紛飛。轟轟呼呼之聲,雜着林木折斷倒地之聲,匯成一片巨響,山搖地撼,似欲崩頹。三人如非寶光護身,就人不被煽走,也必被沙石折傷無疑。威勢之猛惡驚人,端的從來未見。這些怪鳥,想是應召而來,主人還未發令,只環繞當地一帶高空停飛不進,並未下擊。

崖上好似視若無睹,並未有什麼舉動,蕭聲反倒逐漸轉細,先添出好些抑揚幽咽之聲,恍如思歸離人,所思不見,窮途悵望,腸斷天涯。使人聽了,引起無限傷心,情消意沮。一會兒,忽又似春和景明,日麗花開,幽情脈脈,芳意纏綿,空自體情神情,四肢綿軟,春愁莫遣,無可奈何之狀,那蕭聲三人聽去無奇,對方人和鳥獸竟會難於禁受。

山女固是空自心急,連說句話似都無力出口,便那七八隻大鳥,初來何等威勢,這時也是兇焰漸殺,有的還在停空微煽,有的竟束翼下投,往崖下飛去,連那隻翠色怪鳥在內,也只剩下兩大一小未退。三人正在奇怪間,猛聽一聲極轟烈巨響,震得山鳴谷應,木葉驚飛。空中三隻怪鳥立似剛鬥敗了的公雞,嚇得顫聲亂叫,低頭束翼,各自分散飛逃。

小的一隻逃得最先最快。還不十分狼狽。兩隻大鳥飛出不遠,便似身軟翼疲,無力飛騰,慌不擇地,自行墜落,連聲急叫悲鳴中,接連騰撲了兩三次,方始勉強飛起,往先前來路逃去。落處林木被那兩隻鐵一般的闊翼連壓帶撞,毀折了一大片。

三人在光幢環護之下,只覺心神有點搖搖,聞之生悸,想不到蕭聲竟有如此厲害。

最妙是崖上入始終不曾現身動手,只憑幾曲蕭聲,竟將那麼兇惡的怪烏製得膽戰心寒,全數逃退。法力之高,可想而知,心中自是驚佩。因怪烏來勢大猛,只顧注視空中,不曾留意下面,烏退以後,再往四處查看,那些蛇獸更糟。有的軟癱地下,宛若死物;有的搭垂樹上,幾無生意。全都目呆口閉,聲息全無,似已僵斃,不能走動。二山女一個暈倒石上;一個半坐半臥,雙手據地,似在掙扎欲起,卻又無力自拔之狀。崖上蕭聲又轉,變爲清和靈渺之音,與開頭所聞相似,更好聽得多。

趙霖首覺對方人獸蛇鳥已全披靡,這還不走,等待何時?忙使眼色,起身手指二女,喝道:“此是仙人神蕭,我三人如非仗有仙傳法寶護身,照樣也難忍受。你看那麼猛惡的鳥獸蛇蟒全被制服,昏昏如死,我三人卻是好好在此,就這樣勝敗優劣,已可分曉,何況我們還有好些仙傳法寶一件未用。不過看在居停情面,又因此舉只爲求婚,並非惡意,不願還手傷害你們。曉事的急速息念回山,另作打算。好在是你們自己不好,無故命惡獸暗算,並阻仙人夜月吹蕭清興,纔有這場沒趣。事無人知,你我又兩未有傷,不算丟臉,就此拉倒最好,否則糾纏無用。我已說過拜山的話,真要任性胡爲,我們明年定必踐約便了。”朱、王兩人也同聲附和。趙霖見山女仍在掙扎欲起,並沒迴應,料已無力作梗,便命起身。玉塊本帶身上,護身寶光隨人移動。走了幾步,回顧山女,不曾跟來,三人便朝崖上遙爲躬身拜謝,徑在寶光籠罩之下,避開地上擋路的蛇蟲,從容走了下去。

夏日夜短,這時月亮雖仍斜掛遙山,東方啓明星耀,已有曙意。趙霖心細,料定山女必不甘休。照着山女性情習俗,當夜已算慘敗,當着情人的面出此大丑,天亮之後,崖上吹蕭人一去,必定尾隨跟蹤。就此引上門去,將來隱患無窮。好在柳湖在元江下游哀牢山支脈深山之中,出口連同掌管運輸出入的水站俱都臨江,水道洞徑幽密曲折,更有重重掩蔽,外人固看不出,自己人卻極易辨認,一過大鵬頂,早看出往日經行的途徑,爲想把山女引入歧途,不照直走,中途改往亂山中走去,並在路上故意作出許多停留痕跡,又把吃剩的糧袋食物拋棄了些,隨時登高四望,有人跟來也未。繞出七八十里,然後再由絕壁懸崖之間攀援上下,取道折轉,天色已然亮透。

路上除空中不時有鳥高飛,時南時北,橫空而過外,什麼也未遇見。幾次登高四望,均未發現有人尾隨窺探。所經不是深林密菁,便是亙古無有人跡,連個樵徑都無的峻嶺危峰,崎嶇險峻,甚是難行,三人從昨夜到大鵬頂起,一直在驚險中生活,毫無休歇,又跋涉繞越了三數百里的荒山野棧,鳥道羊腸,任是武功精純,終難免於疲乏。尤其朱人虎兩處絕處逢生,思家心切,恨不能當時趕到,才稱心意。無如引敵人室,關係大大,不能不加仔細,強忍心急,勉力偕行。路再如此險惡,人早累得汗流浹背,心身交疲,性又好高,心中不迭地叫苦,只管咬牙忍受,不肯出口。

後來還是王謹看出他狼狽神情,便喊趙霖道:“大哥,想不到這一帶如此難走,我們稍歇一會再走如何?”趙霖覺着蕭聲天明前已停,山女體力想漸回覆,如若追來,正是時候,這一段地勢又較明顯,最好能在山女未到以前翻過山去,走近水洞一帶,藏處甚多。只要此時不被看破,走上正路,山女必中疑兵之計,難於尋蹤。但能躲過一時,趁此少許光陰,另想應付之策,便好得多了。偶一回顧,朱人虎已是頸紅臉漲,氣喘汗流。連王謹那好功夫的人,也成強弩之末,有了疲憊之色。猛想起自己曾服靈石仙乳,朱、王二人雖也服過靈丹,近日身輕力健,到底不能和自己比,立時省悟,忙一端詳地勢,嶺這面雖然顯露,奇石大樹到處都有,還可藏伏,便擇了兩株蔭覆畝許的駢生古鬆後面,坐下歇息。荒山空寂,四無人蹤,野草蓬蒿,晨露猶濃,景物甚是荒涼。

王謹笑道:“此山草莽縱橫,森林野石甚多,最宜烏魯棲息。適才我恐野生之物暴起發難,還在留心查看,沿途到處都有獸跡鳥糞,看樣子似不在少數,並且好些俱是長大凶猛之物,我們由未明起,來回繞行了二百來裡山路,不時登高查看,竟未遇到一樣生物,豈非怪事?”趙霖想了想,答道:“我也覺得奇怪。但是昨夜蕭聲神奇,那些兇禽猛獸,毒蟲惡蟒,聞聲膽落,全都不能支持。我們走山路,又是往返繞行,自然覺遠,算起來,仍只在百餘里內打轉。那蕭聲高亢時,直可穿雲裂石,上達天庭,細聲也極精煉有力,這一帶必在蕭聲籠罩之下,烏獸想都聞聲遠避,所以見不到了。”朱人虎忽指空中道:“那飛來的,不是一隻大鳥麼?”趙、王二人心中一動,那鳥已然飛臨頭上不遠,日光下看時,一身黃毛,宛如金織,閃閃生光,非雕非鶴,健羽橫張,翔風而駛,甚是勁急。估計雙翼少說也有七八尺寬,雖非昨夜大鳥之比,這等猛鷙的大怪鳥,卻也少見。因自柳湖去路一面飛來,在近空中略一盤旋,往元江上流飛去,以爲無心相值,便未在意。

三人自離大鵬頂,玉-已早收起。在樹下歇息了一會,又把乾糧肉脯取出飽餐,尋點山泉吃了,算計體力稍復,重又上路。走了一程,眼看就要走上平日慣走的回山正路,山女方面卻始終不見一點跡兆,除空中仍有一兩隻不常見過的禽鳥飛過,蛇獸生物仍未發現一隻。荒山野嶺,不知名的異鳥原多,又都不大飛得高,無什奇處,略微仰望,談說兩句,也就拉倒。前行恰有一嶺阻路,必須橫越過去。過嶺右折,再行三數十里,便達山中所設的水寨接應之地。三人上去一看,那嶺甚高,才過午不久,四山無雲,天氣甚好,一眼望出老遠。回顧大鵬頂與適才繞越的一帶山路,全部歷歷在下,易於指認。

趙霖想起自己平白多慮,繞了大半日的冤枉路,實際並未跑出多遠,在自累得弟兄們力乏身疲,有什用處?山女如真尋來,休說養有不少猛禽惡獸,容易追蹤,就在這類高山頂上,憑高眺望,縱有深林密菁隱蔽,遲早總要走出,仍被發現。平日還在自負機智深密,想不到臨事則迷,這等笨法,心中好笑。這地方是個斜坡,本來易走,三人腳底已快,加以大難初脫,家山在望,忙着回去,其行如飛,邊想邊走,不覺到了嶺腳,對面還有一片綿亙不斷的危崖,崖下面便是元江。三人平日來往,每喜在對崖頂上,望着下面江流行走。這時因覺山溝裡地勢彎曲,比較隱秘得多,如在遠方憑高眺望,溝底人物決看不出。便不上對崖,徑由崖嶺夾峙中的峽溝裡,沿嶺麓往右折去。

走出不過十來丈,忽見一隻五色鸚鵡由對崖樹梢飛落,越過三人頭頂,落在前面不遠路旁崖石之上,高聲急叫道:“趙情哥哥,奠定,巧姑姑請你們等一等,有話說呢,她不害你們的呀,你們走哪裡,巧姑姑都曉得,你躲啥子?”三人先未聽清,鸚鵡又說第二遍,三人才聽出語意,不禁大驚。因離水寨已近,還恐引敵上門,不敢再進,只得暫停。趙霖知此鳥靈慧,故意喝道:“你主人還不死心麼,速飛回去傳話:婚姻之事,各憑心願,我弟兄與他姊妹決無情愛,昨晚已然說明,還尋我們做什?”鸚鵡叫道:

“我不去說,我怕巧姑姑打我。你們也走不掉,巧姑姑一會兒就來。”三人均覺長此相持,近於示弱,正待恫嚇,迫令歸報,忽聽鸚鵡在石上連跳帶叫道:“巧姑姑騎了老黃飛來,沒我的事了。”跟着便聽遙天空際一聲極洪厲的鳥鳴。同時日光底下,由大鵬頂那一面天空中飛來一點金星,凌空遙駛,神速已極,晃眼臨近,現出全身,正是先前路上所見似鶴非鶴怪烏之一,身並不大,背上還馱着一個山女。剛認出是巧姑,連人帶鳥,已似流星電射,朝三人身前斜射下來。三人見那烏翼闊身小,形如蝙蝠,通體金黃色的細毛油光水滑,映日生輝,頭上生着一隻獨角,怪眼怒凸,其紅如火。一張似鶴非鶴的怪嘴,露出稀落落兩排利齒。身形短瘦,腹下卻生着兩隻又長又粗的腿,還有一雙尺許大小鋼鉤也似的利爪。雙翼伸張,竟寬達一丈左右,落時收縮在背上,疊起了三四折。

周身大小比例,全不相稱。比起高空所見,更加醜怪,顧盼卻極威猛,昨晚並未見過。

心想:“山女這麼多奇禽怪獸,何處收羅而來?”

巧姑已自鳥背縱落,走向趙霖身前,滿面愁容,說道:“我知你不愛我,我也不是那等下賤山女,不過你昨晚行事冒失。你那朱二弟不要姊姊,不問是否出於本心,你都不該插口。即此已招我姊大恨,認定是你作梗,痛恨切骨。我知三人當中,以你爲首,又早聽說你們固執心意。惟恐姊姊心毒手狠,性子又急,發怒傷人,特地和她訂約:各做各事,不問如何,對你兩人決不傷害。她後雖悔恨,不能更改,只有氣悶,急在心裡,無計可施。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人,以爲常在山寨中跑,稍微知道一點過節,也不先向嵩雲他們打聽一聲,把這麼要緊的話隨便亂說一遍,還伯她沒聽見,又說二回。其實我真看不起你那朱二弟,開頭先不該調戲我姊姊,未了因爲他不能拋下妻子,人贅此山,雖是實情,但男子漢做事,自己不願意,就該挺身上前,一口回絕,我們山女一旦真心愛上這人,任他如何,極少變心,也不會親手傷他。由你一人代他答話,已是不該。未了姊姊抱他,揹人磨纏,他又不肯照實決絕回答,只勸我姊姊另嫁別的漢人,話多吞吐,也不強行掙脫。你再一喊。姊姊越認爲他已心肯,只是漢人怕哥哥,被你作梗。似他這等人,如非爲了你和姊姊,真不容他活着回去,姊姊也同樣是爲他,受了我的挾制,否則你愛多事,一樣難保。你那護身法,分明是近日有人暗贈。便那兩個吹蕭怪人,也是你們約來。姊姊或許暫時被哄,我卻明白。不過昨夜我真爲你着急,不這樣,如何能脫身呢?可笑你話未學全,便就發狂。有的土著還不知道拜山的過節,你大約從金花寨、烏龍崗那兩處聽來。以爲有什過節,到時互相約人比鬥,勝者爲高,敗者諸事聽命。卻不知此舉名爲拜山過火,當初我們祖先爲此幾乎兩次遭了滅亡,全族提起來就心痛,爲龍家人大忌,詳情也說不完。我反正是你的人,要不要由你,卻沒法使我變心。天亮前,你們走後,我始終沒把吹蕭的當仇人,只爲蕭聲所醉,一時身軟,還不覺得。我姊姊卻認爲失了情人,受了大辱,移恨於你,誓不甘休。敵人走後,人才復原,便想回山送信,並在這一年之中,時常尋你全村爲仇。是我再三勸她,說你三人師長法力必高,我們冒失行事,徒爲父母師長丟人。一年工夫,有什難耐,又力勸她,說你代人受過,必是照例同出同歸,留下一人,無法回去之故。等到回山交代之後,便聽她那情人自行作主,不再過問了。我願前往探詢。她聽了以後,才答應暫不回山,去往一好友家中,聽我回信。我養有靈鳥甚多,不論你們掩藏地方如何隱秘,當時便可尋到。它們同類相通,可用鳥語詢問。我送走姊姊,只把青駕召來,發一號令,便由同類中詢問,認出你們是在前面深山大湖邊上住家。那地方一邊瘴氣,一邊森林,地勢僻險,不能高飛的鳥都難越過。你們在那裡住家已有多年。這次爲避我姊姊追尋,還走了不少冤枉路,想起真個氣人。本想等你到家再去,一則想借此能多見你一面;二則如能聽我的話,你就不幫忙勸說,只從此不要過問他這一對情人的事,免我姊姊尋仇,便可無事。否則不但你,連全村也難逃毒手。”

趙霖還未及答話,朱人虎因巧姑意存輕視,語多譏刺,大有怪他賣友之意;又見白猩於沒有隨來,心想護身神符雖未取用,玉塊已極靈異,足可防身,不由膽壯起來。越想越有氣,冷笑一聲,搶口答道:“照你所說,你姊既認定趙大哥作梗,我又因她昨夜許多怪狀,便肯嫁我爲妾,也不會要。還有,任你怎麼,我大哥也是不肯要你。又如何呢?”山女一雙明麗澄泓的秀目斜睨着他,意似不屑,聞言也不着惱。聽完,才冷冷地答道:“你心意既如此堅決,先當她面,怎不早說?爲何平白害好人爲你受過呢?你見我昨夜沒動手,以爲是好欺的麼?實對你說,你趙大哥不要我,也是實情,但他對我卻還有些憐愛之意,只怕我纏他,不肯露出口風罷了。他只要肯改了出家之念,要娶妻時,我一說,他必立時答應。我看出他心口如一,就不要我,也不會要別人。假如他肯要我,自然喜出望外,我有福氣,得到這好丈夫;便不要我,我心也安,除日常想念外,既不會恨他,以後也決不勉強。像你這樣人,我姊姊算是瞎了眼睛。雖然早晚她必如願,但她要這等沒骨氣的壞人做丈夫,有什麼意思?我實爲愛我心頭上情人,因而牽連與他一起的人們,爲了救他和你們全村人的性命家業,所以冒險趕來,順便再得他一句真話。

要說是本心愛我,只爲想出家修道,不肯娶妻。如娶,便必娶我,此後也決不再愛第二個女人,我便心滿意足,快活一世了。他不出口,我也斷定他心中如此,只是不經他親口說,有時終不放心,想到這裡,未免傷心難受罷了。他看似薄情,實則比誰都心軟情深,必不忍心使我連點空想頭都不如願,傷心一世,他還落個心口不如一,沒有膽子。即便不放心我,狠心堅拒,膽小不肯明言,我也一會就走,你當我故意做作討好麼?

休看你們三人各有防身法寶,你昨晚不知有什取巧的鬼心思,沒有取用,以致姊姊疑心你始終有情於她,不和他兩人一齊出手。我沒見到是什路道,但我猜想,青衫老人必看你不起,所賜之物必不會比他們的還好。你們本身無什法力,我如出手,並非無隙可乘。

你不過沾了我情人的光,我看他情面,不與你計較,你還有臉呢!”

還待往下說時,趙、王二人見巧姑面色不善,朱人虎更是氣極想要動手,又躊躇不決,不等再說下去,即同聲勸阻。巧姑偏不肯聽,依然說之不已。未了,趙霖見朱人虎已氣得面容劇變,知已情急,欲與一拼,忙怒喝道:“巧姑,你說是對我好,怎不聽勸呢?”趙霖早已聽出巧姑所說非虛,想起點蒼諸人對龍家人尚有顧忌,何況自己。惟恐雙方破臉發難,不可收拾,離家既近,隱秘又被對方道破,行藏已露,無可掩飾。本在愁急,難籌善策,聞言益發心寒。情急之際,口不擇言,卻忘了這類語氣,非親近人不能出口,等話說完,方始想到恐對方誤會。巧姑果然轉怒爲喜,蜇近身前,媚笑說道:

“我原知道你憐借我這苦命的山女呢。你請安心,我此後不但不會纏你,並還舍了性命,也必助你脫難,不信你看。”口中隨即一聲清嘯。那隻怪鳥本立近側,巧姑與朱人虎爭論時,忽將手一揮,鳥便突然飛起,由此盤空不下,似在-望神氣。這時聞聲立時下降,離地兩三丈,鳥嘴迴向翼間一理,跟着甩下一隻短箭。山女伸手一招,便即接住,口咒了幾句,一折兩段,擲向地上。問道:“情哥哥,你信我麼?”趙霖道:“我早看出你實比你姊姊好得多。在你們把折箭看得重大。我們好的漢人,對友相見以誠,相知以心,不重形式。實在還是信賴你,看得人重,只是我來不及攔你罷了。”巧姑苦笑道:“你說這幾句話,我當時死也甘心。算我貪心,還不知足,生前我求你說出心裡的話,你肯說出,使我快活這一輩子麼?”

趙霖本就覺她芳姿玉潤,美豔如仙,比起嵩雲更有過之。以前只爲心存敵視,怪山女言動過於率直。少女本應矜持含蓄,溫柔嫺雅,即或知音相對,靈犀暗通,偶然一顰一笑,便可撩人無限情思,使其魂消心醉。那一根無質無形的情絲,須有彈性韌力,隨時伸長縮短,自然一上身,便將情人粘牢縛緊,深嵌入骨。對方哪怕被這根情絲縛得嵌肉切膚,反更引爲至樂。不特不會斷絕,根本還惟恐縛之不深,越入骨越好,任何險阻艱難,皆非所計。明明女的是主動,也要想好方法,見面以後,便把自己的地位變作被動。表面上,女的爲男的俘獲愛玩,實則男的倒成了女的袋中之鼠,儘管蠢動不休,終不能越出範圍一步。如是一味坦然蠻來,死命牽纏,出諸男的尚且惹厭,何況出諸女方,任她相貌多美,也減了不少成色,何況還有輕視與不快之感呢。

巧姑這次感動對方,主要還是大鵬頂相見時不曾出手,苦纏無賴之故。這時明明愛極,欲效雙飛,卻不以自己爲念,處處維護情人,並還推愛別人。所說恰又對方心病,音聲柔婉,語多中聽,詞更哀豔誠摯,癡情一往,又是那等美人胎於,人心終是肉做的,哪得不被感動?既憐她的癡情,又感念她的好意,任多矯情的人,也不能無動於衷。何況趙霖又是一個至誠血性的人,見她說到未兩句時媚目波瑩,淚花亂轉,聲音已帶哽咽,雖然仍無燕婉之思,心腸早軟,再說話一激,不禁脫口答道:“你料得實是不差,但我向道心堅,不久便離此他去,決無家室之念罷了。”巧姑喜道:“照此說法,你不間娶我與否,均不會要別的女人了?”趙霖隨口答道:“似你這等美貌多情的人,尚不能動我的心,怎會再要別的女子?不過我三人情勝骨肉,你叫我不問二弟的事,卻辦不到。”

巧姑聽頭兩句,本已轉了喜容,聽完,忽又面帶悲愁,猛伸雙手抓緊趙霖雙肩,用力連搖道:“你管,毫無用處,有害無益,還是聽我的好。”趙霖雙手叉腰而立,被她搖撼,也不分解,慨然答道:“我決不口是心非騙你,既說拜山,明年必往你山寨一行,萬無更改。你姊如在期前鬧鬼來犯,焉知我沒有抵禦之法?你不助紂爲虐,足感盛情,想我說話不算,卻是不行。”

巧姑一雙媚目註定趙霖,面色陰暗不定。呆了一會,忽然跪下,抱住趙霖雙腿,急喊道:“你真是我的好丈夫,我原知你不會改口,只爲事情大凶,總想萬一能夠解免。

既然這樣,我必幫你到底,好了便罷,不好,把條命交給你,也千值萬值。我先舉發,以免姊姊期前侵害。你回去以後,急速悄悄出山,約請能人相助,以解此難。我全家老少,均會法術,單是武功好的人無用。我爲了你,自然不會出手,可是任來多少好武功,我姊姊只着一白猩子上場,立即撕成粉碎。非像昨晚兩吹蕭人那樣,不能濟事、到時,不間明暗,我必相助。只盼天神鑑憐,哪怕把我粉身碎骨,只求保得老寨主和你平安,就心滿意足了。我出來已久,就要回去,你如可憐我對你這番心,抱我一抱,應個景如何?”趙霖一則深明利害,雖得有此極好內應,將來減去不少阻力,目前還可免受不少危險,本心也實爲巧姑至情感動,不便過使傷心。暗忖:“山女不比漢人,已經堅決不娶,便與她相抱何妨?譬如對方用那纏郎惡習,不也只好聽她麼?”心念一動,口答:

“你人果好,依你就是。”伸手便拉。巧姑立即就勢搭上身來,雙手摟住,又叫趙霖抱緊一些,趙霖依言。這一來,成了面對面,兩人緊抱。

巧姑仍是昨晚半裸的裝束,天熱衣單,當地又是兩邊山峽當中極涼爽的所在。趙霖從來未與女子接近,立覺柔肌涼滑,軟玉盈懷。巧姑更似志得意滿,百媚橫生,一雙含有無限深情的明眸覷定情人,喜孜孜叫了一聲“情哥哥”,硃脣皓齒,紅白相映,款啓之間,溫香微逗。趙霖豔遇初經,任是意志堅決,也不由得心旌搖搖,周身俱覺有些異樣,暗道“不好”。方在按捺心神,面色微沉,待要張口發話,巧姑已不由分說,雙手摟緊,朝趙霖口頰等處,用力連親了三四次。倏地鬆手掙起,笑對趙霖道:“今日了我心願,從今以後,便是你的人。就有什事,姊姊她們也不能怪我了。我這就走。還有,你們的地勢雖好,決隱不住,我就幫你,她們也能找到。你不說要出門尋人麼?最好乘她未尋來以前便走。無論如何走法,我必知道,如有危險,也必助你脫險。不過到底不使知道好些,免傷我姊妹之情,日後彼此均有益處。別人無關,只要你一走,她覺對頭不住那裡,不問你二弟如何,當不至於累到別人身人。你此時對我已然放心相信,別人難說,你那二弟更是恨我,將來必向姊姊離間,我也不怕。爲免你回去受人埋怨,我先走好了。”說時空中怪烏忽然連聲低鳴,巧姑面色微微一驚,匆匆說完,把手一揮,那蝙蝠形的怪烏立似星丸飛墜。巧姑手指趙、王二人,對鳥說道:“阿寧,這是我丈夫,這是我丈夫的好兄弟,日後遇事,你都要幫他們。”跟着雙目斜視朱人虎,冷笑了一聲,縱上鳥背。那鳥立時凌空飛起,晃眼飛高,忽又盤空下射,飛近趙霖頭上,巧姑叫道:

“情哥哥保重,千萬照我所說行事。我去了。”趙霖聽她語聲悲咽,甚覺可憐,忙答:

“巧姑,不必懷疑,我就照你所說行事便了。”語聲未歇,那鳥已二次刺空入雲,往來路星馳而去,再看已無蹤影。

王謹笑道:“想不到山女如此情癡,所說也許不假。”趙霖搖首嘆息道:“據我觀察,此女性烈,將來必爲此私犯山規。山人法嚴,犯者無論親疏。其實此女容德心性俱都不差,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萬一爲了犯規而死,也實可憐可惜呢。”朱人虎冷笑道:“一個野小丫頭,她自犯規找死,有什相干?”趙、王二人知他心忿山女輕視,此行又處處受氣,便不再提,側顧五色鸚鵡,也同飛走,料定此後蹤跡決難隱藏。又知巧姑回去,定必設法遷延,不使乃姊急於發難,索性放心大膽回去,到了柳湖,再作計較。於是從容前進,果然直達水寨接應站,俱無動靜。

趙霖隨向輪值主事諸人叮嚀了幾句,略微歇息,徑由水洞秘徑迴轉。路上約定,到後天近黃昏,人也疲乏,報到之後,先各回家,什話不說,免得一到便蠱惑人心,大驚小怪,好在事情不忙在這一晚上,明早再向村主、耆賢詳陳經過,共商應付之策。哪知現任村主,便是朱人虎的胞叔,看出人虎神色有異,三人又同聲述說今天已晚,明日再當詳說,諸多可疑,揹人向人虎探詢。人虎氣憤多日,無從發泄,除將自己丟人之事加以掩飾外,好些均照直說出。趙、王二人一點也不知道。村主朱式聞言大驚,以事關全村吉凶,憂急非常,恨不能當時便把趙、王二人喚來詢問。又因人虎說時再三請求,事前不可說是由他泄露,知道三人平日結盟,義勝骨肉,侄兒這等說法,必有關礙。可是經此一來,對於趙、王二人卻生了點疑心。以爲內中必還有什隱情,乃侄顧念交誼,不肯全數實說。於是又向人虎套問,雖未當時喚人,心卻疑慮。

次日天剛亮,趙、王二人便已來見。本來三人議定次早再見村主,由趙霖一人開口。

人虎這一先說,趙霖又顧慮到他的顏面,除卻靈異和人虎調戲山女因而生事一節稍微變通,作爲言語不通,始而誤會,縱獸擒人,後又看中人虎,迫令入贅,巧姑苦戀,癡情可憐,以後又作爲內應,得她暗助外,差不多全說了出來。在趙霖是心無私病,有話便說。而朱式機智善疑,叔侄情厚,素愛人虎英俊,未免偏袒。先聽人虎說,巧姑最是兇惡,途中還被乘了怪鳥,趕來爲害,幾經三人設計應付和身帶玉塊、靈符之力,才免於難。初意未嘗不因乃叔多疑,恐把巧姑迷戀趙霖,別時纏綿之情說出,引起誤會,卻忘了怒火頭上,沒有深思。叔侄所居緊鄰,趙。王二人於次日來得絕早,未及見面交代,已先說出,鬧了個兩不接頭。村中安穩多年,初次遇到這等大亂子,臨事自然容易慌亂,更增疑慮,盤問自更周詳。如非趙、王二人素有衆望,又是村中能手,當衆便與難堪了。

王謹素來謙和下人,還不怎樣。趙霖見朱式一味盤詰,全不商議應付之,心中老大不快。

無如朱式年輩較長,不便頂撞,只可悶在心裡。雙方本就面和心違,彼此強捺怒火。

一會,衆長老眷賢又接了村主隔夜約請,紛紛來到。固然趙霖原定約集商議,但是不請自來,分明村主疑心自己拉不下顏面,暗中派人請來,拿自己三人當作犯了重條看待,只差宗祠公會,不算定局罷了。越想越氣,冷笑一聲。朱式再問,告以話已說完,更不再答。直到眷賢長老全數畢集,趙霖方始當衆重敘經過。此時朱式已因後來趙霖辭色不善,勾起怒火,此行原以趙霖爲首,直恨不能當時便按村規,集衆公審。至少三人無故引賊上門,疏忽之咎,也所難免。幸而這班眷賢十九老成持重,又都深悉趙霖爲人誠信無欺,聞言雖也不免驚憂,對他仍極相信。趙、王二人因要去往終南投師,又以青衫老人和陳淑均師徒避地多年,不願人知,早就商議,回村對於許多奇蹟異事,不要說起,只說是世外高人。朱人虎對於趙、五二人雖是妒羨,尚無恨意,又經商定,只靈符、玉玖不曾隱瞞,也只說是途遇異人所贈,功能辟邪,蛇獸不侵而已。談時也曾取出同觀,靈符乃是一片黃麻布,上有朱篆符篆;玉玖也只形制古雅,玉質絕佳,除刻有不認得的符篆外並無他異。趙霖早不滿朱式,平日疑忌,當日更甚,不願炫露演習。朱人虎見衆驚優,本想說出此塊威力,只因習知趙霖性情,看出心中氣忿,靈符更不捨妄用,沒有出口。衆人看完,也就放開。

“內有兩位行輩俱尊的,細一商討以後,以爲事出不經,認作山人原有驅遣蛇獸之能,吐刀吐火,全是幻術。昔日武侯南征,便曾遇到,結果山人仍遭慘敗。只要防禦周密,不來自好,如被尋來,索性誘使人伏,全數殺死。看似厲害,無足爲慮。果如三人所言,豈是蕭聲能退?並且途中早被追上,怎得回來?這兩老多年經驗,任村主時,又頗有施爲改進,無異魯殿靈光,衆望所歸。這番話一說,衆心漸定。連朱式也覺有理,昨晚偏聽侄兒張皇之詞,有些過慮。只氣忿趙霖,說了好些閒話,認定趙霖爲一行之首,平日又智勇雙全,明知泄露機密乃本山第一厲禁,出山訪友,已近無故生事,此次又非爲公,更要縝密仔細。既與山女結仇,便應設法避免,或引向別處遠方,如何事前不自留心,事後又不知防患?未免粗心太甚,意欲請求公斷處罰。幸而青賢長老們全都看重趙霖才智過人,膽勇出衆,村中近年難得遇到他和朱、王二人這等文武全才。尤妙在是三人結盟,情勝同胞,又都年輕,一切合力同心,互相爲用,輪做村主,必能多所興革,勝過前人。縱有錯處,也不應處罰,損他異日威望,況是無心之失。並且一罰便是三人,不能獨異。不等朱式說完下文,便紛紛以目示意阻止,有的更設詞打岔,不令再說下去。

村主雖然有權,但村中平日安靜無事,極少有人犯過,難得立威,青賢長老更能左右全局,朱式知道,就說出來,通不過去,也無異於白說,只好悶在心裡。

趙霖見狀,越發有氣,正要開口反問,猛想起危機將臨,大家尚一點不知厲害。巧姑本勸速出尋人,並說自己一去,便免村人受害,看神氣,所說不假。村人雖都武勇,卻不會法術,那些烏獸蟲蛇也難與爲敵。正好乘機裝作負氣出走,免得明白曉以利害,轉使全村人等驚惶憂疑,於事無補。便不再爭論,反說:“我們三人雖未受傷,那些蛇獸也無一近身,不過見了那等厲害聲勢,回村不得不告,凡事總是謹慎好些。人虎二弟的靈符實有靈效,但是不宜輕用。以我愚見,不如令其與弟妹暫時移居在水洞人口附近的白蘋峽內,平日深居簡出。我和謹弟也避往森林一帶隱秘之處。山女志在求偶,其山規也頗嚴,寨主又禁其無故與漢人結怨,如被尋上門來,見不到我們三人,定必自去,到時切莫現出了敵意。如真相犯,我三人已把住兩條要道,再行下手不遲。”衆人因聽蛇獸無一近身,越當作幻景。哪知趙霖已打點好主意,故作分人防守,實則重在隱藏人虎。心想:“自己和王謹已走,人虎再藏向白蘋峽水洞極隱僻處,空中飛鳥也難查見。

就被月姑尋到,三人一個未見,必當不住在此,掃興而去,靜等拜山,再作了斷。有此一年光陰,如尋求不到異人相助,至不濟,再去求那青衫老人和師母陳淑均,總可辦到。

便青衫老人師徒,雖不願與龍家寨主結怨,看他們那日在山中相待,以及李洪、嵩雲、丁、韋諸人贈寶暗助,又代請了洪-、阮徵兩位仙俠,公然解圍情形,斷無袖手坐視我們三人到時前往虎穴任人宰割之理。”越想越對,只前半可慮,如能縝秘自己行蹤,再不被月姑發覺,必可無事。王謹外表誠謹,人更聰明,聞言便知道趙霖用意,也在旁附和,設詞更巧,並還要處處推尊村主。眷賢,暗爲雙方釋怨平氣。

朱式人本機智,更非好惡,就爲年紀比趙霖大不多少,稍喜自負,氣盛多疑,雖爲村主,自覺人望不如趙霖,平日就有一點不服氣。再加心思細密,聽出二人語有出入,先有成見,自然一觸即發。及見着賢長老不以處治趙霖爲然,先頗氣忿。嗣聽衆人一說,王謹再以巧語推崇,怒火漸平。回憶趙、王二人,連自己愛侄,俱都智勇雙全,出門一向謹慎,決無過錯。縱令好色,本山最嚴例禁,斷無引鬼上門之理。何況當地水碧山青,四時皆春,得天獨厚,少女之中不少佳麗。以前多少人因見二人文武雙全,近年又父母雙亡,孤身一人,想與爲媒。一些自負才貌的少女,也想嫁他們。本山男女相見以誠,落落大方,又在一處,日常相見,如有所愛,雙方均可相機自吐情慷。愛侄夫妻,便是這等結合。雙方有了情愛,然後稟告父母村長,定日成婚。事前既無避忌拘泥,只要真愛,也無不成之事。二人一律堅拒引避,向不與婦女同遊言笑,一味用功,並有“鐵漢“、“癡子”之稱,怎會關情山女,引火燒身,果如所言,山女那等厲害,也逃不回來。

同是爲公,朱、趙兩家乃久共安危的世戚至好,自身是長輩,何苦爲了平日多心,一語不合,便生嫌隙?心氣一平,也改了和善辭色,當日仍是從容言笑,多半依了趙、王二人所說,方始分散。

趙霖家中,只有一姊和一幼弟。王謹與伯父同居,更無骨肉之親。回去途中,趙霖見朱人虎沒有跟來,知是少年夫妻,久別敘闊之故,還想着人找尋。王謹卻早看出人虎昨夜不守前約,心想:“大哥爲人真好。二哥爲人心性,雖不如山女所言之甚,卻差多了。”想了想,忍不住說道:“我們既以早走爲是,便須縝密。這不比往日山中有事,須由公議,事前越少人知越好。現在他們全部不知厲害,村主又怪我們此行惹了亂子,萬一傳揚到村主、眷賢耳中,出來阻攔,依了不好,不依也不好。二哥雖不至於亂說,終恐夫妻閒談,無心泄漏。他和村主兩家緊鄰,又是叔侄,不能同往終南,何必多此一面?依我之見,莫如留一封信與他,告以我和大哥藉着終南拜師之便,尋覓有法力的能手,以備明年往玉龍山赴山女拜山之約。如師父當時傳授道法劍術,不能離開,對此心腹隱患,也決稟明經過,期前回山一行。當我二人未回以前,務請他照大哥所說,和二嫂一同遷往白蘋峽水洞隱藏。並秘告乃叔,傳知全村,如有發現山人混進,不問男女,只做不知,千萬不可動手。如遇異獸蛇蟒之類,只要不傷人,也聽其自去。山人如公然探詢,或指名索人,可相機應付,和他好說,或答以本村無此一人;或答以日前同兩不相識的劍仙回山,辭別親友,說要往黃山出家修道,次早便隨兩劍仙同駕劍光飛去等語。

此信行前還不可交,明早先推說要去森林查看,到那裡將信另交一人,就由林中起身。

我前年無事時,曾往林中勘探過兩次,尋出一條極隱秘而不易發現的途徑。當初原因本山出路只水洞一條,萬一又和那年山崩一樣,將路隔斷,豈不又要爲難好些時?多一條路,可備萬一之用,不過事情艱險。森林深處,自從祖先犯着萬險通行以來,向無人敢深入。我一倡議,恐人道我多事,只一個人乘機試了一下。去年有一次大哥尋我不見,趕往森林,恰巧我正走回,大哥不曾深問,我也未說。經兩次探查,林中只是蛇蟒毒蟲大多,我第二次去時,曾殺一條毒蟒,幾乎送命,路卻探明。一則現有玉玖護身,邪毒蛇獸均難侵害;二則地勢隱秘,免得由前山走,須經元江上游那一帶,必有山女耳目,易被發現。尤其大鵬頂上下兩條必由之路可慮。如若遇上,豈不惹厭?並且我只是走通此林,前面形勢尚不深悉。憑高四望,山徑雖險,前面還有瘴氣,決難不倒我們。祖先本自湖南移來,當初沿途曾有暗記,祠堂碑上並記有形勢途向。果能尋到那條路徑,走人湖南,再尋正道,固是極妙,否則也不會尋不出山去。大哥以爲如何?”

趙霖原甚老練機智,早就覺出朱人虎不甚誠實,只因朋友情厚,又是同盟至交,身是長兄,遇事便多原諒,更無戒心,一時偏厚,並非真個不知賢愚。聞言立想起適才村主辭色可疑,分明人虎早已泄機。此事自己只有煞費心力,並無不可告人之處。人虎雖不似王謹老成,當無向乃叔進讒之理,必是少年愛臉,惟恐當衆丟人,特地設詞掩飾。

自己又因許多顧忌,話雖實情,好些俱未出口。朱式善疑,一聽所說不同,難怪多心。

事雖可原,不算賣友,言行果欠謹慎,此行村衆如不以山女爲意,自己和王謹勇於任事,而又各有職司,昨日剛回,決不放走。如認爲厲害,更要留作防禦,至多另派幾人出山物色能手,徑往玉龍山,令自己到時埋伏半路除害,更不會就放出山去。何況外人入山,祖規厲禁,人人固執成見,不到危機一發,一任所來的是神仙中人,請將進來也非所願。

以前答應嵩雲,以後請她來遊,照方纔衆人口氣,除非山中出了亂子,有大藉助之處,就自己日後作了村主,也恐難辦。所以這次就約請到異人,也須見機行事,最好還是事前約好時地,由山外陪往玉龍山才妥。此時如說出山是爲尋人,先辦不到,一經泄露,便難起身。衆人雖阻不住,但生平不喜說假話,何況又對一班尊長。覺着王謹所說,果然有理,便依了他。

趙、朱、王三人交深情厚,在山中時,照例常在一起,每日必聚,有時深夜才散。

便朱人虎有妻子的人,至少也有半日是在一起用功。一年之中,極少不見之日。何況脫險歸來,一切防禦善後,均待商議應付,早來又有好些過節打算,照情理,必要尋來。

王謹先前也未斷定他不來,不過提醒趙霖,不可先泄行蹤而已。哪知直至夜裡,不見人虎來晤,這一來,連趙霖也覺人虎不知說了什話,心中內愧。或因自己對於巧姑,未予以難堪,不合他的心意,也未可知。當時雖有一點疑心,交好在前,只覺他稚氣可笑,並未嗔怪,放在心上。本不打算和他明言,既未來晤,也就聽之,不曾往尋。次早將信寫好,到村主家中打一招呼,回來各取了一小袋金砂,連同一個換洗衣包,便即上路。

好在山居尚武,兵刃暗器常帶身旁,何況又往森林蛇獸出沒之地。人虎卻始終未去,誰也不曾看出。

二人到了森林,先與輪值諸人相見敘闊。當地本來住有十多人家,乾糧肉脯,均易備辦。將信交與一人,託其三日後帶回去轉交,並說二人要往林中探道,就便打獵,也許在林中耽延數日。又把迷路求救所用連珠信火、旗花響箭,連同行兜、懸牀,要了帶走,衆人俱知二人武藝高強,也時常深入打獵。王謹以前更走得勤,還是孤身入林,一去七八日。都未聽說遇到危險,均未在意,那森林密壓壓,覆蔭三數百里,十之八九不見天日。上半繁吱虯盤,結爲廣幕;下面巨木駢列,互相擠軋,絕少空隙,不能通行。

加上毒蛇載途,飛蟲若雨,蛇咬固是難當,蟲毒也極厲害,數又極多,揮之不去,休看小小細物,那具有奇毒的,人被咬中,傷處當時浮腫老高。始而刺癢脹痛,難於禁受。

漸至愈咬愈多,一個毒重昏倒,千百種毒蟲齊集人身,不消多時,人便剩了骨架。蚊蠅螞蟻,會比常見的大三數倍,多半具有奇毒。照例人林打獵採藥,多在交冬以後。村人防禦也極好,從頭到腳,全有準備,除非遇到長而大的毒蛇巨蟒,並無所畏,但到底艱險費事,蟲類尤不免於侵擾,所以夏天從來無人敢於深入。二人如非深知玉塊靈異,足可防身,也不敢冒失走進。

本想入林不遠,便取玉-施爲。及見走了一程,並無蛇蟲近身,開頭一段,村人常時伐木往來,透光之處頗多,便未取用。等把熟路走完,前行越險,阻礙橫生,必須繞越穿行,光景又深黑如夜,方始把玉玖取出,如法施爲。立時涌出兩幢寶光將人護住,前後一二十丈以內通明如晝,蛇蟲自更遠避。夏日林中桃熟,雖是青色,極甜多汁,隨地挑大的摘吃解渴,連水壺也未取飲。王謹笑道:“此次入林,不用角燈照亮,路看得真,比前要快得多。照此走法,不消四五日,明日便可出林了。”趙霖也覺順利心喜。

二人身輕力健,除中途略進食物外,並未多事停歇。又走了一陣,昏林不知曉夜,估量天已黃昏,恰巧見到一塊空地,便把懸牀架在兩樹之間,人在寶光籠護下,同睡了一覺,醒來吃點於糧,仍由王謹引領先行,見天光之處愈少,只好計程飲食安歇。等二次醒後起身,王謹查看形勢和上年所留標誌,知將走完森林。估量時間,當是第三日的午後。

及至出林一看,東方剛有曙意,才知林中不辨天日,睡得大早,半夜裡就起了身。如此艱險難行的數十百里古森林,竟於兩日兩夜之內安然通行,毫無變故發生,互相慶幸不置。此去還要遠涉關河,山川修阻,前路雖然遙遠,這類森林卻已不會再遇到。爲謀輕快,便於行路,除卻於糧、水壺和隨身兵刃。小衣包外,只留了一個繩布制的懸牀以防萬一,下餘還有一些東西,俱都藏向森林之內。

收拾完畢,天已漸明,少帶好些零碎,走起來自更輕快。二人見前途小溝和泥沼野地之間,到處瘴煙浮泛,雖恃有玉塊防身,但以二山女豢有不少奇禽猛獸,連日必在四出尋蹤,不會安靜。巧姑雖然不與乃姊同心,無如此女癡情過甚,能少相見最好。又知晨瘴最毒,沒用玉塊試過,前途既可繞越,能不去犯它,比較穩妥,便擇那高亢無瘴之處繞行過去。一路穿山過嶺,攀援上下,仗着各有一身輕功,又服了青衫老人所賜靈藥,體力大增,曉夜奔馳,一點兒也不覺乏。不過二人平日足跡只在雲南省境以內,前年曾到過一次貴州邊界,只把祖先由湘經黔人滇,涉險避世經過所留記載記在心裡,卻並不知道由滇入川,再經棧道秦嶺,直赴終甫的路徑。上來打點,先經平彝。盤縣。鎮寧,到了貴州,再照祖先附記的驛路官程,由鎮遠東行,經芷江、沉澧等地入湘。到了湖南,便道一觀從小所讀範希文《岳陽樓記》中渴想多年而未得往的洞庭君山諸勝,再往武昌,登黃鶴樓,一訪古仙人騎鶴靈蹟,然後問路人陝。哪知上輩因避元族之禍,流離轉徙,遠竄災荒,途程既多繞越,所行又均山野,附記所載驛路並不周詳。這還是二人恐怕山行迷路,又極難行,除開頭一段外,均未照上輩所記山路行走,特意改走官驛大道,否則,冤枉路更要走得多了。

夏日山行,食物不能多帶,二人在林中走了二日,用去好些。尚幸生長深山,認得好些土中山糧。走到第三日,又遇見兩處山人,因通土語,竟蒙款待,還問出一條藥夫子慣走的途徑,才行上路。二人恐山人走漏行藏,還留了神,沿途遇見山人,但能不用,多半避道而行。且喜沿途平安無事,不消數日,便趕上驛路大道。

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
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