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

王謹又笑道:“其實巧姑人品、心性、本領都好,癡情處境也甚可憐。師父也有師母,丁師兄也曾娶妻,他們俱是劍俠散仙一流,本來不禁雙修。大哥本無妻室,她將來如肯破例來歸,只要師父、師母認爲可行,大哥似無須固執成見呢。”趙霖笑道:“三弟,你也和我說笑話,無怪二弟要疑心我對此女有情了。我並非不可憐她癡,實是向道心切。師父和丁師兄雖有妻室,並無子女。那日你和韋兄在外閒眺,二弟人本冒失,因見嵩雲師姊年輕,師父、師母均已嘯做煙霞,得道多年,怎還會有家室之好,生育子女?

便拿話探詢。丁師嫂心直計快,見我以目示意攔阻,笑說無妨,曾笑復了半句。聽那語意,好似師姊本是人家棄嬰,不知怎的,經師母留養,纔有今日成就。並還說她塵緣未盡等語。師父、師母和師兄、師妹們的身世來歷均未深悉,有了家室之好,於修爲用功上終有妨礙。就此女棄家來歸,也辦不到,何況還要入贅古山,所習又近於左道邪法呢,難得此女雖然情癡,並不向我糾纏,我怎會生此念?”

王謹笑道:“我並非與大哥說笑。惟其此女不向大哥糾纏蠻來,事才難處。因此女已把大哥愛逾性命,遇事必出死力相助,性情又極剛烈。雙方現已敵視,明年赴約拜山,更成他們生死之仇。依我猜想,巧姑處境至難,不間勝敗,均非死不可。除卻我們得勝,將她帶走,決無生路。聽丁氏夫妻說,寨主本領高強,所習法術並非全出左道;兒孫衆多,大半能手;山中埋伏禁制,十分嚴密厲害,我們虛實難知。就請到異人,或是師父恩憐親自出馬,照在點蒼山中所見所聞,也非易與。中間巧姑必定出力不少,此舉大犯她族中禁條,決不能容。此時月姑也必與她成仇,反顏相向。我們素負俠肝義膽,其勢不能坐視這麼一個有德於我,而又美慧可憐的好女子,身受彼族酷刑殘殺,而忍心不顧。

何況她又情深一往,至性至誠,遇事無不惟命是從,只求常侍朝夕,於願已足。如恐有了妻子誤及清修,因而不允所求,而她卻只要終身常見到你,僅做名義夫妻,並不想遂情慾之愛。你說什麼,她都會答應。人心是肉做的,自來旁觀者清。當歸途追來話別時,休說大哥是局中人,便我也爲她感動,生了憐憊,不忍十分峻拒,使其過於失望。以後她出力更多,用情更苦,萬一不巧,再因她而轉危爲安,她卻危機一發,去死愈近,請問大哥,到時如何處法?”趙霖答說:“到時相機行事,自有化解。”心中也覺果真如此,委實難處。王謹並未往下深說,不過因此一來,黔靈山便沒有去。

可是這時巧姑正想再見趙霖一面,併爲引見一個能化解此事的異人。日前先冒險趕往柳湖,探看趙霖走未,爲朱人虎所暗算,捱了村人一頓毒打。爲想感動心上人,甘受鞭打,並未還手。直到青駕尋來,又探出二人早行,方始乘鸞飛去。並將機就計,藉着身上傷痕,向乃姊編了一套假話,再命靈烏四出尋蹤。初意柳湖只水洞秘徑一條出路,以爲二人仍走前路,上來便料錯了途向。未了想起二人上路已久,便命四隻飛行極快的靈鳥分四方飛出千里以外,再往回飛,迎堵查看。終因二人腳程既快,行徑又極隱秘,所遣靈鳥雖然忠於主人,天空迴翔,搜索甚勤,兩次在二人近側盤空下視,恰值二人覓地歇息,或在鎮集人家以內進食,未被發現。再過一二日,已遠出千里之外。那異人便隱居在黔靈山內,因受巧姑之託,已然回山相待,二人姓名相貌,已俱得知,一去即可相見,也許免卻許多事故。偏巧陰錯陽差,全都錯過,二人自然一點影子也不知道,安心向前走去。

二人到了湘西,遇見一個老江湖,才知以二人的體力,若由四川走,要快得多,並且來路還繞遠了不少里程。既然已到湖南,如改走小路,經由巴東三峽溯江西上,更費時日。只得仍照預定,便道先往巴陵,一覽君山洞庭之勝,再計水陸遲速,以定途向如何走法。二人雖是文武皆通,因爲從小生長邊荒,局處柳湖一隅之地,儘管當地得天獨厚,物產豐美,經過了多少年以後,人力開建修治,到底地方不大,用作隱居避地的世外桃源固是極好所在,眼界卻是不寬。平日出山,最多也只在雲南省境以內,如宣威、楚雄、大理、騰越等有限幾處城邑,好些地方俱都未去。沿途所經,多屬窮山惡水,蠻煙瘴雨之鄉。那清麗幽深,雄偉瑰奇的佳山水並非沒有,終以地方僻遠,險阻甚多,跋涉艱難,每出又都負有使命,不能窮極幽渺,選勝留連,大都走馬看花,淺嘗輒止。加以民風閉塞,地曠人稀,山行所遇,強半山人,殊俗異言,甚少佳趣。人情原喜新奇,一入湘境,便換了一副眼界。再一看到三湘七澤之勝,益覺到處山明水秀,物阜民豐,與滇黔兩地大不相同。那意想中的岳陽樓,以爲不知如何好法;及至趕到一看,樓便建在城上,除了面向洞庭,可以遠捐湖光而外,還沒有所居柳湖因山臨水而建的幾處樓閣來得清麗。尤其洞庭魚米之鄉,水陸要衝,商賈所聚,人煙過於稠密。樓上酒茶客既多紈挎市儈,一味喧語囂雜,酒肉蒸騰,樓下又是千頭蠕動,行人往來,市聲盈耳,噪成一片。照此情形,休說純陽仙人不會再有來此買醉的雅興,便自己也不耐久留下去。倒是湖中煙波浩渺,風帆片片,遠望君山幹二螺黛染煙籠,隱浮千頃碧波之上,遙望過去,令人心曠神怡,果爲別處所無。

二人商議了一陣,純陽仙蹤,沓不可尋。水路雖比人行遲緩,卻舒服得多,當地又水行較便,好在隨時可以變計,意欲走上一段水路,稍息來路跋涉之勞。因到得早,時方傍午,在樓上飽餐了一頓,先往街市上賣了點金砂,買了些秋天用的衣物,徑往湖邊包僱了一柏木船。打算由湖口起身,等到了漢陽,或是老河口時,再作計較。此時就便一遊君山。船伕父子二人,人均忠實。小的一個名叫張四,年才二十,從小便煙蓑雨笠,出沒波濤,學會打魚,不論釣網,全都出色當行,人更和氣巴結。近年父子二人才置了一條木船,裝載客貨,不論川湘鄂贛程水,全都去過。也愛遊山,沿途名山大川,多半熟識。一聽客人志在遊覽沿途名勝,甚是起勁,自願爲客嚮導。二人聽了,甚是投緣,一路談談說悅,頗小寂寞。

趙霖一面命他直駛君山,隨口詢問山中風景。又問:“久聞呂仙三醉岳陽樓,三湘七澤一帶常有異人隱居或往來,平日可聽人說起過有無此事?”張四笑道:“二位尊客由遠路來,不知這裡的事。我從小便喜往山裡跑,從未遇到過騰雲駕霧的仙人。呂仙三醉岳陽樓,準都知道,也只是說說罷了。就有仙人,也不會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倒是尊客現在去的君山,日前出過一樁怪事,才隔不多天,也許那人還未走呢。不過也只傳聞,並沒有眼見,不知真假。尊客既然留心訪問,你們讀書官人比我們聰明,如若傳言是真,必能看出幾分。等到君山,我領二位尊客,同去尋他們如何?”二人便問:“是什麼怪事?”

張四道:“君山上面的寺觀甚多,以前本是道士居住,他們多有田產,甚是富足。

自從換了朝代,官家專信佛法,他們受人欺凌,日漸衰敗下來。全山幾十所道觀,十九被蠻僧和尚強佔了去。內中只有清虛觀和竹仙觀,因爲以前觀主曾到過蒙古,和好些個王公都有交情,恰巧那年蒙兵到湖南時,帶兵的蒙古王正是他前多年所交朋友,得了信,當時接上前去,兩下談得甚是投機,聽說給觀中留了一面鐵牌,才得保留至今。可是近年仍有一些蠻僧看中了觀產香火,前往尋事,打算侵佔,也沒見怎爭鬥打鬧。去的蠻僧和尚不論多兇,有的並有官府相助,事前誰都以爲這兩座道觀必不能再保全,結局總是來人偃旗息鼓而去。這兩觀原是一家,觀中道士也很規矩,平常看不出有什麼本領。但即便蠻僧勢大,遇上事,老是不慌不忙,自然化解。人們都說是那鐵牌之力。有人去問觀主王清風,卻說並無此事,來人均是以理遣走。人們自然不信,都當此牌是他保命靈符,故而不肯取出與人觀看,也就罷了。

“以前他觀裡原住有一個道士,穿得又破,也不隨衆唸經,也不問事,偏又好酒如命,終日爛醉如泥。有時出門,一去便是一二年,回來仍住觀內。仗着觀主人好,道士們多半忠厚,不特無人管他,反時常買了整罈好酒送與他吃,聽君山上住的人說,這道士無名無姓,大家都叫他醉道人。在觀中前後住了不少年,總是那個神氣,永不見老。

以前時常出觀買醉,有時還到嶽州,在街市上游玩。一日夜裡,觀中正做法事,醉道人忽由外跑回,當着許多體面施主,在殿前發瘋,手舞足跳,亂蹦亂罵。觀主滿臉愁急,只向施主敷衍,並不發話說他。旁邊兩個主事的徒弟見他鬧得太兇,施主們已然發怒,恐有不便,湊近前去,低聲勸了兩句,醉道人先不理睬,忽然大怒,罵道:‘無知業障,你嫌我嗎?我還正不耐煩在這裡呢。’說罷,往外走去,本來他不走,衆人也要打罵趕他。誰知觀主見他一走,卻着了急,高聲大喊:‘師叔千萬留步,弟子還有話說。’立即趕忙追去。經此一喊,衆人才知觀主多年厚待,原來是他師叔。而觀主步履如飛,走得極快,也是初次見到。雖是夜間,那天正是會期,又是熱天,湖上游船甚多,不回去的,均在君山停泊,觀前更有不少賣零吃夜宵的。事後問起,都說醉道人和觀主王清風先後跑出,都是由觀側樹林中往後山走,醉道人跑並不快,可是月色正被雲遮,一晃眼間,再看人已無蹤。過有盞茶光景,才見觀主喘吁吁走回。施主和一班體面遊客問他:

‘此人如此狂橫,就是你的師叔,也不相干,去由他去,留他在此,日後仍不免於酒後擾鬧,那是何苦?’觀主嘆了口氣,答說:‘貧道自幼出家,多蒙這位師叔照應,又蒙他救過幾次重病,無異起死回生。既是尊長,又是救命恩人,偏是無法報恩。他又好酒落拓,最恨禮貌拘束,平日閒住山後,除有時出山雲遊外,終日與酒爲緣。因他老人家不許我說出行輩和稱他師叔,所以廟中徒衆,多不知他的來歷。今夜負氣一走,沒有請回,心實難安。’說時愁容滿面。觀主人緣最好,觀中所有施主,均對他極爲尊敬,以爲知恩敬長,也未在意,醉道人走時,是往後山,並無人見他乘船出走,可是由此不見蹤影。

“到了本月初間,忽然來了兩個遊方的惡道士,一進門就無事生非,兇橫異常。想不到觀主竟會怕他們,幾十年來,連經多少又惡又狠的大勢力搶奪都沒失去的道觀,竟吃兩惡道強佔了去。聽說觀主氣成重病,現在後山竹仙觀中調養。施主們代抱不平,去時多是興高采烈,等到君山和觀主商量回來,全都無精打采,永不再提君山之事。

“日前我在街上遇到清虛觀旁一個賣魚菜的,才知兩惡道均會法術,雙方曾經鬥法,觀主也是好手,無如身受重傷,敵他不過,才行退出。聽說醉道人如在觀中,決不會有此事。他便受了觀主徒弟之託,知醉道人以前愛往岳陽樓上飲酒,姑作萬一之想,過湖試尋一下,這才知道醉道人法力更高,那兩惡道除對觀主師徒行兇外,對外人仍看不出有什麼惡處。如今隱然做了觀主,又來了不少徒弟。人情自來勢利,有些施主見惡道法力高強,有好些神奇之處,反和他聯成了一氣。本來後山竹仙觀也不能保全,因惡道來時驕橫,說過一套狂話,觀主敗時又拿話激他,說詞甚巧,惡道當着許多人不便改口,才答應觀主,以竹仙觀暫住三月。三月之內,如尋不到能人奪回清虛觀,滿了限期,立將觀主師徒逐出。全山居民漁戶,俱因觀主爲人和善,平時救人甚多,有求必應,俱感恩義,誰也代他不服。又因惡道初來,對於外人雖無劣跡,可是自他來後,觀中常有道裝男女和相貌醜惡的蠻僧往來停留,一點不守清規,怪事常有發生,日子久了,定出變故。一聽說醉道人回來便可救他,凡是知道的人,只要出山,便四下代他尋訪。幾天過去,惡道便得了信,四出探詢,問出相貌以後,好似知道醉道人厲害,一面禁他師徒出山,一面向居民聲言,此是他道們中事,與別人無干。如有人幫前觀主,不論代辦什事,只要被查知,輕則殘廢,重則送命,話已說在前面,到時莫怪手辣。衆人聽了,越發憤恨,只是不敢招惹,暗中生氣。觀主自受傷後,就暗派了兩個得力徒弟外出求救,一晃月餘,並無迴音。連急帶氣,重傷未愈,病勢日見沉重。徒弟們着了急,想不出好主意,只得暗中託人過湖試試。

“我聽那賣魚菜的把話說完,才一轉背,忽有客人僱船往遊君山。湖下游船甚多,大小都有,他不去僱,卻僱我們這條走外碼頭的快船,一聽便知是個外行。我爹本想叫他另僱遊船。我見那人是中年讀書相公,自稱姓簡,穿得雖舊,身上布衣卻極乾淨,人甚斯文和氣。又想就便往君山探看一下,到底惡道師徒有什法力本領,如此欺人。遂在旁插口,答應了他。滿想窮秀才不會有什油水,哪知手面甚大,先給五兩銀子,一半作爲船銀,一半買些好酒菜備他舟中飲用。並說他還有一點事,定在明午起身。我因前兩天正是七月中旬的盂蘭會,月色又好,勸他晚來睡在船上,夜裡飲酒賞月連乘涼,由我父子緩緩搖去,明早正到君山,還可盡興遊覽。簡相公原說就便還要會人,是在日裡,這麼遠水程,午前起身,怎能趕到?他卻不聽,又把逆風當作順風,硬說順風揚帆,一會便可趕到,早去無用,盂蘭會己沒個看頭。我勸說無用,好在言明在先,不能按時趕到,與我無干,只好答應了他。

“第二天傍午,他果到來,仍是空身一人,只帶了兩本舊書,還有一個尺許長二指寬的小革囊懸在腰問。日中正是極熱時候,湖中靜蕩蕩的,休說遊船,連往來商船都極少見。船板像火燙的一樣,他卻坐在太陽正照的船窗旁,看書望水,口中不時吟嘯,連長衣也未脫去,一點不怕熱。船開以後,迎着熱風,甚是難受。我爹正悄聲埋怨,不該應他午時開船之約,忽然一陣涼風由船後吹來。當風起時,彷彿見他伸手由後往前揮了一下,心裡略微爽快。後來那風越刮越大,妙在是赤日依舊當空,人卻涼爽異常。有此順風,樂得省力,便去前面上了滿帆,又去艙中備好酒食,請他入座。簡相公真好,強拉我父子同吃,我父子自是不肯,他又再三固執,叫我父子輪流飲食,好意難卻,便依了他。我正掌舵,忽見對面兩船,也是順風揚帆而來,船上人個個光着上身,通體汗淋,揮扇不已。我們船上卻是那等清涼,全無暑意,再說,來去都是順風,也無此理。正想問他,我爹上了年紀,知道的事多,我們湖南三湘又多異人,便禁我發問。我留神細看他,除一雙金黃眼珠亮得嚇人外,相貌十分清秀。隨口打聽了幾句有關君山路徑和清虛觀近月出事經過,說話也極斯文,像是學裡相公,仍未發覺他是異人。那風也當作湖裡神風,恐說穿了神不保佑,沒有提起。船至中途,他忽向窗外,嘴脣皮亂動了兩次,隨命掉頭,往桃林灣駛去。這時船行正快,眼看君山將到,但也不便逆他。風向不對,又是逆水亂流,行船必慢。不料走起來比前更快,那風竟是專爲吹船來的,這才驚奇起來。

“船到灣前,他上岸往桃林內轉了一轉,也就一盞茶不到的工夫,便自回船,再開君山。那風始終催船而行,其快無比。由起身直到他所說的後山老漁礬停泊,中間還折往桃林灣一次,平空多出了二十多裡水程,先在船上下曾覺意,到後一看日色,不過未初,共總不到一個時辰,竟走了這麼遠水路。後面看見我們的人,說那日對面駛過,只覺我們逆風張帆,有點離奇,並未覺出任何快法。你說這事多怪,正想借口引路,陪他同行,他卻一口回絕。說船已不用,生平最喜獨自閒遊,君山寺觀中熟人甚多,他此時不願人知道,叫我不要久留,也不要對人說起。隨取三十兩銀子,給我娶老婆。我爹想給我娶親,連彩禮帶一切費用,正是三十兩。頭晚在船上無事時,商量向人去借,我伯累爹負債,再三勸說,才行作罷。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推謝不掉,正要拜謝,他已獨自走去。

“本來這些話都不應說的,只因近兩日他在君山專尋惡道晦氣,已鬧得衆人皆知,甚至比我說的還要奇怪,尊客爲人直和簡相公差不多,甚至還要斯文些,適聽打探君山嶽陽有無仙俠異人,纔敢說出來。我想他還在清虛觀未走、尊客去了,也許能見到呢。”

趙、王二人便問:“此人既與惡道作對,如何會在觀中?難道不怕邪法暗算麼?”

張四答道:“詳情不知。只聽說第二天他往觀中去尋惡道,上來也很和氣,不知因何將他惹翻。先是惡徒倚勢行兇,吃他打倒,行時留話,令惡道去往後山尋他。這日恰巧爲首兩惡道不在觀中,回來聽說,當晚尋去,在後山樹林內相遇,雙方還鬥了一次法,有人看見電光亂閃,不知誰勝誰敗。第二日,他便移居觀中靈官閣旁小樓之上,始終一個人出入。簡相公表面仍是斯斯文文,看不出一點異樣,也不再與惡道師徒交談,每日必往後山一帶閒遊。如是對頭,惡道那麼兇橫,決不會收拾了樓房,請他居住;如說雙方打成朋友,惡徒又不應背後咒罵,恨同切骨。真個不解。如還未走,尋他容易。不過惡道實不好惹,專往觀中尋他,恐被疑忌,認作是簡相公同黨,保不定暗中鬧鬼。我也極想見他,此時也不敢定。最好去往後山沿湖尋他,必能遇上。見時,我如不在一起,請尊客爲我帶話,說我父子感他賙濟之恩,下月便要成家。只因惡道脾氣不好,日前已有兩人往竹仙觀看望觀主,歸途話不留神,說了惡道幾句,被惡道聽見,吃了好些虧苦,幾乎送命。我爹年老,又在本地行船,惟恐惡道移恨生事,否則我便也跟去見他了。”

趙、王二人本來就是要尋訪異人相助,張四雖然語焉不詳,照所說情景,也必是位劍俠一流人物,好生嚮往,立意尋此姓簡異人。因其常往後山一帶遊行,索性命船家往後山老漁磯駛去。張四本想再見姓簡的一面,只因近日曾聽人說起惡道師徒兇威;雖不無故欺人,如犯他忌諱,立有災害,乃父又再三叮囑,因此遲疑,想到後山尋人打聽清楚,再往尋訪。知道老漁礬只有兩三家漁人,境最荒僻,惡道師徒必不會去,也許可以與簡相公見面,又不致被惡道覺察,聞言正合心意。哪知起身較遲,這一繞行,到時已近黃昏。

張四先往漁家探詢蹤跡,對方是個忠厚老漁人,一聽是問借住清虛觀的簡相公,立時變色,先答不知,好似害怕神氣。臨退出時,王謹無心中說:“此時天晚,許已回觀。

我們原是素昧平生,聞名相訪,有什相干?索性去往觀中,假裝遊玩,相機行事,能遇上更好,如其不在,就便與道士一談,看其爲人如何。然後踏月回船,明早再來,好歹尋見此公才罷。大哥以爲如何?”趙霖未及答言,漁人忽向張四大聲說道:“本來我們專用魚鷹水鬼捉魚,活魚極少,幸虧有人定了幾條活鯉魚在此,只是小點。既是客人想買去遊湖下酒,你到我屋裡來,看能合用不能?”趙。王二人聞言,料有原因,便即住口,隨同張四到了裡面。漁人低聲急語道:“我看二位相公人甚忠厚,又是外路來的,既非簡相公的朋友,何苦引火燒身?各自遊湖,不問閒事多好。”三人悄悄問何故。

漁人道:“本來我不想說的,實在見你們年紀輕輕,一點不知厲害,無故送命,豈非可惜。詳情卻不能說,大約除了竹仙觀幾位道人,也只我和前山有限兩人知道。新觀主好不歹毒,法力又高。只是他奈何簡相公不得,所尋幫手也還未到,每日愁急。那班惡徒弟專拿別人出氣,耳目又靈。昨日也有三人同來尋他未遇,同時吃小道士鬧鬼,將船翻身,如非簡相公忽然趕到,幾乎送命。固然小道士想害人反而害己,可是簡相公要不來呢,死得多冤!最可笑是簡相公真人不露相,那三位原是慕名來訪,不特沒覺出人已落水快死,那大風浪怎會被人送上岸?而入水救他們的人,身上連個水珠都沒有。反因簡相公裝得文弱,又推說是旁立幾個窮人的功勞,要他們出點錢分與窮人,怪他多事。

當時沒認出人來,還可說是從未見過。後來簡相公一笑而去,窮人們嫌這三個人自大,不願無故受他們錢,悄聲告以剛纔走的,就是是他們所尋那人。那三人又說,聞名不如見面,簡相公通同作弊騙賞錢,真一點天良都沒有。這且不說,如今惡道師徒又恨簡相公,又防竹仙觀道爺們請來能人報仇。知簡相公無故不出手,每日派了黨徒滿山查探,這一帶常有他們人來。你們往鄰近竹仙觀的後山荒地上岸,已易起疑心,再要明言來意,一被查知,不死必傷,何苦來呢?近因竹仙觀兩位道爺聞說他的神通,日常偷愉出觀尋訪。前三天下午,有惡徒發現,眼看吃苦,正巧簡相公走來,惡徒被嚇跑。簡相公也吃他們苦求,請往竹仙觀去,聽說與老觀主等交成朋友,時常相見。這兩天,惡徒已不見往觀外竹林一帶走動,觀的後門又在後湖邊上,你們去了,也許不會遇上。不過終是危險,莫如今日隨便遊玩,天黑回船乘涼,明日一早,小道士也來買魚,爲他師父治病,我託他帶一個話,簡相公願見你們,自會尋來。否則你們去了,也見不了,反而慪氣吃虧,何苦來呢?”

趙霖見這漁人絮聒了一大串,知他老年人好意。暗中盤算,覺那惡道法力似乎有限,姓簡的如真是異人,決不容他猖狂害人,照他援救落水三人和竹仙觀小道士之事,便可想見,否則哪有如此巧法?惡徒近日未往竹仙觀前走動,必是受傷膽寒無疑。雙方強弱已分,也許異人爲了奪觀之事而來,照此情勢,不久即有分曉。異人事完,也必他去,此次終南拜師,有青衫老人一函,自能如願。但是才列門牆,便請師父下山相助,話不好說,萬一連自己也不能離開,豈不是糟:好容易有此異人,早不尋見,一個不巧,便要錯過良機。就算惡道厲害,身邊現有小道士,帶幾句話也好。隨取了點散銀,買了兩條活魚,由張四帶回船去,辭別出來。四顧無人,悄問往竹仙觀去的路徑和臨水後門所在,張四竟頗熟悉。與王謹再一商議,決計將簡相公尋到才罷。先回到船上,匆匆吃了點冷飯,便又上岸,往竹仙觀走去。二人均極機智,並不直往觀中走進,先在左近閒遊,準備到了觀前,再作無心發現,前往遊覽,暗中甚是留神。

觀在當地一“壓小山的半山腰上,一面臨湖,設有石級。因由水路走,易起惡道黨徒猜疑,一個不巧,還要連累船家,觀前有大片竹林,小山風景又好,可以藉口登臨,所以才走這條道路。這時夕陽快要平西,遠近寺觀人家炊煙四起。遙望湖面上煙波浩渺,一望無涯,風帆往來,遊艇容與。廣大湖水吃斜陽一照,倒影回光,閃動起千萬片金鱗,景已十分雄快奇麗。更有牧童放歌,漁舟晚唱,本山一於土民漁戶相率歸來,時見三三兩兩箬笠影子出沒疏林平野之間,交匯成一幅天然圖畫,水面風來,暑意全消。

二人已然行經小山側面的另一土堆之上,美景當前,方在心中讚賞稱妙,忽聽身側幾株大松樹後面有人低語道:“師兄,我們回去吧。”二人原甚留意,忙即止步。隨聽另一人答道:“都是大師兄亂出主意,叫我們來此,裝採松葉,連着等了好幾天,什麼也未看見,日裡多熱,平自受罪。既不許回去,我們同往後湖洗澡便了。”二人聞言,猜是惡徒奉命來此窺伺。因自己腳步輕,又有石樹遮蔽,未被警覺。這一出來,正走對面,恐生枝節。趙霖首先撞了王謹一下,腳在地上一。頓,故意出聲笑道:“我不過丟了半年工夫,總共這麼點高,縱起來就費事了。果然船家說得對,後山荒涼,連廟都沒有。我們歇一歇腳,還是回船乘涼好些。”說時,故意背向林內,作出方由坡下縱上神氣。林內語聲也已寂然。工謹會意,答道:“功夫萬丟不得。我縱時比大哥輕些,就因近日下苦功之故。我只想練到兩丈以內,能夠縱上去沒有響動,就心滿意足了。”說完,見林內走出兩個十五六歲的村童,手上掛着一個裝滿松針的竹籃。雖然短衣赤足,但都一臉橫肉,神態兇悍。朝二人看了一眼,下坡往前走去,路上兩次回望,互相指說。二人知是惡徒喬裝,故作不曾理會。一面指點菸嵐,互相說笑;一面暗中遙望對山腰上,果有千竿修竹,翠條吟風,景頗清幽,猜想竹仙觀必在林內。回顧二童,已經走遠。空山寂寂,竹樹蕭森,更無人跡。估量不會被惡徒發現,便往對山竹林中走去。

那竹林甚是高大茂密,二人初來又是心急,仗着一身輕功,由正峰下面連縱帶爬照直走上,未走山徑正路。哪知欲速不達,竹生太密,好些阻礙。隱聞竹林深處有人讀書之聲,側耳一聽,乃是莊子《南華-秋水》之篇。暗忖:“觀中近日正處惡境,外人決不會來。如是道士,仇敵環伺之下,有此閒情高致,決非俗流。”便照書聲尋去。哪知越走越不對,林木陰森,忽然黑暗如漆。方疑好好天色,入林並無多時,怎會有此驟變?

書聲忽止,左側似有微光閃動,過去一看,天色豁然開朗。就着林隙外望,夕陽浮波,似墜未墜,晚景仍是清朗,何曾變天?再一細查途徑,走了好些地方,不知怎的,仍又繞回原處,並未深入。倉促之間,雖覺有點奇怪,仍誤以爲一時走迷所致,依舊覓路前行。

王謹想起剛纔林中不應那等暗如黑夜,便向趙霖道:“大哥,你剛纔覺得格外黑暗,似要變天麼?”趙霖也正想間,聞言方在驚疑,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年輕道士,見面匆匆攔道:“這裡竹仙觀主,正在閉關養病,地方又小,暫時不能接待遊客。林中毒蟲蛇蠍甚多,咬傷便即難治,請二位移玉,到別處寺觀中游玩如何?”二人因書聲忽止,來人神色雖然匆遽,相貌清秀,道裝樸素,談吐也還不俗,笑間:“方纔讀《南華經》的,是你麼?”道士見二人還在詢問,並無行意,急道:“那是我師父的朋友,適才已走往前山。尊客休怪貧道無禮,請自回身吧。”趙霖答道:“我二人並非遊客,實爲拜見令師而來,請你代爲通報一聲如何?”道士越發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再如不走,彼此有損無益。家師病重靜養,休說生客,多有交情的朋友也必不見。我實是好意相勸”如何不聽?”二人也是尋訪異人心切,分明見對方神情語氣諸多可疑,必有原因,偏生不肯就走,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又問道:“令師不肯見人,我們也不勉強。只請告訴我們,簡相公可在觀內,能否引往相見?或是說出現在何處,由我們自去尋他,立時就走。”

說時,道士不住偏頭側顧,面帶愁急。聞言又急道:“什麼簡相公?素不相識。我師徒已有多日不見外人,如何得知?好意相勸,怎不聽呢?”

二人見道士口中說話,手已伸出,似想推人出林,又在躊躇之狀。總算素性謙和,不欲過分強人所難,只得退出。道士面色方始轉和,直送二人到了林外正路,方笑說道:

“尊客大量寬宏,真是好人。你們所尋那人既在君山,終可尋到。天色已晚,尋人不便。

聞前山寺觀中近有蠻僧惡人來往,今夜也不可去。最好回到原來之處,明早往後湖小青螺一帶尋訪,許能見到。這裡常有惡人作對,恐遇上尋事,連附近也留連不得,有緣再見吧。”說吧,不俟答言,匆匆回身走去。

二人自是失望,趙霖還想索性往清虛觀尋去。王謹細想道士前後言語和林中忽然黑暗情形,諸多可疑,對趙霖道:“竹林雖密,地方不大,我們在林中走了一陣,始終未見寺觀影子。這位道友後來所說,似有深意。不特清虛觀不能前往,連這裡也不可停留。

莫非今夜雙方有什舉動嗎?他口說不識異人,卻叫我們明早往小青螺尋訪,好似暗中指點。既然前山不能去,何如依他,回去泛舟遊湖,明早往小青螺去呢?”趙霖聞言也覺有理,終是好奇心勝,再往竹林中試一走進,到處都是巨竹密列,至多走上兩三步,便被阻住。內裡更暗如深夜,簡直無法通行。出林一看,仍是好好一片修竹,映着夕陽反照,雖不如林外天色,翠於春枝依然清晰可睹。知道林中設有八陣圖之類的埋伏,當晚必有事故發生。便和王謹商量道:“我們與雙方均無仇怨,又非道術之士,雖不能出頭左袒,難得有此奇遇,又有法寶防身,山女那等兇險場面,又居敵對形勢,尚且不怕。

前聽丁氏夫妻說起,修道人山行野宿,均要經過不少兇危艱險,豈能和常人一般膽小怕事?莫如就在附近擇一高地,暫作旁觀,先照點蒼山中諸人之教,分清雙方邪正強弱,並看異人是否加入,明日再往尋訪。此時雙方正在惡鬥,惡道如敗,自然無暇及此;如能得勝,高興頭上,當不致與局外人爲難,至多受點閒氣,也無妨礙。何況還有玉塊防身,怕他何來?”王謹雖覺此舉有點行險,因素來信服趙霖,略一商談,便依言行事。

本來山頂最好,因記道士不可久留之言,王謹又主慎重,先前土堆頗高,又正對那片樹林,便同下山,先往附近遊玩,準備夜來如有異狀,再往土坡上面觀陣。

這時陽烏西逝,蟾魄始升。羣山矗立於萬頃平湖之中,天水相涵,上下同清,顯得月光分外皎潔。水風陣陣,暑氣全消。二人只顧觀賞湖山月夜清景,時光易過,不覺已是亥於之交。二人談笑閒遊,一直不曾往土坡上去,也未發現異兆。後來走出稍遠,想要回頭。趙霖笑道:“莫非今夜無事,我們料錯了嗎?”王謹答道:“此時不過於初,我們在大鵬頂被困,不也是在深夜麼?這類事,雙方均避俗人耳目。此山地域既小,又有不少寺觀居民,月夜好天,遊湖和乘涼的人甚多,也許還不到時候呢。我們回到土坡上坐守如何?”趙霖聞言,忽想起來時曾見兩個形跡可疑的村童,極似惡徒喬裝,曾在土坡松林之中走出。雙方都是道術之士,動手時節,並不一定便要入林決鬥。何況林中又有埋伏,莫要惡道師徒也看中那土坡的地勢,在彼相待。此去如與相遇,必當有心作對,雖有玉-防身,事前還須準備,萬一被其誤會,驟出不意,暴起爲難,豈不吃虧?

越想,越覺可慮,便即立定,與王謹悄聲商議。王謹也便警覺,大以爲然,決計別尋一處。偏那一帶岡巒雖多,不是與新竹林相背,便是相去較遠。這一來,越料定無事則已,如有其事,土坡必是戰場無疑,想來想去,只有去往土山頂上,往下查看最便。依了趙霖,還想先往坡前探看,徑由後山上去,由觀前竹林走過,就便觀賞林中有無異狀。王謹卻說:“此時天已不早,如在半夜發作,雙方必已劍拔弩張,嚴陣以待,此去正好撞上,大是不妥。否則,何必多此一行:還是謹慎些好。”也是二人命不該絕,不僅始終未往山前走動,反因王謹力主謹慎,連身藏玉-也準備停當,隨時可以應用,方始往前山繞去。

剛行近土山側,偶然回顧來路,土坡松林內似有兩道黃綠色的光華一閃即隱。二人自從點蒼山中長了經歷,一見便知那兩道光華不是飛劍,也是有人在彼行法,自己行動也必被人看去。互用手臂時碰了一下,反正已經被識破,索性裝作大方,藉口峰頂玩月,從容說笑走去,到了前山腳下,上坡已看不見,然後各施身手,飛馳上去,峰本不高,晃眼到達。恰好上面亂石林立,地又平坦,隱身石後往下觀看,再好沒有。因那山形奇特峭拔,遠看除竹仙觀側一條山徑外,無路可上,所遇小道士又不令在上停留,開頭便相中對山上坡,忽略過去。如今一看,大出意外,原以爲全景可以在目,哪知尋好藏處,立在山石後面往下一看,休說竹仙觀仍不見影子,連大片竹林也全隱去。月光照處,前見竹林一帶,好似涌起一堆雲霧,什麼也看不見。再往對面土坡一看,那松林共有十來株,均頗粗大。當中約有三丈方圓一片平地,有兩個肩插長劍的道士和兩個道童正向竹仙觀一帶指點談說。那青黃光華已然不見,地上好似畫了一個八角形的大圈,並不似已經動手神氣。兩個道士衣着年貌似差不多,也看不出誰師誰徒。大小四人神情均極囂張,隱聞嘲笑咒罵之聲。竹仙觀這面卻是靜悄悄的,不見一點動靜。如非事前有底,在常人眼裡,對面四人直似在林中乘涼聚談情景,並無異處。時己於正,天上月明星稀,長空一碧,時有片雲飛渡。下面除遠近寺觀中尚有些微燈光明滅,不時傳來一兩聲疏鍾清磐外,遊客和乘涼的人多已歸去安置,遊船也都傍岸,燈火全熄,到處靜蕩蕩的,良夜湖山,越顯幽絕。偶望前山,忽有朵雲舒捲,看來並不甚大,月下游雲均是白色,此獨灰暗,又是突然發現,先前並未見過。二人生長山中,習知雲氣,心雖稍爲動了一下。惟以雲片不大,初現時不過數尺方圓,懸諸晴空,只覺渺小,加以久候無異,略向四下凝眺,便在亂石後面覓一塊石並坐,低首密語,先未在意。不時探頭,往對坡觀看,仍是原樣。對坡四人似也停了指說笑罵,各覓樹根坐談,語聲已低,轉更安閒。

二人方在低語,至多還有兩個時辰,天便要亮,怎的還未發難?眼前倏地一暗,擡頭一看,就這先後幾句話的工夫,前山那片小灰雲已經佈散開來,星月光華全被遮住。

跟着狂風大作,大有變天下雨之狀。二人俱知今晚的天色萬無下雨之理,雲色又起自前山,料是惡道鬧鬼。忙同起立,目光到處,對面坡上除原有大小四人外,又添了一僧一道。道人身材長瘦,手執拂塵,背插一幡一劍,羽衣星冠,甚是華嚴。和尚卻是紅衣蠻僧打扮,右臂袒露,赤着雙腳,腰佩戒刀、葫蘆,肩上還搭着一條口袋,不知內有何物,看神情似是初來。這時四外昏黑,僅土坡松林內明亮,只是看去綠陰陰的。僧道二人到達坡上,向先前四人略微問答,道人還不怎樣,蠻僧勃然大怒,徑去中心,面向竹仙觀土山立定,拔下戒刀,先朝地上畫了幾畫,口誦梵咒,振臂一揮。地上立即涌起一圈八角形的法壇,均有二尺高下,四外俱是紅黃二色的焰光圍繞。更有無數身材高大,手持幡幢,形似天神惡鬼之類人物,在煙光中時隱時現。臺心隨現出七八尺方圓一幢烈火,頭上涌起一朵五尺大小青色蓮花,蠻僧跌坐花中,動作甚快。咒聲一停,將手中戒刀往外一甩,刀尖上便冒起一大串連珠火球,均有酒杯大小,齊朝竹仙觀射去。這時觀形早隱,看去只是半山上涌起一堆白雲,什麼也看不見。火球來勢甚急,眼看落到雲上,忽似被什麼東西擋住,一任火球上下亂躥,只是攻不進去。蠻僧見狀,手中戒刀連指,火球勢越猛急。經此一來,半山上面立現奇景。那雲佔地約有六七畝方圓,天陰以後,本只是黑暗中略現一點白影,被那火光一照,重現出一片純白,紅白相映,十分鮮明。蠻僧再用邪法一催動,那百十個火球立似星丸跳動,在雲上此衝彼突,上下翻騰,那雲也被映得時紅時白,流光幻影,閃變出無邊麗彩,好看已極。

似這樣相持了盞茶光景,始終攻不進去,那堆白雲依然穩穩當當停浮半山之上,直如無事。一任對坡敵人咒罵施爲,厲聲叫囂,令其出門,也沒個迴應。未了蠻僧持久無功,對方全不理睬,好似情急暴跳,倏地兇睛怒瞪,把口一張,噴出寸許粗一股暗赤色的光束,箭也似疾往火球叢中射去。雙方纔一接觸,火球立即暴脹數十百倍,互相沖突,撞上便自爆裂,合成一片火山往下壓去,轟隆之聲,宛如連珠霹靂,震撼山野。白雲已被火光映成紅色,依舊屹立不動。蠻僧怒極,張口連噴,暗赤光華益發加強,好似一條暗赤色的長虹,由對坡蠻僧口中直射火雲之中。眼看火勢越盛,那雲也在向上波動,似有不支之勢,蠻僧面上漸現喜容。

二人知道白雲下面便是竹仙觀,觀中主人只守不攻,已落下風,照此強烈火勢,一個不支,被其破法侵入,全觀帶大片竹林,俱在烈火包圍之下,豈不成了灰燼?正在代他愁急,雲中紅火射處,倏地往下一塌,好似陷了一個漩渦。這時烈火紅光攻勢極猛,空隙一現,烈火紅光首先穿入,四周烈火也似狂濤一般,齊往當中漩渦壓下,迅速異常,二人覺得更糟。說時遲,那時快,就這二人優疑晃眼之間,忽聽對坡一聲怒吼,那形似長虹的一道暗赤光華當先被截斷,一頭縮回到蠻僧口中,另一頭未及看清,只瞥見丈許一段芒尾,隨同火濤投入雲漩之中,更不再現。同時那大片烈火已由密而稀,雲光電旋中,宛如石沉大海,轉盼無蹤。眼看漩渦中雲頭往起一冒,眼前一暗,重又補好,回覆原狀。雲下忽起了書聲,側耳一聽,正是黃昏前所聞《南華-秋水》之章。對面蠻僧好似吃了大虧,頭上熱汗直流。紅光吸回以後,跟手擲出三柄碧陰陰的飛叉。哪知他快,人家更快,叉光飛到,雲渦已經填沒,又被阻注,不能攻進。儘管咬牙切齒,厲聲咒罵,神情已然現出狼狽。

旁立惡道師徒五人當初上來時,原都興高采烈,隨同蠻僧喝罵:“全觀狗道,速急獻觀出降,此時還可容你師徒逃生。如有本領代人撐腰,也不妨出來一斗。再要不知厲害,賣弄你那障眼法兒,惹得佛爺和你祖師爺生氣,全部燒成灰煙。”嗣見烈火無功,紅火噴出,白雲波動,似乎不支。萬沒料到對方誘敵,想破蠻僧所煉真氣。正在心喜,怒喝:“無知狗道,既要多事,怎又怕兇縮頭,今番便你認罪服輸,也不能饒你狗命了。”哪知未句話剛一出口,滿空烈火全被雲中漩渦吞去。蠻僧所噴真氣化成的紅光因是久攻不進,全力前衝,去勢太猛,競吃敵人收去了好些。知道這類丹元真氣關係本身存亡,稍微損耗,己非多日苦煉,不能復原,如全失去,便非死不可。猶幸蠻僧邪法尚高,應變也快。一見紅火射入雲渦之中直似石沉大海,同時覺出雲下生出極大吸力,下禁大驚,忙運玄功往回一收,竟未收動。知道不妙,再不當機立斷,吃敵人全數收去,固是兒死一生,再如乘着自己一吸之勢暗廠毒手,猛然行法收回,或是混些不易現形的法寶在內,等吸入腹中再行發難,連全身都不免炸成粉碎。只得忍痛把口一吸一呼:兩下相持,略微停頓,自將真氣截斷,先脫離了危境,再打主意,報仇雪恨。由是命雖保注,但是元氣大傷。經此一來,雙方強弱己分,就算蠻憎還有法寶不曾施展,要想轉敗爲勝,定是大難。惡道想起日前經過和敵人移居靈官閣前所說的話,好不心寒膽怯。其勢又不能捨了蠻僧,自帶徒弟逃走,表面還得強撐,硬着頭皮發話,神情沮喪,已難掩飾。

趙、王二人旁觀者清。先因烈火勢盛,雖然不往上燒,立處盡是山石,無什草木,到底水火無情,又是邪火妖光。竹仙觀這一面如敗,容易引起對方疑心,惟恐波及。雖恃玉塊防身,膽大好奇,不捨離去,心情也頗緊張,王謹更時刻都在留意退路。直到形勢驟變,火滅光消,才放了心。見蠻僧雖然銳氣大挫,反倒怒極欲狂,大有拼命之勢。

相貌本極兇惡,邪火被人收去以後,只剩下那一-臺焰光,四外天色陰黑,臺上光色又都是暗沉沉的;再吃那三柄飛叉綠陰陰的光華一映,許多神鬼影子出沒隱現,更覺滿臺鬼氣陰森,神情分外獰厲。暗想觀中讀《南華經》的必是那姓簡異人,既有這高法力,何不連鬼叉也同收去,現身出來,將害除去多好,這等好整以暇,讀書做什?

蠻僧自從將叉飛出,便把一條袒露的右臂揚起,手掐法訣,指着飛叉,飛舞前攻。

另一手卻按定腰間葫蘆,一。雙兇睛全神注視對面,好似明知飛叉攻不進去,只是用作幌子,暗中另有準備,意欲待機而動。這時下面書聲越亮,仰視星光,相去天明僅只個把時辰。蠻僧好似行法已完,回手往腰間葫蘆一拍,立有一股血焰冒起丈許高下,再反捲過來,將蠻僧全身圍住,遠望真似一個血人,蠻僧已看不見。惡道師徒各將玉劍和背妖幡拔起,手掐法決,戒備甚嚴,面色也極緊張。二人正測不透鬧什把戲,林中書聲忽止。同時血焰頭上微一閃變,飛出一個雙手分持戒刀、金環的赤身小人,相貌神情與蠻僧一般無二,飛行絕快,晃眼到了雲堆上空。那三股飛叉立時迎上前去,環身飛舞。蠻僧手中戒刀指處,刀尖上先射出一粒酒杯大小血影,往雲堆裡打去。二人見蠻憎所化小人長只尺許,所用邪法妖光並不強烈,比起先前烈火燒山聲勢還遜。方想異人所放白雲神妙,決攻不進。哪知不然,血影落向雲層之上略一騰挪進退,便穿人云內。前收烈火的雲渦也未再現。耳聽雲下一聲極沉悶的微震,雲便開了一洞。蠻僧面上立現喜容,跟蹤飛墜。惡道師徒見狀大喜,也各齊聲暴喝助威。

這原是同時發生的事,迅速已極。蠻僧這裡剛剛穿雲而下,惡道師徒正在得意,才喝罵了兩聲,忽聽法臺血焰中有人哈哈大笑道:“無知妖孽,惡貫滿盈,你上當了。”

話還未畢,先飛下的赤身小人已由下面衝雲而起,身已全空,只剩一股血焰護住,神情狼狽,箭也似疾,待往法臺原身投去。說時遲,那時快,小人在雲中剛一出現,猛聽震天價一聲雷震,起自血焰之中。只見金光電射,烈火橫飛,那震散的血焰煙光宛如驟雨,四下紛飛。跟着便見一個腰繫紅葫蘆的道人在臺上出現。惡道師徒想似聞聲便知不妙,縱妖光逃去。那赤身小人已將飛近臺口,神雷一震,立時掉頭,仍往來路逃去。

趙霖看出破法的正是船伕所說醉道人,益發心喜,方喊:“三弟快看!那破邪法的,必是醉仙。”話未說完,那赤身小人乃是蠻僧元神,因醉道人所發本是玄門太乙神雷,威力甚大,數十百丈雷火金光滿空飛射,分佈甚廣,蠻僧本身已被粉裂,元神又因入伏,受了重傷,驚弓之鳥,法寶全失,僅剩殘餘魔焰血光護身,如何還敢接近?只有來路上空沒有雷火,危機瞬息之中,慌不擇路,轉身便逃。蠻僧到了山上,忽想起下面竹林中還有強敵,心膽一寒,往左一偏,避開竹林上空,準備越山逃走。經此一來,恰由二人頭上飛過。蠻僧素極兇狠殘暴,無奈受了妖道慫恿,身遭雷擊,屍骨無存,深仇大恨無從發泄,便是常人碰上,也難免不被遷怒。二人這一出聲,立被聽出是仇人一面,又看出是兩個尋常漢人,怒火一激,頓生惡念,想將二人生魂攝走,立把血焰往下一降,朝二人撲去。

也是趙霖該有這場劫難。二人先見蠻僧邪法厲害,本是時刻留心戒備,稍見不妙,立將玉塊神光放出防身。及至形勢驟變,蠻僧、惡道已遭報應,死傷逃亡,意想不到的醉道人又在對坡出現,不由興高采烈,以爲對方勢已瓦解,未免疏忽了一些。蠻僧又是朝坡飛去,沒有料到突然回飛,中途又復轉折,正由頭上飛過,來勢更極神速,待到發覺,已是無及。趙霖首先瞥見血人影子當頭壓下,未及施爲,鼻端聞到一股血腥味,同時身側銀光奇亮,手剛伸人懷內,人已昏迷倒地。還算王謹立得較後,始終手伸懷內,緊握玉塊戒備。趙霖指給他觀看醉仙時,口雖應答,目光卻註定對面,不曾回顧。瞥見妖僧中途轉側,向山頂斜飛上來,心中一動,爲防萬一,忙把玉塊如法施爲,一按塊上符-,往外一場,立有一幢光霞涌起。就這樣應變機警,仍以來勢太快,稍晚了一眨眼的工夫,趙霖已中邪毒,昏死過去。

蠻僧也沒料到兩個不會道術的凡人身上會有這等異寶,彼此發動都急,元神立被寶光掃中。對方只是一人昏倒,生魂未被攝走,自身反受了重傷,護身血焰被寶光震散了十之八九,驚急欲逃。剛飛出不過兩丈遠近,一道白光已如長虹射空,由竹林中急飛上來,電閃也似略一掣動,便將蠻僧元神裹住,隱聞厲嘯,化爲無數細縷殘煙,當時驅散。

緊跟着對坡又飛來一片金光雷火,將殘餘血焰包住,一聲輕雷過處,白光雷火,全都無蹤。

這時上空陰雲已被雷火震散,下面自雲也已收去,斜月之下,清光大來。對坡醉仙已不知何往。下面竹林中隱露廟牆一角,連先前苦尋不見的竹仙觀也已現出。東方啓明星耀,天已有了曙意。遙望湖面上,仍是平波渺渺,一碧無際。四處靜蕩蕩的,先前所見,彷彿並無其事。妖氣盡掃,眼看終場,又與仙人相見,不料變生瞬息,良友中邪,昏迷欲死。轉瞬之間,仙蹤已沓,孤身異地,舉目無親。王謹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

手扶趙霖,正在跪地疾呼:“醉仙恩憐無辜,速賜援救。”心如刀割,無計可施。忽見山半竹林中跑出一個道士,飛步往山頂趕來。認出是黃昏前所遇少年道士,心中微寬,忙呼:“道爺快來!”

道士已經跑近,見面便令收了寶光,埋怨道:“你看,方纔事情多急!如非醉師叔趕回來,又蒙簡師伯設下誘敵之計,雖然不致便敗,妖僧如若漏網,我師徒永無寧日,不久兩湖全成澤國。事關千萬人的生命,如何分身顧你們?並且左近伏有不少奸細,極易泄露機密。你二人走來時,正當簡師伯行法佈陣之際,再三相勸,偏不肯聽話。後來簡師伯見你二人在左近徘徊,已被妖黨覺察,只一上坡,便無倖免。正要自出勸阻,你們已然中途改道,未往土坡送死。因恐妖僧、妖道看出機密,又見你二人身有至寶,頗知戒備,以爲可以無事,方始中止。誰知已經終場,仍遭毒手,真個冤枉。不過禍福相倚,非此一傷,妖僧元神也許逃脫。令友雖受此災厄,無形中卻算積了功德。簡師伯又說你二人根骨甚好,焉知不是因禍得福?如今醉師叔已往清虛觀,逼令惡道遣散惡徒,自迎家師回觀,當衆服罪,然後押往別處發落,已不在此。且喜令友命不該絕,邪焰陰毒,雖不一定當時痊癒,必可回生。簡師伯性情奇特,見時務少說話,聽他吩咐,如有什事,他必前知,能允必允,不可強求。所以我囑咐完了,再行同去。”說時,王謹早已拜謝在地,一一應諾,並問姓名。道士一面還禮拉起,接口答道:“我名申於琴。彼此一見投緣,二位不久亦是我輩中人,成就只有更好。無須客氣,我們同往觀中去吧。”

工謹謝了指教,雙手抱起趙霖,同往山下竹林中走去。

那竹仙觀倚山而建,地方不大,共只兩層,四外都是竹林環繞,更擅花石之勝,境絕清幽。後殿高矗山半,遠捐湖光,樓閣修整,高出竹林之上。因有禁法封鎖,連妖人也未看出。問知異人名叫簡冰如,先前便在樓上應敵,故意朗誦《南華經》,去分敵人心神。同時施展法力,只守不攻,使妖僧法寶邪火被白雲擋住,不能穿入雲下。妖僧因而激怒,將元神飛出,前來相拼,然後再去毀他元身與法壇。妖僧隨身血光魔焰最是陰毒污穢,本來此舉也甚行險。如非妖僧爲禁法所迷,自行入毅,只要被看破,敵人就在後進高樓之上全力施爲,觀中師徒受傷必所不免。幸而醉道人恰在事先趕到,不等妖僧元神飛起,首先隱身飛上法臺,伏在妖僧護身邪焰之中。等妖僧人了埋伏,法寶全失,受了重創,待要逃回,突發太乙神雷,將法臺上妖僧原體連同護身邪焰一齊震散。爲防引起俗人謠琢,暫放妖道師徒逃走,滅了妖僧元神,再行趕去。只簡仙師尚在樓上等話。

二人邊談邊走,不覺走到後層樓下。王謹剛一停步,想煩申子琴代爲通報,忽聽樓上有人說話,命引來人上去。王謹爲表虔敬,放下趙霖,先向樓上禮拜,重又抱人同上。

入樓一看,雲牀上坐着一個相貌清灌、寒士打扮的中年人。因聽張四說過異士相貌和那一雙金黃眼珠,忙把趙霖放向旁榻臥倒,上前通名禮拜,跪求施救。簡冰如笑說:“你兩人雖好,血焰厲害,就有靈丹,也須一年以後始能復原。我看此人雖是中毒,但他受傷不如預想之甚。你二人既有防身法寶,根骨也還不差,並非有道之士,此事甚爲少見,莫非在事前服過什麼藥麼?”王謹便把點蒼山遇仙,趙霖巧服靈石仙乳,後來又蒙青衫老人賜丹之事,大略說了。簡冰如笑道:“你們是朱五未入門的弟子麼?這事就好辦了。

這裡有丹藥三粒,你先與他服下。少時經我行法驅邪,人雖活轉,復原尚須百日之後。

你們數千裡關山跋涉,必有急事。幸而你醉師叔新得靈藥,服後不特當時復原,並還可以增加靈慧體力。只是他此時無暇,藥也不在此地。你們明日拿我柬帖,去往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羅道友那裡討藥便了。”王謹重又跪謝,簡冰如道:“我不喜人多禮。原因無意中閒遊洞庭,聞知王師侄受妖道欺侮,來此相助。本可一到,便將妖道逐走了事,因爲訪知哈烏尼是他靠山,仗着邪法,勾結爲惡,害人甚多,想就此引來將他除去,延至今日。明日即去東海訪一老友,不能久停,且先救人吧。”說罷,命將趙霖扶起,坐向雲牀之上。

這時趙霖面如金紙,身軟如棉,氣息全無,除胸前猶溫,還在微微跳動外,比新死人還要難看。王謹強忍痛淚,朝着耳邊低語:“大哥安心,現蒙仙師恩憐解救,一會便可回生了。”隨說,隨將趙霖抱起,輕輕盤膝坐好。簡冰如便向對面跌坐,仍由王謹將趙霖身後扶住,隨將雙目垂簾,運用玄功。約有半盞茶時,倏地睜眼,將口微張,噴出一股細才如著的白氣來,在趙霖左鼻孔中射進。不多一會,趙霖全身依次顫動了一陣,白氣由左鼻孔出來,又鑽進右耳,連將七穴通行完畢,仍飛回簡冰如口內。同時趙霖口鼻眼耳俱有暗赤色邪煙冒出一二寸不等。簡冰如右手往趙霖面上一抓,七股血色邪煙立做一蓬隨手而起。再將左手合攏一搓,便已消滅。趙霖眼睛睜開,面色漸轉,只心跳得厲害,身軟如棉,不能言動。簡冰如吩咐臥倒,閉目靜養。隨取一粒紅色晶丸,塞向趙霖口內,取了半盞清水灌下。

王謹恐仙人走去,無法尋蹤,知道趙霖神志漸復,必和自己一樣心思,忙向趙霖耳語說:“大哥安心靜養,玉龍山山女之事,我求簡仙師去。”說罷下牀,正要拜倒述說,申子琴在旁攔道:“簡師伯不喜人多禮,有話但說無妨。師伯遊戲人間,濟困扶危,況你二人又是朱五叔的未來弟子,他老人家決不袖手。你話未說完,師伯不會就走,無須心急。你已跪拜兩次,幸你人好至誠。師伯常說,急來抱佛腳,磕上千百個頭,只是醜態,應如何,還是如何,有什麼用處?如換別人,早就惱了。”王謹諾諾連聲,恭恭敬敬,正要開口,冰如已笑指申子琴道:“你專拿我做人情。日裡如對他們說了實話,或是強勸回船,哪有此事?”子琴答道:“那時四外都是敵人,這二位又說是慕名相訪,並非素識,來歷不明,林外更有妖徒潛伺,怎敢冒失泄機?如今問出不是外人。只望師伯能成全後輩到底,連弟子到時也可仰託師伯福庇,去往玉龍山寨,開開眼界多好。”

簡冰如笑道:“你倒說得容易。你知道老頭家,連他身後的人,有多厲害?連我師弟青衫老人七世修爲,再有三百年,便是峨眉派光大發揚的開山宗祖,法力比我高強得多,暫時尚且不願多事,只留兩個追隨多年的愛徒,暗中擋了山女一陣,並未公然出面。這熱鬧是好看的麼?”隨顧王謹道:“你不必說了,你們的事,我在十日前已聽一道友說起。”遂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自他二人走後,巧姑苦戀趙霖,藉故前往窺探,想見一面,並告機密。不料吃朱人虎看破,將她用計擒住,苦打一頓。本來她一舉手間,柳湖村衆全無倖免,因想感動趙霖,”不特不曾還手,反而甘受刑辱。後由她座下青駕尋來,斷了綁索,將她救走。

當時因忿主人受辱,欲爲報仇,一聲長嘯,靈烏全集。巧姑力阻,內有兩隻猛禽最是厲害,爲主忠心,竟不聽活。巧姑最後施展禁法,纔將這羣猛惡仙禽逼了回去。就這樣,己是大風拔木,倒了不少房屋,巧姑若稍緩一步,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傷。朱人虎和衆村人聽巧姑在二騖背上發話說:“不看趙郎情面,你們休想活命!”又見這等聲勢,自是膽寒。因巧姑來時極爲謙和,村中長老本照趙霖所說,以禮延款,她在席上也盡泄了機。

不料人虎記仇暗算,下此毒手。村主也受了他的蠱惑,背了香老,行此下策,全村幾遭毀滅。一班看老因趙、王二人他去,無人接替,本想從緩集會。無如村中太平安樂多年,起初不知底細,及聽山女行時宣揚朱人虎的罪狀,得知他惹禍於先,未了又惹出這大亂於,羣情忿激,耆老無法,只得集衆行罰:將村主去位,由已退休的前村主暫行攝理。

朱人虎自知站立不住,得知明早集會,留了封信,說要出去尋覓趙、王二人,也未說明趙、王二人現在何處,徑自逃去。

衆長老還覺他逃得正好,事完歸來,便可將功折罪,省得當場不好處治。哪知他負氣心橫,又見趙、王二人均有仙緣遇合,山女去時卻當衆辱罵自己,去後備受村衆指摘,無地自容,即使將來無事回山,也是難堪。越想越氣,立志拜異人爲師,報仇雪恨。此舉已是大錯,偏不自量,以爲前在點蒼山中雖因調戲嵩雲遭人輕視,後兩日和丁韶夫妻頗爲投機,拜師不成,求他指條明路總該有望。因聽巧姑說起拜山之事已經泄露,二山女出山必須請命,不似以前容易走動,但總有點膽怯,月姑遇上還好商量,如遇巧姑卻是難說。逃時特由乃叔處盜了出山竹符,一離水寨,便在附近邊墟中喬裝成一個農夫,往大理趕去。

哪知月姑自從大熊嶺慘敗回山,便疑心點蒼山中諸仙俠暗助趙、朱,王三人脫難,因寨主略忌青衫老人,不敢前去尋事,暗中卻留了神。料定三人無什法力,卻敢定約拜山,即使前料不對,早晚也必往點蒼求助,故每日均派手下妖猿惡猩蛇虎之類,輪班在各要口伏伺。另一面,巧姑人極聰明,因乃姊對她,已生疑忌,如非從柳湖受傷回來以傷爲證,編了一套說詞,早就成仇翻臉。又知人虎心術不好,對於月姑原有愛意,只爲形格勢禁,暫時不作此想,有了機會,雙方一拍即合。人虎恨她入骨,必向乃姊進讒暗算,甚或以此要挾,要月姑代爲報仇,始肯從婚,都說不定,想起已是可慮。最糟的是巧姑柳湖之行,心上情郎不曾見到,白捱了一頓毒打,行時氣忿,歷數人虎罪惡。看村衆向己道歉,並對人虎憤激情形,必不相容。此人狂傲狡詐,一個立不住腳,私逃出來,只一離山,必被猩猩等發覺。照本山規例,約期以前雖不許上人門戶,但在別處相遇,便成了另一件事,照樣可以劫殺。月姑兇狡險毒,更可用蛇獸引逗,藉故發難。自己必須早爲戒備,於是也命鸞鶴等靈鳥日常輪流飛空查探。

飛的自比走的要快得多,果然待不兩日,便發現人虎蹤跡。巧姑此時報仇免患,易如反掌。終以情癡太甚,恐傷趙霖的心,幾經盤算,不肯下手。只防月姑日後合謀害她,特向乃姊說:“你愛的人似已走出柳湖,並已喬裝,不易看出。他恨我入骨,如與你結了夫妻,定必離間我姊妹感情。你如不信他的讒言,我便助你成功。不過青駕飛得太高,是否看清卻不一定,如不成不可怪人。”並要月姑折箭爲誓,方肯明言。月姑認定人虎愛她,聞言喜極。又以所派猩猿均在大鵬頂與點蒼山一帶路上,既恐情人走了反路,又恐錯過。知道妹子所養靈鳥飛行神速,如肯相助,定必成功。自己命蛇獸守了好些日,均無蹤跡,聞訊喜極,只圖如願,毫未思索,便即應諾。因二女均不能當時離山私出,巧姑隨命青駕前往,暗中告以機密:人虎如不爲虎獸看破,便由他去;否則搶先下手,將他抱回。並命鸚鵡、靈鶴隨往相助,剛飛到大鵬頂,便見人虎被所派大蟒發現,妖猿惡猩也將趕到,靈鶴一時情急,當先便抱。不料人虎也已發現蟒羣有異,又聞得猩猿蛇虎遠遠相應和之聲,因知月姑所差,雖然不甚害怕,暗中己取靈符戒備。及見鸞、鶴飛來,認出是巧姑所養靈鳥兇禽,以爲凶多吉少,便將靈符展動,發出一片白光,靈鶴幾爲所傷,尚幸煉有內丹,不等上身,便即噴出抵禦,仍自抱了高飛,但仍敵不住靈符威力,眼看不能支持。鸚鵡靈慧,始終附在青鴛尾上,隨同在下面接應,以防墜落,知道靈符厲害,人如下墜,周身皆有白光包滿,也沒法去抓住,便令鸞、鶴停飛。用人語愚人虎說:“我們奉主人月姑姊妹之命,接你去邊山相見,並無惡意。否則靈鶴爪利如刀,初下時一爪便把你抓死。你不把寶光收起,一落千丈,豈不粉身碎骨,死得冤枉?乖乖地隨了我們回去,你嫌抓抱難受,騎鶴也行。”說時靈鶴已是不支,總算人虎不知身有神光圍護,多高跌下也不會受傷,心裡怕死,又聽出月姑所差,立即應諾,將符光斂去,先行覓地下落。這時靈鶴苦痛已受不住,也防將人虎跌死,咬牙忍受,正往下降,精疲力竭,幾難再起。人虎也未看出,因鸚鵡直叫:“青駕好騎,飛得又穩又快,再不上去,又抓你了。”人虎在柳湖擒巧姑時多仗靈符之力,見靈鶴口噴青氣,竟能敵住白光,還當用過一次,靈效已減。又見青鸞更生得威武,便依了它,騎駕飛往玉龍山。人虎好色怕死,全都答應,月姑隨告知寨主成婚。月姑秋豔,人虎竟然迷戀,樂不思蜀。只恨巧姑,百計傾陷。月姑暫時還對妹子遵守前約,設詞哄騙,久了,巧姑定爲所害。巧姑憂急之下,借討靈泉,走往點蒼山中,向朱青蔡的夫人女仙陳淑均跪哭求救。陳淑均憐她遭遇處境,曾有指示。

柳湖情勢此時看似可慮,一則寨主生平素守信條,約期以內,必不往犯;二則朱人虎天良尚未全喪,雖恨柳湖居民,猶有祖宗家族之思,還不會就有變故。倒是點蒼諸人暗助之事,人虎已經泄了一半機密,雖未說出青衫老人,又令月姑不可宣揚,早晚寨主知道,必有戒心。他認得不少厲害人物,一有防備更難,趙、王二人一敗便難活命,還要累及全村人的生命財產。就有能人相助,趙、王二人只會武功,如何能與抵敵?又是敵對的主體,趙霖必須出場。青衫老人早已預識先機,又見二人的心性純良,根骨不差,特將二人引進到終南山隱修的散仙朱青蕖門下,便由於此,二人非將劍術煉成,不能出場。

朱青蕖原是安徽婆源世家朱子之後,少年時裘馬翩翩。夫人陳淑均玉骨冰肌,文武雙全,人極賢淑美秀。因爲夫妻恩愛,中年無子,每一想起韶華不駐,行入暮年,便自愁煩。忽然仙緣遇合,遇見青衫老人夫婦,一見投契,成了至交。此時老人剛率前生子女先後轉動重圓,靈性法力均被師長在投生以前禁閉,須俟七女李政生後,禁法方失靈效。舊封藏的法寶飛劍,也未經師長送還。除全家仙根仙骨外,法力尚未復原。但是多生修積至厚,雖經恩師長眉真人仙法禁閉靈智,仍不昧夙因。全家向道既極堅誠,復得另一位定約的前生至好南海散仙易周夫妻相助,贈了一部吐納真訣和先天易數秘奧等法。

老人見朱氏夫妻恩愛,想起自己便因夫妻兒女情長,第一世學道時便發下從來未有的千百萬善功宏願,欲冀全家夫妻子女同登仙業。因爲每次轉世都是娶妻生子,中年方始得道。生時法力靈性,又經仙法禁閉,所許宏願未完,轉劫永無止境。經歷多生,歲月漫漫,不知經了多少險阻艱難,仗着道力堅定,修積甚厚,才保無事。又經虔誠推算未來因果,新近纔算出所差善功雖然尚有十之七八未完,可是到了下一世,便會遇到兩次亙古難逢的良機,不特功行可以完滿,並還承繼屢世相從恩師長眉真人的道統,重振峨眉派,闢府開山,光大門戶。前路也最艱危繁重,內有幾次驚天動地,震驚今古的矩變大業,安危禍福繫於一瞬。並還逆數而行,力挽浩劫,一個應付失措,前功盡棄。每當如此推算,便是憂喜交集,如臨如履。

老人先以朱青菜之豐柒夷衝,風趣恬雅,彼此投緣。後又發覺陳淑均根骨既好,更有夙慧。因己及人,幾次設詞點化,使步自己後塵,效葛鮑雙修,爲神仙界中多留一段佳話。朱、陳二人均極聰明,立即省悟。只覺照老人夫妻子女那等修爲,事太艱險,稍一不慎,反致墮落。散仙雖有數百年一次重劫,並非不可避免,平日享受仙福,最是逍遙。便先陳淑均託李夫人婉告,並請傳授。老人也知學己太難,便自己此時,不過有了指望,轉世以後,能否勝此重任,就這未一世完滿功行,也是難說。便對朱、陳二人說,現在僅能傳授初步吐納功夫,一俟自己法力復原,再見前生師友,必爲引進。日前已爲佔算,並非本門中人。於是兩家常在一起,各自揹人用功。不久,老人重遇師友,靈智全復,便爲二人引進到一位前輩散仙門下,終於成道。後又相繼隱往點蒼後山修煉。

朱青蕖居安慮遠,明知道家四九重劫和千三百年大限還早,仍是提前防備。近年又巧得了一部遺書,將來御劫,大是有用。因那道書乃上清秘籍,不論何派中人見了,俱不免生心羨妒。煉時常有精光煞氣上衝霄漢,丹藥更有異香遠透,易啓左道好邪劫奪,又不能有第二人在側。恰巧終南後山黃耳崖散仙陶泅的洞府深居地底,本是至交,便用叱石開山之法,在後洞底下另闢三間石室,獨居在內,煉法煉丹。那洞府本就深藏山腹,石室更在下面二百多丈,還設了三層禁制,光焰異香均可隱閉。縱有妖邪尋來,已有陶泅在上面抵禦,不致在緊要關頭上誤了事機。以朱、李二人友誼,自然必見趙霖和王謹,但還有三個月始得完功,此時前往,未必能夠見到。不過老人既令前往,未限日期,必有原因。

簡冰如因只是聽人傳說,未遇老人詳談,加以連日忙於除害,逐走妖道,昨夜僅發現二人身有寶氣外映,未及推算,因由不知。趙霖雖然受傷一時不能復原,但是醉道人新得靈藥可使早愈,還有大益。並且金姥姥羅紫煙和嵩山二友矮叟朱梅、追雲叟白谷逸新在衡山開闢別府,打算將來移居,也正在彼。這四位仙人法力高強,均喜提攜後進,又都是青衫老人夫妻兩三生的至友,前往求助,必肯爲力,多半因禍得福,不可大意。

王謹聽簡冰如說完前言,好生欣慰。趙霖也已回生醒轉,話已聽清,便要下牀辭謝。

簡冰如攔說無須,最好在此臥一日夜,明早仍坐原船起身。王謹恐船行遲緩,萬一到時撲空,便問洞在何處。簡冰如答道:“醉道人不會就走。白雀洞在祝融峰後,金鎖峽左近,隔着一座大嶺,相去只四十里。山中寺觀甚多,金鎖峽由峽底攀升上去,再兩轉折,便到洞前。雖是奇險難行,你二人均善輕功,必能過去。羅道友人最慈祥好說話,問知來意,定爲引見。白、朱二位道友喜在洞前古鬆旁下棋,常有同道觀弈,近來不大離開,更易尋找。只是頗有個性,又與龍寨主靠山紅髮老祖有交,見時休說想除寨主父女的話,只說迫不得已,方始約定,惟求自保,無事已足,二老就許伸手管此閒事了。求到靈藥後,不問這四人是否全見到,必須即往終南,尋到黃耳崖。如不能即見令師,可求你陶師叔相助,設法人內。此人雖極機智,卻不大管人閒事,看在老人與令師分上,也不至於拒而不理。只肯留你二人住,便可免去光陰虛擲,延誤事機了。相遇倉促,不暇詳查,我料如此,當不致誤。如非海外尚有要約須赴,照我心意,等趙霖一復原,乘着寨主在人未約到以前,我隨便約上兩位道友相助你二人,此時便去,事較容易,還可免卻好些麻煩,不是好麼?想是寨主近十年來驕橫自大,年老荒淫,定數如此,不特我不能就去,連老人和令師等各位道友俱都有事,只好明夏再辦。到時,我趕去也說不定。醉師弟現率觀主師徒往驅妖道,收回寺觀,料理善後之事,此時當已押了妖道師徒起身,你去了也見不到人。王師侄新近痊癒,今日正忙。你二人拜師之後,將來全能見着,不在此一時。他所習吐納之術,與你們不同,見他與否,無關宏旨。趙霖服藥後,尚須靜養,還是趕辦正事,明早上路,不必往前山清虛觀去。我也走了。”說罷,便自起身,手舉處,一片白光閃過,人已無蹤。

王謹連忙向空拜謝。送完簡冰如,回身一看,室中只剩了一個道童,說是收回前觀事忙,原只留了兩位師兄在此陪侍。當簡師伯說話時,六師兄被師父命人喚去;而八師兄本求簡師伯有事,知他還要到老漁磯去與人說話,恐到時迫不上,特意先往相候。行時暗中囑咐道童,令其轉告趙、王二人,他所求之事,非簡師伯相助不能成功,當着人不好求說,必須先往等候,以致失陪。一個不巧,當晚都難回來,明早不及恭送,望勿見怪。明年玉龍山寨主之約,他必設法趕往,自知道力淺薄,難爲效勞,不過雙方一見如故,藉此可謀良晤而已。道童是他小師弟安平,下面還有三人,多是外方來的尋常同道,連此次奪觀鬥法詳情俱未知悉,無須相見,遇時也不可告以來意。飲食均有安排,有什事,無須客氣,只和安平說好了。

王謹見安平年約十四五歲,看去甚是精明輕健,武功似有根底。彼此一談,也頗投機。待不一會,便有道夥送上齋飯,山蔬筍脯,十分清潔。一看趙霖,已是睡熟,便不去喚他,留了一點菜飯,以備趙霖醒來再用。自和道重二同吃完,由原道夥收去。安平便說二人一夜辛勞,勸王謹也睡一會,趙霖如醒,由他照料。王謹心事一完。也覺有點疲乏,見安平人甚爽直,語意誠懇,又知趙霖藥力正在運用,一時不會醒轉,略微謙謝,便在趙霖對面臥倒。安平見王謹談話時目光老注意在趙霖面上,不時伸手輕輕撫摸頭額胸手等處,關心已極,至性至情,往往無形流露,不禁微微嘆息:“人家師兄弟多麼情厚,這纔算是同門骨肉呢!不知道這位趙師兄對他是否也一樣?”王謹聽安平自言自語,本想告以趙霖爲人誠厚義俠,對友情熱,還勝於己,從小便在一起,前數年始結爲異姓骨肉之盟。雖有一位仙師現在終南山,此時只是前去拜謁,還未見過,情分自來就深,與同門無干。因是倦極,背向安平,沒聽再往下說,心神一懶,欲言又止,晃眼便已安然入夢。

隔了些時,王謹醒來一看,夕陽已經西斜,只剩趙霖睡在對面未醒,安平不知何往。

忙湊過去細一查看,趙霖面色已全復原,周身溫暖,全不是中邪有病神氣,好生喜慰。

暗忖:“柳湖諸長老多知醫理,常說病人最好空肚皮,少吃東西,纔好得快。齋飯現成,索性由他睡去。”便不去驚動,獨自下牀,走到桌前,見桌上泡有一壺好茶,摸去甚熱,知道安平必剛下樓不久,並未乘睡離開。此人年紀雖輕,卻這等誠信可靠,由早起到此,差不多已枯守了一整天。心正不安,忽聽樓梯響處,上來兩人,正是安平,身後跟着船伕張四。見面笑問:“你怎地尋來?”

張四答說:“昨夜不見客人回船,遙望竹仙觀一帶起了濃霧,天亮前又聽兩次大雷,心方懸念,不敢自來。簡先生忽然走來,還同了前觀一位小道士,說妖人被醉道人逐走,王觀主已然重返清虛觀。只趙客人昨晚乘涼感冒,在此養病,要明早纔去。此時客人正睡,命我傍晚始可前來探望。客人未回,不要離家。明日起身,去往衡山,不逛老河口了。包遇順風,只一天便可趕到。我知他和醉道人都是仙人,定是和上次他坐船渡湖時一般快法,忙即拜謝。他又給了爹一塊藥,說是吃了多活十年,身子輕健。我高興得不得了,忙去前山看望。那惡道正當衆聲言,說此次奪觀起因,由於負氣,現有兩位老前輩出頭作主,已將清虛觀交還王道友,即日率領徒衆退去。說完,便和觀主作別。觀主也率全觀徒弟,親送他師徒上了預僱好的小船。雙方直和朋友一樣,甚是謙和。送客時,我立得近,彷彿聽那惡道對觀主說:‘我想不到道兄對我如此寬厚。’大約雙方連仇怨都解開了。只是我四下留神,事後又往觀中前後查看,始終不見醉道人影子。觀主命我回去不可亂說。我回到船上,算計尊客將起,特地趕來。這位小道爺正在樓上,見我來了便走了下來,問知來意,說客人還未醒,命我稍待。一會便聽尊客在樓上走動聲,上來探看,果然起牀。現在船上酒菜柴米均已準備停當,隨時皆可起身,只聽尊客招呼便了。”王謹告以明早方能起身;令其回船等候,張四告辭回去。

一會便吃晚飯,趙霖也已醒轉,說只中邪當時周身酸脹麻癢,百脈債張,難受已極。

後服靈丹,再經簡仙師施治以後,便覺一股熱氣流串全身,所到之處,痛楚立止,舒暢已極,便自酣眠。醒來除四肢無力外,言語行動,已能自如。王謹重又補敘經過。安平與趙霖敘見之後,不住探詢柳湖之事以及結怨山女經過。二人因知雙方師門俱有淵源,也不隱諱,有問必答。聽得安平興高采烈,似甚欣羨,詢問道路里程甚詳。二人也未在意。到了夜半,二人均已睡足,不願再睡,便照點蒼山所學坐功,打坐靜養。安平堅不肯走,等二人人定,也在對面榻上打起坐來。

夏日天短,一晃便離夭明已近。王謹先起,見天還未亮,想讓趙霖多調一會神,便不去驚動他。輕悄悄走近對榻一看,見安平正在入定吐納,鼻孔問時有兩股白氣激射而出,長達尺許,又收回去。前聽丁。韋諸人說過,知是習劍的第一層功夫,自己將來也要經過。照此景象,安平已有根底,才知他師徒均非常人。只不知王清風既然有此造詣,好些劍仙異人俱是他的師叔伯,爲何不住深山修煉,卻在這等四通八達,遊人衆多,相隔城市最近的君山一住數十年,始終不肯離開?好生不解。方在尋思,安平、趙霖也相繼起身,略談片時,天已黎明,二人起身作別,安平執意送到船上。趙霖終仗秉賦甚厚,一夜靜養之後,只體力不似以前,別無苦處。三人走回船上,又談了一會,安平見天光大亮,船等自己一走便開,不能再留,只得執手依依,作別而去。二人隨命開船,往衡山進發。

衡山古名南嶽,主峰祝融峰高矗半天,雲橫霧涌,極少開朗。全山迴環八百餘里,位於湘江左岸,離衡山縣城僅三十三裡(一說二十九里),有七十二峰之勝,景物雄麗。

民間傳說時有仙靈往來,古蹟甚多,爲全國有數名山。二人嚮往已久,何況又有仙人在彼,可以參謁,益發高興非常。並且一開船便遇順風,船行甚速,第二日即到衡山。知是簡冰如之助無疑,各自向空拜謝了。

二人開發船錢,因時已午後,先擇一近山市鎮住下。再去沐浴齋戒,問好人山途向,同往山中走去。到了祝融峰後,遇到兩個樵夫,一問金鎖峽路徑,樵夫遙指峰後一片山嶺說道:“翻山過去,便是金鎖峽。那地方終年有雪霧封鎖,並且霧中常有目射碧藍光的怪物出沒,雖沒聽說傷人,到底害怕。而且只峽中有點風藤和不值錢的草藥,自來無什人跡。客官遊山,何不到紫蓋峰那一帶去,有的是好山好水,到那險要所在做什?”

趙霖答道:“爲尋一樣藥草,全山只金鎖峽產得有,亟待醫病,非此不可。蛇獸怪物,俱非所計,但請大哥指路。”兩樵夫見二人和氣,便把路徑詳爲指點。

二人立照所說尋去,行約三四十里,越過好幾處山巒,方始到達。只見高山前橫,下臨峽谷,到處都是野麻怒生,荊棒匝地,山路崎嶇,幾難通行。野風蕭蕭,四無人蹤。

二人雖然以前常在邊山野徑之中往來,多麼奇險難行之路也都走過,更有一身極好輕功,本來不算甚難。無如趙霖新愈之後,體力不濟,遇到奇險之處,須人扶持。夏日中午,天氣又熱,費了好些氣力,纔到峽底。往側一看,見那山勢又高又險,本就無路可上,山半更被白雲遮滿,仙靈在望,偏是無法上去。二人一着急,便朝山上跪倒,虔誠默祝說:“弟於等奉雲南大理府境內點蒼山青衫老人之命,前往終南山,拜在朱青英仙師門下。不料在君山誤中蠻僧邪法,幸蒙簡冰如仙師相救,命弟子等先來衡山金鎖峽,拜見金姥姥與醉仙師。望乞二位仙師不棄凡愚,開雲賜見。”跪祝了半個時辰,不見迴應。

正打算由王謹當先開路,用套索將趙霖繫住,相繼冒險,仗着玉-防身,穿雲而上,忽聽耳側草棘微動,疑有蛇獸之類來襲。回頭一看,乃是一個年約十七八的道裝女子,正傍右面山麓緩步走來。二人見那女子生得姿容清麗,骨秀神清,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裝,非絲非帛,宛如霧毅冰紈,纖塵不染,看去彷彿神仙中人,暗忖:“這等人品,世上少見,何況荒山深谷之中,必是簡仙師所說女仙金姥姥羅紫煙無疑。”忙即轉身,試探着行了一禮,躬身問道:“請問仙姑,可是金姥姥羅仙師麼?”少女笑道:“我是蕭十九妹。你說那金姥姥,是我大師姊。我剛自白雀洞中和她分手出來,見你二人在此跪祝。這地方在她的洞後,想必還不知道,可有什麼事?”二人聞言大喜,知她既與金姥姥是同門師姊妹,必也是位仙人無疑,重又跪拜下去,把前事和來意一說,並告以白雲封山,無法上去。

蕭十九妹喚起,笑道:“我素喜扶助善良。以前蒙青衫老人相助,無可報答,至今耿耿。我看老人面上,也不袖手,只是醉道友剛走不久,我師姊近日正忙一件要事,恐其無暇,不願相見。你二人武功根骨雖好,但是山徑太險,凡人從來不能走上。最厲害是她守洞神吼非奉她命,決不許外人爬過半山,如與相強,決非其敵,休以爲身有異寶,一樣難於上去。幸遇到我,我和大師姊情分至厚,不特助你們上山,使其必見,並且你們明年玉龍山之約,也可前往助陣。這裡有綠玉杖一枝,乃先恩師七指龍母因空師大所賜。守洞神獸既認得此寶,知我所差,不會攔阻。此寶又是我和大師姊約定的信物,非有急事,或是至交密友有什爲難,需她相助,決不以此借人。她見此寶,定必另眼相看。

山半雲霧已開,洞在後山,由我來路暗峽之中穿過,山腳有一石筍,由此便可循路上去。

有此防身,遇到險處,將杖往地下一豎,立有寶光護身,便無礙了。”說時,伸手由腰間一個薄薄的湖色囊內,取出三寸長形似玉釵之物,迎風一晃,一道碧光閃過,化成一根通體一色碧綠的鳩頂玉杖遞過來。二人驚喜過望,拜謝接過,並問此寶日後何處送還,是否交與金姥姥暫爲收存。蕭十九妹答說:“俱都無須。我爲不捨離開先恩師遺蛻,仍在岷山天女廟,要滿一甲子後方始離去,現正回山。此寶外人無法劫奪,與我心靈相通。

你們見了金姥姥,說我指點前往。與她看過之後,三呼蕭十九妹,將杖一舉,自會脫手飛回。你們去吧!”說罷,一道白光破空飛去,急逾電射,晃眼刺入遙空雲層之中。

二人拜罷,持杖上路。先只當前面不遠,便到盡頭,哪知還有一條暗峽,來路彎環,進了暗峽,又往回兜轉,把山切出一片危壁,地形果如一把打開的鎖,白雀洞便在鎖頭上。來路峽谷,上下壁立,中間陡峭之處頗多,無路可上。所幸先前滿山雲霧,一片混茫,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雲霧全開,山容畢現,映紫凝青,宛如新沐。加上白雲如帶,橫亙山腰,越顯景物靈秀雄奇,令人有天外神仙之想。二人見那雲帶雖還未消,舒捲虛懸,似欲乘風揚去,好些地方均不與山相連,如早上去,還可由雲下面攀援而進。惟恐少時重又云封,爲防萬一,仍用前策:將抓索連繫各人身上,將綠玉杖交與趙霖,由王謹當先,施展輕身功夫,一路攀蘿附葛,援縱上去。仗着山上藤樹甚多,大可攀附憑藉,不如前望之難,寶杖在手,膽子還壯得多。趙霖天性好勝,持杖後行,前半山路,並未用上。過了半山,行近白雲橫亙之處,眼看快上斜坡,路便好走。山氣高寒,草木皆已稀少,前面忽現出一片極崎嶇峻險的怪石,上面密佈苔蘚。已往連經好幾處極難走的傾斜石面,只剩這塊突出的斜石,王謹十分謹慎,先自越過,立定相待。趙霖繫住抓索,也到石旁,攀援早已力疲,因見過去便入坦途,儘管骨肉患難之交,仍是不欲示弱。令王謹用抓索由石旁吊過,依舊賈着餘勇,由石上面橫渡過去。哪知石上苔薛終年被雲氣滋潤,又肥又厚,其滑如油,趙霖腳軟無力,不能提氣輕身,石面又向外斜,如何立得住?勉強走了兩步,左腳一溜,便往下滑去。王謹見他一路行來,並未現出爲難神氣,還當他武功、秉賦均好,又服過仙乳靈藥,復原得快,心中高興。不料忽然生變,不禁大驚。如由石側經過,本可無妨,到了石上,向下傾跌,多少也必負點傷。良友關心,慌不迭下盤用力,一定腳樁,雙手緊握抓索,待要就勢接應。忽見人已向右歪倒,無意之間,將綠玉杖拄向石上,立有一幢青光飛涌,將人扶正罩住,緩步走了過來,寬心大放,又驚又喜。一問景象如何,趙霖答說他腳底一溜,自知不妙,照理此時再用玉杖一撐,勢必更跌得快。因是心慌手亂,女仙蕭十九妹之言已經忘卻,不知怎的,仍隨手往石上拄去,青光立即飛起,端端正正,將人扶起,轉危爲安。過時腳踏石面,仍是滑溜,只是四外均有一種極大潛力護住,隨着人杖前行,不容傾跌。說時二人均已轉上斜坡,寶光也早隱去。

二人方讚歎此寶靈異,忽聽頭上轟的一聲怪吼,知是守洞神獸發威,仗有女仙所借法寶,再上數十丈,便是白雀洞仙府。仙山靈域,決無妖邪侵害,只改爲二人持杖,並肩而行,暗中戒備。忽又聽震天價一聲怒吼,比前更加猛烈,當時山風大作,白雲欲飛,草木蕭蕭,四山皆起迴應,聲勢端的驚人。趙霖聽吼聲越近,覺出厲害,惟恐驟然襲來,忙把手中綠玉杖一晃,口喝:“神獸息怒,我二人奉蕭十九妹仙師之命,來此有事,參謁洞主金姥姥,現有信物綠玉杖爲證,請容上去。”說時遲,那時快,話還未完,隨着吼聲過處,一條將近兩丈的金黃怪物,帶着兩圈碗大藍色精光,已自山頂飛下,當面撲到。心方驚急,杖上青光也二次飛起,將二人護住,雙方並未相撞。黃影倏地往側一偏,朝左落去,.隨聽鼻息咻咻。往側一看,那東西生相好不猛惡驚人:似獅非獅,似虎非虎,大頭粗身,血盆闊口,赤脣外露,滿頭金髮披拂,豎起條扇形短尾,一色金黃,又光又亮,立在地上,身已掉轉。通體足有兩丈以上長短,高也過丈。正睜着一對碗口大小,作半球形,藍光閃閃,遠射數丈的兇睛,註定自己,似有驚奇之狀。杖上青光又復斂去。知道無礙,索性上前,躬身把前言又說一遍。說完,神獸也不答理,只把扁方形大頭一偏,朝着山頂上面——連吼。

二人聽去,似是向上通報,並無怒意。方想繼續前進,走不幾步,神獸忽趕往前面,將路攔住,也不起撲,只是不許上去。正要以杖爲證,二次通白,忽見一片青光自空飛降,落地現出一個頭梳雙丫髻,年約十三四的短裝青衣女童,見面不等發問,便開口道:

“我名平旋,現奉家師之命,接引二位嘉客,騎此守洞神吼上山。請上騎吧。”神吼隨即蹲伏在地。二人大喜,先向神吼道了無禮,收了抓索,縱身上騎。平旋說了一聲:

“走吧。”面前青光一亮,連人帶獸俱在青色煙光擁護之下,往山頂飛去,晃眼越過雲帶,到了上面停住。

下騎一看,落處是十畝方圓的平地,上面滿布奇花異草,另有七八根約三兩丈高的石筍參差矗列,雲骨撐空,甚是靈秀。略一回顧,衡山全景齊收眼底,湘江蜿蜒如帶,環繞其下,加上許多支流湖沼三五錯列,宛如銀玉。平疇沃野,極目青蒼,山高氣清,雲霧如在腳下。遙望祝融、紫蓋、錦屏、玉女諸峰,以及山下來路,已被雲霧遮蓋,只剩峰尖三五,若沉若浮。

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
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二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蕭一曲退蠻姑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八回 雷雨竄荒山 一夕孽緣終噩夢 仙雲封古洞 千年至寶誤壺公第七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三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一回 苦志戀檀郎 月明有恨傳青鳥 癡情憐倩女 劍遁如虹上玉山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第一回 地勝武陵源 紅樹青山容小隱 人飛方竹澗 蠻煙瘴雨救靈嬰第四回 衡岳雲先開 策杖同攀金鎖峽 洞庭葉未下 煙波初泛木蘭船第六回 竹徑影參差 月冷風悽逢古魅 桃林春瀲灩 水流花放悟前因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五回 轉世護雙鬟 百丈虹霞飛玉杖 求援逢二老 千山雷雨拜仙真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第一○回 石破天驚 入手證奇緣 玉鉤宛在 神潛守固 誓心聆好語 苓兔皈依第九回 訪仙遇恩師 雖悟前因 兒女情長 尋師逢惡道 遂入歧途 手足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