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先鋒大隊醫務室成立了,縣濟民醫院傅臻是醫生,何仙姑和陳秀芳是學生助手。她倆每天跟傅臻學一些常見病症的判斷、治療等,以及一些常用藥的功效、副作用。
醫務室成立,傅臻和陳愛月去了一趟公社,辦理一系列手續。公社再往縣衛生部門提交報告,命令下達縣醫院,然後就有常用醫療器械、藥品等被送過來。
這一下子村裡又熱鬧起來,常年勞作卻從不去醫院的鄉下人,誰身上都有點疼的癢的,以前都是找個土方子治一下,好不好的就那樣半治療半忍着。
現在有醫務室,本村的看病還不要錢,藥費出一半,自然要來瞧瞧,雖然大病沒法看也沒錢看,可是常見病還是可以的,尤其止痛藥、止疼針消耗最快。
這種鄉下醫務室,就是爲方便農民們抓常用藥、打針,看個頭疼感冒肚子疼之類的病,靠的就是積累臨牀經驗,大病自然不管的。
醫務室裡,周玉忠還指揮着人給壘了一個土爐子,類似於壁爐,壘在牆角用煙囪通出去排煙。只要燒玉米芯子之類的結實柴火,不太嗆人,屋裡熱乎乎的還能燒水喝,也算是給縣醫生的特殊待遇。
過了幾天,縣醫院派人下鄉給孩子們免費接種痘苗。
他們組成流動疫苗站,輪流去各大隊接種,一歲到十歲的孩子都可以來,先鋒大隊也一樣。
一聽說不要錢,村民都帶孩子來搶着要接種。
不過,傅臻還是提前把可能問題講一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出問題沒事,出問題那自然就是麻煩,所以要提前說清楚。
畢竟現在接種痘苗技術雖然成熟基本不會有問題,可個體接受有差異還是可能出現意外,所以要提前說明。
原本以爲接種是好事,肯定沒問題,哪怕重男輕女的都把兒子閨女全帶來,這會兒聽說存在一定風險,他們又猶豫,就把兒子拉出去。
可一想畢竟是免費的,免費的不拿就是吃虧,他們又把閨女留下接種。
這把接種的醫務人員膈應得不輕,喊道:“全部免費,男女都要接種,不接種的萬一染上天花全村跟着倒黴啊!”
這麼一喊大家又開始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這可咋整,原本沒大夫管咱們不用種痘,也不用跟着操這個心。”
“是呀,這下不種害怕,種了更害怕,這可怎麼辦啊!”
“這些大夫真煩人,就會給咱們鄉下人添麻煩,他們一來咱們不是得這個病就是得那個病,可愁死了。”
“我說你們是不是有毛病的,你先得病人家大夫纔看出來的吧,又不是大夫讓你得病的。你可以不看啊,等着死不就行了?”
聽他們在抱怨,吳美英等人喊道:“都別喊了,咱們問問婦女模範不就行了,不懂就跟人家學。”
“對對,咱們去問問勞模,莫茹同志——”
王連花自告奮勇,“我去。”但是張夠比她快,她只得訕訕地停下腳步。
這時候莫茹正在家給周七七縫小棉襖棉褲,閨女大了不能一直抱在睡袋裡,要想出來就得有棉襖棉褲。
剛去供銷社買的布,家裡還有棉花,自己又會剪裁,說做就做動作麻利。
她挑了一塊藍底紅花的棉布,要縫小棉襖加揹帶開襠褲。
她在炕上一邊縫棉衣,一邊教泥蛋念唐詩,菊花帶着攔子兒和坷垃兒在一旁玩石子兒,周七七躺在一旁看熱鬧。
冬天外面冰天雪地,孩子們沒有厚棉襖不適合出去瘋玩兒,就在她這裡既能學東西還暖和。現在家裡的孩子最怕張翠花,最聽莫茹的話喜歡找她玩兒,因爲她溫柔和氣會畫畫唸書,有好東西捨得給他們吃,而且從來都不重男輕女。
莫茹縫累了下地休息一下,順便看看地爐的火。
蓋房子時候周明愈的地龍設計現在正好派上用場,進火口在外間,生火安全,每天幾斤煤炭就能讓屋子裡不凍手。
她活動一下頸肩腰肢,端了幾個糖霜山楂過來給孩子們吃,正好張夠過來喊她,“妮兒,衛生室說種痘呢,免費的,咱們種不種?”
莫茹道:“當然種啊。”
“可傅醫生說可能有危險哎,要不讓攔子兒和菊花先去試試。”張夠說着就要進屋去抱攔子兒。
莫茹無語,“疫苗在不同人身上反應不一樣,這有什麼好試的?別人種痘不得天花,不打的還是可能得,每個孩子都要自己打。”
說到天花張夠還是怕的,小時候聽娘說二舅就是得天花死的,小舅雖然好了,可一臉麻子,坑坑窪窪,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張夠:“大家都害怕有事呢,想問問你,看你怎麼辦。”
莫茹道:“我尋思讓大家先來,我明天再去,要是你們等我,那我先帶七七去也行。”
人多要排隊,她尋思不去擠,沒想到大家都看她行動,那就先去吧。
她把東西收拾一下,抱着女兒,帶上孩子們。
張夠看她又給閨女用新布新棉花做棉衣,而且大小合適沒有餘頭,就忍不住勸她,“妮兒,小孩子衣服大一點,能穿三年,你這樣來年就小了,這孩子長得風快。”
莫茹表示來年再拆了重新縫就好,小孩子衣服也不麻煩。
張夠就覺得她對丫頭片子也太好了,可說了沒用她只能乾着急,尋思等你有兒子再看吧。
莫茹又給孩子們一人倆山楂帶着吃。
張夠一下子就把攔子兒和菊花手裡的奪了去,自己揣起來倆,又要分泥蛋兒和坷垃兒一人一個,惹得倆女娃娃大哭起來。
尤其是菊花,大哭着:“我不喜歡三娘娘,煩人,還給我的糖球,嗚嗚……”
攔子兒被她娘教訓怕了不敢喊,卻也流着淚瞅着自己山楂。
莫茹只好又從碗裡抓幾個分給女孩子,對張夠道:“嫂子你吃就拿,幹嘛搶孩子的,走吧。”
張夠:我是自己饞嗎,我是給你節省,免得你敗家!我留倆拿回去給孃家侄子吃,哪裡不對!
她們帶着孩子去了醫務室,丁蘭英看見就把孩子領過去。
女人們都喊:“勞模來了,讓她先帶頭。
莫茹抱着周七七過去,和傅臻一起按照要求把她的左胳膊從睡袋裡拿出來,脫掉一條袖子。
醫務室的爐子生得旺旺的,窗戶糊着封窗紙,所以裡面也熱乎乎的。
幾個醫務人員看周七七瞪着一雙黑亮的眼好奇地看他們,白嫩的胳膊胖乎乎跟藕節一樣,忍不住就逗她,“這娃娃怎麼這麼俊呢,吃什麼好吃的這樣胖乎。”
擠在旁邊的王連花語氣泛酸,“吃奶唄,還能吃啥。”
她只要看見周七七就抱着女兒往跟前湊,一邊嫉妒周七七胖乎白淨一邊自怨自艾女兒受苦,然後說些酸話心裡還難受,可她又忍不住。
莫茹輕輕哄着女兒,按着她的小身子,免得亂動。
傅臻也用紙折了個小鳥轉移周七七注意力。
那邊負責種痘的醫生拿出一把尖銳的手術刀,要在周七七左臂上劃了三道小口子。
“按住了啊。”他提醒。
莫茹雖然知道沒事,可看着女兒嫩藕一樣的手臂要被劃破留疤,心裡有些抽抽。
婦女們都盯着她,尤其是王連花,總想從她臉上看到不甘或者被迫的表情,這樣就會覺得舒服一些。
然而並沒有,莫茹依然柔聲細語哄女兒。
在大夫拿着刀要劃破小胳膊的時候,周七七突然就用力把腦袋扭過去,瞪大眼睛看着刀片,不知道是好奇還是害怕,兩眼一眨不眨。
大夫有點尷尬,下意識解釋:“不疼啊。”
傅臻就笑,感覺七七那表情分明在說:你傻還是我傻,這大刀子劃破不疼?
莫茹示意大夫繼續。
大夫就用刀尖刺破嬌嫩的肌膚,頓時有血珠滲出。
莫茹想捂着女兒的眼睛,卻被周七七啊啊啊叫着扒拉開。
大夫看小嬰孩居然瞪眼看自己操作,不禁失笑,麻利地劃三道,然後夾着酒精棉球在傷口擦擦止血,接過痘苗液塗抹一下,笑道:“種了一顆痘痘。”
“啊哎啊~”周七七不但沒哭,居然發出很奇怪的聲音。
“這孩子,真不一般。”醫務人員都笑。
他們種痘無數,沒有不哭的孩子,就算**歲都嗷嗷哭呢。
種完去一邊,傅臻給交代注意事項,記下種痘時間等等,免得下一次混亂弄錯。
之前因爲種痘有季節性突擊任務,又忙又亂,很多地方沒建立疫苗卡,導致孩子們接種混亂,有人漏掉有人頻繁接種。
傅臻這樣記錄在各家檔案上,就不會出錯。
在下鄉蹲點的醫生裡面,她做的算是最到位的。
女人們見勞模抱着女兒種完,孩子也沒哭,都覺得很輕鬆。
王連花趕緊說自己下一個,跟着勞模腳步。
都以爲周七七不哭,那就是不疼,孩子們都不會哭呢。
結果鐵妹哭得跟殺豬一樣,嗷嗷嗷,從脫衣服就哭,到被大夫捏着胳膊更拼命哭,等到刀片劃破肌膚滲出血珠,簡直要哭背過氣去。
王連花不高興,感覺大夫偏心,給周七七的時候因爲勞模就小心翼翼,還說軟話誇孩子,哄孩子,到她鐵妹這裡,他們拉着臉不哄不誇,動作那麼狠,孩子不哭纔怪。
她怪接種的大夫,那倆大夫還默默吐槽她呢。
孩子那破被子一打開,頓時一股氨水的味道刺鼻而來,哪怕戴着口罩都薰得差點一個跟頭昏過去。
再說那孩子,怎麼那麼黑那麼髒,開襠褲上黑乎乎的是巴巴?
大夫用棉球給胳膊消毒的時候,居然把雪白的棉球擦得黢黑!
真是就沒見過這麼髒的孩子!
同樣是孩子,剛纔那個像小公主,這個就像小奴隸!
還一個生產隊呢,也不知道跟勞模看齊!
都只顧的跟那臭味對抗,誰還顧得幫她哄孩子?
傅臻都被薰得悄悄戴上口罩,順便捂着周七七的鼻子躲遠點。
簡直就是移動的氨水□□!
從鐵妹開始,就幾乎沒有不哭的孩子,直到泥蛋兒,他不哭,菊花也不哭,倆人還教育攔子兒和坷垃兒,“別哭啊,七七都沒哭,你要是哭多丟人,可對不起糖球!”
一邊說就從口袋裡小心地拿出糖霜山楂萬分不捨地舔一口。
這更了不得,其他的孩子又饞又羨慕,種痘還疼呢,哭得更加厲害。
就有大人喊:“泥蛋兒,菊花,給俺們個吃吃。”
菊花:“五分錢一個呢。”
女人們:“哎呦,你這吃的可是錢。”
菊花得意極了,“俺勞模娘娘給的!”
傅臻問莫茹:“咱們賣五分一個真行。”
莫茹:“菊花咋知道五分一個,誰告訴她的?”
誰也沒說過,再說菊花都沒見過兩分錢呢。
傅臻笑道:“這孩子會賺錢,以後讓她跟你們去。”
有莫茹家帶頭,紅旗大隊種痘任務圓滿完成,醫務人員非常高興,比起其他大隊,這可輕鬆多了。
之前在範木匠好幾天沒種一半,乾脆先來紅旗大隊。
最後醫務人員也不願意挪窩,直接讓人去周圍大隊宣傳,讓他們樂意的就來紅旗大隊,不樂意的就算了。
紅旗大隊醫務室乾淨整潔,而且暖烘烘的,他們實在不想去其他大隊凍死人的空屋子。
他們纔不管是不是每個孩子都種了呢,爹孃要是不上心,還指望他們不成?
結果就有不少家長嫌麻煩、冷,不肯帶孩子來種痘。
孩子們種痘以後,傅臻讓每天觀察,她給社員們普及兩三天傷口處出現紅疹,五六天有皰疹,八/九天膿皰,十二天結痂,十八天左右脫落留下瘢痕,這就說明種痘成功身體裡有了抗體,否則就是沒成功要來醫務室報備記錄。
有莫茹帶頭,傅臻等人認真工作,先鋒大隊的種痘任務完成自然又快又好,在公社衛生院受到表揚,很有希望獲得先進醫務室稱號。
……
轉眼冬至節,省委地委調整鍊鐵計劃,要求各鋼鐵廠撤回大批民工。因爲冬天實在是太冷,而且鋼鐵任務也完成大半,不需要全民守在鋼鐵廠燒爐子。
於是第一鋼鐵廠也撤走一半民工,以及一半牲口、車輛。
周明愈感覺應該已經進行掃尾工作,估計再過個月就差不多徹底結束,畢竟過兩天就是史書上大鍊鋼鐵官方結束時間。
到時候會統計全國鍊鋼鐵產量,全國歡慶“圓滿”完成今年的鍊鋼鐵任務,爲趕美超英邁進一大步。
原本他覺得大鍊鋼鐵結束,大家也能好好歇歇,養精蓄銳準備來年春天的春耕春種,畢竟秋種沒完成任務,春天任務就會加倍繁重。
誰知道張根發等大隊書記回大隊以後開始起新幺蛾子——全村再掀大鍊鋼鐵的**,踊躍支持大/躍進!響應三面紅旗的號召!
“全體先鋒大隊的社員們,咱們先鋒大隊是先進大隊,一定不能落後,一定要緊跟三面紅旗的步伐,好好地鍊鋼鐵!一定要超額完成任務!”
“我們一定要……”
他拿着鐵皮喇叭再村裡喊得撕心裂肺,最狂熱的社員都開始罵他神經病。
在鋼鐵廠鍊鋼鐵那是必須的,是任務,你回村來折騰個屁啊?
家裡沒有土高爐、沒有焦粉沒有鐵礦,你擱啥煉?難不成要把全村的屋子都扒了?
三隊四隊還被他督促着應付任務一樣在場裡修一座土高爐,要求三米。
“書記,咱們沒有那條件,找不到那麼多磚啊。”
“書記,二隊和一隊還沒修呢,蔑視□□蔑視大鍊鋼鐵!”
“把周誠志那個老犟驢擼了。”
“就是!”
張根髮帶人找到周誠志,發現二隊居然忙着殺豬!
我日你孃的!
俺們忙着響應大鍊鋼鐵完成攻堅任務,你們竟然想回來殺豬犒勞自己,你們怎麼那麼會享受呢!
“周誠志,大鍊鋼鐵任務還沒有最終完成,誰也不能鬆懈最後一口氣,你們怎麼能在這裡搞資本主義享樂呢?這是要不得的,是右/傾主義,是要被批/斗的!”
上個月在鋼鐵廠可沒少開展反□□整/風運動,插紅旗拔白旗等,沒想到周誠志一回村就開始得意忘形,簡直是隱藏在社會主義中的資產階級!
必須被打倒!
周誠志都懶得理睬他,被逼急了就一句“我們二隊哪年沒有完成公社收購生豬任務?公社也沒說不允許社員自己殺豬吃肉,一年吃三次豬肉就叫享受?一個社員一個月半斤到一斤肉票,怎麼輪我們一個生產隊也能吃上三頭豬吧。”
“就是啊,今天冬至節,我們要吃豬肉白菜餃子!”
“累死累活一年,又是種地又是鍊鋼鐵的,自己養的豬憑什麼不能吃?”
“沒有不讓你們吃,你們先鍊鋼鐵!”張根發氣得臉都歪了。
“書記,縣委鍊鋼鐵總指揮下令,鋼鐵廠團長和政委親自執行鋼鐵廠戰士們撤回各大隊休整,難道你理解不了上級的命令?”周明愈笑微微的,“休整是咋個意思,我們社員都懂,書記你可不能裝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