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下鄉蹲點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農時不等人,馬上要割麥子了,兩天以後所有支農幹部就要就位了。
既然是跟農民兄弟同吃同住同勞動,當然就得進入生產隊,有沈玫從中幫忙,再加上週小安的主動要求,她被順利地分配到了青山縣新民公社。
到了公社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以二叔公的人脈,分分鐘能把她直接領家裡去。
周小安開始準備下鄉要帶的東西,簡單的鋪蓋,耐磨的衣服,草帽,解放鞋,糧票,油票這些都是基本標配。
周小安拿着面值0.1兩的油票研究半天,還是忍不住問牛大姐,“這麼少怎麼買油?吃一頓飯要給幾張?”
牛大姐本就不放心她這麼去農村,這回更是擔心了,“傻姑娘!這油票吃三天飯給兩張,可別給多了!回來你這個月不過了?”
這是下鄉幹部專用油票,按一個人一個月二兩油的量換算出來的。
“還有糧票,一天給八兩,再給兩毛錢,可別給多了!”牛大姐開始不厭其煩地給周小安傳授下鄉的經驗。
“到了農民家裡,按規定該給的錢和票按數給足了,輕易別給別的東西。
如果覺得有必要給,也得吃個一兩頓飯看着人不錯再給。要不後面你沒東西給了,他們就會覺得你小氣,肯定在飯食上剋扣你的。”
“這次下鄉主要是搶收小麥,割麥子是農活裡最苦的,你肯定幹不了,最好是跟當地的婦女主任聯繫一下,組織當地的積極分子搞一些田間地頭的文化活動,唱個歌,演個小話劇什麼的,也是積極支援農業建設的一種。”
積極如牛大姐也開始教周小安投機取巧了。
叮囑了好多,最後牛大姐嘆氣,拍拍周小安的肩膀,“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去農村散散心也好。”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人對她說類似的話了,周小安一直都沒弄明白,她怎麼就心裡不舒服了?怎麼就需要去散心了?
最後沈玫給周小安的行李裡塞了一斤大圓餅乾,爽快地抓住她直接問,“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因爲張秋月的事傷心了,才這麼積極地要求去農村的?你不止是要去看你太婆吧?還是去散心的吧?”
雖然都是問句,語氣卻已經很肯定了。
連她都認定了周小安是被張秋月欺負得傷了心想出去散心,周小安也懶得解釋了,在大家同情的目光下,她解釋什麼都被看做是掩飾。
所以兩天以後,周小安揹着她的小行李捲,帶着草帽,穿着揹帶褲回力鞋(解放鞋太醜了,跟她的衣服實在不配,她是絕對不會穿的)出發的時候,受到了同事們的熱烈歡送。
“小周,去廣闊的天地間走一走,回來心情就會好了!”
“小周,我們理解你!你要早點回來!”
“小安,別那麼好強,心裡不舒服想哭就哭出來,大姐家老三都比你大一歲呢,你跟大姐有啥不好意思地!”
……
不像送她去支農,倒像送她去旅遊散心。
周小安一點不辜負同事們的好意,樂呵呵地爬上大解放的車斗,跟同志們一起迎着風唱着革命歌曲鬥志昂揚地出發了。
到了青山縣換馬車去新民公社,一到公社大院子裡,十幾個支農幹部一下車,二叔公頭上包着一塊舊舊的毛巾就過來了,直接拉住周小安,“這個去我們生產隊!”
各個抓鬮抓到支農幹部的生產隊隊長強顏歡笑地過來領人,對比下來,就數二叔公最積極最熱情。
接待支農幹部是哪個生產隊都不願意接受的苦差事,大農忙的,全隊都在爭分奪秒地搶收麥子,誰有時間請個祖宗回去喲!
關鍵是這個祖宗又不能真的打板兒給供起來,得教他們幹農活,得照顧他們的情緒,更煩人的是還得聽他們驢脣不對馬嘴的瞎指揮!
說得對不對的都得敷衍,敷衍不好了就得有大麻煩。
你說你一個城裡的幹部,你對種地的事能知道個啥?不懂還非要瞎指導!
生產隊長們一肚子牢騷,誰愛接待誰接待!老子不伺候!
誰都不願意接待難道還能把人家城裡來的幹部晾起來?公社書記一拍桌子,抓鬮!抓到了怨你手氣不好!都給我領回去好好接待!
二叔公樂呵呵地領着周小安上他趕來的驢車,車上墊了厚厚的麥稈,上面還有一個小褥子,等周小安坐穩了先拿出一個大甜瓜來塞給她,“累壞了吧?路上墊墊肚子,這個又解渴又頂餓,回去咱們就吃飯!”
隨着紅纓鞭子啪啪兩聲脆響,祖孫倆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公社大院兒,留下身後一衆羨慕得眼睛發紅的支農幹部,他們可是又渴又餓沒人管,還得跟着走不知道多少裡的路回生產隊。
知道內情的公社書記揣着明白裝糊塗,趁機教育剩下那幾個不情不願的生產隊長,“你們跟人家周大炮學學!老同志覺悟就是高!看看人家那態度!想得那個周到!”
周小安以爲支農幹部都有這麼好的待遇,把臉埋在那個幾乎跟她的頭一樣大的大甜瓜裡好半天才擡起來,“二叔公!真甜!”
二叔公吧嗒吧嗒地抽着菸袋,慈愛地看着她,“聽說你病了,太婆就把菜園子裡的幾棵甜瓜都給你留着了,打算你要是不能過來,就託人給你捎去。
小安吶,咋瘦了這麼老些?我聽說城裡的幹部也吃不飽,以後可別往家裡寄糧食了,都留着你自己吃吧,你看你這孩子,咋瘦成這樣了呢!”
二叔公心疼地念叨了好幾遍,越看越覺得周小安可憐,“再吃點,都吃嘍!家裡還有呢,甜瓜熟了太婆誰都沒讓動,都給你留着呢!”
自己家的菜園子和自留地是農民僅有的能有點自主權的土地,除了不能種糧食其他的東西隨便種,家家都靠它來補充口糧,所以沒人捨得去種這些不能頂飽產量又底的零嘴,可能全村也就太婆種了這幾棵甜瓜。
周小安又把臉埋到甜瓜裡去了,含含糊糊地答應,“二叔公,真甜!我好想太婆、二叔公和二叔婆啊!”
這是對老人一片心意最好的迴應了,二叔公高興地甩了兩下鞭子,“駕!咱們回家!回家可勁兒你吃!”
驢車跑到村口,一羣黑泥鰍一樣的小孩子歡呼着迎了上來,滿倉跑在最前面,曬得又黑又亮的小臉上只剩眼白和牙齒是白的,笑起來特別有感染力,“小安姐!你回來啦!我知道你今天回來,二叔公趕車去接你我就在這兒等你了!”
周小安拍拍驢車,“上來!都上來!”
小傢伙們不上來,光着小腳丫害羞地跟着驢車跑,好幾個愛表現的撲騰騰地越過驢車跑到前面去了。
到了二叔公家裡,太婆早就等在門口了,看到周小安下車,一下就心疼得紅了眼圈,“我安安怎麼瘦了這麼多?我那幾天做夢就說這孩子要坐船走,我說肯定是得大病了,跟你們說你們還不信!你看看這孩子給瘦得!”
周小安撲到太婆懷裡撒嬌,“太婆,您怎麼只看到我瘦了?您沒發現我變好看了嗎?”
二叔婆被她逗笑了,“咱們小安可不是變好看了!看這小臉兒白淨的!可比上回來好看多了!頭髮也好了!”
周小安這才滿意了,給小黑泥鰍們一人發了一塊冰糖,正要跟着太婆進院子,伴隨着一路黃煙兒和呼救,從村口迅速跑過來兩道黑影,跑近了才發現前面跑的是一邊叫一邊抱怨的張幼林,後面是一頭大黑牛。
“周大叔救命啊!小二黑又欺負我!”然後竟然還有心情跟周小安打招呼,“小安妹子你來啦!晚上等我吃飯啊!”
話說完了一人一牛已經跑出去好幾十米了,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周小安看大家都不着急,也沒人去拉住大黑牛,也就不着急救張幼林,跟着大家笑呵呵地看熱鬧。
滿倉主動過來給她解惑,“小二黑得了皮膚病,小張大夫把好幾種草藥點着了用煙燻它,皮膚病治好了,小二黑打了好多天噴嚏,從那以後看見他就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