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四口人的公審大會緊鑼密鼓地準備了起來,沛州一大半工人的情緒被這場公審大會調動得躁動不安,城裡的空氣都帶着火星子一樣,好像隨時都能燃起沖天大火。
周小安在醫院裡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卻知道一上午高幹病房就住進來二十多位病人,每位病人都拖家帶口,幾乎把全家都帶過來陪牀。
即使沈玫沒住進來,也有很多幹部家屬選擇來這裡暫避幾天了。
一時間一向清靜無聲的走廊也跟着喧囂了起來,孩子的笑鬧奔跑,大人打招呼傳播小道消息,熱鬧得菜市場一樣。
吃了午飯周小安就把小土豆攆回去了,“晚上過來給我送南瓜飯,這次不許遲到,小叔嫌你打呼嚕半夜驚叫影響他休息,不讓你晚上睡他房間了!”
小土豆一臉委屈,可憐極了,“安安,我昨天沒做噩夢,在這裡陪你我就能睡踏實了,平時我也不打呼嚕……”他怎麼會打呼嚕?!簡直冤枉死了!
周小安忍住了不心軟,就是不肯鬆口,小土豆拖着步子磨磨蹭蹭地走了,“那我下午早點兒來,我們一起吃晚飯,你可得等我啊!”
小土豆走了,周小安按着上次去黑市賣大米的樣子,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瘦小的小老頭,循着血玉來到礦工俱樂部。
不知道大董和小董怎麼辦到的,那盆萬年青被放在了礦工俱樂部大會議室裡,周小安一過去正好趕上公審籌備會議散會,工人們很快都出去了,只留下幾個核心骨幹成員。
周小安跟煤礦工會最熟悉,這幾個人都不是礦上工會的人,甚至有一大半她都不認識。
現在礦工會跟工人們的關係很微妙,很多工人已經不再那麼相信工會了。
今天這個動員大會的核心骨幹都是平時很少跟礦上機關單位接觸的基層職工,甚至有可能是一些邊遠採煤點上來的人。
沛州礦有六個分礦區,最遠的離礦辦幾十裡,並不是所有工人都在沛州市裡。
最近這一年礦藏枯竭,好幾個礦區都處於半關閉狀態,工人們也大部分回到總礦。
這些人大部分回來之後不能下井,工資掙得比原來少了好幾成,礦工娶得媳婦又大部分沒有工作,養家餬口的壓力劇增,是情緒最大的一批。
周小安在空間裡聽他們商量了幾句公審大會的事,更多的是對公審之後槍決犯人的期待和興奮,聽了一會兒她就聽明白了,這幾個人的領頭明裡是兩個大嗓門大個頭的基層礦工,一個叫馮打鐵,一個叫徐紅軍。
可實際上真正的領頭人是一個叫王順的中年人。
他話不多,不管別人說起公決多興奮,唾沫星子噴多遠,他都是一副老老實實語調平緩的樣子,可掌控話題的恰恰是這個人。
他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從如何鬥敵特、如何讓他們這邊的人霸佔公審的主導地位、如何公決犯人,引導到激化工人情緒、跟市裡的領導談判,看着是一心爲礦工爭取權益,實際上提出的要求都非常棘手。
如果在公審大會上提出這些要求,再刻意煽動工人情緒,那這場公審大會將會演變成什麼,真的就很讓人擔心了。
當徐紅軍說到部隊這些天一直把市政府和軍分區等幾個重點單位嚴密保護起來,擔心到時候部隊要介入的時候,不用王順煽動,就有人嚷嚷,“咱們好幾萬工人,一人一嗓子就能把房蓋兒掀開,不用怕!”
徐紅軍最積極,開始跟大家商量要不要也組織一支工人自衛隊,王順看看走廊上人來人往的人羣,阻止大家繼續說下去,“這事兒晚上咱們再商量。”
又商量了一會兒,他們就散開各自忙了起來,周小安也從空間走了出來。
從花盆裡拿出血玉,又拿了笤帚,周小安帶上口罩和套袖,不慌不忙地從大會議室裡走了出去。
走廊裡還是不斷人來人往,這幾天礦工俱樂部人特別多,很多都是生面孔,誰都沒有注意一個滿身煙味兒瘦小枯乾的清潔工小老頭。
周小安一邊掃地一邊在走廊上走了一個來回,終於找到了小會議室。
小會議室的鎖只用一個曲別針就輕易打開,周小安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把血玉放到牆角文件櫃的後面,周小安就先回了醫院。
王順說工人自衛隊的事晚上再商量,周小安賭他們晚上肯定會去空間相對封閉安全的小會議室。
在病房裡睡了一下午,跟小土豆和周小全一起吃了晚飯,把他們倆攆回去,周小安又來到礦工俱樂部的小會議室。
小會議室裡果然亮着燈,周小安把手機的錄音功能打開,跟血玉一起放到文件櫃後面,怕周閱海回來找不到人,她趕緊回到病房睡覺。
這樣來來回回對身體消耗不小,她很快就睡了過去。
半夜醒過來,大燈已經關了,只留下窗邊茶几上一盞昏黃的小檯燈,她的手也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牢牢握住。
周小安剛睜開眼睛,伏在她牀邊小歇的周閱海就發覺了,也跟着擡起了頭。
屋裡光線暗,周小安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心疼他,覺得他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微微的沙啞,“小安,沒事,你接着睡,我來看看你就走。”
周小安伸手摸摸他的臉,感覺他好像又瘦了,刺刺的胡茬都長了出來。
往牀裡挪了挪,周小安拍拍牀,“你上來睡一會兒。”
周閱海捧住周小安的手,把臉深深地埋進去搖了搖頭。
帶着胡茬的臉把她的手札得癢癢的,周小安的手忍不住往回縮,周閱海卻拉着她不肯放,在她手心烙下幾個炙熱又刺刺的吻。
周小安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聲音軟軟地抱怨,“不許咬我!張大姐又該問我是不是病房裡有蟲子了!”
張大姐是這邊的老護士長,對周小安非常照顧,打針的時候看到她手腕上沒蓋好的紅痕,很是關心地讓人來房間裡撒藥粉。
周閱海的動作一頓,又把臉埋到了她的手心裡,這次呼吸都熱了起來。
周小安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撓撓他的臉,“喂!大鬍子!你真的不要睡一會兒嗎?”
她問過值班的護士了,昨天晚上他就回來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這樣不眠不休身體怎麼受得了!
周閱海擡起頭,眼睛異常明亮地捏捏她的鼻子,“小笨蛋!”
又忍不住低頭重重地親了一下她的手心,不等她抗議就擡起頭,不敢再在這個時候跟她說這種話題了,“我最長一次有十天沒有好好睡覺,每天只坐着眯一小會兒就照樣衝鋒打仗。”
周小安點點頭,她知道,他經歷了那麼多腥風血雨,這點小陣仗絕對難不倒他。這次如果不是事關張幼林一家,如果不是因爲有她,他根本不用這麼爲難。
這些話兩人都懂,說出來只是徒增傷感而已。周小安側身對着他,“那是什麼時候?在朝鮮戰場嗎?”
周閱海點點頭,“在白頭山。”卻並不準備多說,“你好好睡覺,明天……”明天他還是不能保證會回來陪她吃頓飯,後天……後天就是公審大會……
周閱海緊緊握住周小安的手,第一次對一個人愧疚得不知道要怎麼交代。
他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可張幼林脫離監管跑到沛州,又有那麼多天的行蹤交代不清,最後還是跟敵特一起被捕;張天來更是自己招供,板上釘釘得誰都翻不了案。
他又因爲跟他們的關係被排除在專案組之外,他能爲他們做得真的不多……
周小安不忍心看他這樣,嘟了嘟嘴,“過完年要多久才能暖和?我想去斷崖山春遊,陽臺上的花都凍蔫吧了,冬天太討厭了!”
周閱海知道她是不忍心看他爲難,卻還是被她轉移了注意力,“最重要的還是因爲冬天的衣服不好看吧!”
周小安瞪眼睛,“你果然是嫌我不如以前好看了!”
周閱海一下笑了出來,然後臉上慢慢變嚴肅,雖然這不是說這種話的好時機,可他一向不是逃避的性格,也不會對她說謊,“小安,我保證不會讓他們受折磨。”
即使救不了他們,他也不會讓張幼林他們在公審大會上受那些生不如死的折磨和侮辱,他會讓他們尊嚴地沒有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爲他們做到的了。
周小安垂下眼睛,睫毛劇烈地抖動了兩下,忽然有些哽咽,“對不起,就這一次,以後我絕不會讓你再爲我擔心了。”
他對她的歉意她知道,她對他的歉意卻永遠都不能說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