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蠱惑

“生兒,快到娘這裡來,娘想你了。”如此溫暖親切,朝思暮想的聲音,琉生望着半空中的那個身影,幾乎忘了周圍的一切。

此時周圍充滿嘈雜的聲音,有沙拉拉的嘶吼,也有兵刃金戈之聲,但琉生全都聽不到了,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和母親。

他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身形一動,邁步朝母親走去。

熒惑的聲音宛若雷鳴般不斷在他身後炸響:“不要被蠱惑,獸冢最擅探查人心,迷惑心智!”

寒潭也從劍鞘中飛出,圍着琉生不斷旋轉劍鳴,彷彿想要喚醒琉生。

琉生卻都充耳不聞,雙目迷離,一步步踏空而行,朝火焰行去,每向前一步,火焰都將他的身軀剝啄掉一層皮肉。

熒惑不得不吐出更多陰氣來抵禦火燒,保住琉生的肉體和性命。但琉生不斷向前,熒惑也有些力有不逮。

獸冢額上的嘴不斷的吐出召喚,與此同時天虎也加大火焰噴吐,盡力傾倒在琉生身上。

熒惑和獸冢彷彿刺刀見紅,都拼了命的傾灑力量,兩人都明白勝負就在眨眼間。

“娘,謝謝你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你,我每天都在想,如果那一天我沒去猿神廟而是留在家中,是不是能避免這場災禍?至少,至少我不會和你分開,不管生死,咱們孃兒倆現在還在一起。”

“生兒,不要想那麼多,快來孃的懷中,娘要好好看看你,你長大了好些。”

琉生緩緩的往前走着,在馬上接近獸冢時忽然停步,向空中道:“獸冢,謝謝你讓我們母子團聚,但我很清楚,她已經不在了,是我親手將她埋葬的。”

“多虧你使出了這樣的手段,否則我還真無法叫你們將大部分力量都投注出來。”

說着,琉生最後望了一眼那空中的身影,含淚道:“娘……能再見你一面真是太好了。”說完,平靜的世界陡然被打破,熒惑轟隆隆的吼叫,寒潭刺耳的劍鳴,火焰和鬼氣撞擊發出的烈烈聲響,一起涌入琉生耳中。

空中的幻影不斷晃動破碎,恢復成獸冢的模樣。蠱惑神通被破,獸冢立時受到反噬,嘴角溢出鮮血。

與此同時琉生額上圓環忽的一震,最後幾片鐵鏽褪去,圓環進化,變成了一枚銀光閃閃的銀環。

銀環中傳來一聲冷笑:“一千年了,終於醒過來了!”接着圓環吐出一團光霧,光霧在空中凝塑出一隻幾十米高的巨猿。

巨猿齜牙咧嘴,血紅的眼睛注視茫然的獸冢,大手一張,直接把獸冢還有天虎抓住,一下塞入口中,嘎吱嘎吱的嚼吃起來。

鮮血和慘叫從巨猿口中滲出,一邊吃還一邊噴吐火焰。

“哈哈哈哈!”

“味道不錯!”

“這傢伙有悲憫的味道,只可惜他心無悲憫,雖然擁有天珠碎片,卻只能施展蠱惑人心的微末伎倆。”

琉生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兇惡巨猿。

“大猿神?你還活着?怎麼可能?”

山洞中傳來熒惑驚恐的咆哮,隨後熒惑便叫道:“你不是大猿神,本王見過大猿神,你雖然具有和他相近的氣息,但你絕不是他,本王知道了,你是猿神留在天珠中的殘魂!”

巨猿扭頭望向山洞,忽然身形一縮,重新化爲霧氣飛回了圓環中。

琉生腦海中傳來巨猿的聲音:“我現在力量有限,無法持久現形,我把熒惑唬住,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琉生連忙追問:“你真是大猿神的殘魂?”

“當然不是,那傢伙死一千年了,哪裡還有殘魂存在?我現在沒力氣了,等我睡醒再說。”圓環忽的停止震顫,隱入琉生額頭消失不見。

獸冢和天虎被吞食,瀰漫天際的火焰瞬間消散,熒惑噴吐出的鬼氣也顯得有些畏手畏腳,不敢輕易靠近琉生。

琉生深吸一口氣,落到熒惑的洞旁:“熒惑,殺了那麼多無辜之人,你打算付出怎樣的代價?”

……

這時的雲都,九界第一雄城。

繁華無比,房屋宮殿鱗次櫛比,延綿開去望不到盡頭。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們富足快樂。

街道兩側,則擺放着不少囚籠,囚籠內是來自其他界域的各種生命,有妖林界的蜘蛛精,蓮彬界的九尾妖狐,機杼界的符甲機械,修羅界如熒惑、鑿齒般的猙獰怪物,也有吾珥界的獼猴大猿。

囚籠四周圍觀者衆,紛紛品頭論足,他們非富即貴,看中了哪個,便討價還價。

在這裡,不管曾經是多麼高貴的九界生靈,皆是彌勒界百姓的奴隸罷了。

雲都中央的宮殿乃是金磚金瓦打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宮殿內九龍簇擁的金玉寶座上,端坐着一位碾壓諸界的帝王。此時羣臣早已散去,偌大的宮殿中伴隨威嚴孤寂身影的只有嫋嫋飄忽的香碳薄煙。

琉璃盞中早已涼透的茶水忽的漾起一道漣漪,帝王的眼睛望向西方,穿過大山,越過大河,投向遙遠的凌霞山。這雙眼睛深邃無邊,似乎洞悉一切。

……

幽深的山洞中涌出陰冷氣息,帶來一陣陣酥麻的刺痛感。琉生微微眯眼,凝視深淵。

“本王被你嚇了一跳,剛纔應該只是大猿神的神威虛影,此刻威能耗盡,否則凌霞山已被撕成碎片了。”熒惑陰惻惻的聲音帶着一絲慶幸。

“本王越來越喜歡你了,你的身軀,你繼承自大猿神的力量都將是本王的。”說罷一股黑煙忽的從洞穴深處鑽出,化爲千萬隻手臂抓向琉生。

沒想到這麼快被熒惑看透虛實,琉生一邊後退一邊道:“想要我的身軀也不是不可商量,但強佔絕無可能!我若死無全屍你什麼也得不到。你已得罪帝江,這裡不再是你的容身之地,我是你最後一條路,得不到我的身軀,用不了多久帝江的大軍就會把這裡踏成齏粉,而你將魂飛魄散。”他邊說邊退到懸崖邊上,只有半個腳掌踏在崖上,身子在風中輕輕搖擺,隨時都可能墜落下去。

千百個手掌微微一滯,停在琉生身前,拼湊成熒惑頭顱。 “想跟本王談條件?好,本王也好奇,你要什麼?——讓本王猜猜。”熒惑眸光閃動的道。

“你自己無力殺死帝江,所以願把身軀獻給本王,叫本王替你報仇?如果是這樣,沒問題!本王甚至可以保留你的神魂,允許你追隨本王,你將親眼見證本王殺死帝江,本王還將賜帝江之血於你,助你重塑肉身!”熒惑道。

琉生望望天空,此時已經是正午時光,日頭高懸,光芒普照,正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刻。太陽散發着無窮光熱,熒惑的頭顱則如太陽的倒影,噴吐出無盡陰毒寒氣。

“熒惑,凌霞山下白骨累累,墳塋連綿數十里,這都是你做下的惡,只要你償還了這些罪孽,我可把身軀借你一用。”琉生道。

“哈哈哈哈!本王猜錯了?叫本王贖罪?你在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

“說說看,要本王如何贖罪?”熒惑緩緩道。

“很簡單,將陰兵召集過來,化解他們心中戾氣,讓他們脫離苦海,不再被你奴役御使。”琉生道。

“哈哈哈哈!你太天真! “你以爲殺死他們的兇手是誰?你以爲本王駕馭他們沒有得到他們的同意?你以爲他們以本王爲敵?”

“你錯了,他們的敵人不是本王,是帝江!他們投在本王麾下,爲的就是殺死帝江,爲自己復仇,他們和你一樣並不想懷着一腔憤恨卻無所作爲,來吧!加入本王這支復仇大軍。”熒惑大笑道。

琉生愣了,熒惑繼續道:“你的親人死在帝江手下,只要你獻出肉身,本王可以去你親人埋骨處,尋你親人的魂魄,就算不能將他們復活,也可保存他們的神魂,讓你與他們相聚,永世在一起,怎樣?”

琉生心中一動,目光也有些猶豫起來。

母親、舅舅,師父,所有親人的音容笑貌不停在他腦中閃爍。

如果真能找到他們的神魂,如老道的師叔、師父一樣存入封神筒中,那豈不是真能一家團聚?

天下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具誘惑力?

熒惑笑眯眯的注視着他,似乎很有耐心的等待。琉生的遲疑已經泄露了他的內心,心甘情願奉送的肉身遠好過暴力搶奪而來的。

也許一切都在掌控中。

除了這正午的陽光太過討厭。

不過,當他有了身軀,就能站在陽光下,享受陽光帶來的溫暖而不是刺痛。

……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半山腰上,然而十八無視昴日雞的慘叫,捏着它的脖子,拖着它一路向上攀爬。

昴日雞既不善爬山,也飛不高,在半山腰的時候還能向上爬,快到山巔,到處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昴日雞就成了十八身上搖來擺去的風箏。

昴日雞渾身顫抖,羽毛都開始結霜,不知道因爲寒冷,還是感受到山頂有非常恐怖的存在,越靠近山頂,它的羽毛就越黑,完全喪失了繽紛色彩。

咕咕咕咕……

啪的一聲,十八重重拍了昴日雞腦殼一下,打得它暈頭轉向。

十八一齜牙,昴日雞立馬蔫兒了,猴子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東西。

昴日雞覺得自己越來越沉重了,因爲越向上,它羽毛上結出的冰就越多。在它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冰尾。

十八氣喘如牛,也有些筋疲力盡,爬樹它擅長,爬冰山,對它來說也有些太勉強了,但它還是咬牙努力的向上爬去……

“怎樣?可有了決斷?”山頂,熒惑等了一刻鐘後,開口道。

琉生立於崖邊,好似一腳踏入兩個世界,往前一步就能和親人團聚,往後一步就是行屍走肉。

“據我所知,人的神魂七天就會泯滅,我父母不在許久,也能找到?”琉生在風中問。

“凡人神魂七天內會被陽氣所毀,但也有例外,否則世間也不會有那麼多妖魔鬼怪,尤其是枉死、或心有執念之人,他們心中怨念淤積不散,陽氣也奈何不得,短時間內不會彌散!你母親乃是橫死,她的神魂很可能躲在某個角落,本王也不騙你,他們是否還存在,本王無法判斷,需要親自去看才能確定。”

“琉生,本王不知你當初錯過了什麼,但這是你最後一個拯救母親的機會,你好好想一想,你的母親此刻如孤魂野鬼般漂浮於天地間,時間再久的話,他們神念泯滅,就真變成吃人的厲鬼,即便找到了,他們也不認識你了。”熒惑繼續道。

琉生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沒有留在家中和母親在一起,熒惑這句話直戳他心窩。

他重重地吐出一團白氣:“你的話,確實讓我心動,但我不相信你,更重要的是,如果母親知道我與你爲伍,即便找到她,救活她,我也將永遠失去她,我差點一念成魔。”

“你拒絕?”熒惑的聲音瞬間森寒起來。

琉生只點了點頭。

“你真是個不孝子,本王惜才,給你指一條明路,你以爲本王奈何不得你?”熒惑的漆黑頭顱猛的崩散,重新化爲滿天大手,猛地朝琉生抓去。

琉生心中沒了桎梏,微微一笑,腳掌微微用力,咯叻一聲,岩石破碎,他直直的從懸崖上跌落下去。

“愚蠢!”熒惑大叫道。

數不盡的大手飛速朝琉生抓去,遠超琉生跌落的速度,眨眼間他就被大手攥住,拖拽飛向山洞。

“人族真是天下最愚蠢的種族,即便是蟲豸也知道趨利避害,讓自己活下去。本王是真希望你能追隨我共同報仇!”熒惑有些遺憾的道。

手中卻傳來琉生的聲音:“你不覺得,這正是人與蟲豸的區別嗎?”

“都要死了還嘴硬?你敢拒絕本王,本王要抽出你的神魂煉成陰兵,你將永生永世作我的奴隸,本王還要叫你屠戮九界,殺光所有的人族。哈哈哈哈……”

“熒惑,你輸了!”琉生平淡的道。

隨即一聲悶響陡然從山洞傳來。 一聲聲驚雷隆隆炸裂,一團團靈氣從山壁處飛散,如蛇狂舞。

山洞周圍的符文大陣被一把利劍貫穿,囚禁熒惑的大陣發出一陣嗡鳴,緊接着整座凌霞山都開始顫動。

熒惑驚恐的道:“你幹了什麼?該死?你毀了凌霞大陣?”

“熒惑!你該出來曬曬太陽了,在黑暗中呆久了真以爲自己是王?”琉生笑道,向寒潭喝道:“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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