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瞞就像人們所說的非池中物,認識他時,他笑的沒心沒肺,對什麼都默然的和氣,喜歡坐在窗前捧着兵書,一讀便是一日。
有時便和我一起外出遊玩,只有我和他,笑聲都多過我這許多年!
在他看書時我喜歡趴在他窗前,一看他也是一日,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因爲我不過是一道殘影,一道只有阿瞞能觸碰到的影子。
“阿瞞!”
“嗯~”他頭未擡起依然埋首書中。
“你不覺得我是一個怪物嗎?別人可是看不見我!”說完我轉了一圈,純白衣裙無憂花飛舞,衣身梧桐綠滴成陰。
“不會,不覺得,你是你,這樣的你纔會獨一無二。”阿瞞接話道。
獨一無二嗎?我在你心中的獨一無二嗎?
我牽起嘴角,淺淺梨渦浮現:“如果有道士收了我怎麼辦?”
凡間還是有幾個收妖高手的,像我這樣的小妖,在凡間碰到個替天行道的道士,估計就得掛,連渣也不剩。
他嘆了口氣,搖頭,視線從書上移開,望着窗外的我:“不會的,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聽了,開心的嗯了一聲,對着阿瞞道:“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好!”
自打往後,他比曾經更加賣命讀書,不在爬張讓家的牆角。
春去秋來,陪他到二十歲,這幾年,看他娶妻,望他生子,多想和他十指相扣,徘徊在人羣。
可是不能,我只是一個影子,用凡間的話說,我就是一隻鬼魂,一隻只有他能觸碰的遊魂,別人卻看不見。
這幾日他心事從從,望着我出神,這樣的場景,也就在他大婚時纔有過,那天他喝的銘叮大醉,吐了一新房,嘴中胡言亂語的說着聽不懂的話。
他的新夫人,名爲丁瑤的女子,溫婉淑禮的照顧他一宿,爲他清理了一切污物,爾後守着他一宿未眠。
我躲着窗下靠在牆角,一輪明月高空懸,啃着自己的指頭陪了他們一宿。
他有新夫人陪着,而陪我的,只有滿天無憂花和地上的枯枝爛葉。
第二天他望着我出神了一個時辰零三分之一香時間。
我笑着回望着同樣的一個時辰零三分之一香時間。
他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刻在心中,一筆一畫,那怕把我沒有妖心的心刻畫的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措。
“小蝶兒,我被舉爲孝廉,入京都洛陽爲郎。”他的眼眸中有一絲雀躍,他究不是池中物!
我低頭,擡眸,印着他的好看的劍眉和狹長的眼眸:“好呢,這樣阿瞞所有的抱復,才學才能發揮出來。”
心都碎成渣了,他如果是阿政的轉世,我早該想到,他不會平凡在沛縣這一小地方一世平淡到老。
我癡情妄想就這樣守着他一世,護着他一生,可惜我錯了,他有個溫婉的夫人,可愛的兒子,我不過是他隨手在大街上撿的一道孤影,一個別人看不到的孤影。
“你和我一起嗎?”他的嗓音中有些顫音,不明所以的期待。
“阿瞞希望我去,還是不希望我去,若阿瞞希望,我就去,不希望,我就回陰曹地府去。”他把我當成一隻無家可歸的遊魂,這樣也好,分開時纔不會有所不捨。
他低眸道:“如果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你會去嗎?”
看不見他眼中的情緒,酸楚漫遍全身,“好啊!反正我就是一隻孤魂野鬼,去那都一樣!”說完我就裂開嘴笑了,笑的如無憂花鮮豔美麗。
他高興的擡起眼眸,一圈金色閃閃:“明日起程,我帶你去看洛陽牡丹可好?洛陽牡丹可是天下第一呢!”他笑着對我說,那笑容尤如初見時笑的晨曦耀眼。
“好!”我笑着答道,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笑的如見他第一面時,他笑的沒心沒肺的樣子,誰也不知沒有妖心的我,心中是怎樣的難受!心中是怎樣的痛!
其實我多想問,你的夫人也去嗎?你殘忍的讓我看着你們幸福的笑,淚溼我的眼?
忽然有些能理解燕赤霞,明知自己愛着聶小倩,還放任她愛別人。
現在在我看來凡間的世界,好似永遠戰火連連,硝煙溢漫。
我坐在牛車內,望着丁瑤在逗孩子,幸福的笑,亮瞎我的眼,孩子是阿瞞姬妾生的,因爲這位妾室得了不治之症,把孩子託付給了丁瑤。
丁瑤倒也沒令阿瞞失望,對這兩孩子視如己出。
搖瑤晃晃的牛車,竟讓我有一絲睏意,低頭打着瞌睡,就聽着丁瑤道:“緣生緣滅,何須執着,千世情,萬年劫,一世情殤絕!何必苦了他人,累着自己!”
我猛然驚醒,難道這女子知道了什麼?擡眸望着丁瑤,這個端裝素雅溫婉的女子正凝望我這邊,難道她能看見我,心中萬隻天馬奔過。
見她目光不變,伸手在她眼前搖搖,確定她真的看不見我,暗自鬆了一口妖氣,順着她的目光,望着牛車外。
阿瞞正騎着白鵠,英姿颯爽的在牛車一側,原來他在外面,怪不得丁瑤一往情深的望着。
“爹爹,爹爹!我也要騎馬!”小阿昂揮舞着蓮藕般肥嘟嘟的小手臂。
我忙着斂目,歪頭靠在車角,我睡着了,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丁瑤也含笑道:“夫君!”
阿瞞爽朗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刺耳,刺心,沒有妖心的我,卻能感覺我的心在撕裂,一片,一片落地成灰。
“好,今日我就帶我兒騎馬。”牛車停了,他伸手越過我的肩,抱走了小曹昂,惹的曹昂咯咯的笑起來。
丁瑤趴在車窗前:“夫君,小心點,別摔着昂兒!”
“爲夫知道,夫人放心。”他道。
小曹昂從他懷中回首丁瑤,“母親,騎馬好好玩,母親,你也來嘛!母親……”
丁瑤笑着搖搖頭,望着他們父子其樂融融,我不自覺的縮到最角落,縮着縮着都無地可縮了。
想到夢中殺影殿,傲狠護着我,那天生死關頭還有傲狠護着我,今天卻只有我一個面對,看着他們幸福的笑!
“駕!”他大喝一聲道:“夫人,爲夫去前面的驛站等着你們。”說完揚鞭而去。
丁瑤迴應道:“好,你們可要小心些。”
他們幸福的笑,情深對望眼眸,讓我狼狽的後退,後退,再後退,後退的直到我狼狽跌落牛車下,趴在泥土中。
滿身沾滿灰塵,捲起一方枯葉,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衣裙的梧桐葉開始泛黃,和周遭枯葉一樣黃的極致,裙襬的無憂花依然嬌豔如剛剛花開。
站在他剛剛騎馬而過的官道上,望着他們離去,他的笑聲在我耳邊久久散不開,淚模糊了我的眼,我轉身義無反顧對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不是阿政,他是阿瞞,一個有妻有子的阿瞞。
阿政眼中只有我,而他的眼中有無數個不是我的其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