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無畏到了遼東之後,經過幾個月的漫遊,終於在伊蘭三姓黃沙圍地方,找到了“百爪神鷹”獨孤一行老英雄。在婁無畏幾個月的漫遊中,自然也經過一些風浪,但這不屬於本書範圍,在此不必,一一細表。
單說婁無畏到了遼東後,首先感覺到的,就是滿族同胞,並不如他以前所想像的那樣——和清廷一鼻孔出氣。他新病之後,迢迢千里,僕僕風塵,好幾次都幸得關外農家殷勤招待,這才使得他能支持得住,能跋涉長途。關外農村,民風淳樸,和關內農民的勤厚,原就一樣。他這才覺得以前把滿族同胞和清廷“胡虜”一樣看待,乃是莫大的錯誤。關外的農民也一樣受着土豪惡霸與官府的欺凌,他們都一樣憎恨着這些傢伙。
婁無畏到黃沙圍拜訪獨孤一行時,他可並沒有先道出雲中奇的“字號”,也沒有按江湖禮節拜見,他只是扮做自關內而來的流浪者,要會會這好客仗義的老英雄,暫求得一個地方歇腳。婁無畏在長期的亡命生涯中,養成了過份的戒心,他可要先看看風色。
但他卻沒想到獨孤老英雄是什麼人物?獨孤老英雄不但武藝精湛,而且閱歷極深,他一見婁無畏就知道此人並非等閒之輩,他看婁無畏雖然滿面風塵,卻是神光充盈,英華內蘊,若非武功頗有根基,哪能有如此氣概!他也懷疑婁無畏是來摸他“海底”的,當下拿話擠兌,一定要邀他過幾手,拆幾招,婁無畏一來給他擠得沒法兒,二來也想試試他的本領,於是竟毅然下場,和他“過手”。
他這一下場,才知道獨孤老英雄的本領,遠在自己之上,他施展了全副看家本領,使出虛實並用變化莫測的太極掌法,竟連人家的衣眼都未沾上,那獨孤一行行前忽後,行左忽右,直令自己無法捉摸,而且自己的手臂,竟不知他用什麼手法捏了一把,覺得異常痠麻。婁無畏弄得一額冷汗,正待跳出圈子,突地那老者道:“你到底是太極門哪一家的徒弟,趕快說出來,免得自誤。”
婁無畏至此,從心底佩服他的本領,只得實話實說。獨孤一行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柳劍吟的入室弟子,怪不得有如此本領!我和你對了幾十招,才只勝了你兩招。這不是你太極門的武功不濟,而是你還略欠火候。”
兩人英雄相惜,談得很是投機,婁無畏又問他和雲中奇是什麼交情?獨孤一行忽然凝神注視,突然問道:“你是不是‘匕首會’的?”
婁無畏略一遲疑,隨即答道:“正是,弟子是‘匕首會’中的復字輩。老前輩怎的知道?”獨孤一行笑道,“雲中奇早已告訴我了。他說你是‘匕首會’中少一輩的英傑,又正被清廷搜捕,所以前幾個月特別到關內去查訪你的行蹤。你提起他,想必你們已經會過面了?我看你既到這裡,就暫時不必回去了吧。”
婁無畏雙眸凝定,悠然存思,又似恍然若失,半晌半晌,突然起立,向獨孤一行就是當頭一拜!“弟子就是要回去也不能回去了!弟子也已想個通透,不願回去再幹殺人流血的勾當了。就在此託庇您老人家吧。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求老前輩不棄愚頑,收錄爲弟子,俾列門牆,得承教益。”說着,就行拜師大禮。
獨孤一行慌忙一手將婁無畏扶起:“老弟,你要拜師,老朽可不敢當。莫說老朽武學空疏,沒有什麼教給老弟,而且,我與柳老拳師,雖緣慳一面,但卻久己慕名,我怎能收出身名家的弟子。”
獨孤一行苦辭,婁無畏卻仍在苦求。他不是想離開柳師,而是一來恐自己將終老遼東,不能再回關內去了,他願以餘生潛心武學;二來名師難得,像獨孤這樣的人哪裡去求?三來他當日出師門時,柳劍吟也曾囑咐他多領其他名家的教益,就是再拜臣師也可以,當時武林規矩,如果得本業師同意,兼拜其他名家是常有的事。柳劍吟索性通達,就是將來再見也不會怪他。說到後來,獨孤一行終於這樣和他決定,不受師徒名義,而以半師半友身份,互相“切磋”。其實在獨孤一行心中,也何嘗不想收一個質美好學的徒弟?但以礙於不好意思奪柳劍吟的徒弟,只好這樣決定。
名份既定,獨孤一行就對婁無畏說:“老弟,你不願再回到‘匕首會’去,我覺得很對。暗殺原就不能成什麼大事。只是你灰心過甚,對‘殺人流血’一例視爲不該,那又有點‘過猶不及’了,不流血又焉能把‘胡虜’趕出去?又怎能把殘害老百姓的東西掃除?只不過流血也要流得有價值,不是像‘匕首會’那樣盲幹就是了!”
師徒二人越說越投機,論英雄出事業,就整整談了一天,婁無畏頓覺胸襟開朗,豁然貫通。獨孤一行又告訴他:“你可知道,和這遼東相連之地,有一個國家叫做俄羅斯的?那個國家的皇帝叫做什麼沙皇,也是十分殘暴,許多人都被他充軍放逐到和遼東毗連的西伯利亞荒漠,那些人中,也有一些流入遼東的,據他們說,俄羅斯也有一批人像‘匕首會’一樣的做法,要用暗殺手段來推翻沙皇的。且他們比‘匕首會’的組織還更大,人也更多;而且說起來他們幹得比‘匕首會’還更有成績,‘匕首會’所刺殺的不過一兩個貪官,而他們竟曾把‘沙皇’都暗殺掉,這還是最近的事呢!(按:即指一八八一年三月一日,民意黨人把沙皇亞歷山大第二暗殺掉的事。)可是暗殺掉一個皇帝,第二個皇帝又繼位了,他們還是沒有成功。聽說俄羅斯的民間,流傳着一句說話,稱這些‘勇敢’的暗殺黨人爲‘一錢不值的倒黴英雄’呢!”
“一錢不值的倒黴英雄!”婁無畏細細咀嚼這句話,不覺苦笑了。
從此婁無畏就在獨孤一行門下,執“半徒”之禮受藝。獨孤一行外號“飛爪神鷹”,可以想見他的厲害。他的武功原出自“鷹子爪門”,又獨創了八八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和別人交起手時,飄忽若風,如鷹撲食。他的手法與太極拳剛剛相反,太極拳是以柔克鋼,他的擒拿手,則完全是以攻代守,而又善於順勢挫敵,合內家外家爲二。武林中人因他猛如鷹騖,又善出擊,所以就送給他這個“百爪神鷹”的外號。
‘獨孤”這一個姓,原是“胡姓”,但在唐時已自西北遷入中原,成爲當時的“華族”(大姓),例如唐太宗李世民的祖母,就是姓獨孤氏的。因此長期以來,已漸漢化。獨孤一行就是以關內人的身份避居遼東的。他在起初也像婁無畏一樣,以爲關外是“胡虜”統治之區,恐怕不能立足,及來到遼東之後,才知與料想恰恰相反。正因爲關外是滿洲統治者發祥之地,他們對於本族人民的防備就不及在關內漢族地區那樣嚴密,因此一些亡命之徒,才能立足下來。
婁無畏在獨孤門下幾年,不止習技,而且也嘗談論傾覆清廷的做法,他們雖知道李自成、洪秀全的途徑是唯一能傾覆一個皇朝的途徑,但當時正在太平天國之後,滿清的力量加上洋人,幫助滿清對付民衆的力量,比以前更爲頑強,發動起事,大不容易。而且他們到底不是很熟悉農民的人,更不懂得怎樣組織農民的道理。所以空有此心,而無此力。獨孤一行的想法,只是將江湖上秘密會社聯結起未,堅持不與清廷合作,待有機可乘時,便爲漢族同胞(也是被滿族壓迫的同胞)做一番事業。
自此類無畏就在獨孤一行門下,學習他的獨門武功,學習他的六十四手大擒拿手和七十二路“飛鷹迴旋劍”。婁無畏本來武功極有根底,許多基本功夫,如練氣、練力和閃、躲、騰、挪等身法步法,都可省略,自然學得很快,不消四五年功夫,他已得了獨孤老英雄的傾囊傳授。而且他到了遼東之後半年,雲中奇又已從關內回來,他又從雲中奇處學得了“聽風辨暗器”之術,武功更是日益精進。
獨孤一行和雲中奇對柳劍吟是慕名生敬的,但對柳劍吟的師弟丁劍鳴卻頗有微詞。尤其是雲中奇回來後,說起丁劍鳴以丁門太極派開山宗祖自居,以太極劍、太極拳,金錢鏢三絕技傲視江湖,而且和官府日密,和武林日疏,許多江湖豪傑都對他不滿。獨孤一行聽得,竟捻鬚微笑道:“總有一天,我要憑一雙肉掌,來鬥鬥他的三絕技!”婁無畏聽了,微微一震,但他對師叔爲人,也很不明白,尤其對師叔和索家來往的事,也是不滿。因此當下沒有說一句話。
光陰迅速,婁無畏在獨孤門下,已是五年。這五年間物換星移,多少江湖上驚心動魄的事情,又已成陳跡!“匕首會”的大巢已經給官方“挑”了,官府對“匕首會”的防範自然漸疏,對婁無畏的追捕,也因他的突然失蹤而早就停止了。於是獨孤一行在他學成之後,又派遣他回到關內去,做聯絡秘密會黨的工作。
哪知他回到關內不久,驀地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使他不能不變更計劃,捲入了一個波濤起伏的漩渦。
你道是怎麼回事?原來就是他的師叔丁劍鳴保護一批貢物,在熱河下板城外五十多裡的地方,給一個遼東口音的怪老頭子劫去了。丁劍鳴名震江湖,是丁門太極的開山宗師,平素又挾技自傲,從不下人。憑他那幾十年純淨的功夭,憑他那一股驕橫之氣,竟然會在熱河栽這樣大的筋斗,怎能不聳動武林?
而且聳動武林的還不止此,消息傳來,據說丁劍鳴竟是給人家一對肉掌打敗的,他的劍,他的鏢,他的掌,丁門三絕技,給人家一一“領教”了,還是落個敗字!丁派標誌的太極旗,也眼生生地看着別人拔去!
不久,江湖之上又紛紛傳言,說是隱居水泊幾十年的柳老拳師也因師弟的事匆匆北上了,江湖上好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還收到柳老拳師邀請幫忙的請帖,於是江湖上議論紛紛,話題集中在兩方面,一是猜測這遼東口音的怪老頭子是什麼人物?二是猜測柳老拳師此去,不知會不會和那怪老頭子一決雌雄?如果打起來的話,不知誰勝誰負?有些人竟因此開出“盤口”,賭他們兩人交手的輸贏,有看好柳老拳師的,也有看好那怪老頭子的。看好柳老拳師的是因爲素知他幾十年潛心學技,武功業已是爐火純青,不比他的師弟,雖然開創一派,卻還是雜務分心,而太極拳是講究“漫”,功夫深淺,同是一樣的拳法,練過一年的和練過三年的就有很大區別,勤於練習和疏於練習的更有分別。看好怪老頭子的,是因爲震於他的先聲奪人,以爲他憑一雙肉掌都可打敗丁劍鳴,那麼縱許柳老拳師武功比他師弟強,大約也討不了好去。
在江湖上議論紛紛之中,老一輩的自然又談起當日柳老拳師和他的師弟分手,以及丁劍鳴和形意拳的掌門鍾海平鬧意氣的事;又談到當時那兩個使丁劍鳴吃過虧的蒙面容。他們還猜測這次事,可能是和鍾海平有關,也可能是和那兩個蒙面客有關,但想想又不像,那兩個蒙面客雖然武功深湛,但似乎還不會有空拳勝丁劍鳴的本領。
不說江湖上議論紛紛,只是婁無畏聽了,可立刻心裡震驚。從這些消息看來,那遼東口音的怪老頭子,不是獨孤一行老英雄還有誰?他深知獨孤老英雄的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已到出神入化之境,有兵器和沒兵器,原就相差極微,他自己在獨孤一行門下學技時,和師父過招,就常常給師父以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奪去了手中的長劍。而且獨孤一行又說過要憑一雙肉掌,鬥鬥丁劍鳴丁門三絕的說話。
這件事可急煞了婁無畏,兩個人都是師父,一個是把自己撫養成人的恩師;一個是志同道合的師父。他又深知兩人都是武功極其深湛的名手,如果真打起來,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不論傷了哪一個,對婁無畏都是痛心的事。別人可以當熱鬧看,可以開盤口,賭贏輸,他,婁無畏,可不能站在邊旁看熱鬧!他可不能不去給這兩位老人家拉關係,作調停。於是他也決定,馬上趕到熱河去,一定要找到這兩位師父。
可是,緊接着這個消息,又來了另一個消息,令他不能趕到熱河,卻先要趕回高雞泊。
原來婁無畏是奉了獨孤一行之命,秘密進行聯絡江湖上各個會社的。獨孤一行和關內會社不熟,當然不是出獨孤一行的名,而是由婁無畏自己去進行。因爲婁無畏以前在“匕首會”裡好幾年,自己就是秘密會社中的一份子,又是闖出了“字號”的好漢,認識了不少三山五嶽的人物,他的“人面”自然很熟。這次他正在山東蒲臺的海陽幫的“幫口”裡作客,要離開不能不先和主人交待交待。他不敢說是去熱河,(恐防泄漏消息,惹出其他枝節。)只說是有要事離開的。那時蒲臺海陽幫的大舵主不在家,由副舵主當家,他和婁無畏交情很好。這位副舵主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可是卻很敬佩婁無畏,以前還互相幫過小忙。大家抹開年齡不計,平日都是稱老兄老弟的,這次聽說婁無畏要匆匆離開,他便堅持要婁無畏“賞個面子”,臨行前夕到他家裡喝兩杯。
蒲臺海陽幫的副舵主叫做餘濟萬,據說他是綠林出身的,對他的底細婁無畏知道得不清楚,只是他的性情很爽直,婁無畏和他倒是談得很投機的。而且別看他只是一個小縣幫口的副舵主,武功倒是很有一點根底。
那晚他和婁無畏灌下了好幾杯老酒,酒酣耳熱,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忽然他放下杯問婁無畏道:“老弟,你年少英雄,江湖上到處都把你當做一個人物看待,這自是不消說了!但你看像我這樣一個‘稀糟’(不濟事之意)老頭子,竟然還有人拉我去給他做事,拿什麼‘前程遠大’的說話來勸我呢!他們看不起我一個小小的幫口,看不起我只做別人的‘副手’,老弟,你說,做一個小幫口的副當家,可是什麼失面子的事?”
婁無畏急忙答道:“哪有什麼失面子?我們在江湖之上,正正當當地往來,一不靠官,二不靠府,有什麼失面子?”
餘濟萬把酒杯一頓,哈哈笑道:“就是呀!老弟你的想法就和我一樣。他們竟拿功名利祿引誘我呢,說我是‘老資格’,屈居副舵主太可惜,要我給別人抱大腿,跑龍套,還說是有遠大前程,真是太小看我了!”
婁無畏忙問他是什麼人請他“出山”。餘濟萬竟然答道:“什麼人?是我的舊當家叫人來要我重新和他們鬼混,說來也稀奇,我這個舊當家嘛,早已二十多年不知蹤跡了,現在竟然當什麼皇帝行官的衛士,還要我幫他們到恩縣去辦事,說我在山東地頭熟,你道怪不怪?”
婁無畏心中一動,恩縣不就是他的師父柳劍吟所住的地方(高雞泊在恩縣縣境)。而且從來不曾聽餘濟萬說過他自己的底細,現在聽說他還有一個“老當家”,那就越發奇怪了。於是拿話來引他,問他的“老當家”要他到恩縣去辦什麼事。
餘濟萬又把酒杯重重地一頓道:“誰知道?他們不肯實說,只是說有一件大事要辦,大約是去找什麼人的晦氣。可又不肯明說,不相信人就不必來請人嘛!真是!”接着:他對婁無畏說出這件事情的經過!
餘濟萬道:“說起來你還年小,也許不知道,二十年前,在川西一帶,羅家五虎,鼎鼎有名!我就是羅家五虎手下的一個小夥計。可是我不知道我們的當家,武功雖好,卻不是什麼人物!他們起先在川西時,還像一點綠林好漢的模樣。後來在川西立不住足,逃到北方,給官兵一再圍剿,竟然慢慢變了,變得偷偷和官兵合作,各不相擾,有什麼好處,還分給‘官家’一份,自此就專門搶劫行商,魚肉百姓。後來有一次聽說在山西榆次道上,碰見一個年輕女子,把他們打得大敗,羅三虎還喪了命。自此他們就散了夥。那次我沒有同去。他們散了夥,我也另外投奔了海陽幫。那次之後,羅家五虎缺一,變成了羅家四虎,從此也沒有了蹤跡。誰知他們卻去當了什麼皇宮衛士。我非常悔恨我年輕糊塗,跟他們鬼混。所以我實在不願再提前事,不過碰到你老弟,肝膽相照,我實說了,也不怕給你見笑。”
其實談起羅家五虎的那次事情,餘濟萬可還沒有婁無畏知道得多。他一不知道,羅家五虎是給柳劍吟和劉雲玉父女共同打敗的。當時江湖上只聽說羅三虎是給一個女子卸了胳膊的,就把那件事渲染成了神奇的傳說,只說是一個神秘女俠所幹的事了。二來他更不知道,這個女子就是婁無畏的師孃,當年萬勝門的女傑劉雲玉!三來他又不知道,婁無畏聽過他師父柳劍吟講過這段事,那是他臨出師門前夕,柳劍吟告訴給他,還叫他在外面打聽羅四虎的行蹤的。婁無畏聽了,心中一動,再用話引他時,卻沒有什麼新的消息了,關於羅家四虎託人邀他去恩縣的事,就是這麼多。說來說去,他就是罵“舊當家的”小看他。
婁無畏見再探不出什麼關於羅家四虎的事,正待繞過話題。忽地餘濟萬又大口大口地呷了好幾杯酒,醉態可掬地道:“他媽的!這年頭真怪,我碰到舊當家的來找,大舵主卻又碰到一個不知什麼地方來的老頭。吃了大虧,人家卻又要和他拉交情。”
婁無畏道:“怪道大舵主前天一去,就沒有回來,敢情就是碰到那個老頭子?”
餘濟萬道:“誰說不是,就是因此他才匆匆趕到歷城總舵處去查問,看有誰知道那個老頭子的路道的。”當下他又把他大舵主前天碰到的事說出來。
“那天我們的大舵主接到報告,說是有幾個生面的外路人,設備道,很是‘邪門’,口音既不相同,裝束也是各式各樣。看來沒有什麼財物,但每人卻又藏有兵器,(行人有否帶珍貴財物和兵器,老江湖可以一眼看出。)他們到了蒲臺,卻又不進城歇宿,偏偏在離城幾裡的破廟居住。這件事我們大舵主聽後,就叫來報信的人不要聲張。他知道這一定是有什麼來歷的人物。恰巧那天曆城總舵處有兩個兄弟在我們這裡,手底下也很了得,我們的大舵主便約了他們二人,晚上偷偷去探一探那個破廟,哪知他們一到就給人家耍個夠,而且憑他們三人的武功,雖然遠比不上老弟這流人物,但在江湖也總還對付得過去,卻偏偏給一個老頭子輕輕易易地就折服了。你說可是不是‘邪’。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他們到時,已經是過了三更的時分,伏在瓦面上,聽得下面的鼾聲很大,竟就像縱風箱似的。
“蒲臺海陽幫的大舵主用‘倒卷垂簾’之式,單足倒勾檐角,斜掛半身,捱到窗邊,側耳細聽,覷目內窺,裡面黑黝黝一無所睹;還待張看時,忽然倒勾着屋檐的單足,似被人輕輕地扯了一下,大舵主急一個‘鷂子翻身’翻上屋面,只聽得遠處風鳴犬吠,近處兩個同伴,則正在屏氣凝神,遊目四顧。大舵主忙低聲問兩個同伴,可看到了什麼?又爲什麼要扯他的腳‘示警’?
“同來的兩個兄弟,同聲微噫,顯露出驚呀神情,他們說非但沒扯大舵主的腳,而且他們也好似被人輕輕拂了一下正不知是誰幹的事?
“三人正在猜疑,忽然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身旁說道:‘俺就在這裡,你們自看不見,何必疑鬼疑神?’三人二齊驚惶張望,可不是‘邪’?一個老者就正站在離他們幾尺之遠的瓦面!
“那老者笑道:‘貴客遠來不易,且到下邊空地去玩玩吧!怎的,你們遲疑什麼?不敢去?怕我們人多?我如果叫一個人幫忙,我就算對不起朋友!’”
餘濟萬說到這裡,又頓了一頓,呷了一口酒道:“老弟,就這樣,我們的大舵主給他激得不得不跳下去和地交手。不上十招,大舵主就給他左一劍右一劍壓得滿頭大汗,那老者劍劍直指要害,可又不似要傷害對方,他邊鬥邊嚷,叫與我們大舵主同來的兩個弟兄一齊上來,否則沒味兒!
“我們總舵處來的兩個弟兄見大舵主危急,而且也給那老者激得不得不動手,也顧不了以衆鬥寡之嫌,就都跑下去動手。可是以三打一,還是給他的劍纏得脫不了身。其時那老者屋子裡的同黨,也都起來觀望,那批傢伙只是笑,沒一個人上來幫手。
“我們的大舵主一行三人就給他這樣耍了半個時辰,正是羞慚心急之際,那老者卻又突然不鬥,拉起交情來。他說他是形意派的,路過蒲臺,並無在這裡伸手之意。他又問我們大舵主在海陽幫的輩份,說是大家都是江湖人物,希望以後多多照顧。我們大舵主也就趁此下了‘臺階’,說了幾句江湖門面話,就道歉而去,至於那老者的姓名呢?怎樣問他也不肯說,只說以後有機會一定來找。”
餘濟萬說完他的大舵主那晚的經歷後又道:“事情過後,我們大舵主還想到許多可疑之處,第一那老者自稱形意派的,也的確使出了許多手形意派的太極劍法。但據總舵處同來的兩個兄弟說,好像並不很純熟,一到三人突然急攻時,他的劍法便突然變得好像不是形意派的,而是像嵩陽派的了,不知什麼道理?”
婁無畏聽到這裡,突然“哦”了一一聲,急問道:“那老者可是又長又瘦,使一柄七星長劍的?”
餘濟萬把酒杯放下,驚訝問道:“是呀?老弟怎的認識這廝?”
婁無畏含糊答道:“我這幾年來在江湖遊蕩,曾聽人說起過有這麼一個老者,劍法頗得嵩陽派達摩劍法的精髓,又偷學了好幾手形意派的無極劍招,和人動手時,總是先用形意派劍法的,我見大哥所說,頗似此人,故此發問。其實那人我也只是聞名,未曾見面。”
餘濟萬其時已是醉得迷迷糊糊,也沒有再深究下去,當下和婁無畏說了幾句送行的話,就大家分別去休息了。
可是婁無畏這晚卻沒有瞌過眼,他睜着眼睛想到大無光。
他把從餘濟萬得來的消息整理起來,愈想愈不妙。第一:羅家四虎因餘濟萬在山東地頭熟,要邀他重新合夥,到恩縣去幹一樁事,而羅家四虎和自己的師父師孃可是有血海深仇,不用說此去恩縣,必將有所不利於柳家。第二:他從小就聽柳師說過,師叔當年曾受兩個蒙面夜行人引入豪紳索家,中了一顆毒蒺藜,給索家救活,自此就入了索家的圈套。而自己就是索家佃戶之子,給柳師帶出來的。那兩個蒙面人中,有一個瘦長漢子就是使七星長劍,曾用過形意派劍法,引起丁劍鳴師叔疑心,以至和形意派的掌門鍾海平鬧得不愉快。這段事情和婁無畏的身世很有關係,所以印象特別深刻。現在這瘦長老者突在蒲臺出現,而蒲臺又是通往恩縣(他師父所居之地)的大道;而恰巧在羅家四虎聯袂下恩縣之時,這就很可能兩幫人原就是做一夥的。
婁無畏又想到柳師已經北上,只剩下師孃在家,雖說師孃是萬勝門當年女傑,一柄“五虎斷門刀”在江湖上早享盛名,但單人獨掌,如何能擋得這麼多的強徒?(他不知道師弟楊振剛,還有師妹柳夢蝶已經長大;而又新添了一個師弟左含英。)地越想越焦慮,一晚翻來覆去,恨不得馬上趕回高雞泊去!
就這樣,婁無畏不到熱河,卻先趕到高雞泊,恰巧正碰到柳夢蝶和左含英正在湖泊之上與人交手,他一現身就給他們解了這場困厄!後來又趕回柳家,活捉了瘦長老者蒙永真,劍護師門,擊潰羣兇!但是羣兇雖然潰敗,師父的家卻已被焚,師孃也已力竭精疲,身受內傷,一僕不起。婁無畏趕上了救她,也趕上了護持她到侄兒劉希宏處救治。
書接前文,話說婁無畏將十年經歷,幾度奔波,一一對師弟師妹們說後,不覺喟然興嘆:“還是我來遲一步,不能令師孃預早提防,累得師孃大怒!不過——他望望柳夢蝶道:“師孃這只是一時氣衰力竭,歇歇就會好的,師妹你不必心焦!”
柳夢蝶這個孩子,現在竟似變得懂事了,她代表她的雙親向師兄深深致謝,一拜到地:“師兄,今天可虧得有你了!不是你,我們母女更不知怎樣得了?”柳夢蝶這一拜卻弄得婁無畏不知怎樣是好?期期艾艾地說道:“師妹,師妹,你,你這是怎的?咱們一家子還講這個?”但他可不能去拉,師妹年紀已經大了,不再是以前伸手要人抱的女娃子了!
湖山如舊,人事已非,逝水流年,的塵如夢。婁無畏重返“師門”,想起童年時代在這裡擲踢遊戲,舞刀弄劍;又想起江湖上十年流浪,天涯亡命,獨走遼東,不禁喟然微嘆:“歲月催人,我已經老了!”其實他還只在三十歲的盛年,從何而談到“老”?只是久歷滄桑,一向孤零零地獨來獨去,哪怕是豪氣干雲,一至“鼓息寧靜之時,血雨腥風過後,便有點感到身世飄零,泛起了“蒼茫”之感,他的“成熟”比起他的年齡是太不相稱了。心理上的狀態是時而年青豪爽,時而老成世故,交錯複雜地形成了他的性格。因此他一見到師妹,這一蹦蹦跳跳的小女娃也成長爲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不禁便突然地說“歲月催人”的話了。
當下楊振剛急道:“師兄,你這話可是該罰了,怎麼便談到老?你的武功是‘老’過你的年齡,但你的神情外貌卻又‘輕’過你的年齡,師兄,我看你剛纔揮劍去來,脾睨叱吒,倒是覺得你比以前還年輕了。如果你要說老,那莫非小弟也要成了老人精?”說罷哈哈大笑。
婁無畏也笑道:“不談這個了,趕快去看師孃吧,她老人家可是有點老了。”
柳大娘這時還在昏睡未醒,婁無畏又教柳夢蝶給他推血過宮,劉希宏也給她內服了醫治內傷的藥酒,外敷了醫治外傷的藥末;這樣折騰(忙碌)了一番,柳大娘大約已經暈了三四個時辰了,突然她一手抓住了牀沿,嘶聲叫道:“蝶兒!蝶兒!”她想掙扎起來,可是卻起不了!
柳大娘睜開眼睛,看見衆人都圍在跟前,一霎時間,昨夜的柳林拼鬥,家中血戰,種種經過,恍如電光石火,閃過眼前,眼前柳夢蝶又正在連聲地問她:“媽媽,你怎麼樣?”
柳大娘試着用力,但只覺百骸欲散,身子軟綿綿的竟用不了力,她吃了一驚,不覺冷汗沁肌,肝腸寸裂,她睜了一眼,便咽地說道:“你們且暫時退出去,只留下蝶兒在這裡陪我吧,我有點事情要交待一下。”
衆人退後,柳夢蝶以爲她娘真有什麼交待,忙湊近牀前。誰知柳大娘卻叫她給自己解開內衫,察看傷痕,她記起了曾給羅大虎的花槍點中了“愈氣穴”旁邊。
解衫一看,頓把柳夢蝶嚇了一跳,她娘敢情是傷得很重!左乳的“愈氣穴”邊淤黑了一大塊,柳夢蝶輕輕搓揉,血色還是泛不上來。柳大娘試着運氣行血,也無濟於事。
柳大娘是武林名家,她還有什麼不懂?只見她臉色慘白,慘笑着對柳夢蝶道:“我幾十年功夫,現在算是完全扔了,就算將來醫治得好,免於殘廢,也不能再練功夫了。羅大虎的點穴,好不狠毒,我已經給他破了內家氣功,如果當時即行救治,推血過宮,還沒有大礙。但我在苦戰之後,又接着苦戰,精疲力竭,如何能夠不加重傷勢?當時憑着一股氣支撐着,一到氣衰神散,自然只好落得如此結果,我現在已經是半身癱瘓了,就是將來能夠醫治,我也要變成比普通婆子更不如的人了。咳!咳!可惜我苦練了這幾十年的功夫!”
柳夢蝶震駭欲絕,但一震之後,她又欣幸母親的性命到底是保全了。就在柳夢蝶又憂又喜之中,又聽得柳大娘斷斷續續地說道:“蝶兒,你去,你去把我的五虎斷門刀拿來!”
柳夢蝶驚道:“媽!您這是可想幹嗎?”柳大娘苦笑道:“傻孩子!媽不會自尋短見的,媽還捨不得你呢!你快去把刀拿來吧,我要看它一眼!你拿刀來時,也叫他們都進來吧。”
刀拿來了,婁無畏、劉希宏等也都進來了。他們已經知道柳大娘從此是再也不能舞刀弄劍了。江湖女傑,如此下場,大家都禁不住感到心靈的顫-!
柳大娘眼睛裡放出異樣的光彩,她叫柳夢蝶拿刀走近她的身邊,她是那樣的固執要看她相伴多年的兵器,以至柳夢蝶不能不戰戰兢兢地將刀捧到她的面前。
“蝶兒,你把刀褪了鞘吧,再捧近一點!”柳大娘睜着眼睛,有一種喜悅的也是痛苦的感情隱現眉宇。柳夢蝶再問一句:“媽,你這是想幹嗎?”但當她接觸母親的眼光時,她不敢再問下去了,她把刀褪出了鞘,緊握着刀柄,輕輕地移到柳大娘的眼前,手心裡淌出了冷汗。柳大娘掙扎不起來,只是顫巍巍地擡起了右手,再叫柳夢蝶扶她一下,將手指按到刀葉上,就這樣,她用力地彈了一下,那柄刀就發出清脆的嘯聲。她氣喘喘地道:“好!好!”她“滿足”地笑了!
衆人看時,只見那口刀就如一淋秋水,射出一道光芒,這口刀正不知染過多少人的鮮血,但它還是那樣的明亮,就宛如剛出熔爐的寶刀。
柳大娘又艱難地向劉希宏招招手,示意他走上前來。她蒼涼地說道:“這柄刀伴我幾十年了,它比柳劍吟更是我的老伴!你們不要小看這柄刀,多少江湖上成名的好漢,也曾敗在這口刀下,羅二虎那條胳膊也就是給這口刀卸下的!它是蝶兒的外祖父在我週歲之日,就用千錘百煉的緬鐵來鑄的,以後每年還重淬一次,直煉到我十歲時才交給我用。這柄刀雖不能削鐵如泥,但也鋒利無比,殺了人血不留跡!但,我現在已用不着它了!”
柳大娘嘯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我本來想留給蝶兒,但蝶兒已有了她父親給她精煉的劍。婁無畏,也有了合用的兵器了。而且太極門是以劍法傳人的,這口刀我還是想交給希宏用吧。他是萬勝門的人,這口‘五虎斷門刀’本來是萬勝門的,我帶不進墳墓,就交給他吧。也是多謝他昨晚給我盡力。咳,希宏,你過來!”
劉希宏是又悲又喜,當下上前恭恭敬敬地接過這江湖上馳名的“五虎斷門刀”。又向他的姑姑行了大禮道:“我一定不負您老人家的期望,要好好使這柄刀!”
柳大娘微喘說道:“那就好!咳,你收下吧!不,再彈一次給我聽,纔拿去!”
大家看了這一幕贈刀情景,都不禁有點心酸,就是劉希宏也不禁悽愴傷感。只是柳劍吟的二徒弟楊振剛在傷感之中,他又有點不好受:“師孃到底是疼本門的侄兒!”他昨夜也曾爲師門苦戰過來,可是師孃卻沒提到他!他不是妒忌劉希宏這口刀,但心裡總不好受,覺得師孃是近着萬勝門了,然而他沒想到那口刀本來就是萬勝門的。武林規矩除非因特別事故,本門利器,很少會傳給別派的人。他這可是有點心眼太小了。
柳大娘撫刀腸斷,衆弟子愴然傷懷。良久良久,柳大娘微籲一口氣道:“如此也好,俺從此算是永遠離開了武林,你們也可知道江湖風浪的險惡,以後可要更小心,更謹慎!只是劍吟,他此去不知如何?倒着實令俺掛念。”說着說着,她眼角已經潤溼,咳了兩聲,頓了一頓,又接下去道:“說到劍吟北上,我也想起了當年使你們師叔吃虧那兩個蒙面客,據無畏說,其中之一敢情就是昨晚使七星長劍的那個老者。無畏既已活擒了他,可得好好訊問!你們去吧,只留蝶兒在這裡陪我就行了。”說罷輕閉雙目,口角還帶着一絲慘笑。
柳大娘劉雲玉從十六歲起就闖蕩江湖,至二二歸柳劍吟後才息隱水泊。那六年間她憑一口“五虎斷門刀”也不知會過多少英雄好漢。她與柳劍吟不同,柳劍吟是因傷心師弟走入歧途而離開江湖,他是已經無意再在武林爭勝;而柳大娘她是因結婚之後,不得不隨柳劍吟隱居,她可還對挾刀弄劍,武林較技,江湖爭勝的生活不能忘情;只是在結婚後,又有了女兒,感情轉註到女兒身上,闖蕩江湖的慾念才被壓抑下來,埋在心底。而今一旦殘廢,非但不能再在武林爭雄,而且不如常人,這一年多來被壓抑的情感,就突如洪水決堤,又猛碰着石牆千仞,因此感情的波浪,就不由自主地起伏迴旋,傷懷不已!
不提柳大娘傷心,且說那使七星長劍的老者蒙永真,昨晚被婁無畏點了“暈眩穴”,就如死人樣一直睡了五個多種頭。被點中了“暈眩穴”的,如果得不到解救,過了六個鐘頭,也可自行醒轉。因此待到婁無畏把他拿來時,大約再過一盞茶的時候,他已悠悠醒轉。
他現在是身落敵手,但他還很倔強,任憑婁無畏等汛問,他總是堅不吐實。婁無畏冷笑道:“你當我不知你的底細?你這嵩陽派的叛徒,滿清的鷹犬,江湖上的採花淫賊,當日我師叔輕饒了你,我可饒你不得!”婁無畏問他,可也和他的太極拳一樣。虛實並用,看看敵人的反應。
果然蒙永真怒道:“是嵩陽派的又怎樣?哼,你這小子瞎了眼!敢說俺是江湖上下三門的採花淫賊?你憑本領打敗了俺,俺沒說的。但你瞎嚼舌頭,這又算是哪一門人物?你的師叔當年饒了我?不害臊?你問問他是誰饒了誰?”罵完之後,他又鼓着氣對其他問題不答一問了。
雖然如此,但婁無畏到底也探詢出他果然就是當年戲弄自己師叔的蒙面人了。當下暗暗打了一個眼色,叫衆人都退出去。他關上了房,忽地走到蒙永真身邊問道:“你也是一條好漢子,你實說你和保定索家有什麼關係?”
蒙永真又嗔目道:“什麼保定索家,我不知道!”
婁無畏冷笑道:“保定索家,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性命糊里糊塗賠了也不知道,你可知道你的胡大哥爲什麼不來?卻教你來賣命?”
蒙永真一聽這話裡有話,不禁愕然問道:“你這可是說什麼?”
婁無畏冷笑道:“我說的就是這些話!在江湖上爲朋友兩肋插刀,那死也值得;像你這樣不明不白,糊里糊塗地送了一條性命,你不可惜,我也爲你可惜!”
婁無畏說到這裡,緩了一緩,偷窺蒙永真面色,只見他忽紅忽白,似現驚疑。於是又冷笑一聲說下去道:“同你說實話,你總知道我的師叔和索家父子乃是心腹之交。索家莊主和官家是怎樣交情諒你也知道!他們賺你囂張拔扈,故意調你到這裡送命,叫你和一些窩囊廢(沒用的廢物)來夜劫柳家,而卻叫我的師叔通知我們來作準備,這借刀殺人之計,在你們那一夥中不是常用的?難道你不懂?你這次出來,不是也得過胡大哥的交待,要你注意另外一位出差在外的弟兄?這種手段你該比我還清楚吧?”
婁無畏說的當然是編造出來的,但他這假話卻不是全沒根據的。他在昨晚點倒蒙永真時,就從他的懷裡搜出一封密信。這密情也沒什麼,只是索志超和胡一鄂叫他夜劫柳家和監視另外一位奉派在外的衛士的,婁無畏久歷江湖,和滿清鷹犬周旋過這麼多時日,他深知在皇宮衛士中也是互相猜疑、彼此監視的。而這些猜疑和監視,也正是他們的主人制造出來,以便統御的。所以他這“胡編”,倒說中了蒙永真的心病。
當下只見蒙永真面色陰沉,像被刺傷了的狼一樣嗥叫道:“好兄弟,多謝你說給我聽。但俺也要說給你聽,你當索家父子對你師叔真是什麼心腹?差得遠呢!他們是故意拉你師叔,使你師叔和江湖道上分開的,你的師叔要請你師父出來時,索家本是不贊成的,但後來想想也好,就由你師父出來,看你師父怎樣。如果你師父有什麼對他們不利之處,哼,恐怕也很難逃出他們掌心去。哼,聽你的說話,你和你師父敢情都爲索家所用了?我也勸你們可更要小心!”
婁無畏一聽完蒙永真的話,突地站了起來,口角噙着冷笑道:“謝謝你說實話,謝謝你的關照!”說看一挨近他的身邊,猛的駢指一點,只見蒙永真立即滾在地上,閉過氣去,嘴角還露着慘厲的獰笑。婁無畏也是給他點了愈氣穴。
婁無畏抹抹手自笑道:“不是俺心狠手辣,你雖然臨死說了實話,無奈你作惡多端,也是留你不得!”
婁無畏料埋了蒙永真後,和衆人商議,覺得柳老拳師處境十分可慮,他此去可是給包圍在陰謀詭計之中。婁無畏怕的不單是他和獨孤一行會“過招”,而且是他會給索家陷害了。當下他就要仗劍北上,面見師尊。柳夢蝶聽了,她也要隨師兄去見父親。一來爲的是她怕他師兄單人獨掌;二來她覺得母親的殘廢已暫成定局,而父親的處境卻更可慮;三來她也實在想看看外面的天地。
左含英聽說柳夢蝶要北上探父,他也嚷着要同去。柳夢蝶暇他一眼道:“你何必也要同去?留在家裡伴伴我媽吧,她平日不很疼你?你就不陪她!”左含英聽了,瞪着眼說不出話,看來他好像很不願意留在家裡!
婁無畏看了他們一眼,忽然說道:“含英跟去很好,師孃的事,我自有吩咐,不必憂慮!”欲知婁無畏有什麼吩咐與此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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