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死死生生 是非終雪亮 恩恩怨怨 友敵辨分明

原來了劍鳴剛纔在索家席筵之上,貪圖美酒,連飲多杯。這酒雖非毒酒,但也是特殊藥物制煉,飲後不須多時,便令人慵慵思睡。柳劍吟只略爲沾脣,便固辭量淺,自然沒有什麼,但丁劍鳴卻毫無戒心,一口氣飲了十餘二十杯,此刻酒力藥力一齊發作,竟然氣力消散,支持不住了。

柳劍吟見狀大驚,他急一手掄着剛纔擒獲的敵人,一手仗着青鋼劍,再度撲進。羣兇投鼠忌器,且兼柳劍吟來勢甚猛,竟被他衝得紛紛退避,說時遲,那時快,看看已衝近丁劍鳴跟前。

正當此際,驀聽得身後暗器嘶風之聲,柳劍吟雖苦鬥多時,卻仍是方寸不亂,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本能地一挫身,將擒着的人質,迎着暗器來處一蕩,但奇怪,並不聞暗器着物之聲,正自驚疑,驀地間,已是金蛇亂飛,火星四濺,手上的人質,自然是遍體融融,就是柳劍吟的身上也給火花濺了幾處!

這暗器正是硫磺彈子。原來在柳劍吟和衆人混戰之時,羣兇雖有暗器,也不敢亂髮,恐防傷了自己的人,而今柳劍吟挾人質打入,周圍空了一大塊地方。有一個擅打硫磺彈的傢伙,見柳劍吟看看得手,他心中一急,竟顧不了柳劍吟手上還挾着一個人質,驟地就展開了連珠彈法,將硫磺彈疾發出來!他也是這樣想,最多讓自己的夥伴隨着柳劍吟一同送命,好過給柳劍吟、丁劍鳴二人都能逃脫,而且就是不發暗器,自己的人給他挾住,也不見得就能生還。他心毒手辣,竟拼着將自己的人作陪葬了!

抵禦江湖上的各門暗器,其他的都可用兵器硬磕碰開,惟有硫橫彈不能硬磕,只能走避。論柳劍吟的輕功,避開硫磺彈原非難事,但他卻一時大意,沒有辨出這是硫磺彈,他也是恃着手中有了人質,卻料不到敵人竟如此毒辣,冷不防就着了道幾!

但柳劍吟在危急之中,仍是心神不亂,他急地一手將人質摔出,一面伏身貼地,展開滾地堂功夫,直滾出兩三丈外,衣服上的火星全都滾滅,接着一躍而起,惡狠狠地又殺過來,哪知就在這一瞬時,丁劍鳴已是生死俄頃!

丁劍鳴的武功雖稍遜師兄,但到底是太極門嫡傳,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頂兒尖兒的人物,因此他雖中酒,還能支持這麼些時候。可是他到底是功力稍遜一籌,又碰着酒力藥力發作,雖拼命支持,已是力不從心,更兼又碰上清宮的特選衛士,當前一個大漢,使的竟是七節連環黑虎鞭,呼呼帶着風聲,摟頭蓋頂地直砸過來,鞭勁勢疾,丁劍鳴疲倦之軀,竟然漸漸抵擋不住了,初時他見着師兄殺來,精神一振,劍招還未錯亂,驀然見火星亂飛,周圍齊聲吶喊,師兄竟似中了暗器,不禁突然涼了半截,手中劍已由疾而遲,漸漸有點揮舞不靈了。

這樣又拼命支持了一忽,那當頭漢子驀地一聲怪笑,手中鞭就如活蛇一樣,向丁劍鳴下盤直繞過來。丁劍鳴死生俄頃,竟擠着最後一口氣,驀地縱身一躍,離地數尺,待那鞭又抖起來攻擊時,他已雙腿一拳,一揣鞭頭,借勁使勁,用太極本門功夫,向後直蹦出去。但他到底是氣力衰弱,這借勁使勁的功夫竟運用得不能自如,他一揣鞭頭,敵人的鞭也已是使勁地嘩啦直抖,那軟鞭就給直抖得似鐵索一樣!他蹦是蹦出去了,可也是給別人的鞭直抖出去的!他的小腹已給擊中,登時奇痛徹骨,還幸最後拼着那口氣,雖是強弩之未,到底還有幾分功勁,沒有當堂斃命鞭下,只是也已經摔出兩丈外,動彈不得,就在其時,又已有兇徒持刀向丁劍鳴跌處趕來!

丁劍鳴死生俄頃,柳劍吟吃硫磺彈子打中後,伏地一滾再站起時,又已給人拼命纏住,相距雖是數丈之遙,畢竟一時不能趕到!

就在這危急萬分,死生俄頃之際,突地竟有救星,如同自“天外飛來”,在柳劍吟中暗器,丁劍鳴中軟鞭之際,索家的“避暑山莊”,那些繁枝密葉之中,竟驀然響起了幾聲怪嘯,如夜鷗厲啼,又如傷禽怒嘯,厲聲曳空,駭人心魄。索家衆皇宮衛士,江湖惡客,正羣相驚顧之際,驀聽得林際一聲大喝:“兔崽子,休施暗算!”這一大喝不啻舌綻春雷,直響得滿園子裡嗡嗡作響!

喊聲未了,在枝椏刺空的松柏樹梢,竟疾如飛鳥地掠下了幾個人。這幾個人是:獨孤一行、雲中奇、鍾海平和婁無畏!

這一來,不啻憑空飛來了幾隻插翼猛虎!索家衆兇徒暗器紛飛,也絲毫阻擋他們不住。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對各式各樣的暗器,都異常稔熟,尤其是雲中奇,他的“聽風辨器”之術在當時江湖之上,要推第一。只聽暗器嘶風之聲,就知是哪種玩藝。他一聽見籮箭、飛鏢、鐵彈之類的暗器,就用兵器硬磕,一聽是硫磺彈,就通知同伴趨避。

他們動作之快,直難以形容,尤其獨孤一行,疾如飄風,(如只論輕功,他比柳劍吟還高一籌。)身形展開,嚴如神鷹盤旋,龍蛇疾走,或從兇徒頭頂飛躍而過,或用擒拿手法,將阻道的或捻或擊,教你驚惶趨避時,他已疾馳輕掠而過。

獨孤一行趕到恰是時候,那兩個兇徒正持刀要向丁劍鳴斫下時,他已驀地出現面前,如影隨形,一挫身,右掌從左肘穿出,正按在一個傢伙臍下的丹田穴上,用的是“小天星”掌力,再加一個旋風腿,還未怎樣用勁,那傢伙已隨聲而起,首僕出去,而且恰恰與他的同伴撞個正着,兩個人就都翻翻滾滾,給摜得滿眼金星亂迸,不辨地北天南!

正當此時,那使七節連環黑虎鞭的衛士,又已惡狠狠地趕到。他欺負獨孤一行兩手空空,竟一聲怪笑,旋風似的撲過來,鞭勢一展,身形一挫,一個“枯樹盤根”,就向獨孤一行連纏帶掃。他一面使出狠招,一面盛氣凌人地大喝:“你這糟老頭也來送命?”

他哪裡知道獨孤一行的厲害!獨孤一行的八八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除了柳劍吟外,生平未逢敵手。如果他不躁進,也許還可以多耗一會兒,這一躁進,恰恰中了獨孤一行的道兒,他這一鞭旋風也似的掃來,卻不知怎的,獨孤一行比他還快!只見獨孤一行單是一捻,便宜似陀螺一樣的,直轉到他的面前,獨孤一行也是一聲怪笑,聲到掌到,真不愧“百爪神鷹”的綽號,一託一持,驀地便用擒拿手法,把那個彪形衛士右臂擒住。只聽得那位衛士“呵呀”一聲,通身麻軟,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獨孤一行輕飄飄地把他舉起來,隨手一送,就當做暗器一樣,朝那些正在想圍來的兇徒擲去,一面哈哈笑道:“兔崽子,看是俺糟老頭送命,還是你送命!”

其時雲中奇也已跟蹤掠到,他那條獨門兵器“蚊筋虯龍鞭”,急如風雨地展開,離身二丈之內,都是一片風聲,一團鞭影,恰恰給獨孤一行把那些想來圍攻的兇徒擋住。那站在近處,想來圍攻獨孤的五六個兇徒,剛纔給獨孤將他們的同伴當暗器掃來,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哪裡禁得雲中奇又凶神惡煞地展開了“潑風十八打”的“神鞭招數”,直把他們逼得連連後退,哪裡還敢向前!

獨孤一行舉手投足之間,整治了想傷害丁劍鳴的三個兇徒之後,急一矮身軀,左手一圈,輕輕地待將丁劍鳴揹負起來,一邊問道:“丁兄,傷勢可有妨礙?放心伏一會吧,咱們馬上就可以闖出

丁劍鳴給敵人一鞭擊在小腹上,而且敵人用的是“摔鞭”的重手法,已經是受了重傷!不過他幾十年功力,到底不凡,別人吃了這一鞭,早已喪命,而他居然能屏氣抵忍,沒有哼一聲。他雖受重傷,神志可還清醒,一看奮力來救他的,競是自己心中最痛恨的獨孤一行!他這時心頭上交織着異常複雜的情緒,也不知是羞愧,是感激,還是忿恨?他微微一聲“噫”!“是你?”就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他最初霎地心念一動,正想逞強!還覺得這樣給獨孤一行當作殘廢一樣的揹出去,是栽了天大的筋斗!他微微一撐,想站起來,可是馬上便覺得奇痛徹骨!“哎,自己委實是不行了!”他驀地心中百念俱灰,微噫之後,跟着長嘆,他是不能不給自己的“深仇大敵”揹負出去了!

獨孤一行眉頭微微一皺,他已瞧出丁劍鳴傷勢不輕!處在丁劍鳴這樣境況,屏神凝氣,也許還可只落殘廢,保着餘生。他這一噫一嘆,沒來由地散了功夫,真是死顧面子!

但獨孤一行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一把將丁劍鳴背了起來,再凝神一望,只見同來諸人,連同柳劍吟在內,正在和索家衆武師酣鬥,分成了好幾堆在廝殺。只見柳劍吟的青鋼劍,夭矯如神龍;雲中奇的虯龍鞭出沒如怪蟒;鍾海平的月牙鉤吞吐如蟹螫;婁無畏的爛銀劍伸縮如獅爪。直打得沙飛石舞,地轉天旋。這一來局勢全部改觀,索家的武師雖多,也早有點纏鬥他們不住。但也因爲索家的人多,他們也一時還闖不出去。

獨孤一行此來,是專誠來接應柳劍吟、丁劍鳴二人的。原來那天在鍾海平家中,柳劍吟給丁劍鳴派來的人請去之後,鍾海平聽得他們的對話,說是要去承德,心中就暗叫不妙。但在當時,他又不能攔阻柳劍吟不去見他的師弟,因此在柳劍吟一走之後,就立刻去找獨孤一行。他暗忖承德正是滿清皇帝離官所在,不少奇材異能之士,給清廷蒐羅作皇宮衛士,他一人怎敢深入龍潭虎穴?但如果邀着獨孤一行,他就有恃無恐了。

差幸獨孤一行還沒有趕回遼東,連雲中奇也還沒走。鍾海平一說情由,獨孤一行就慨然答應,他雖然有點不滿柳劍吟這樣輕易地便隨他的師弟去承德,但他到底不能眼看柳劍吟身陷虎穴,他一所鍾海平問他去不去之後,立刻捻鬚大笑道:“去!怎麼不去?我們正好趁此機會去見見‘世面’,看看承德那些受清廷供養的衛士,有幾個頭,幾條臂膊?不止我去,雲中奇老兄也應該去散散筋骨了。”

說罷衆人都一齊大笑,笑獨孤一行的豪情勝慨,仍是未減當年!鍾海平更是佩服他們二人,幾十年來因逃避清廷注目,這才隱居遼東,而今居然爲了初次見面的朋友,便不辭冒這樣大的危險。

正在他們便要動身時,恰好婁無畏也趕到“三十六家子”,來找鍾海平。他知道柳師父和師叔,必定會到鍾家,他雖還不知道獨孤師父也會在那裡,但他想找到柳師,把事情說明,事情就會解決,何況他還有一件意外之事,必須稟知柳師。不料他趕到時,不見了柳師,卻見了獨孤一行。

獨孤一行見到婁無畏時,自然喜出望外。但他一打量婁無畏,只見他顏容愧恢,若有重憂!不禁連聲問他是什麼事?鍾海平在旁插嘴道:“你大約還不知道他是柳劍吟的得意高足?”

婁無畏是柳劍吟的大弟子,這獨孤一行早已知道。他立刻笑着對婁無畏說明已見過柳劍吟,現在就正準備去援助他的師父師叔。

婁無畏聽了,心中一寬,但還是愁眉不展。一來新聽得他師父正陷入危險之中。二來是他在北來途中,竟發生絕大的風波,禍起中途,變生不測,他的師弟左含英,師妹柳夢蝶正是生死未卜。

他在途中發生什麼禍事,且先按下不表。只說他和獨孤等互談經過之後,還是決定不論如何,該先到承德去接應柳、丁二人。

獨孤一行這來,恰恰趕上時候,他救起了丁劍鳴,立刻解出了他作腰帶用的合金軟劍,再殺入羣兇之中,會合諸人,往外硬闖。

人影幢幢,刀光閃閃。兵器碰磕之聲,與索家武師的呼喊聲,交織成一片繁音密響。索家別墅裡的樓臺院閣,都已緊閉重門;樓臺上健僕家丁,高舉火把,各待弓箭,乘隙攢射,也防柳劍吟、獨孤一行等反撲。

但柳劍吟等卻無心戀戰,只是想闖出重圍,這一來是因爲丁劍鳴受了重傷,必須早早設法救治;二來索家人多,他們人少,縱許他們可佔上風,但也要苦戰許多時候,而拖長時間,對他們卻委實不利,因爲還要提防官兵大隊的開來。

他們這一奮力外闖,恰如猛虎出押,殺得索家衆武師翻翻滾滾。雲中奇展開虯龍鞭,方圓兩丈之地就宛如一片鞭山,休說敵人遞不進招,就連暗器也打不進去;婁無畏、鍾海平緊隨在後,中間夾着獨孤一行,婁無畏的爛銀劍向左翻飛,鍾海平的月牙鈞向右施展,中間的獨孤一行也並不閒着,他雖然是揹負着丁劍鳴,不願在刀林箭雨之中冒險,但他碰着有較強的敵手,向兩側襲來,而婁、鍾二人又一時打不退時,他就突然掠出,仗着飄風也似的身法,或用合金劍,或用擒拿手,只一擊之下,就立中要害。

至於柳劍吟,他則挺着青鋼劍,擔當殿後,劍招發出,如長江大河,一式隨一式地滾滾而上,左顧右盼,前遮後擋。只見索家密集的人羣,就像給狂潮衝擊一樣,向兩邊洗刷出去,霎時間,中間就空出了一條道路。雲中奇等一行人,已衝入繁枝密葉之間,衝近圍牆盡頭之地。只見撲撲連聲,他們在臨出索府之時,還賣弄了一手輕功,他們覷準了一株跨出高牆的參天柏樹,或用“蜻蜒點水”之式,或用“飛燕掠波”之勢,一一地縱上樹梢,單足一點樹枝,就像盪鞦韆一般,將自己直送出牆外。

他們輕功超卓,身法迅疾,索家的武師,十之七八都已給他們遠遠地拋在後面,只有六七個一流衛士,居然還敢跟蹤而出,綴在後面,看情形,他們似乎還想踩踩柳劍吟向哪一方逃走,向哪一方落腳。

柳劍吟憤極,他忽地打了一個暗號,一行竟緩腳步,故意讓那些衛士,歷歷亂亂地趕上。他突地翻身,箭一樣地竄身反撲,那當頭的衛士,驚惶之間,急掄鉤鐮槍攔阻,哪料柳劍吟身手迅疾異常,倏然伏身,青鋼劍已徑掃下盤,他鉤鐮槍才舉,已“哎呀”一聲,翻身栽倒,兩條腿,從膝蓋以下,齊根截斷。第二個衛士,收不住勢,方接近柳劍吟,也未發招,又已給柳劍吟“吧”的一個“旋風掃堂腿”,掃出幾丈開外,柳劍吟怒喝一聲:“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奴才,仗着詭計和人多,就敢欺人?有本事的儘管綴來,俺柳劍吟手中劍,掌中鏢,可不和你們客氣!”旋說旋把太極劍當胸一立,瞪眼四顧,似欲前撲!

柳劍吟這一來,直嚇得幾個自恃本領的兇徒驚惶失措,發一聲喊,齊齊都走,還生怕柳劍吟真的追來,連回顧也不敢回顧,霎時間,六七個人都已沒了人影!

柳劍吟冷笑一聲,插劍歸鞘,四面一張,只見銀河在天,星月朦隴,四周黑沉沉靜悄悄的哪裡還有敵人蹤跡!他於是再緩緩地迴轉身來,微笑說道:“咱們走!”

獨孤一行,柳劍吟等五人,殺出索家,嚇退了追兵,風馳電掣地奔出了承德郊外,一行人等沒入了蔓延在承德與平泉之間的燕山山脈之中。其時已是曉色朦朧,殘星明滅的當口;他們已是離開承德百里之外的叢林莽棒之中。

到了燕山深處,衆人緩了一口氣。獨孤一行把負着的丁劍鳴輕輕地放在地上,旁邊的雲中奇和鍾海平,早一個解下了藍布大褂,一個脫下了老羊皮襖,爭着鋪在地上,讓丁劍鳴能舒服地躺在上面,不至受潮溼的地氣所侵。

衆人看丁劍鳴時,只見他雙眸半張,面如金紙,口角露絲慘笑,囁囁嚅嚅,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說不出來。衆人都不禁一陣心酸,丁劍鳴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傑出之士了,只是一念之差,輕信豪紳,略沾官府,就落得如此下場!衆人眉頭深鎖,相顧啞然,淚涌心酸,一時也想不出要說什麼話纔好。

就在衆人相顧茫然,微感冷意之際,在山背後,已現出曉日的光芒,麗彩霞輝,在燕山上空,布成了繽紛奪目的錦幕。曉日會光,已透過迷漫的雲海,透過茂葉繁枝,照射在衆人身上。婁無畏不覺擡了擡頭,輕輕地說道:“太陽又出來了!”在婁無畏的生涯中,曾不止一次地在荒山野嶺,迎過曉風朝日,而每一次朝陽初射的光輝,都曾給他添過不少生命的勇氣。

可是這曉日的光輝,卻給丁劍鳴許多感觸,他也感到了暖意,但感到更其溫暖的,卻是這不平凡的友誼!但他又預感到這已經是他生命最後一次的“陽光”了。他用力睜開眼睛,兩滴淚珠沿面頰流下,哽咽着望了望衆人說:“這恐怕是俺最後一次看到朝陽了!”“師兄!”他又望了望柳劍吟說:“悔不聽你的話!”

柳劍吟如在惡夢中驟醒過來,他凝着淚珠,沐着陽光,輕輕俯下身去看丁劍鳴,忍着淚安慰他說:“師弟,你放心!俺們這就給你治理,只要俺們能上燕山,這仇不怕報它不了,但……”他說到這裡時,又哽咽着不能說下去了。他一看丁劍鳴的傷竟十分嚴重,外面的衣裳,已給敵人七節連環黑虎鞭裂成一條條碎布,小腹上印着瘀黑的半寸深鞭痕,看情形肋骨也已打折了。

他們並沒有準備什麼療治重傷的藥,剛纔在路上已給他吞了兩粒內服的跌打丸,但看來已無濟於事!其它還有一些藥,卻是獨孤一行準備解救毒蒺藜之類的暗器的藥,這裡全用不上。丁劍鳴的傷,是受了金剛大力的猛擊,筋骨內臟都已重傷,如何救治得了?

柳劍吟還待盡人事以聽天命,再給他服一些療內傷的藥丸,但丁劍鳴卻微微搖頭,緩緩地如泣如訴:“大哥,俺不中用了,只望你將來能給俺照顧曉兒,見到他時,說是他的父親並不勉強他的婚事,叫他能回到俺的墳前祭掃一次,俺死也瞑目了。”

“曉兒”就是丁劍鳴的兒子丁曉,五年前因婚姻不如意出走的。柳劍吟聽了,點了點頭,說:“這小事,俺一定辦到,俺會把你的兒子當成親生看待,就像令尊對俺一樣。”

丁劍鳴微微點首表示感激,隨即又把眼睛轉向了獨孤一行。這一瞬間,往事前塵,就像電光石火似的在丁劍鳴腦中掠過!他想起怎樣受索家所愚,當年故意佈置圈套,“救”了他的命,而今又害了他的命!他臨死之前,才徹悟敵人的陰險!當年“救”了他的命,就正是爲了要挾他和武林同道分離;而今害了他的命,又正是因爲怕他再和武林同道團結在一起。他又想起了當日被獨孤一行空手打敗,直把獨孤一行當成“深仇大敵”,而不料就正是這“深仇大敵”今日冒險救自己出來,還給自己報了仇,將打傷自己的那個使七節連環黑虎鞭的傢伙,活活摔死。這一瞬間,死死生生,恩恩怨怨,都已瞭然,他侮悟了,但也悔悟得遲!他眼光轉向獨孤一行,顫抖的音調,交雜着感謝與愧作:“獨孤老英雄,俺錯怪你了!但俺臨死之前,交了你這樣一個好朋友,給俺雪了仇恨,讓俺眼見仇人喪生,俺死也瞑目!咳!只是……”他說到這裡,又歇了一會,再斷斷續續地接下去說:“只是那索老殺材,俺可不能親自手刃他了。”

獨孤一行這一瞬間,也是百感交集。他雖一向頗不滿丁劍鳴爲人,但他不滿丁劍鳴卻和他之痛憤清廷,有極大的區別,他雖戲弄過丁劍鳴,但骨子裡卻還是想使他向上的一番心意,他眼看丁劍鳴的慘狀,有說不出的感慨與辛酸,丁劍鳴到底是太極丁三絕技的嫡系傳人,在江湖上除了有限數人,其他的人也的確非他對手,而今爲了輕信豪紳,略沾官府,就落得如此收場。這怎叫獨孤這老頭子不生感喧,他不禁老淚縱橫,也俯下身對丁劍鳴說:“老弟,索家父子的深仇,你不用擔心,還有俺們兄弟在呢!”

丁劍鳴慘然一笑,又把眼光轉向鍾海平,鍾海平也是他一向當做敵人的,他和鍾海平的“粱子”而今還沒有解,可是今晚鐘海平也是奮力冒死來救他的!(他還不知道獨孤一行也是鍾海平請來的呢!)這叫他怎麼說呢?他只好帶着愧作對鍾海平說:“鍾大哥,俺也錯怪你了!當日那兩個蒙面傢伙,敢情自不是形意門的,只是,只是,俺恨不能生擒那兩個惡賊,鍾兄,這隻有偏勞你了!”

鍾海平一聽,丁劍鳴到了此際,似乎還有點懷疑,當日那兩個蒙面客,和索家佈置圈套害他的人,是形意門的。如果在平日,鍾海平一定會勃然大怒,可是在丁劍鳴臨死前,他還有什麼說的。他也正想法去安慰丁劍鳴,但就在此時,婁無畏卻驀地一躍而前,低腰俯身,緊握着他師叔的手,搖了搖道:“師叔,那兩個傢伙,我已經查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個也給我廢了,你這口氣可以泄了!”

丁劍鳴愕然睜大了眼睛看他,於是婁無畏簡略地說出,他怎樣在金雞村柳家的的叢林中,生擒了那假冒形意門人的蒙永真,至於另一個使判官筆的,他也在途中和他交過手,只是“本領不濟,被他逃了。”他說得很簡略,可是丁劍鳴已露出滿意的微笑,而柳劍吟卻露出驚詫之容。(他還不知道夜劫柳家的經過和結果。)柳劍吟在此時此際,全神都貫注在師弟身上,也還不能問婁無畏的詳情。

婁無畏說完,只見丁劍鳴面色慘白如紙,神情似很痛苦。但在痛苦中,又似露着一些欣慰之情,在慘白的顏容上掠過一絲微笑,他微喘着向婁無畏說:“賢侄,二十餘年我耿耿於心的事情,你給我弄得真相大白了,那冒充形意門的小子,你也給我料理了。賢侄,很好!我有一件事,趁我未斷氣之前你要答應!你說,你能不能答應?”丁劍鳴睜着眼睛,微微擡頭向婁無畏注視了半晌,在陽光之下,面色越顯得慘白,這份難看,簡直如同活死人一樣,直把婁無畏看得也不禁心頭怦怦跳個不止!

婁無畏以爲他有事情要交待,忙強忍着悲痛,問他道:“師叔,你老有什麼吩咐,請說出來吧,弟子力之所及,一定給你辦妥。”

丁劍鳴看了看婁無畏,聲音暗啞地說道:“無畏,我和你雖然生疏,但你到底是我的親師侄,你的能爲比我所有的弟子都強,而你又給我辦了這麼大事,我沒有什麼酬答你,而且我還要你給我背起一副重擔子。無畏,我的意思是,要你做我們丁門太極派的掌門人!”

婁無畏聽了,大吃一驚,他完全役料到師叔會要他去做什麼勞什子的掌門人,地一向亡命江湖,今後也還是要繼續過亡命生涯,他哪裡會想到要挑起“掌門”的“大梁”,而且他的性情也不願意把自己拘束在“掌門”的“大位”上,再說,雖然一派之中,“掌門”的推出,是唯有德者居之,不一定是傳給自己的弟子,但自己和丁劍鳴的徒弟一個也不熟識,而這位師叔,收徒又聽說頗濫,自己怎能冒昧去做一批素未謀面的師侄的“哥子”?他想了一想,搖搖頭道:“師叔,這恐怕不太好!”

丁劍鳴帶着微慍,顫聲說道:“這有什麼不好?這個掌門人,本不應是我做的。廿餘年前,我少年氣盛,強自開宗立派。咳!如果當時沒有此念,也不至上索家的圈套。這廿多年來,我並沒有把掌門做好。如果是換了師兄來做,太極門也不至和武林同道,生出許多意見。這掌門人本來就應是你師父做的,你是他的大弟子,你做有誰敢不心服?趁你師父和獨孤等老前輩在此作證,我是把這‘擔子’讓給你了!這也就等於招請武林前輩觀禮,正式傳授衣鉢一樣,你再推託,難道要叫我死不瞑目嗎?”

這時獨孤一行推了婁無畏,示意要他答應,婁無畏再看看柳劍吟,見自己的師父,微微嘆息,輕輕說道:“無畏,擔子是重,但你師叔一番好意,你就答應吧!”

婁無畏弄得很是爲難,不答應是不行了,他倏地跪下,低下了頭,拉着師叔的手說道:“師叔既然這樣吩咐,弟子就試着幹吧。”

丁劍鳴露出一絲微笑:“俺丁家太極,總算有了傳人了!”他隨即又注視看鐘海平道:“廿餘年來,我錯怪你了!你包涵點,給我扶助扶助無畏。”說到這裡,他力竭聲嘶,把腿一伸,沒有什麼聲音了。

衆人嚇得趕緊扶正了丁劍鳴,柳劍吟撫撫他的胸頭,已竟然沒有了氣息,不禁失聲,籟籟淚如雨下!可憐丁劍鳴一世英雄,而今竟落得埋骨荒山,連墳墓也沒有一個!

晨光喜微,荒山靜寂。柳劍吟等數人默爾無聲;丁劍鳴的屍身橫枕黃土。良久、良久,獨孤一行擡起頭來,輕聲地催促柳劍吟道:“柳兄節哀,還是快把令師弟安葬了吧。”

柳劍吟驀如惡夢驚回,睜着兩隻消失了平日光輝的脾子,茫然地迎着陽光,長嘆一聲,也不答話,解下青鋼劍來低頭挖土。獨孤一行、鍾海平、婁無畏等也紛紛解下兵器來幫助;雲中奇則掄起“蚊筋虯龍鞭”,掃蕩荊棘亂草,不消片時已開闢出一片乾淨的地面。

衆人把丁劍鳴草草安葬之後,柳劍吟又把青鋼劍在一塊石頭上刻着“太極門掌門丁劍鳴之墓”,置在一坯黃土之前,以作識別。

事畢之後,柳劍吟再向這一坯黃土深沉地看了幾眼,喉中似有痰涌着,低下頭來,嚥了又咽,一聲長吁,坐在“墳”前,忽地又擡起頭來,啞聲地問婁無畏道:“你剛纔說的什麼夜戰柳林?再清楚地說一遍!你師孃呢,她難道不在家裡?”柳劍吟這時已經神智微清,他埋了師弟,可就惦記起家中來了。他很相信他老伴劉雲玉的能耐,他卻不知當晚敵人也是大舉來襲。

當下婁無畏再詳細地向他師父報告敵人夜劫柳家的經過,說到柳大娘獨戰羣兇,終於受到內傷,成了殘廢時,他面色發青,惶恐地說道:“總怪弟子來遲了一步!”

柳劍吟驀聞惡訊,身子微顫,倏地站了起來,恨恨地說:“敵人竟這樣可惡!”但隨即又安慰婁無畏道:“無畏!這不干你的事,虧是你來,不然更不得了!好徒弟,我真還得感謝你!”他停了一停,又急急地問道:“那麼你的師妹蝶兒呢?是不是也跟她的娘去了山西?”

婁無畏一聽此問,倏然變色,訥訥地說:“夢蝶和含英都隨弟子來找你老,但,但……”他說着說着,滿面流汗,面色發青,霎時間一個生龍活虎似的人,變得精神憔悴,兩目無神。柳劍吟驚愕地迫視着他,正待問時,他已微哼一聲,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師父請罪:“是弟子不才,不應讓他們長途跋涉,江湖冒險!是弟子本領不濟,不能衛護師妹師弟!師父,弟子們栽了!一入河北境便中敵人埋伏,師弟、師妹都走散了!”

這一個消息比剛纔的惡訊更令柳劍吟傷痛,他一生就只是這一個女兒!他急痛攻心,面色倏變,猛地一腳朝前面的一塊石頭踢去,直踢得石片紛飛,立刻鬚眉皆張,頓足嚷道:“這!兇徒到底與我何冤何仇?如此相逼了”獨孤一行與雲中奇急忙過來架住,勸柳老拳師暫收急怒,再聽詳情,鍾海平也過來扶起了婁無畏,對柳劍吟說道:“你先彆着急,聽聽無畏的,你看你把你的徒弟嚇成了什麼樣兒?江湖風浪,本就尋常,令千金也不是尋常女子,怎見她逃不脫虎口?少年人歷練歷練,也是好的,你我不都是經過大風大浪,還不是都活到現在?”他口裡嘮叨着安慰柳劍吟,一面催婁無畏道:“你說下去吧,你師父怪不了你的。”

事已至此,柳劍吟急也沒用,他再回過頭來,把住婁無畏的手道:“孩子,我不怪你,你說下去!”

當下婁無畏含淚顫聲說道:“弟子無能,闖了這大亂子,您說是怪我,也是該當,師父你不知追那些兇徒多氣人,打退了一批,又是一批,好像‘冤鬼’一樣的死死相纏。”

原來當日婁無畏和柳夢蝶、左含英三人,匆匆引劍北上。柳、左二人都是初涉江湖的孩子,婁無畏自不能不加倍小心,偏偏柳夢蝶又是那樣嬌戇,完全不把江湖風浪放在心頭;而左含英那孩子,又只知跟住他的師妹,也不理會江湖險惡。而這三人,一個是粉雕玉琢的少年,一個是明豔秀麗的少女,一個是威武魁悟的壯漢;鐵騎飛騰,風塵俠影,特別容易引人注目。他們還沒有出山東境,已經給人暗暗綴上了。

出事那天,他們剛剛出了山東境,想趕到河北武邑投宿,偏偏中途遇了一陣驟雨,歇了一會,至到黃昏時分,還未望到武邑城。婁無畏心中着急,忙叫他的師弟師妹們策馬馳驅。婁無畏騎術極精,跑了一會,已把柳夢蝶和左含英拋在後面,他只好不時勒緊繮繩,等待他們,誰知他們卻總不肯趕上,婁無畏回頭一顧,見他們談得正歡!左含英在馬背上口講指劃,似在逗柳夢蝶說笑,他們兩人是想反正今晚能趕到武邑縣城,晚一點又有什麼緊要?婁無畏見這情形,倒不好催促,在他心目中,還是把師妹當做小孩子,可是這“孩子”已不是綠樹上的嫩芽,而是含苞待放的蓓蕾了。一路上,柳夢蝶倒天真爛漫得很,時時要向婁無畏問這問那,要他講江湖的經歷,武林的傳奇,和各派武功的秘奧;而左含英每當她的師妹去纏師兄時,面上總有點怏怏之色,倒弄得婁無畏有點不好意思。因此他現在瞧着他們,倒不便催促,也不便勒馬等待他們,只好和他們保持着一段的距離。

行行重行行,不覺暮藹蒼茫,寒鴉噪樹,行不多時,武邑已隱然在望。婁無畏心想:“只要一趕到郊區,見到人家,今天就算對付過去了。”哪知心念方動,迎面的山崗,己疾鳳迅雨地飛竄來幾騎健馬,“吧吧”連聲,半空中飛過了幾枝響箭,婁無畏愕然拔劍,當頭一騎已飛馳至跟前,其餘三騎,竟斜刺地衝截出來,把婁無畏和左、柳二人分開兩處!

婁無畏驀然一驚,不待拒敵,便先回救,他一撥馬頭,一躍數丈。哪知馬蹄未落,暗器已來,婁無畏將劍一掄,“劍斬連環”,迎着暗器來處揮去,可是護了人,卻護不了馬,那匹健馬已厲聲長嘶,雙膝下跪,婁無畏急在馬背上一縱雙肩,身軀隨着劍鋒,“神鷹展翼”,斜刺裡飛掠出三丈開外。

但就在這瞬息之間,婁無畏因坐騎失事,略阻了一阻,侍他棄馬飛掠出去時,背後己如斷線風箏似的,緊跟着一人,兵刃劈風之聲,已從腦後箍到!婁無畏回劍一擋,叮噹一聲,竟在蒼茫暮靄之中,濺起了幾點火花,敵人的腕力竟自不弱!

婁無畏凝神一看,只見斜刺裡衝來截擊自己的敵人,年紀約在五旬開外,紅面赤須,手使一支三尺多長、黑漆漆的判官筆。雙筆交叉,立的是“猛虎伏樁”門戶,劍拔駑張,神態傲慢。

婁無畏心念一動,爛銀劍“舉火鐐天”,也擺了一個以守代攻的門戶,先不進招,卻“咄’的一聲喝道:“俺道是什麼人物?原來是胡虜的奴才,胡一鄂‘大衛士’,失敬失敬!你們的伎倆,掩早已領教,你們這羣奴才,就只懂得聚衆圍毆,真教你們丟盡武林的臉!”

其實婁無畏並不認識胡一鄂,但他一見來人使的是外門兵器判官筆,早已料到了幾成。他又從蒙永真袋中,搜過胡一鄂的書信,因此給他一猜便着,先行喝破敵人來歷。

敵人給他喝破,微微一震,但隨即哈哈大笑道:“俺就是胡一鄂,你待怎的?俺也只憑手中雙筆,對你一柄長劍,你有本領便闖過去!”

胡一鄂說完,手中筆猛的一沉,“猛虎伏樁”式往下一錯腰,筆桿挾風,便往婁無畏的劍口砸去。判官筆是精鋼打就的硬兵器,婁無畏不敢被他砸上,也將劍往下一沉,腕子一震,爛銀劍已避招進招,“飢鷹搏兔”,猛地便朝他的面門剁去。胡一鄂喊了聲:“好傢伙!”左腳往外一滑,一個“怪蟒翻身”,身軀隨着由右而左,一個盤旋,又疾風似的欺到跟前,“雲龍三現”,雙筆展開了精熟的招數。

那胡一鄂正是廿多年前,計誘丁劍鳴的蒙面衛士之一,他的武功還遠在蒙永真之上。蒙永真等夜劫柳家,吃了大虧,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王再越等漏網逃回,急急飛報。胡一鄂一聽,心傷把弟慘死,不由大怒,急急趕來,他可是真的要和婁無畏拼命。

胡一鄂的判官筆,確是得自真傳,更兼他幾十年的水磨功夫,比鬥丁劍鳴時更爲厲害,只見一使開來,劈、砸、撥、打、壓、剪、-都極沉着迅捷,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專向婁無畏三十六道大穴打來。

婁無畏一聲狂笑,也展開了他的太極劍十三式,雜以獨孤一行獨創的“飛鷹迴旋劍法”,進攻退守,起落盤旋,身形招術,全有精湛的造詣,饒是胡一鄂心狠手辣,也兀自傷他不得。

兩人這一對招,正是旗鼓相當,若論招數精奇是婁無畏稍勝一籌;叵論功力深厚,是胡一鄂略佔勝算,可是婁無畏心懸師弟師妹,他邊打邊偷空回顧,只見師弟師妹己被圍往,而且竟是被截成兩處,不能兼顧!

還幸胡一鄂這次匆匆趕來,隨來的好手沒有幾個。除他之外,就是最先跟他一同露面的三人,比較上得臺階,其他後來涌現的一二十騎都是平常腳色。但憑他們這麼多人去對付柳夢蝶、左含英,還是綽綽有餘,顯佔上風地位。

婁無畏這一急非同小可,待回身反撲,卻又被胡一鄂拼命纏着,論輕功,論技業,兩人都差不多,婁無畏竟自逃不了圈子,反而因爲心中躁急,遇了好幾次險招。

苦鬥多時,再看師弟師妹,已經和那夥人打得翻翻滾滾,直打進身旁黑壓壓的樹林之中,沒了蹤跡。此時只遙聞叱吒之聲,不見雙方人影。

婁無畏大怒,劍招倏變,完全展開了進手的招數,將八八六十四手“飛鷹迴旋劍法”,迴環運用,一片銀光宛如怪蟒毒龍,凌空飛舞。左手更駢指如戟,在劍光筆影之中,專探敵人的穴道。他的手中,如同捻着一技點穴撅,比胡一鄂的判官筆的打穴法,更見凌厲。

鬥到多時,婁無畏似乎急於進取,忘了護身,提左腳,倒青毅,偏身欺進,用了一招“極目滄波”之式,劍鋒倒削敵人的右手臂,竟把左半邊身子,完全“賣”給敵人。胡一鄂一見大喜,以爲有機可乘,霍地塌身,“烏龍掠地”,筆挾勁風,直向婁無畏下三路直掃過去,婁無畏一劍走空,倏地“一鶴沖天”,奮身直起,跳起一丈多高!說時遲,那時快,胡一鄂乘着婁無畏身子懸空,無從招架之際,猛地一長身,判官筆往上一舉,直向婁無畏的丹田穴猛戳過去,這一招急如電火,迅捷無比,婁無畏身在空中,人未落地,看看躲閃不了!

哪知婁無畏此招,正是獨弧一行的秘傳絕技,獨孤一行的“輕功堤縱術”技壓江湖,身法劍法部取自鷙鷹撲擊之勢,婁無畏雖略差火候,但亦已運用自如。他乘着敵人雙筆高舉之際,竟就趁着身子上拔之勢,似陀螺般的一擰,避過左筆,腳尖更一踏右筆,就憑這一踏功夫,婁無畏疾如飛鳥地斜掠而下,腳未落地,左手已“游龍探爪”,擒拿胡一鄂的左腕。

胡一鄂大吃一驚,幸而他也並非庸手,急急身軀一倒,同時右腳“巧踹金燈”,倒在地上仍向婁無畏踢去,這如何能踢得中,但婁無畏的撲擊也被他閃過“一半”。怎的叫閃過“一半”?原來胡一鄂身子仆地,左腕幸已避過“擒拿”(不然若被擒住,左腕定被折)但婁無畏乘勢直下,餘勢未衰,“游龍探爪”一擊不中,立即變爲“登山趕月”之式,左掌鋒已微微掃中胡一鄂的肩頭,胡一鄂登時覺得火辣辣的一陣痠痛,急就在地上用“懸狼打滾”之勢,猛地直翻出好幾丈外,滾下道旁麥田之中,逃出一條性命。

婁無畏冷笑一聲,也顧不得前撲,急提劍翻身,闖入林中。林中匪徒發一聲喊,亂髮暗器。婁無畏身形不停,或用劍磕,或用手接,沒一枚打到他的身上。

闖到林中,婁無畏舉目一看,奇怪,林中只有六七個匪徒,柳夢蝶、左含英和其他的匪徒俱都不見。

婁無畏遊目四顧,正待窺查,那六七個匪徒,還不知死活,竟直逼過來,蓄勁作摯,準備廝拼。婁無畏更不打話,怒喝一聲,左手一擡,就將剛纔接到的幾枝暗器,駑箭飛鏢之類,“原壁奉還”,“嗤嗤”連聲,敵人已倒了兩三個。他一面發暗器,一面挺着爛銀長劍,就如餓虎似的撲入羊羣,手起劍落,霎時間又給他分倒了幾個,只剩下兩名匪徒,見機得早,急急逃命。

匪徒死的死,逃的逃,荒山靜悄,只聽得風搖枯枝,籟籟作響,婁無畏舉頭四望,哪裡還見柳夢蝶、左含英二人的影子。

婁無畏提劍四處尋找,翻過一個山崗,面前卻是兩座小山之間夾着的山谷,雖說是小山的山谷,卻也有廿餘丈高,谷底怪石磷峋,崖邊枯藤野草凌亂,似有人曾從上滾下的樣子。婁無畏吃了一驚,雙袖一抖,翩如飛鳥一般,朝谷底縱去,查踩蹤跡。

其時暮色蒼茫,天已入黑,谷底更是黑沉沉的,不辨周圍景物。婁無畏略一凝思,拾起兩塊石頭,用力一擊,立時飛濺出一蓬火花,婁無畏就勢點燃了谷中枯草,更取了一紮枯枝,當做火把,然後把火踩熄,免得焚燒山林。

婁無畏燃起土火把,細細察看,只見山谷底下有好幾灘血跡,卻又不見有任何屍首。婁無畏暗暗吃了一涼,正不知是誰受的傷?如果是匪徒的,那柳、左二人,應在附近;如果是左、柳二人受傷,那兩個孩子就一定完了。婁無畏心中怔悚不已,四處找尋,仍是月黑風高,伊人杳杳!

這一晚,婁無畏幾乎踏遍了整座荒山,但還是不見師弟師妹的蹤跡。他沒法可想,又不能久留,只好披星戴月,趕到熱河,找着師父再說。

書接前文,話說婁無畏一口氣將遇事經過細說之後,柳劍吟面色蒼白,沉吟不語;婁無畏惶恐無地,形容憔悴。獨孤一行、雲中奇等則紛紛勸慰,認爲柳夢蝶、左含英二人,一定不會遇難,想必是孩子們衝出重圍之後,只顧逃跑,荒山曠野,碰不見師兄。

過了許久,柳劍吟忽地擡起頭來,輕輕地撫着婁無畏肩頭,低聲說道:“事情不是你的鍺,你不必深自引咎,‘死生有命’,只好讓這兩個孩子去碰運氣吧。若是他們還僥倖逃得脫,咱們總會把他們找着。”

說到這裡,忽見獨孤一行面色有異,猛地伏下身來,將耳朵貼着泥土,聽了又聽。衆人方驚奇間,只見獨孤一行倏地起身,聲音慍怒:“狗爪子們來搜山了”

原來獨孤一行,早歲是江湖俠盜,能伏地聽聲,辨別馬匹人數。他一聽就知約有五六百騎官軍,正進入山口。

衆人一齊聳動,依鍾海平的意思就要迎殺出去。但衆人一議,還是主張慎重,“小不忍則亂大謀!”而且何苦和這些被驅策的官軍作對。

衆人一商今後出處,鍾海平決定隨獨孤一行、雲中奇二人,逃歸遼東。只有柳劍吟和婁無畏一時還沉吟未決。

柳劍吟既傷老妻殘廢,又悲愛女失蹤。他一要趕到山西,去看老伴;二要四處查探,尋訪夢蝶;而且他還答應過獨孤一行,到山東去見朱紅燈,共圖反清復明的大計。前兩者是“私情”,後者是“公誼”,而在前兩條路中,又不知是先找老伴好,還是先訪愛女好,所以一時沉吟不下。

欲知柳劍吟身去何方,及柳夢蝶生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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