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這一路上其實都在暗中觀察明楓的神色,生怕他有不明智的舉動,只是看到咒術工會的騎兵出現纔不得不現身。因爲他隱隱感覺到,衛沃的騎兵絕對不是爲了劫掠這個小小的村莊,而是爲了更大的獵物,譬如,魔劍龍息。
雖然明楓現在的神色與平常人無異,不過霧雲霜清楚地記得,在亂軍中的明楓就是劍客大會上那種充滿殺戮與霸氣的眼神。
看來炎神訣的魔性已經不可抑止地影響着明楓的心智了,劍神好像下了什麼決心,心中暗暗地說:不行,我得想想辦法,他可不能就這樣毀掉了。
而此時的明楓卻是另外一番忐忑的心境。
師父他還不知道紫澤遇害的事嗎?
劍客自問道,是不是要告訴他,還是……
“小子,聽說你是高原第一劍客了?”霧雲霜顯然也不想捅破這一層窗戶紙,裝作並不知情的模樣飲酒問道。
明楓默默點頭,幾許悲哀,幾許無奈。
“好啊,好啊,我徒弟果然是青出於藍。”霧雲霜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他轉而問道:“那你將來打算怎麼辦?”
明楓低下頭,聲音也低沉下來回答:“回雲瀾城,隱居。”
“爲什麼?”
“我累了……師父,我累了。”
“那你們家族的事……”霧雲霜竟然不自覺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師父,是您讓我和我的父親放下仇恨的,您怎麼反而說這樣的話呢?”明楓詫異地看着霧雲霜問道。
也許看着一個青年才俊埋沒於荒草煙蕪之中是一件痛苦的事吧,特別這個人還是他心愛的弟子。可是霧雲霜深知,劍客之路是一條徹徹底底的不歸路,那些絕世的劍客,逐漸變強之後的他們漸漸失去親人與朋友的痛苦絕對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於是他們癲狂,他們渴望自己失敗,變回原來的自己,但是他們越想讓自己失敗卻每每無人能夠在他們的劍下苟活,更毋庸說打敗他們,這樣的劍客被稱爲劍狂,或者劍魔。
也許明楓是幸運的吧,雪壤也是幸運的,在同一個時代竟然出現了三名實力相當的絕世劍客,彷彿一隻鼎的三隻足,防止了任何一方走向極端。
其實死於劍鋒之下,倒不如歸隱泉林,終老山林。劍神看着自己的愛徒,心中默默地嘆息着,卻似乎已經做出了什麼決定。
“這樣也好,我霜神訣的傳人最好也是沒有野心的人,你最合適了。”
明楓一時錯愕,霜神訣可是高原公認,凌駕炎神訣的無上劍法啊,他一時竟然結巴了:“師父,你要傳我霜神訣?難道不怕跟我一起埋沒了嗎?”
“怎麼?不傳給你,難道讓我一起帶着入土嗎?”霧雲霜小口呡着酒,無比輕鬆地說。其實像他這個年齡的人應該很避諱這個字眼的。
“師父,您在考慮一下吧。”明楓擡起頭看着一輪明月道:“我已決計歸隱,炎神訣此後再不會出現在高原上,您難道想讓霜神訣這無上劍法也就此湮沒無聞嗎?”
“小老頭我從來沒有想過可以開宗立派……”說話間,只見霧雲霜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迅速畫着什麼,這書法一揮而就,慨然異常,片刻之後,他手指一頓,破舊的木桌上竟然出現了一首詩。
人如飛絮飄四海,花若殘錦誰人待?
相思如夢,無情誰苦,與君坐看繁花盡。
一世恩仇隨風雪,幾度梅花折又開。
紅顏薄命,英雄氣短,瀟瀟暮雪掩蒼嵐。
明楓難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激動,將詩默唸了一遍又默想了一遍。他知道,這首綿柔的情詩正是高原上人人覬覦的霜神訣的心法。
“這首詩還是我紫月師妹寫給我的。”霧雲霜彷彿睹物傷情,又彷彿是被這清冷的月光照徹心裡,勾起了最遙遠的回憶,他走到窗邊望着明月出神。
“不是說空吟風掌門只有您和劍邪霧術牙兩個弟子嗎?”明楓不禁問道。
霧雲霜搖搖頭說:“你豈會知道?先師其實有四名弟子,卻劍門的門人只能單傳或不傳,但是掌門卻不受此限制。我是大弟子,術牙是二弟子,然後是先師的獨生女空吟紫月,至於這最後一人……”霧雲霜停頓了一下,面露痛苦之色,緩緩地說:“就是紫澤,他是最後一名弟子,也是服侍到先師逝世才涉足高原的,換句話說,他就是當今卻劍門的掌門!”
明楓禁不住連退兩步,無比痛苦的神色蔓延在他的臉上,牙齒狠狠地咬住嘴脣道:“那我,豈不是弒殺掌門的兇手?”
“明楓,其實……”霧雲霜正欲解釋,只聽見“撲通”一聲,銀髮少年已經雙膝跪下,雙眉緊皺,彷彿是怕淚水奪眶而出,“師父,請您殺了我吧……”
劍神緩緩地扶起明楓,可明楓卻如同千斤墜地,紋絲不動,霧雲霜劈手給了明楓一個巴掌怒斥道:“你這個混蛋!你以爲這樣紫澤就會瞑目嗎?我什麼都知道,而且,我也在場……”他的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說:“紫澤名當如此,並不怨你。若是你爲此揹負一生,恐怕他在天之靈也不會滿意的。”
“我當如何做,師父,我當如何做?”明楓緊咬着嘴脣,淚水卻如同斷線的珍珠再也難以阻擋它墜落下來。
“好好活下去,這是紫澤的意思……”霧雲霜看着明楓說道。“明楓,你以爲卻劍門真的很簡單嗎?只是一個世外劍客的組織嗎?那你錯了,至少在我看來這裡是一個謎團重重的所在。”
霧雲霜深飲一口氣,彷彿要揪出那些這麼多年來沉悶在心裡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