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如火的曼珠沙華中,一個黑衣少年坐在花叢中,正在專心致志的擦拭着手中那柄沉重而漆黑的利劍,眼神專注而執着,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到不了他心頭半分,他擡起頭,定定注視着湖水中波瀾不驚的平靜,眼中隱隱有着溼潤在無聲的滑落。
閔小欣失神的站在岸邊,過了許久纔將目光從少年身上移開。
當她看到漫天曼珠沙華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湖上波光離合,宛若夢和。
她忽然被這樣璀璨的光與影炫住了眼,居然不敢走上前。
黑衣少年忽然轉過頭來,淚痕猶在,然而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白衣少女,卻忽地綻放出一個令人目眩的笑容來,“九兒!”
“你是誰?這裡又是哪裡?”她平靜的看着面前這個對自己露出孩子般笑容的少年,看着少年分明的輪廓和深邃的目光,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可是當她看着少年那姣好的面容時,隱約間卻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腦中彷彿有某種尖利的東西驀然直刺進來,一下子扎入了內心最深處,她覺得微微有一點窒息,不由得用手按着太陽穴,感覺到太陽穴處血脈的劇烈搏動,眼神開始有些動搖。
“是誰?你到底是誰?”感覺到來自腦部的絞痛感,閔小欣伸出雙手緊緊按住了跳動不已的太陽穴。
黑衣少年站起身,站在一旁的娑羅樹下,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女,那一瞬間,刺痛如一支呼嘯響箭穿過心臟——她沒有認出他來?她居然沒有認出他來?
他想開口,想喚她的名,然而襯着夕陽湖光的白衣少女宛若虛幻——那樣的開朗笑容和歡呼雀躍,竟是他在十九年前見過的最後一次,那一年,純如初雪的年紀和愛戀。
如今,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吧。
那是多麼遙遠的歲月,遙遠到,連他這個不曾失憶的人都已經模糊的快要記不清楚。
“我是……”黑衣少年微微開口,卻彷彿想到了什麼一般,欲言又止,而後微微一笑,“我是一個默默守護你的神秘人。”
“神馬?神秘人?”閔小欣驚詫不已,看着黑衣少年的目光忽然變得閃爍不定。
“不錯,你往後不妨稱呼我爲神秘人。”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少年的目光觸及到了白衣少女眼底那一抹疑惑與不安,他張了張口,那一瞬間他的心幾乎跳躍而出,差一點就說出自己的名字——蕭月痕。
然而,他終究沒有說出這個隨着血液一起流動着的名字。
“這裡是哪裡?”閔小欣再次問着。
“這裡是你的夢。”黑衣少年答道。
“我的夢?”閔小欣再一次被攪糊塗了,“既然是我的夢,那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因爲——”黑衣少年淺淺一笑,伸出右手,用力的指着自己的心房,“我控制不了這裡對你的思念,所以,我纔會跑到你的夢裡。”
“神馬跟神馬?”她再一次被弄糊塗,看樣子這個黑衣少年真的不是個正常人,或許——腦子有問題吧。
“你知道這漫天遍野,開的是什麼花嗎?”黑衣少女開口問道。
“什麼花?”她擡起頭,看着漫天遍野盛開的火紅色,就好像燃燒着的熊熊烈火,那樣強烈的顏色,豔麗的讓人目眩。
“你看看這些花,這些漂亮的曼珠沙華,你最喜歡的曼珠沙華。”少年緩緩坐下,伸手輕輕撫弄着手中沉重的漆黑利劍。
“曼珠沙華?”閔小欣轉過頭,看着那些開的繁密叢生的紅色花朵,“確實是一個很美的名字。”
“它們一般被人們叫做死者之花或者彼岸花,不過天竺那邊的人卻叫它曼珠沙華。”黑衣少年這樣說着,眉目間卻依稀有着淡淡的悲傷,“彼岸花,花開彼岸,花不見葉,葉不見花,花葉兩不見,生生相錯。”
“妖豔而悲傷,卻又充滿絕望的浪漫。”她擡起頭,看着漫天遍野絢爛火紅的曼珠沙華,心中隱隱有着一絲悲痛的感覺,眼角竟有幾分溼潤。
“生生相錯,就好像你和我。”黑衣少年深吸一口氣,淡淡的說着。
“生生相錯?什麼意思?”她再一次對他提出疑問,已經記不清這是她今晚對他提出的第幾個問題,對於面前這個陌生的少年,她有着太多太多的疑問。
過了片刻,她彷彿再也不去費力尋思什麼,只是微微一側頭,對着他淡淡一笑,便輕盈地躍到了他的面前,就這樣坐到了他的身旁。
“好美的花,好美的涵義,我喜歡這個花。”她脣間吞吐着溫暖清新的氣息,笑容清澈見底,毫無矯情猶豫,“我也歡迎你常常到我的夢裡來,和我聊天。”
坐在少年的身旁,心底竟然隱隱有着平靜與安心的感覺,好像就這樣坐在少年的身旁,就可以忘記一切不好的事。
“就算你不歡迎,我也會不請自來。”黑衣少年微笑着,臉上帶着平淡的微笑,右手卻仍然緊緊握住那柄沉重的漆黑的利劍,絲毫不肯鬆懈半分,那樣寬大結實的手掌,指間卻起了這樣多的繭,一層又一層。
“你手裡握着的那叫什麼劍?”她好奇的看着少年手中漆黑沉重的利劍,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曾經在哪裡見到過。
“你不認識它了?”少年笑着問道,片刻之後卻又露出了一個嘲諷的輕笑,彷彿在嘲笑自己,“是啊,你把一切都忘記了,怎麼可能還記得它。”
閔小欣沉默着,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難道,她真的忘記了許多事?許多她原本不該忘記的事?
“它是伏羲聖劍。”少年微微嘆了口氣,右手將伏羲聖劍略微提起,朝着閔小欣的方向遞過來,“你可以摸一摸它,它還認得你。”
“真的可以摸嗎?”閔小欣猶豫着,心中有着激動,也有着不安,她伸出手,卻又遲疑了起來。
“開玩笑呢,它認識我?那你讓它跟我打個招呼。”閔小欣笑着,將手伸了過去,柔軟的指尖觸碰到冰涼堅硬的劍身時,竟然感覺到了淡淡的溫暖,漆黑的劍身霎時間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芒,溫和的,平淡的,既不刺眼,也不奪目,就好像一層淡白色的溫暖氣息,圍繞在劍身四周。
她驚詫的看着伏羲聖劍的變化,很明顯可以知道,伏羲聖劍是因爲感受到了來自她的手指的觸碰,所以纔會散發出淡白色的光芒,閔小欣的眼神有些動搖,有些疑惑與驚詫。
“它現在就在和你打招呼。”少年笑着,眼底卻始終有着抹不掉的淡淡悲傷,“分別了這麼久,它也會想念你吧。”
“開……開什麼玩笑。”她的眼底有些驚恐與不安,目光微微閃爍着,慌忙將手抽了回來,低下頭,又開始思索着這一切不平常的,詭異的事。
黑衣少年輕吐了一口氣,彷彿嘆息一般輕聲低語着,“它本就是屬於你們龍族的劍,它本就是龍宮至寶。”
“我們龍族?”閔小欣差一點就尖叫出聲,就連面前這個奇怪的神秘人,也要說她是龍族後裔嗎?,“你不會也要告訴我,我是東海龍宮的九公主吧?”
少年看着閔小欣,眼中隱約有着波光流動,“如果可以,我寧願你不是。”
閔小欣的心裡隱約有着不詳的預感,同樣一個謊言,如果反覆被無數人提起,那麼到最後,是不是就會變成事實。
“天啊天啊!爲什麼每個人都是瘋子啊!都是瘋子!沒一個正常人!”閔小欣感覺自己快要抓狂。
“如果覺得累,就不要去想,一切順其自然吧。”黑衣少年看着閔小欣快要抓狂的模樣,眼底隱隱有着些許波光流動着,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瀕臨抓狂邊緣的少女的肩膀,安慰幾句,但是卻將手停頓在了距離少女一公分的位置,似乎在猶豫着什麼,懼怕着什麼,或者在迴避着什麼,始終不敢越過那一公分的距離,終於還是將手伸了回去。
閔小欣終於安靜了下來,頹然的嘆了口氣,就像少年所說的那樣,既然覺得累,那就不要去想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看着閔小欣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絲笑意,少年這才放下心來,站起身來,“我該走了,你也該醒了。”
說完,黑衣少年便提着伏羲聖劍,朝着火紅的曼珠沙華深處走去,漸漸的消失在彼岸的那一頭。
看着黑衣少年離去的背影,閔小欣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竟不自覺的將手朝着少年離去的方向伸出,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能觸碰到空氣,彷彿有某種很重要的東西隨着少年的離去從身體裡被抽離,眼角隱隱有着淚水從她的臉頰悄悄滑落,重重的滴落到盛開的曼珠沙華火紅的花瓣上,霎時間,淚水和花瓣彷彿在輕吻着。
睜開雙眼,閔小欣卻有着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陌生的陳設,陌生的房屋,陌生的一切。
“九公主,你醒了,雨晨侍奉你洗漱。”雨晨微微一笑,將思想仍然有些迷糊放空的閔小欣從牀上扶起。
“雨晨,你知道什麼是曼珠沙華嗎?”她不禁想起了昨晚所看見的那種花,火紅的,絢麗的,豔麗的讓人目眩神迷的花,漫天遍野的曼珠沙華,就像熊熊燃燒着的烈火,妖豔而悲傷,卻又充滿了絕望的浪漫。
“彼岸花,是開在冥界三途河邊與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能夠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雨晨這樣說着,彷彿囈語一般輕輕低喃着,“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生生相錯,相念相惜,永相失。”
“是冥界的接引之花嗎……?”閔小欣低聲重複着,眼神中有着些許迷茫。
“當靈魂渡過忘川便忘卻了生前的種種,曾經的一切留在了彼岸,開成了妖豔的花,這就是彼岸花。”雨晨答道。
“對了,九公主,龍王大人已經安排了你三日後和西海三太子見面。”雨晨緊張的看着閔小欣,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閔小欣只是毫不在意的隨口哦了一聲,隨後便開始洗漱起來,甚至連頭也懶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