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看見他就像看見了錢,笑不代表歡迎,但卻遭到王信一聲厲喝,喝斷了他的話。
因爲此時,王信又看見家門前的屋檐下,支着一隻下田老腳的滿臉皺紋的白髮老頭坐在一張枯朽的長板凳上。
正是這個老頭的精神和血脈,成就了今天的他。
“爹——”
他起碼需要儀式感地上前給他拜個禮,洪武連這個也不懂,活該被喝。
“你很閒嗎?不用上班嗎?”王飛瞥了他一眼,反而臉上古井無波地質問他。
他還是覺得王信不應該回來,在他心中,孩子只要在他死去之前還活着就是一件快樂的事,不管分佈在世界各地。
哼,糟老頭,還是一樣的口吻一樣的脾氣。
王信聽了這樣的開場白,反而覺得心中一暖,安心了,真正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不過從此以後,就由他來支撐這個卑微低下的家吧。
“你狂什麼狂,你再不回來,我就把這些東西給賣了!”
洪武還是打斷了他們父子團聚的時刻,接着又怒吼着要錢。
也不管這時候跟着進來老劉、成真和林帶玉的微慍臉色。
“1200塊就讓你狂成這樣,你上輩子沒見過錢嗎?”
王信掃了院子裡那些雜物,不由對他冷嗤一句,先把母親扶回老爹身邊。"
“說什麼也沒用,有錢就給,沒錢我就搬!”
洪武也不把他們放在眼內,論兄弟,他多的是。
回到屋檐下,王信往屋裡瞥了一眼,還是童年印象那間土屋,只是西屋多了一大束斜入的陽光,一根頂樑柱。
好像坍塌了半邊,老爹用柱子扛住的。
“錢我給你,但是,這些東西,麻煩你從哪裡搬出來就搬回哪裡去,一件也不能破,這可是我的傳家寶。”
王信收回目光,憤而從提包裡掏出一大沓鈔票,只數了那麼薄薄一小沓,就足以買起洪武的囂張。
看到有錢了,有那麼多錢,洪武也愣了一下。
“行,我這有七八個兄弟,再加800塊勞務費,我們幫你搬回去,要不然自己搬!”
洪武也不是輕易屈就別人威嚴下的人,除非還可以大賺一筆。
“敢情我出800塊就是請你們把東西搬出來又搬回去?”
王信聽了也想發笑,天下不講理的人真是越來越多。
林帶玉也撇撇嘴,認定洪武這是無賴行爲。
“一個子都不用給他!”王飛這時候也怒喝一聲。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心長錢眼上了,什麼都能定個什麼費什麼費的,毫無情義可言。
“不加可以,那就不用搬,”洪武吩咐後面的兄弟,然後走到王信面前,伸出一隻髒黑老手,“我只要這1200塊就行。”
“不行,這1200塊,包括把東西完好搬回去。”
王信也不是強人所難,但總不能讓他爹孃搬吧,就是老劉他們願意幫忙,那也是人情,他回來可不是爲了搬東西的。
所以,這些東西,最好還是原來搬它那些人搬回去。
於是,他把那小沓錢又疊加回大沓錢上,慢慢重新分配。
“不給?行,今天我不僅一定要討回那些錢,還可以把你家給砸了!”
洪武見快要到手的錢又縮了回去,頓時覺得被侮辱似的怒不可遏,好像他是個被追債那個。 www• тt kǎn• co
說着,他大手一揮,那七八個族兄弟真的開始擡腳朝那些缸缸罐罐大力踢過去。
“突突——”
就在這時,屋外又傳來一陣汽車剎車聲。
這剎車聲可寒磣的,就像快要斷氣似的,王信聽了,覺得它下一站應該就是回收站。
但是在洪武和那些族兄弟聽來,卻有如一道晴天霹靂,踢出的腳也頓在半空。
這老斷氣的車,不就是他們老闆的車?
“咋了,我說廠裡怎麼沒人在,都跑這裡來幹嘛?”
“嘿,信天翁,你不是早出發了嗎?怎麼現在纔到?”
“飛叔飛嬸,我呀,樑彪!”
樑彪跨進門來,看見裡面擠滿了人,卻一個也不是歡迎他的。
而且一半是他的工仔,一半是他的夥伴和前輩。
不由他連連驚訝。
“我知道你,你不就是在前面河裡挖沙賣那個老闆,都說你挺有錢的,有幾個沙場,好幾輛貨車,娶了媳婦去年還生了個胖娃娃……”
楊美環倒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哪裡哪裡,都是辛苦錢,哪像你家王信,細皮嫩肉的大學生,還一出手就是大把大把的鈔票,這不,我是過來還錢給你們的,這下王信在,那就直接還你好了。”
樑彪一邊謙遜着,一邊真把手裡的油紙包打開來,裡面赫然是燦然入眼的三萬嶄新鈔票,亮瞎了洪武等人的狗眼。
老劉、成真和林帶玉看在眼裡,則佩服王信當初的施捨,沒有被騙,算是施對人了。
唉,看來,王信還是個心腸挺軟的傢伙。
“沒想到你回來的挺快!”王信也不推託地一邊伸手接過,一邊順便感慨地問。
“我買了配件後就直接回來……”樑彪也如實告訴他。
那時候王信還在廣頭市呢。
他一回來就照王信說的,先去鎮上銀行取了錢,然後直接給王信爹孃送過來,卻不料在這裡又遇見了王信,更遇見他的一羣工仔。
兩人當下交接了錢,欠款立即在心中清除,但恩義還在,情義更濃。
“你們怎麼了,還不走?”
樑彪辦完自己的事,轉身就走,但轉眼一瞥,發現洪武他們竟然還一動不動。
再看看他們面前的缸缸罐罐,好像替人幹活似的,但他又沒有印象洪武向他請過假。
洪武見他發問,頓時心虛地不敢回話,也提腳想走,後面有個小弟卻忍不住發話。
“我們在幫武哥討債呢……”
“討債?討什麼債?”
“老闆,別聽他的,你走我也走了,我坐你的車……”
洪武卻連忙岔開話題,只想把樑彪拉離現場,甚至果苗錢都不討了。
這是怎麼回事?
王信和爹孃也看懵了。
“你說,討什麼債?”
但樑彪腦筋一轉,發現不對勁,反而逼問那個小弟說出實情。
因爲這裡就三茬人,當然不可能向他討債,那就是向王信或者王飛討債了!
這兩個人,一個對他有情一個對他有恩。
甭說是洪武討債,就算是別人來討,他也一定要問個明明白白,不能讓他們吃半點虧。
然而,洪武就是擔心真相大白在樑彪面前!
“去年,飛伯的牛踩了武哥的果苗,武哥要他賠1200塊,一年過去還沒給,今天是最後限期……”
實情還是讓那個小弟忿忿不平地娓娓道來,洪武想要殺人滅口也來不及。
一提到‘果苗’,他頓時預感大難臨頭地耷拉下腦袋,突然立即轉身就往外狂奔!
“洪武——”
就在這時,樑彪衝他背後大吼一聲,一個箭步追上去,大手疾伸,勾住他的衣領就勒住他的脖子往後面狂摔。
“被牛踩那12棵果苗不是我妻弟送你的嗎?上次你還說都種活了,那有什麼問題,問題在哪?”
“討債,討什麼債?讓你別打飛伯的主意,你非要不聽?”
“你什麼時候學會欺負老人,欺負婦孺了?誰教你的?我廠裡沒這樣的人,你要是,明天就給我滾蛋,滾去大城市打工去,我這不需要這種人!”
樑彪怒摔洪武倒地,越想越氣,想到他原來還要打王飛的主意,更是忍不住朝洪武身上踹去一腳。
洪武自知理虧,只能在地上打滾着躲避,一句也不敢回駁。
因爲樑彪說的句句在理呀!
樑彪見他不敢承認還閃避,更是氣得一腳不夠,多踹幾腳,把鞋都給踹飛了。
但提到要解僱他,洪武就不得不開口求情了。
他一把從地上爬起來,接住快踹到臉上的腳板,哭喪着臉地仰望樑彪:
“彪哥不要不要,是我不對,我錯了,你不要開除了,我不要去大城市,那裡還有人要追殺我呢……”"
“給你們這些錢,就是讓你們買點好吃的,其他蓋房子、種果樹的錢你們不用管,我直接手機支付轉賬給他們,有時間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
臨別依依,王飛鬱鬱寡歡,但嘴裡不說:“出門在外,照顧好自己,愉快工作。”
楊美環卻猛地把家裡的土產直往老劉的後車箱裡填,恨不得把全部都塞進去,然後淚眼婆娑地顫聲:
“幹活別太辛苦,天冷要記得多穿衣服,別總吃外賣,熬點湯水喝……”
聽着爹孃臨別叮嚀,王信發覺自己簡直邁不開腿了。
“嗯,我知道了,你們保重,有事給我打電話,要不我接,要不她接,全天待機的!”
說着這些沒用的,他一頭鑽進車子去,吩咐老劉馬上開車,須臾,一路揮灑男兒熱淚。
“那個姑娘,是不是他女朋友,挺心靈手巧的……”
楊美環最後瞥了一眼車窗中的林帶玉,甚是喜歡,卻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
“是秘書,你剛纔沒聽他介紹?”王飛卻不得不糾正她。
“秘書也可以做女朋友的……”
楊美環也是個抱孫心切的人啊!
“年輕人的事,讓他自己想去。”王飛卻愛理不理地轉進屋裡,開始籌備他的種果計劃。
之前王信有告訴他,自己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做副總,所以,十幾萬來得容易。
但王飛寧願相信他是攢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