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4日,晚,大雨滂沱。
燈塔的氣燈如一柄輝世的利劍,旋轉着切割黑暗,切到碼頭上,切出一個消瘦筆挺的剪影。
昂熱手中是纖細的黑傘,和他超過一米八的魁梧身材比起來,那傘顯得嬌小地過分,只能夠勉強包裹住寬碩的肩膀,但風依舊將那黑色西服的下襬吹起,寒風凜冽。
烏黑色的濃雲蟒蛇一般盤在芝加哥港的上空,彷彿戰術武器落地轟鳴,成千上萬噸的水鋪天蓋地墜下,風裹挾着驟雨捶打着憔悴的地,但男人的視線依舊筆直,那凌厲的光下藏着罕見的陰霾。
“諾瑪.我可沒收到任務取消的通知。”
電閃雷鳴中,男人的低鳴並不足以讓周圍的人聽到,但卻帶着令人膽寒的冷意。
【技術部的信息是由阿卡杜拉局長親自傳遞的,但是在距今大約四十分鐘前進行過未知修改。】
平靜的電子音同樣帶着冰冷,那或許和諾瑪作爲電子AI的本質無關,是她內心真實的情緒。
昂熱摩挲着自己的指背,金色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眺望海面,以往沉靜的海面此刻如一窩即將煮沸的水那樣不安地起伏着,翻涌着,彷彿在恭送着王的迴歸。
“走了實物流程是嗎,也就是說對方用了高權限的卡越過你的管理範圍對任務內容進行了修改,給出的理由是呵呵信息傳遞失誤,網絡故障?”
昂熱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憋不住地笑了出來,他身上那股冷峻的氣質一下子潰散了,甚至耐不住地捂着肚子悶聲笑了出來。
對方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甚至都願意編造出“諾瑪管理的局域網絡會出現非人爲故障”這種狗屁話了,可見他們是有多麼急躁。
哪怕看不見那些傢伙的臉,昂熱也知道,以他們的自尊,此刻想必是臉都綠了一大半。
男人笑着,低沉的笑聲揉碎在雨幕中,彷彿隨着碎珠似的雨點,歡愉的節奏也凌亂散破。
在他的周圍沒有任何人,也不需要,他是混血種最精英的狩獵者,他的戰場幾乎沒有人能夠指染,今天的任務,本來也該由他獨立完成。
本該是這樣的。
他身上那股冷然消失不見,但肅殺之意卻隨着笑聲逐漸濃郁。
一年了,終於忍不住了嗎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笑完了,笑夠了,他才帶着莫名的情緒開口:
“他們最好知道自己在招惹誰.”昂熱喃喃着,遙望遠方如鐵幕般的雨。
他忽然開口問。
“.她呢?”
【藤丸專員的話,在半個小時前已經上船。】
*
磅礴的大雨如透明的利劍刺穿夾板,“摩尼亞赫”號拖船在這暴風雨中顫抖,每一個船員都爲那忽然而至的雷鳴而心顫。
這是突如其來的暴雨,沒有徵兆,雨水狂瀉,風速在最初就抵達五級,其他的船都靠岸避風,不安的水面上只有摩尼亞赫號的氙燈在雨幕中閃爍。
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也是這艘船的船長,站在駕駛室窗前。一潑潑雨水“砸”在前窗上,而後爆開,風在嘶吼,船在搖晃,曼斯雙手合十緊緊握住,青筋在他的手背綻放。
他的姿態像極了一個在婦產科手術室門口等待消息的丈夫,但是卻更加緊張,神情也嚴峻無比。他的學生葉勝在他的旁邊,兩人在這搖晃的船隻上勉強站立,但心態卻說不上輕鬆。
2004年9月,葉勝加入了名爲卡塞爾的大學,距今過去了三年。
在這三年裡,他學習過多到數不過來的龍族知識,經歷過很多資歷深厚的教師講述自己的經驗,手把手教學戰鬥用的技巧,武器的使用方式,如何利用環境,如何對抗死侍。
他是學校裡拔尖的優等生,a級混血種,更是實戰型。
大三學期是實習的泛濫季,作爲當期學生中的優秀代表,也是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的直系學生,葉勝以及同期的酒德亞紀本來是來完成自己的實習任務的。
【對裡奇蘭茲河內部的龍族遺蹟進行打撈開採任務,收集古代混血種殘留的鍊金道具】
這個任務是相當經典的卡塞爾學院出行實習內容,裡奇蘭茲河是美國西部分界線的一條河流,以其壯麗而著名。這條河流在猶他州由遠古時代的火山熔岩擠壓形成,被描述爲“一條飛躍峽谷”的河流。
因爲具備一定的危險性,打撈的過程需要一定的技術和經驗,心性以及天賦,而且在這個過程中能夠親眼看見水下龍族遺蹟的存在,對於學生來說非常有價值。
對,只是有價值。
就像大學生去參觀飛秒激光實驗室,凝聚態物理工作室一樣,沒有老師會真的讓學生在實習階段就去接觸真正的實驗,卡塞爾學院也不會讓學生親自去參與屠龍任務。
因爲不好意思,沒有那種東西。
至少直到三年之前,卡塞爾學院直接對接龍族相關內容處理的執行局都很少遇到了和純血龍族有關的任務,不是因爲不想,只是單純的少見。
純血龍族的復甦在近代是相當少見的,就活着的混血種來說,也只有卡塞爾學院的學院長昂熱本人見過兩位數的純血龍。
即便是曼斯·德施泰特本人,他只是見過幼體的純血龍。
但是意外總是來的那麼快,這幾年頻繁氾濫復甦的龍類完全不缺乏純血龍族,四代種,三代種,甚至是
次代種的復甦。
本來經驗匱乏的執行局這幾年更是忙成了花,大部分的四代種都不是a級混血種能夠對付的存在了,必須要集合人力物力進行重武器殲滅戰,再往上的三代種對於執行局精英們來說就和殊死一戰差不多。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人類不斷地品鑑着自己的貧瘠和衰弱。
所以卡塞爾學院的招生也在提高標準,學員的質量也隨之開始上升,就目前看到的情況來說,曼斯是相當滿意自己兩個直系學生的。
葉勝和酒德亞紀,兩人如果成長起來,至少會是混血種中的中堅戰力吧。
他們不該在這裡死去的,不該死於所謂的“情報錯誤”。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一個打撈任務,竟然會出現純血的次代種。
“諾瑪那邊的消息怎麼樣.”曼斯用大拇指頂住自己的眉心,聲音帶着些嘶啞說。
“.幾乎確定是純血次代種的復甦,並且是形成龍軀的成體,任務危險性由c級變更爲ss級.”葉勝舔了舔自己的乾涸的嘴脣,勉強說。
“這種任務本來應該由校長和那個人全權負責。”
“我知道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類似的事情早就發生過十幾次了,和怪物廝殺的只能是怪物,我們本來應該做好我們觀衆的本分——至少在我們沒有帶重型軍火的情況下。”
曼斯教授嘆息了幾口,他看着桌邊的雪茄,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抽上幾口來緩解內心的煩躁。
“但是這一次校長不在,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本來今天的任務就不需要那兩個人,她們調查的目標和我們是完全錯位的。”
“但是這種交集,特意讓那個女孩留在船上,再把昂熱支開,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是偶然!”
曼斯知道如今卡塞爾上面的權力機構互相存在爭執,但是死活想不到他們竟然瘋狂到寧願把整艘船的人拉下水,也要完成自己的目的。
曼斯疾苦地放棄了雪茄,而是轉而去拿手邊的保溫杯。
不是因爲他不想抽了,是因爲這個保溫杯是甲板上那個年輕的孩子送給自己的,這個時候喝的話有種護身符一樣的感覺。
不信神的男人此刻內心煩躁地想。
他們就那麼確信藤丸立香那個孩子能夠贏嗎,水中可不是混血種的領——
轟!!!
忽然,船隻整個呈現下陷般的趨勢,曼斯教授保溫杯內的水撒了大半,打溼了褲頭。
“hei(燙)!!!!”
“教授!”
*
“藤丸立香專員!!請將防滑鎖釦上!!——不然如果掉入海中的話我們沒有辦法保證您的安全,還有這個信號彈,如果您不慎掉落的話,可以用這個.”
酒德亞紀迎着風用力吶喊着,聲音好似淹沒在夾板枝呀的哀鳴聲中。
這個櫻花姑娘平日裡不是這樣不講風度的女孩,不如說平日的她溫溫柔柔的,對誰都細言細語,但在這樣恐怖的風暴下,即便是她也沒有辦法再保持那形象。
甚至不這樣做,聲音都無法在這嘈雜暴亂的天氣中傳遞出去。
此時,氙燈把船後白沫翻涌的水面照得雪亮,白沫掩不住那道鋒利的水線,似乎水下有一柄無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
水中隱隱地有漩渦成形,說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開。
細細的水線下,一根銀白色的背脊浮上了水面,隱隱約約看得出那根脊椎每一塊都像是礁石般嶙峋,長尾高速地擺動,卻沒有帶起任何水花,一張巨口半沉在水下,露在水面上的是猙獰的上顎,黃金色的瞳孔彷彿要吞食天地般駭人。
那是龍,毫無疑問。
酒德亞紀還是第一次看見那樣的生物,她第一反應是害怕,害怕和寒冷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貝齒不斷打顫,但是這個僅僅大三的學生最終還是反應過來了。
咬緊牙關,她儘量把心中的想法說清楚,然後對着身邊的“學妹”不斷說着什麼,企圖找到一線生機。
但是——
“嗯?”
狂風暴雨呼嘯席捲,橘色髮絲在風中舞動如浪濤翻涌,生死攸關之際,被酒德亞紀呼喚的少女轉過了頭。
女孩的一隻手握着任務內容中打撈出來的鍊金道具,那是一把長槍,以此爲錨點佇立在船板上。
她非但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反倒是一隻手挽住半邊飛舞的髮絲,半邊身子側在酒德亞紀身前,驟雨在她身上打落澆灌,大部分都被擋了出去而沒有淋在酒德亞紀身上。
女孩身高要高於酒德亞紀不少,十六七歲已經是身體完全長開了的年紀,青澀褪去,逐漸轉爲情色,眉眼間流轉的也不再是純淨的色澤,而是更加具有侵略性的目光。
女孩身穿執行局的黑色大衣,挺拔的身板將那有些德式軍服設計風格的大衣襯地幹練帥氣,夢幻般的絕色。
“你是.酒德亞紀學姐是吧?”
橘發的少女白皙的臂彎上綻放出透明的漣漪,但修長的手指卻更爲輕佻地向前伸去,挑起的,是學姐的光潔下巴。
“比起那種事情——”
她如是說。
“初次見面,雖然這風景略微不知情趣,但是我依舊可以透過這骯髒的帷幕窺探到你那柔美而秀麗的容顏。”
“啊~我的格蘭妮——”
迎着酒德亞紀詫異錯愕的臉,她眨眨眼說。
“我叫芬恩.麥克庫爾,有興趣做我的第四任老婆嗎?”
酒德亞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