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借過
暴雨侵襲車窗,悍馬寬厚沉重的輪胎在瀝青路上發出劇烈的摩擦聲,男人身穿深黑色的執行局外套從車上跳出,連一絲停頓都沒有。
前方,成圈圍住東京塔的執行局成員正嚴陣以待,並不是爲了歡迎他的到來,而是防範着那座高塔中的怪物羣從這裡逃脫,飛向東京的方向。
他們也有人的露出擔憂,不忍的神色看向那座高塔的中層,大瞭望臺的方向,眼神中無數情緒交雜。
“報告情況。”
源稚生大步走過,他以蠻橫的姿態將其中一人拽向自己,粗魯地不像是那個冷靜沉穩的執行局局長。
“局長?!.現在一隊成員從除了作爲叛徒的櫻井蓮君以外,其他成員有三位重傷,其他人輕傷單都喪失作戰能力,二隊只有兩人擁有行動能力,其他全員都有生命危險,需要及時救助的都已經送往醫院。”
“無論是矢吹櫻還是立香桑都沒有給我們溝通任何信息,我們判斷東京塔已經設置了信號屏蔽,而上方不時傳來戰鬥的聲音,從情況來看,至少立香桑還暫時沒有出事。”
“而死侍羣的情況則有些奇怪,他們很少向塔外涌來,即便嗜血使他們的本能,也只有兩三隻衝出了東京塔,被熱武器壓制。”
“大部分死侍都在向着大瞭望臺的方向而去,已經用不了太長時間了!”
執行局的專員不帶喘息得彙報着,這是作爲執行局精英的基本素質,而源稚生也快速消化着這些情報,腦中思索流轉。如鷹隼的眼中泛着些許金色的火光,和東京塔那繁華高貴的登神之路相互倒映。
不要多久,他就做出了判斷。
“留大部分人在這,分配完所帶有的熱武器,我一個人進入東京塔進行突擊。”
“局長!!”
源稚生的話音未落就遭到了反對,這和執行局大部分的人所期望的命令完全相悖。
蛇岐八家是日本最大的黑道世家,執行局是這個家族中最冷血殘酷的執行部門。
他們由源稚生上位後開始發展起來,最終形成了現在的龐然大物,和死侍廝殺,處理危險的猛鬼衆混血種,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逐漸流逝。
他們不怕死,甚至渴望着光榮的戰死,就像是北歐神話中英靈殿的戰士!
他們想要在那終焉到來前獻上自己,和敵人撕扯啃咬,醜陋而血腥得廝殺,不顧顏面,無論生死!
但此刻,源稚生的話語卻刺痛了他們。
“不要誤會,我不是覺得你們沒有用,或者爲了你們的安全着想,我還沒有那麼溫柔。”源稚生絲毫不顧及他人刺眼的視線,冷冷開口道。
“我只是不信任你們。”
“.什?!”
源稚生將背後的兩把黑色裹布掏出,狹長而纖細,彷彿裡面藏着不出世的神兵。
“一隊中有着我們本以爲不會出現的叛徒,那我又怎麼保證二隊裡沒有?”
“我們派出去的先遣部隊就像是笑話,蛇岐八家已經被敵人徹底滲透,甚至是.玩弄,敵人的身份只會是這個家族的最高層——比如我,又或者其他八大家主,不然絕對無法窺探到事件的全貌。”
源稚生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來。
他想起來名爲藤丸立香的少女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但她卻沒有告訴自己。
是不信任自己嘛?
還是說.
源稚生快步向前,他沒有刻意用力卻將攔在他面前的極爲精英混血種擠倒在地,身後沒有一個人敢跟上他的背影,那是因爲因爲單純的恐懼。
此時的源稚生就像是已經飢餓到發狂的野獸,迫不及待地想用長刀痛飲熱血,誰敢賭站到他旁邊,被砍下腦袋的是死侍,又或者是自己。
除了兩個人。
“嘿,老大!”
一個帶着眼睛的斯文敗類連忙跟了上來,他扛着成堆的槍械,氣喘吁吁道。
“你呼哧呼哧你可以不信任別人,但總不能把我也拋棄了吧,我還指望着靠着你家臣的身份安享晚年享受執行局所有羨慕的目光呢!你這樣子我很難辦的啊!”
“等等,是我是我,讓我先享受!”另一個糙漢子連忙舉手道。
兩個糙漢子跟上了源稚生的背影,他們手上都拿着裝備了汞核心鈍金破甲彈的熱武器,比如芝加哥打字機又稱湯姆遜衝鋒槍。
曾經少主在面試某位兇悍少女時舉過例子,如果自己是敢於突突帝國大廈的猛人,就該用湯姆遜衝鋒槍,而現在的情況可比去帝國大廈要危險得多。
那邊最多和孱弱的人類比拼火力,這邊可是要和怪物的大軍在名爲東京塔的牢籠中廝殺,彷彿困獸之鬥。
但劇毒貢已經是對抗蛇形死侍這些怪物最好的方式了,烏鴉和夜叉兩人人手好幾把衝鋒槍,背後揹着重型武器,嬉皮笑臉得湊到了少主身邊,甚至還饒有興趣地碰着肩膀。
源稚生沒有回頭,他既沒有肯定兩人也沒有否定,只是淡淡開口。
“走快點,不要讓我催。”
在這種時候,他能夠信任的人,已經不多了.
但至少,他不是孤軍奮戰。
源稚生幾人在執行局的目送下衝入東京塔內,他們先是確定了通訊設備完全無法運作,旋即乾脆將那些瑣屑的東西扔掉,向着內部衝去。
大約在半小時前還奢華潔淨的大堂此刻已經被某種怪異的生物充斥。
它們的臉是那麼的蒼白,就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幾十天的浮屍。
一羣長着人類面孔的魚,隔着玻璃窺看人類的世界,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嘴角上挑,似乎在微笑。
它們不盡相同,多數都長着長尾和鱗甲,有些人面魚身上附有匪夷所思的器官,巨大鋒利的爪,刀狀骨質鰭,呼吸的時候它們脖根的裂縫張開,露出深紅的、鰓一樣的結構。
人面魚從脖子以下開始畸變,下半身融合爲蟒蛇般的尾部,隱約能看到腳的殘留。
蛇形死侍,那是多麼殘酷卻美麗的生物,彷彿所有和龍族扯上關係的都會這般。
他們誕生起就是這個世界的終極,哪般完美,瑰麗,卻又嗜血而殘暴。
就在源稚生幾人衝入大堂的瞬間,那些停留在此的怪物就轉過了頭。
她們發出吼叫,巨大的嘴打開,鋒利的長牙密如荊棘。這時才能看清楚它那可怖的嘴部結構,精緻的櫻脣,兩側各有一道看不清的裂縫延伸到耳邊,好像整個顱骨都打開了!
那是無比駭人驚悚的面容,但源稚生三人卻完全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那上面。
他們的目光放在死侍羣的中央,哪裡站立着一個人。
櫻井蓮,這次行動的背叛者。
他此刻也看向了他們,但是他既沒有打招呼也沒有轉頭就跑,而是從身後掏出了一個面具,那是一張印有古代公卿臉的詭異白麪。
源稚生是第一次見到那個面具,但他卻在心裡將那個面具的主人千刀萬剮成百上千次了。
而男人戴上面具,又脫下面具,再戴上面具,再脫下面具,這一刻他是白麪的惡鬼,下一刻又能成爲那忠心耿耿顧家老實的執行局精英,兩張迥然不同的臉上都帶着笑,面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背叛者則笑得洋洋自得。
源稚生此刻已經連背叛者到底是真正的櫻井蓮還是取而代之的冒牌貨都不感興趣了,因爲他發現面前的場景簡直堪稱怪異離奇。
大片的死侍涌動着,他們身上鋒利的鱗甲相互摩擦發出金屬爭鳴的細響,宛如鋼鐵所做的浪潮形成漩渦,不斷蠕動盤旋,要將踏入其中的任何生物吞噬殆盡。
但唯獨一個例外,那就是站在中央臉戴面具的背叛者。
他站在怪物的漩渦中一動不動,卻沒有一隻怪物上前將其撕碎。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爲死侍的本性就是嗜血,他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活肉。
源稚生突然想起來,他在大洋彼岸,混血種的搖籃卡塞爾學院中進修時曾學習過這麼一段——傳說古波斯皇室豢養過死侍,他們把成羣的死侍編成不朽者軍團,他們來自幽冥,只對獵殺有興趣,受了再嚴重的傷也能自己恢復。
他本以爲這只是傳說,因爲從正統的歷史學角度來說,這是因爲他們是訓練極其有素的戰士,投入戰場必然取勝,少量的傷亡立刻就被後備隊補足,他把自己的理解做成報告交了上去,得到了教授A級的作業評價,是班級第一。
但現在,源稚生感覺自己得和教授道歉了。
“猛鬼衆”
源稚生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般深沉的憤怒,窗外怒雷滾滾,兇猛又瘋狂得轟然奔騰下落,灼熱的高溫點燃燎原,源稚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骨骼喀咔作響的聲音,嚴絲合縫,停頓,研磨,又形成更加堅硬緊密的整體。
“那些死侍交給你們,你們只需要在一樓確保自己安全的情況下逐漸向上推進就好,外梯空間狹小,那些死侍放不開手腳的。”
這是男人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重錘轟然撞擊地面,赤紅色的地毯本來應該做到緩衝的作用,卻成數片薄布般向着四周飛射而去,大地震撼血氣涌動,戰鼓在源稚生的胸腔中沉悶地奏響,那是皇帝如山的憤怒。
他狂放地急速飛跑,輕鬆跨越了所有生物的跳躍極限,跳入死侍的潮水中,和身後的夜叉以及烏鴉分開。
黑色裹布被氣流撕裂,露出兩把泛着青光的長刀。
蜘蛛切,原名“膝丸”,刀銘“蜘蛛山中兇祓夜伏”,因爲蛇岐八家先輩源賴光斬殺土蜘蛛而得名“蜘蛛切”。
童子切,伯耆國的刀匠安綱打造的鍊金武器,源家先祖源賴光用此刀斬殺墮落爲死侍的酒吞童子而得此名。
兩刀齊出,彷彿閻王的巨手以掌心向地,向着這片區域籠罩而來。
但是,死侍不懼怕死亡。他們只渴望着源稚生那高貴的血脈,所以他們也扭動着自己怪異的下肢向上躍起,試圖用可以撕裂鋼鐵的利爪將男人分屍。
雙方在空中相遇,卻並未發出想象中的劇烈轟鳴。
只有滴水如湖般沉寂,以及利刃劃開肉體細微的聲響。
源稚生在半空把握住了自己的架勢,他是劍術的天才,整個日本黑道界,乃至整個日本混血種中,論劍術能夠和他持平的人僅有那猛鬼衆的龍王。
即便放眼世界,源稚生的劍道也足以排進一手之數!
皇無與倫比的洞察力讓他輕鬆找到了死侍身體極少數薄弱的部分,刀如血出在半空中劃出猩紅色的彎月,男人身體下墜如隕石般落地,蜘蛛切的刀弧正正刺入怪獸的天靈蓋中,有着人類面孔的蛇形死侍便被洞穿,旋即彷彿美國b級血腥片中的場景那般撕成兩半。
源稚生擰身發力,手中弧光向上躍去彷彿破海之鯨,腳掌在地面上踩踏出巨大的裂口,雙刀舞動如遊蛇,密集的刀光便開始化作絞肉機將面前的死侍盡數砍殺撕裂。
“借道。”
男人吐出冰冷的話語,黑血黏在身上又被高速駛過的颶風擦拭,寒冷的光也從天而降,那是名爲北辰一刀流的刀法。
源稚生會的日本古武劍術很多,所以打起來總是會讓人應接不暇,不對,不只是人,死侍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千變萬化的刀法。
黑影沿着死侍背脊降落,帶着湛青色的刀光。童子切安綱從後頸處貼着脊椎切入,隨着刀手的下墜一塊塊脊椎骨開裂,那名死侍像是被抽掉了了脊骨的蛇那樣一段段坍塌,源稚生落地俯身,右手蜘蛛切貼地旋轉平揮,斬斷了死侍的尾椎部分。
巨大的身軀徹底失去支撐,傾斜着砸向源稚生,源稚生側身閃過,雙手長刀貼着死侍的脊背連斬,空氣裡迴盪着打鐵般“噹噹”聲,死侍的脊椎和生鐵差不多堅硬,源稚生形同斬鐵!
龍形死侍也好,蛇形死侍也好,在皇的面前都只是拖延時間和磨損體力的消耗品。
終於,黑色的肉牆開始坍塌潰爛,露出了死侍的海嘯之後那悠哉遊哉的背叛者。
源稚生再也無法忍受,他雙眼通紅,胸腔如悶雷鐘鼓,要將大氣震碎。
心形刀流·四番八相!
氣息吐盡,源稚生猛地踏地,整個人化爲虛影高高躍起!
蜘蛛切收在胸前,四種進攻藏在這個預備動作中!而所謂的八相,是赤炎、修羅、羅剎、幽冥等八種可怕的景象,學生在學習這招禁手的時候需要依次幻想這八種最可怖的景象,而老師也會輔助他,在他幻想赤炎的時候,真的有燒紅的鐵尺靠近他的脊背,令他感受如烈火焚燒自己一般的幻覺。學生必須通過這八種幻覺的考驗,然後才能駕馭這兇狠的一刀,這一刀斬出,殺氣凝聚在刀鋒,就算是衝入火爐都無所謂,就算腳下是鐵釘都會毫不猶豫地踩下去。
所謂古流殺人劍,必須有捨棄一切的覺悟,源稚生已經做好準備被死侍截殺,但他也決心一定要將面前的背叛者就地格殺。
可殺人劍就是如此,握劍之時身臨地獄!
死侍的利爪劃開男人的風衣,刺破錶皮,血像在半空飄動的紅色綢緞被落在身後,但卻始終無法抓住到源稚生的身形。
如果有即將撲到男人身上的怪物,其身後就會傳來沉重的巨響,湯姆遜衝鋒槍噴出火舌,在龍類身上打出血色的星點,雖然現代軍火的直接殺傷力略有欠缺,但對龍類來說是劇毒的汞也隨之迸濺開來,怪物發出痛苦地嘶吼後向下墜落,彷彿黑色的雨滴。
源稚生還有夥伴,願意陪着他衝進地獄中的家臣!
已經沒有人能夠攔住皇帝的憤怒,血氣充斥鼻腔,魚類那獨有的腥臭填滿了大廳,彷彿這裡不是東京塔的底層,而是深海之下怪物盤踞聚集的亂葬崗。
但男人用自己的殺意和純粹的氣勢將這一切撕碎了,他的終於落地,雙足發出骨骼擠壓的聲音,身體卻一絲停頓沒有地拔刀就斬。
刀芒劃破半空,在剎那間抵達了其頸部一側。
源稚生即將斬首叛徒,但卻被無數涌上來的死侍以身爲盾而阻止。
白芒化作重錘砸下,包含皇的暴怒輕鬆撕裂數個蛇形死侍的肉體,伴隨着男人的怒吼,蜘蛛切和童子切一同作用,雙刀齊下將怪物的肉體連同骨骼斬斷!
刀的末鋒,是背叛者的頭顱。
血花盛放,源稚生親手手刃了背叛者,但他卻沒能夠放下心來。
因爲他分明看到了
那公卿面具下扭曲作嘔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