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大街小巷，樑左猶如回到了地球，天地之間不再是黑白兩色，藍天白雲，各色建築林立，各種飛行器、車輛、船舶來來去去川流不息，行人區人們三三兩兩，互相愉快聊天，有的還興起模擬出幾個煉氣士招數，把前面姑娘的頭髮吹起，惹得對方一陣罵，作惡方趕緊道歉。
空中再無那張“禁飛令”，路上也沒有了玉京山那些冷漠的巡邏人，每一個人都能大膽放心地行走。
樑左發現有個年輕人似乎纔到這裡，四處東張西望，他一臉生澀，又有些拘謹，想要找人詢問什麼卻幾次停下腳步任憑別人從他旁邊路過。他與這裡每一個人似乎都格格不入，明顯節奏不同。
韓靖還在指着前方街道：“這就是以前的我們最早時候登陸的樓，現在已經更名成‘新人公寓’，有三百多棟……”
回頭一看，樑左已經不見。
“這位朋友，你有什麼問題？”樑左頭戴一頂壓低的鴨舌帽，穿一件深灰色大衣，看起來倒是不太像是正經人。
對方明顯有些緊張：“我……沒事。”
“新人？”韓靖走過來一眼辨認出來：“你應該多熟悉一下新人公寓，不要太早過於好奇。”
“別這樣，你當年剛進來時還拆了兌換機，被關小黑屋呢。”樑左拆臺，扭頭笑道：“現在已經很不錯了，不要擔心，這裡其實也挺有趣的。”
新人點點頭，一不小心看到鴨舌帽同伴大衣裡黑色軟甲上的紋路，頓時有些誠惶誠恐。他在新人公寓裡已經知道，這種制式甲冑只有軍隊之中中級軍官纔有資格穿着。公寓的舍管大人也僅僅是以前指揮府軍隊中的一名小隊長……
韓靖也不以爲意，拉了拉領口，指向前方：“一直往前走，最前面，有一個巨大廣場，那裡有戰後‘紀念碑’，往裡就是聯盟議會所在。對面有一個小型廣場，那裡是任務大廳，去那裡看看，對你也許有些幫助。”
樑左卻說：“反正也是閒着，我們一路走好了。”
韓靖拿他沒辦法。
年輕人懵懵懂懂，也不敢拒絕，他畢竟初來乍到遇到一個軍官，而且看樣子也不算兇惡，只能跟着一路往前，只是小心翼翼不敢說話。
樑左倒是依舊沒事人一樣：“兩會一府這下次纔算貨真價實，看來做的事情還算是有回報。”
“未必。”韓靖照例打擊對方：“你又怎麼知道，不會催生出比崑崙做得更嚴苛的管理體制？看似兩會互相牽制，其實還缺乏第三方立法委員會，今年各方都在積極推動，如果能把這個做出來還算不錯。”
“對了，我記得你說歸零是蟲王？”樑左猛地想起搭檔只說過一句。
“他是主動融合的，和講者有些類似。都是知道自身缺陷無法依靠從內而外突破，於是尋找了外部的助力，蟲王當然是最好選擇。可惜哪有那麼多蟲王給他？當初講者都是用火樹和大量夜魂催生出來的。”
韓靖雙手插在兜裡，有一句沒一句：“後來海神派遣了人去追捕，不過四大掌門裡，侯筱筱童鬼其實早就和聯盟達成協議。並沒有直接去抓捕蟲王，反而……”
他瞄了眼新人，用只有倆人聽得到的傳音道：“圈養、催化了歸零附體的蟲王。你記得貝志豪吧？那就是器木府曾經做的一個實驗體，將人體和夜魂通過特定程序組裝融合，變成只會聽令的殺戮機器。眼下他們做的深度研究就是這種東西，這也是聯盟應對可能阿卡西來犯的手段預案之一，眼下整個龍伯國已經變成了試驗田，蟲王在那裡被反覆馴化、催眠，不過目前距離阿卡西那種程度還有不小距離。”
師夷長技以制夷，這種方法還真是一脈相承。
樑左搖搖頭，突然打了個噴嚏：“現在加入了天氣系統？”
“對，最大程度模擬外部世界。”韓靖過了一個轉角看向前方：“到了。”
就在往前三十米，有一個大概上千平米的巨大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八棱柱石碑，墨黑色表皮肅穆莊重，下面擺放了很多鮮花。
“你的名字就在上頭第一排。”
順着搭檔的指引，樑左果然發現了斗大的“樑左”兩個字。
自己成了烈士？
他啞然失笑。
“原本有人提議給你塑像的，可後來議會沒有通過，還是以紀念碑形式來紀念。”韓靖道：“你知道是誰提議的麼？”
“阮伯兮。”
樑左訝異，他想過其他熟人，卻從未想過時這位暗中窺探到自己的“勁敵”。
“他的確是有格局氣魄的人，現在已經是副總指揮職位的實權派，據說總指揮這屆退休後他就會參與到正職角逐中。”韓靖淡淡道：“最終獲利者，看來倒是他了。打生打死的人，如李俠騫，李慕染，歸零，海神，崑崙，你，都被摘了果子。”
樑左灑脫道：“也不錯，讓一個聰明人掌權總比蠢蛋好。”
“我的意思是。”韓靖雙目看向這位死而復生的最佳搭檔：“你有沒有考慮出來，重新站在臺前。以你過去的雙重聲望，終結了近乎門閥制度控制高層戰力的傳統，又給出了更廣袤空間的開拓權利，你可是被稱爲‘盜火者’的名流了。”
樑左隔着帽子抓了抓頭：“看來果然死人比較容易出名。”
“只需要我給你佈置好登場的方式，你毫無疑問可以一呼百應，參與到中樞核心角逐之中去，以你爲中心的團隊也能夠迅速成型，加之你烈士英雄的身份，與崑崙、海神、蟲王都直接對話作戰過獨一無二的經驗，你將會成爲萬衆矚目的焦點。這份聲望與名氣，對你來說重回當初位置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角逐話事人的角色也不是不可能。”
樑左仔細想了想：“還是算了。”
“爲什麼？”
“太累。”
韓靖無言。
忽然樑左興沖沖往前走去，朝一個人打招呼：“由小路！”
身着戎裝的由小路回頭一看，愣了愣：“你誰啊？”
發現旁邊站着韓靖，他神色有些呆滯。
“是我。”摘下帽子，樑左露出燦爛的笑容：“好久不見。”
“樑……樑……”由小路嘴裡那個“左”字怎麼都說不出來，卻一把將對方頭上帽子壓下，不讓樑左身份暴露。
“小心，你現在很危險。”由小路焦急道：“你沒死就應該藏着從長計議！韓靖你怎麼能讓他出來！你不知道他沒死就會變成衆矢之的嗎！”
由於進入“特勤科”任職，由小路專門負責一些敏感事件調查，對於上面人的顧忌和猜疑最清楚不過。看到樑左復生驚喜很快就被焦慮和恐慌替代。
韓靖皺眉：“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最新上頭命令，立法委員會推遲，首先要清除內部可能的‘蟲王’代言人。”由小路神色冷毅：“今天之前開會才正式公佈，你們指揮府也會面臨一次清查，是高權限的特立科全權出手。”
雖然這麼對外說是違紀，由小路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快走！”由小路催促道。
樑左這才明白，自己死掉是各方都最滿意的結果，可只要自己活着，過去積累的影響力，聲望，巨大的人脈關係都會刺痛當前聯盟不少人神經，讓他們如芒刺在背。
然而已經遲了。
周圍幾名身着黑衣的人無聲無息出現，將樑左圍在中央，他們出示了各自手中銅牌證件：“‘特立科’執行任務，兩位長官請不要干擾。現懷疑你僞裝成已死的烈士‘盜火者’樑左，具有很大社會危害性和反社會情節，請和我們走一趟。”
特立科人一副吃定了的模樣，翻出一副手銬。
樑左一瞄之下就能夠斷定，這幾位竟然都是破法者，給夠了自己臉面。
韓靖突然朗聲道：“你們特立科竟然要對戰鬥英雄出手！還有法律嗎！你們眼裡還有議會、仲裁會存在嗎！”
這一聲喊讓周圍人都看過來。
如今能夠在議會廣場附近出沒的人，要麼是議員，要麼是頗有身份的軍官，對於特立科這個名字深惡痛疾。
有一名軍官立刻站出來：“特立科？讓盧毅出來，你們幾個有什麼資格當着韓參贊、由科長面抓人？”
他顯然是個暴脾氣：“他孃的，一個個狗仗人勢！老子今天才在會上提了你們特立科管太遠，盧毅居然還沒參與會議！”
幾個特立科彷彿早就習慣，依舊面色冰冷，不動如山。
很快樑左就看到了好多熟人出現。
雷振看到樑左，眼神示意不用擔心，扭頭道：“這裡由我們‘警衛部’接管，特立科如果有任何不滿，讓你們上司盧毅去找阮副總指揮。”
聽到“警衛部”的名字，衆人都如同揚眉吐氣，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大家都知道兩個特權部門，特立科是直屬於總指揮，負責調查一切疑似“前朝遺老”與“支配者代理人”，由於事關重大，他們想來行事蠻橫，隨意抓人正在變成常態。
“警衛部”屬於副總指揮阮伯兮所屬，原本職責是作爲特殊人物、場所警戒事宜，不過議會幾位大佬爲了牽制“特立科”，特意授權“便宜行保護之事”。即是說，只要是警衛部認定需要特殊保護的重要人物，都可以立刻接管，直到議會做出決斷。
警衛部與特立科的針鋒相對，變相也體現出了聯盟上層聲音的不統一，互相之間頗有忌憚與猜疑，反倒是沒有了剛結束“舊時代”時那股子同仇敵愾。
“哦，警衛部來了，我還以爲我們‘特三軍’才能來收尾呢。”另一個人物也是樑左熟人，嘴裡嚼着口香糖的弗拉基米諾維奇，大喇喇雙手叉腰，身後一大羣士兵，也是個不怕事情的主。
他讓人反向把特立科的人圍住：“特三軍督察處辦事，不好意思，特立科幾個，我手裡有好多投訴你們騷擾民宅，公然索賄，請和我走一趟吧。”
幾人憤怒看向他：“這是污衊！”
歐羅巴人一曬：“污衊？這個說法是要找仲裁會麼？不好意思，別忘記你們是軍隊編制，你們一個個名字聽我念一遍，張廣忠，胡宇，趙世恆，林希，對的吧？銬上帶走。”
軍人向來只聽直屬上司，手下麻利地將幾人抓起來塞進路行車，正要帶走。
“慢着！”
一個年輕人疾步而來，身後帶着兩名同樣打扮的黑衣人：“弗拉基米爾處長，不知我這羣手下何處得罪了，他們不懂人情世故，我替他們道歉。”
當他看到“警衛部”雷振也在，由小路，韓靖……不由心裡一沉。
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
竟然驚動了這麼多人物，他們都屬於不同線路的，竟然共同強烈反擊。這羣廢物！
“是你啊……”盧毅沒注意到的那個鴨舌帽男突然開口，讓盧毅渾身一顫。
這個聲音他記憶猶新。
太過於深刻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涌現在眼前。
——想學嗎？我教你啊。
——抱歉，我讓你失望了。
對方摘下鴨舌帽，露出那張年輕又讓人難忘的臉。
“樑……樑……大哥。”盧毅忍住沒有喊出樑大師的稱呼，自己現在身份不同，不能再如同當初那麼卑微。
“你怎麼……”
“說來話長。”樑左有些不好意思：“不要因爲我一個人搞得大家難做。”
盧毅扭頭給了四個手下一人兩巴掌：“滾回去！”
下人倒也是硬氣，帶着巴掌印點頭離開。
周圍人聽到樑這個敏感詞，頓時一個個看向中心人物，立刻所有人眼睛陡然睜大。
這不就是那個排列在紀念碑第一行的“盜火者”，以一己之力摧毀了信息封鎖，並且引領了拓荒時代開啓的啓迪者……樑左。
我的天！
他還活着！
羣情激奮。
頓時所有人將他圍住，一個個臉色發紅。
唯有樑左身旁的新人有些瑟瑟發抖，竟然有這麼大來頭的大人物給自己指路！旁邊米露偷偷約他出去喝茶，毫無疑問以爲他和樑左有某種交情。
新人有些頭腦發暈。
我周遊是撞大運還是撞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