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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爲這個問題鎖起了眉,瞥了正在大口吃麪的敏敏一眼,起身走到客廳窗戶邊,凝眸遠視外面。
黛藺,如果當初沒有遇見你,我可能會和鄒小涵將就過下去,讓她做一個體面的少奶奶,讓鄒滕兩家掙面子。後來我才知道,你比她好太多,如果我和她將就,那麼過到現在,我都不會知道她的虛僞,不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再有一個溫馨的小家。
你用筷子夾麪條的動作很美,嬌嬌柔柔,溫婉嫺靜,做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自然迷人。你有兩汪清水似的明眸,雖然總是淡淡的看人,卻有說不出的明澈。
不知道寶寶會不會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它在你肚子裡過的好嗎?調不調皮?
他深吸一口煙,眉頭深鎖,凝望遠方。
敏敏見他突然胃口盡失,走到窗戶邊靜靜抽菸,動了動一雙彎彎的小眉毛,把最後一根麪條吸進小嘴裡,含糊出聲道:“滕總,您怎麼了?穎兒做的麪條很好吃的,湯鮮濃,麪條有彈勁……”
吃完最後一根,又用筷子去盛面,舀湯,嘻嘻一笑:“你們不吃,我就多吃一些嘍,浪費了可惜。”
說完又埋頭吃麪了,吸面的聲音非常響,呼哧呼哧,吃得小額頭直冒汗。
相較之下,穎兒吃麪的樣子就比較秀靜,小口小口吃,沒有聲音,一排捲翹的睫毛輕輕顫動,似蝶翼在撲閃。她不敢吃太快、太辣,那樣對寶寶不好,不然堵在胃裡消化不順,寶寶會在隔壁抗議把它的位子佔了,揮着小拳頭讓媽媽不得安靜。
再者,她與男人一樣,沒什麼吃飯的胃口,心情在這種凝重的氛圍裡悄然沉重,輕快不起來。
睿哲你爲什麼不肯吃我煮的面呢?是不是不喜歡在這種被監控的壓抑環境裡享受我們的第一頓晚餐?
冬去夏來,時光飛逝,很久很久以後,我招待你的第一頓晚餐只有這些,但請不要嫌棄,我不是故意要做這麼素的面,而是因爲,長時間的腸胃病讓我養成了這樣的做菜習慣。即使現在腸胃療程已經差不多做完,但每次做菜的時候,我依然不敢放太多的辣椒。
我無法忘記出獄後第一次吃辣羊排,衝進洗手間把臉蛋吐到慘白的日子,更無法忘記,那一次次待在監獄的悲傷和絕望。即使我現在不在監獄,但每次午夜夢迴從夢中驚醒,我都不敢睜開眼睛。
因爲我害怕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躺在監獄素白的雪地上。
我害怕,害怕很多東西。
睿哲,如果出獄後沒有遇見你,我可能會和蕭梓將就,與他組成一個家,生了很多孩子。可後來我才知道,你其實比蕭梓勇敢、比他堅強。雖然你們都結了婚,娶了妻,但很久以後,你依然沒有忘記尋找我,沒有忘記水仙花的花語。
當那第一眼,我看到你把敏敏當做我,眸子裡毫無保留的漫射出驚詫欣喜的光芒,差點把敏敏抱在懷裡,我才知道你在心裡爲我留了很重的位子。
可睿哲,在經歷那麼多悲歡離合以後,你還會覺得愛就是簡簡單單愛嗎?還會覺得,只要兩人在一起,就可以天長地久麼?
如果當初沒有孩子,我不知道自己在衝破記憶的封鎖,站在滕氏大樓裡,第一眼看到消瘦了一大圈的你時,如何把面前的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對,我有幾個月的時間是不記得前塵往事的,有人把我內心深處最痛苦的記憶,用催眠術強制壓住了。但待在錦城市這座熟悉的城市,總會有觸景傷情,總會做夢。
當那漫天風雪、槍聲響起的噩夢一次次在夢裡出現,我驚嚇出來的不僅僅是一身冷汗,還有我被關押住了的記憶。
關住一個人的記憶,就跟關住一個人的心一樣,是關不住的,只會跑出來的更快。所以當我撫着我已經高高隆起的肚子,我知道,我們的愛情結出了果實,我們的寶寶代替你陪在我身邊,每天與我說話,讓我不要孤單。
那麼,睿哲你孤單麼?
爲什麼結婚後的你,對我露出了寂寥的目光,看起來過的很不好?當初你不是一直憐惜鄒小涵,覺得她永遠是最純潔無辜的那個麼?她懷了你的孩子,你應該欣喜纔對。
她擡起頭,靜靜看了站在窗邊的偉岸身影一眼,沒有再吃下去,起身去廚房收拾碗具。
滕睿哲吸了半支菸,見她吃的很少,挺着大肚子重新把大面缸、幾個麪碗抱回廚房,敏敏吃飽喝足又坐在旁邊不動,陡然低厲出聲:“麪碗就放那吧,你不要動,等會我來洗!”
說話間,眉頭輕蹙,邁開大步朝這邊走過來了。
敏敏與穎兒沒想到他會主要要求洗碗,同時驚訝看向他,打量他那雙只握簽字筆和翻閱文件的漂亮雙手。這雙大手洗過碗,沾過陽春水嗎?實在難以想象一個俊美霸氣的大男人穿着圍裙,戴着手套在廚房間洗碗的樣子!
敏敏更是將屁股在椅子上不好意思的挪了挪,打了個飽嗝,咧嘴嘿嘿一笑,“那,那我擦桌子好了。”挺着吃飽了的圓滾滾肚子跑去廚房拿抹布,然後火箭一般的衝出來擦桌子,在桌面上橫一下豎一下的亂擦,“這些我來好了,穎兒你歇着,看電視嗑瓜子。聽說今晚有xx巡迴演唱會直播,好像到點了……”
穎兒看着那被她擦得慘不忍睹的桌子,漸漸翹起眉頭,輕嘆一口氣。
讓敏敏在這裡做家務活,不是越幫越忙麼?到時候她還要重新再擦一遍,去外面清理被敏敏拖破的垃圾袋,全部返工!所以她寧可現在親自洗碗、擦桌子、倒垃圾,一次性做完,也不要給敏敏善後!
滕睿哲在一旁看到了她臉上的無奈,劍眉深蹙,對這舒敏敏更加無語。這女人一直在汲取黛藺帶給她的溫暖和關懷,予取予求,卻忘了黛藺根本是個行走不便的孕婦!就算你只會吃不會做,但這麼久相處下來,爲什麼不去學着做?黛藺就是這麼被你給欺負的?
他幽深的眸子裡流露出慍怒的光芒,突然沉聲笑道:“敏敏,今晚我就在這裡住下,明早嚐嚐你做的早餐如何?我挺喜歡這裡的……”他轉首打量四周,似乎在欣賞這裡的每一個角落,一雙銳眸卻象一小撮火苗似地閃耀跳動,“裝修不錯,環境好,比我獨身居住的那裡有人情味多了。原來有心愛女人在的地方,無論是哪裡,都是天堂。呵。”
他發出一聲鏗鏘有力的低笑,又看了一眼又在乾巴巴假笑的敏敏,目光再落在穎兒臉上,側對着監控鏡頭,對穎兒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敏敏,你說是嗎?”
敏敏一愣,連忙從桌子上伏起來,站直身子對他忙不迭的點頭:“滕總,您說的是,有愛人在的就是天堂……但我不會做早餐啊,您若是吃了我做的早餐,會拉肚子……”
“我隨口說說的。”灼灼的雙眸冷卻下來,滕睿哲給她投來涼冷的一瞥,並不與她說笑,反倒是不悅,冰冷的眸子深不見底,“我還沒見識過你的廚藝,但見識了你的懶惰,你好像忘了穎兒是個孕婦?”
“……”敏敏臉蛋一窘,飛快閉嘴,低着頭,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她是有一點懶,不愛收拾房間,但滕總你也不能全怪我呀,這一個懶人跟一個勤快人住一起,當然是懶人沾勤快人的光,不沾白不沾嘛。
我也曾勸過穎兒別太勞累,多休息,但穎兒愛乾淨,就是喜歡在房子裡清清掃掃,做手工藝,什麼事都自己動手,我攔都不攔不住……
滕睿哲見她低頭沉默不語,認錯態度好,沒再說什麼,轉身捲起袖子,親自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
他把碗疊成一摞端進廚房,然後打開水龍頭就開始清洗了,不繫圍裙,不戴手套,跟他翻看批閱文件時一樣幹練。
一時間,水聲在沙沙的響,充斥整個靜謐的空間,穎兒站在廚房門口,想轉身看他洗碗的背影,但意識到頭頂上有攝像監控,就沒有回頭去看,直接走進自己的房裡。
爲什麼自從他出現後,這些平時不在乎的攝像監控就如芒刺在背了呢?是不是因爲她還沒有學會放下,沒有從槍決的噩夢中徹底走出來?
——
滕父辦公室。
書記夫人用碎冰敷着被敏敏扇腫的臉頰,眼光埋怨,冷冷注視坐在對面的滕父滕母。
這狐狸精都欺負到頭上來了,這滕氏怎麼還能容忍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待在公司?
小涵住院的那天,把一切猜測和憂慮都對她傾吐了,所以她這才名正言順的來滕氏扇這新蘇黛藺的巴掌,讓這死而復生的小賤貨悠着點!
豈知小賤貨學了一套拳腳功夫,當着衆人的面就與她幹上了,讓她連吃兩耳刮子,雙頰高高腫起!
她這面子是措手不及之下丟下的,只怪自己找來之前,沒有把底細摸清楚,不知道這小賤蹄子變狠變強了,粗心之心帶着女兒就過來了!所以她被打了耳光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這滕家總是在讓小涵受氣吃苦!
如果剛纔不是保安趕過來了,那蘇黛藺豈不是要用腳把小涵肚子裡的孩子直接踹掉?!
這口氣,滕家可以忍,她鄒家不可以忍!而且她越來越覺得,滕家重兒子輕媳婦,一旦把小涵娶過門,就放任睿哲在外面鬼混,允許睿哲在公司公然包養情人!
那天在醫院,小涵哭哭啼啼對她傾吐委屈,她這才知道,死而復生的蘇黛藺以秘書的身份悄悄回到了睿哲身邊,打算陳倉暗度,與她鄒家的準女婿私通,而且還當着小涵她們的面摔花瓶,在電梯裡把小涵嚇到動胎氣。
之後,在睿哲辦公室換衣服,被滕父直接抓個正着。但滕父以公徇私,不肯把這狐狸精直接開除,依舊養在公司裡,方便兒子金屋藏嬌,滿足那顆永遠不肯安分的心。
這不是沒把她鄒家放在眼裡麼?
“親家,我只說一句話。”想到此,她直接把冰塊摔到桌上,臉也不敷了,板着臉站起,冷冰冰盯着對面的滕父滕母,“如果你滕家不把這狐狸精給弄走,那我家小涵和孩子也不在你這滕家住了!親家公你把自己的兒子當兒子,允許他在外面三妻四妾,那我家小涵呢?她不是正辛辛苦苦給你們滕家孕育孫子?這一碗水要端平,平等對待兒子兒媳,不然對不起這天地良心!”
“親家母消氣,滕氏一定會開除這舒敏敏,不讓她再接近睿哲一步!”滕父濃黑的雙眉含着威嚴果斷,剛毅的額頭上蘊蓄着革命的智慧,雖不再年輕,輪廓分明的老臉上卻還看得出年輕時英俊風發的影子,深嵌在眼窩裡的虎目閃爍犀利之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舒敏敏的存在,正在慢慢處理,到時候必定給鄒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現在就給一個交代,我鄒家等不到以後,這個‘以後’的期限太長了!”書記夫人柳眉一挑,粉面含怒,堅決不肯鬆口,“親家,你們偏袒兒子的心思太明顯不過了,既想讓他娶老婆,又容忍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家花野花兩不誤,把我們鄒家當做什麼了?!”
滕父見她發怒,濃眉微沉,直接在辦公室上按了個鍵,吩咐門外的助理道:“立即給前臺處的舒敏敏辦離職,以後滕氏不準再錄用這種人!”
吩咐完,擡眸望着氣勢洶洶的書記夫人,平心靜氣道:“弟妹,老鄒什麼時候去北京上任?這次做了國家幹部,進了中央,職位連升了幾級,比在錦城市做市委書記更有發展空間,最後還可能進中南海,可喜可賀。”
在一旁沉默了良久的鄒小涵見公公轉開話題,不想再在此糾纏,並且真心實意恭賀自己的父親升官,連忙綿言細語笑道:“如果不是這次公公您幫忙,我爸不可能會這麼順利進入中央。這一切全靠公公您力排衆議,在國霧院裡舉薦了我爸,我爸才能仕途平坦,官升三級。公公,我爸每天唸叨着要與您喝老白乾,就怕您戒了酒,破了酒戒。”
滕父聞言起身,老臉上帶着軍人常有的威嚴表情,負手走到門邊,不再與書記夫人糾纏舒敏敏的事,道:“我去找老鄒喝兩杯,好久沒喝了,以後就算想喝,他也調去北京,碰不到人了。想想當年,滕爺爺與鄒爺爺還是捨命相救的戰友,如今小輩的事卻難以成圓。”
打開門往外面走,留下辦公室裡的滕母、鄒家母女,負手離去。
而門外,滕韋馳經過主席辦公室,聽到剛剛頒佈下來的開除令,腳步一頓,把舒敏敏的檔案拿起來瞟了一眼,然後脣角微微勾起邪冷的弧度,駕輕就熟的等在滕父必經的那條走廊上,眸子噙笑,卻目光逼人。
老頭子開除舒敏敏,就是激化與兒子滕睿哲之間的矛盾,不知道滕睿哲這次是選擇要滕氏,還是要女人?
兩者都不要也沒關係,他會幫他全收下。反正,睿哲是註定一樣都得不到的!
——
蕭梓的孩子早出生了,很早之前就辦了滿月酒,白白胖胖的,非常足月。
高晚晴將寶寶抱在客廳裡走動,一邊講電話,一邊單手抱孩子,在廳裡走來走去。她的樣子看起來明顯很急,白中透紅的清秀臉蛋並沒有因爲生孩子豐腴一圈,而是瘦削了不少。
因爲近半年,高家撤資後,她和蕭梓把【鴻宇】的股份割讓了一半,減小公司規模,【鴻宇】卻依然半死不活,不見起色。蕭梓整日奔波,求助於蕭母昔日的舊友同僚,卻不得其道,道路越走越窄。
正因如此,他們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在除了高家以外的外人面前撐面子,把寶寶的滿月酒辦得非常風光,拉攏公公蕭父在機關裡的一些同事。
公公蕭父非常希望蕭梓從政,在婆婆去世的這一年時間裡,一直在爲蕭梓鋪路,爲即將到來的新競選做足了準備。這一次有很多市委職位在換屆,如市長,李副市長的職位,鄒書記也即將上調北京……
而蕭梓,在經商道路上處處碰壁後,也決定遵從父親的意思,走回他原先爲了某個女人走上的從政道路。那個女人是誰,錦城市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個婆婆生前很喜歡的小妖精,一個縱火犯。
而因以前做過鄒書記的機要秘書,所以最近他經常與鄒家走動來往,希望鄒書記提拔一把。
因此,現在只要鄒家的準女婿滕睿哲對市長之位不感興趣,蕭梓就沒有太大的勁敵,可以順利當選爲錦城市歷屆最年輕的市長,被鄒書記繼續提拔。
但是此刻蕭梓在電話裡說,今天與同僚們會談的時候,勁敵出現了。此人拉去了很多選票,就像一匹突然躍起的黑馬,距離競選的日期越近,給蕭梓帶來的壓迫感和衝擊感就越強,直接給競爭對手一個措手不及,沒有掙扎餘地!
“蕭梓,你猜對方是誰?”高晚晴急得在客廳團團轉,不明白爲什麼自從高蕭兩家聯姻,諸事就不順?蕭梓明明是儒雅溫柔的,一個很優秀的丈夫,人生仕途卻是那麼坎坷,不知是不是因爲沒有走上正確的道路?
蕭梓在電話裡靜默了片刻,終於啞聲說道:“我猜對方是滕睿哲,他想在把滕氏得到手之後,再競選一市之長!目前,他最想要的東西是權和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