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楚回頭給了平原君一個歉疚的眼神。
他拱手道:“請平原君先行休息,恕子楚先告辭了。”
平原君溫和的說:“秦國國主喚子楚公子商談,此事必爲要事,公子不必擔心我。”
秦子楚對平原君點點頭,跟着登上剛剛走下的馬車,轉頭又向咸陽宮跑去。
咸陽宮正殿之中,秦王腳下坐着嬴政,他向年老的秦王點頭道:“正是此人。”
秦王興味十足的看向嬴政,笑着說:“哦?阿正應該未曾見過此人吧,你怎麼知道就是他呢?”
嬴政仰起臉,看向秦王。
出乎秦王意料之外的,嬴政非但沒像其他孩童一樣瑟瑟發抖,反而十分冷靜的回答:“我出生的時候見過他,就是此人沒錯。只不過,他當年看着要比如今年輕得多,不似現在滿面風霜。”
秦王聽到這番話,不由得大笑出聲。
他渾不在意的指着呂不韋,對嬴政說:“當然。子楚當初在趙國的事情,寡人命人探查過。這個奸商名義上對子楚破家以待,但他可沒少從王后和華陽夫人手中撈錢。不過,百倍之利尚且不知道滿足,難怪他會落到現在這般田地?”
嬴政不解的看着秦王,眼中露出疑問。
秦王見嬴政不但聽懂了其中的問題所在,甚至還能發現問題,不由自主的爲了自己重孫如此聰慧懂事而驕傲。
他笑呵呵的對嬴政招手道:“阿正過來,坐到寡人身邊。”
嬴政動作有些緩慢卻鄭重的行禮後,挪到秦王身邊坐下。
秦王摸了摸他的頭頂,冷笑一聲,繼續說:“子楚是他手中的最昂貴的物品,也是保命的護身符。一旦你父親離開他身邊,他也不過是個居家逃亡的商人罷了。邯鄲之戰的時候,平原君尚且需要拿出全部財產來激勵趙國士兵奮勇殺敵,他一介小小商人,僱傭了那麼許多身強體壯的僕從大漢,怎麼會不被人反咬一口,趁機搶奪財物呢。”
“若非呂不韋當初憑藉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非說那是你父親的小兒子,恐怕他早就就性命不保了。這也是呂不韋死活非要扒着王乾大軍不放,一同歸秦的緣故。此後,他更是藉着送秦王重孫歸秦的名頭,在我大秦國都咸陽城內做成了幾筆大買賣,又重新匯聚了許多錢財,因此,纔有能力買通宮奴,將慢性毒藥下到華陽夫人的香爐裡面。沒想到他本事真是不小,竟然能夠再次逃脫寡人抓捕的命令。”秦王怒氣衝衝的狠狠拍向桌面。
他說着眯起眼睛,用一副看着死人的眼神看向呂不韋。
秦王下壓胸中的怒火,口氣淡淡的說:“人的膽子大,腦筋靈活是好事兒;但膽子大到超過腦筋的時候,恐怕就要有性命之憂了。”
呂不韋聽了這話,只覺得背後發冷,立刻掙扎着起身,想要解釋。
可不等呂不韋開口,看守的侍衛已經一劍鞘打在他後腦上,直接扯過布團緊緊塞進他口中,讓呂不韋發不出聲響。
嬴政厭惡的看了呂不韋一眼,回頭對秦王道:“既然此人已經無用,國主爲何不殺了他了事。”
秦王笑着摸了摸嬴政的頭頂,溫和的說:“好孩子,你父親還沒見過血呢。他心腸太軟了。既然有上好的人選,爲何不讓他爲你父親留下最後一點作用。”
嬴政這才露出瞭然的神色,跟着點點頭,低聲道:“確實太心軟了。”
秦王聽到嬴政的話,不由得驚訝的愣住了。
他用一種全新的眼光看着嬴政,過了一會,頓覺趣味的說:“沒想到你的性格竟然和寡人如出一轍。好!如此也好!寡人是個好戰的君主,但眼前我大秦需要修生養息。有柱兒和子楚這樣性子溫和的繼承人守土安疆十幾載,輪到你的時候,大秦實力必定能夠橫掃六國,再無其他憂患了。”
嬴政並未因爲秦王的誇獎而露出任何驕傲欣喜的表情。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呂不韋,露出嗜血冷酷的神情,讓秦王心中更加滿意。
戰國時代神童的例子多得是,嬴政身爲秦王的曾孫,又是出生在王室,根本不擔心會有什麼邪蟲作祟的傳言。
他越是生來優秀,就越能夠讓已經老邁的秦王感到喜悅。
秦王在嬴政肩頭拍了拍,高興的說:“好,真是個好孩子。”
隨即,他高聲對內侍問道:“子楚現在何處?怎麼還沒到?”
正值此時,秦子楚邁步跨入正殿之中,秦王霎時笑了起來,將他招到自己身邊坐好,忽然說:“將寡人得到的寶劍取來,今日到飲血的日子了。”
待寶劍送到秦王面前後,秦王對秦子楚說:“子楚,你用地面上的人,爲這把寶劍開刃吧。”
秦子楚這才明白過來秦王一定要讓他回到咸陽宮爲的是什麼!
這讓秦子楚詫異之餘,更是猶豫不已。
呂不韋的做法確實一直都很可惡,但秦子楚真的從未興起過要他性命的想法。
眼前秦王已經當着周朝使團的面下令,秦子楚個人無論如何想的,都必須按照秦王所說的去做,否則秦王的臉面徹底掛不住了。
秦王面子若是掛不住,一定會讓他的裡子掛不住!
呂不韋的性命有秦王的面子重要嗎?
顯然沒有。
秦子楚走上前,緩緩握住這把劍身縈繞着淡青色光芒的寶劍。
他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走到呂不韋面前。
秦子楚心跳快得不可思議,他耳中嗡嗡作響,似乎滿世界的聲音都灌進了耳中。
呂不韋驚恐不安到面目扭曲的模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秦子楚眩暈不已。
他緊緊抓住手中的寶劍支撐着身體,耳中忽然聽到一聲冷酷而清晰的聲音——“殺了他。”
秦子楚的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的按照這個無比熟悉的聲音猛然將寶劍向前一送。
一股沉重又緊繃的感覺從劍尖傳入秦子楚掌心。
他猛然驚醒過來,忍不住後退了幾步,瞪大眼看着呂不韋胸前不斷涌出鮮血的模樣。
忽然,一隻溫暖的小手牽住了秦子楚的手掌,他低下頭,對上嬴政冷靜一如往昔的重瞳。
嬴政幽深的黑眸之中暗沉沉的,像是永遠望不到底的深淵。
秦子楚卻忽然心神安定了下來。
他從跪在地面上的守衛手中接過軟布,一點點拭去寶劍上的血跡,將其放回劍匣之中。
秦子楚轉身跪在秦王面前,按照他應該說的話,低聲道:“多謝國主給子楚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
秦王像是沒看到一條人命轉瞬之間消失在眼前似的,平靜的說:“這纔對,子楚。適當的寬厚是一件好事,太寬容就顯得軟弱可欺了。”
話落,秦王看了看眼神定在秦子楚身邊的嬴政。
他忽然說:“你離開的時候沒跟阿正辭別吧。眼下無事,帶着他四處逛逛,好好道別吧。阿正很聰明懂事兒,可他還小,別把他當大人對待了。”
秦王這番不知內情的話說得秦子楚臉上發燙,讓他意識到自己直接離去的舉動在外人眼中顯得太過不近人情了。
何況,既然秦王都覺得他此事做得不妥,恐怕嬴政也看出了端倪。
秦子楚憂心忡忡的看向嬴政,正好與他的眼睛撞在一起。
嬴政二話不說的主動牽起秦子楚走出大殿,兩人很快找到了一片幽靜的角落。
秦子楚看着自己的掌心,一語不發,之前強行壓下的噁心感覺從腹腔之中翻了上來,惹得他嘔惡不止。
嬴政站在他身側,冷眼看着秦子楚的反應。
直到秦子楚將膽汁都吐光了,嬴政纔開口道:“朕是不是太急切了?”
秦子楚真沒想到這種時候嬴政還有心情提起感情問題!
他有氣無力的斜睨了嬴政一眼,抿緊嘴脣,更加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嬴政直接握住秦子楚的手掌,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朕看起來還小,爲難你了。”
秦子楚心中道:呵呵,知道自己年齡段驚悚,還說這樣的話。現在再提又有什麼意思呢?
見秦子楚不給他迴應,嬴政繼續道:“平原君不會像看上去那麼溫和的,你要小心他逃走,令壅宮守衛對其嚴加看管。還有,知道平原君在你身邊,肯定會有不少仰慕他的人試圖通過你去見他一面,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小心刺客。”
話到此處,秦子楚不主動開口,又讓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尷尬沉悶起來。
嬴政抓着秦子楚的手掌呆坐了一會,忽然起身將臉蛋埋在秦子楚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腰,低不可查的叫了一聲:“父親。”
“……記得回來探望我。”嬴政最後要求一聲,竟然像是不敢面對秦子楚的答案似的,轉身跑了。
秦子楚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瞪着嬴政的身影,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秦子楚忍不住狠狠在自己臉上掐了一下,確定劇痛傳來,才放下手。
秦子楚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我攤上大事兒了!
你忽然叫我“父親”是不是在主動告訴我,老子的生命就要終結了啊!
喂!我盡心盡力的飼養了你這麼些年,你卻對我放大招、豎起死亡flag!
還能有點人性麼!
嬴政,你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啊!!!
秦子楚欲哭無淚的站在原地。
他抹了一把臉,心情沉重的轉過身,拖着腳步緩緩離開了咸陽宮。
嬴政回到正殿的時候,正好聽到秦王語帶威脅的說:“哦?周天子的誠意?周天子這麼有誠意的話,爲何寡人得到消息,聽說牽頭帶領六國要對我大秦施展‘合縱’之人,正是西周公呢!”
周朝丞相面如土色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面對秦王的問題,他一個字都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