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走了。
可是皇宮還沒有消停下來。
初春的白雪還沒有消失殆盡,宮裡就送來了一份又一份選秀的名單。狄藍兒每天起來就看着滿房間的花名冊,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且不說她是多麼地不情願給穆邵陽選小老婆,就她那貧瘠的學識,平生看過的書加起來都沒有這些花名冊多。
穆邵陽也好些天沒有來華安宮了。
狄藍兒一身水粉色站在華安宮前的臺階上,看着滿天飛月。她的表情很平淡,與其說是在思考,倒不如說是在發呆。
宮女姑姑爲她撐起傘,問到:“娘娘可是要出門?”
“哎,”狄藍兒眯起眼睛。望着遠方搖了搖頭。她問道:“皇上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回娘娘的話,早上養壽殿的微福來報,說皇上還在忙着,過幾日一定會來探望娘娘的。”
狄藍兒鬆了眉頭,吸了口冷氣。她神色失落,輕聲自言自語道:“看來這穆邵焜的事情還真是讓皇上焦頭爛額啊。”
一旁的宮女沒有聽清楚,問道:“娘娘方纔說了什麼?”
“沒什麼。”狄藍兒搖搖頭。她擺了擺裙角,說道:“叫幾個人把今天送來的花名冊帶上,我們去慈寧宮給太后娘娘請安。”
“是,”姑姑低下頭允諾一聲,“還請娘娘稍等片刻,奴婢一會兒來給娘娘打傘。”
狄藍兒微笑着點了點頭。
不等他們準備好,狄藍兒就和宮女們先行一步了。腳剛剛下了臺階,一陣寒風吹來,拂拂她的裙襬。
這三月的春風,寒冷潮溼竟然比冬風還要殘忍。誰說春來好?冬梅逝去,春花晚來,天地間除了茫茫白雪,連獨立的郎君都沒有。
一縷嘆息,一口白氣。走在御花園之中,狄藍兒低着頭。抱着自己。她知道自己一點都不像個皇后的樣子。
封后大典之前,有專門的人來培訓她,告訴她身爲皇后不可矯揉造作,不可刁蠻任性。身爲皇后,要虎虎生威,笑容含威。不能放低自己的地位,時刻記得自己的處境。
哪個皇后也不能像她這樣,垂頭喪氣,在寒春裡露出冷相。
狄藍兒低着頭,想着自己的額娘。
她對額孃的記憶並不多,可是在那些珍貴的記憶碎片裡,似乎也找不到她額娘垂頭喪氣的影子。
那個女人,總是騎在馬上,一手拉着馬繩,一手揚着長鞭,笑容爽朗。陽光四射。“藍兒,來!”她大喊一聲,手裡的長鞭往馬屁股上一甩,“駕”地一聲就絕塵而去,在大草原上飛馳。
她記憶裡最柔軟的額娘,不是臥病在牀的額娘。而是某個夜裡,躺在父王的腿上,陪着父王批閱奏摺的額娘。那時候的額娘多麼溫柔。她一聲不吭,不像白天那樣絮絮叨叨。她眉目多情,不如白天那樣歡脫肆意。
後來額娘走了,趴在父王的腿上纏着父王的人就成了狄藍兒。
是啊,額娘就連走的時候,目光都是無比堅定的。可是她並不快樂,她的嘴脣慘白,嘴角下垂,卻告訴狄藍兒一定要幸福快樂。
狄藍兒曾以爲自己找到了額娘口中的幸福快樂,現在她卻開始懷疑起來。她的所作所爲,到底是獲得了自己的幸福快樂,還是成全了別人擁有她的幸福快樂?
她一路傷心着,突然被隨行的姑姑叫了一聲。
原來是快到了慈寧宮,姑姑在提醒狄藍兒,到了應該擺出皇后的傲人姿態的時候了。
她衝着姑姑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有人還包容着理解着自己的慼慼,真好。
掌事姑姑頷首,也露出了笑容。她對於狄藍兒的親和早已經習以爲常了,可是卻一點都不膩味。誰知道這位皇后還能保持着這樣的親和到什麼時候去呢?
狄藍兒剛剛走到慈寧宮的大門外,迎面走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上穆邵轍!
“敦王。”她喚了一聲。
穆邵轍見到狄藍兒有些吃驚。他走到她跟前停下了腳步,抱拳道:“皇后娘娘,好久不見。”
“敦王不必多禮,”狄藍兒微微一笑,說道,“你我之間就以你我相稱就好。”
穆邵轍笑着放下手。他看了看狄藍兒的身後,除了隨行的宮女沒有其他人了,便問道:“你這一大早的怎麼就來了?”
“當然是來請安的啊,”狄藍兒說道。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壞笑來。
這突如其來的壞笑讓穆邵轍背脊發涼。看來那個話題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