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愣小子,又要幹什麼?”剎那間,楊光義的心臟就懸到了嗓子眼兒,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雖然打第一次見面時起,他就不喜歡寧子明,但是他卻沒恨到了巴不得對方立即去死的地步。更何況此刻二人一道被山賊們困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曠野當中,如果寧子明和左二都拼光了,漢軍的反擊力量就會又下降一大截。大夥平安脫險的機會,也同時又會減少數分。
然而戰場行事瞬息萬變,此刻楊光義想要阻止寧子明帶領左二都騎兵出擊,已經根本來不及!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將堵窟窿的任務交給自己的副手,然後撥轉坐騎衝向營門。以便發現寧子明遇險之後,也像先前此人發現自己遇險時一樣,不顧一切捨身相救。
“不要輕舉妄動!”還沒等他衝到營門口兒,韓重贇坐騎,已經將去路牢牢封死。“是小肥自己要去的,他說至少有六分把握能全身而退!”
“怎麼可能?”楊光義瞪圓了猩紅色的眼睛,大聲質疑。先前敵我雙方還是相互試探階段,他率部出擊,都差一點身陷重圍有去無回。此刻激戰正酣,對手明顯已經使出了全力,寧子明怎麼可能從敵陣當中輕鬆殺進殺出。所謂六分把握,無非是安韓重贇的心,讓身爲主將的後者不至於進退兩難而已。
“他堅持要出去試試!”韓重贇心裡原本也沒多少底氣,看到楊光義的反應,愈發頭皮發麻。然而,作爲一軍主帥,他卻不能因私廢公。咬了咬牙,甕聲甕氣地說道:“既然左三都和左一都已經相繼出手,左二都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營內。反正早晚他都得上陣,跟李京在一起,好歹彼此還能替對方分擔一些。”
這番話,完全是自己給自己吃定心丸。不僅僅楊光義聽了之後,臉上的表情愈發焦急。韓重贇本人,額頭上也涌出了無數虛汗。
左三都的老卒數量,遠遠高於左二都。左三都的大部分漠北馬,也都換到了寧子明麾下。因此這兩都騎兵,無論在奔行速度還是戰鬥力方面,都不屬於同一個檔次。亦不可能,分別承受一半兒的壓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韓重贇與楊光義兩個忐忑不安的時候,左三都騎兵在都頭李京的率領下,已經切入了敵陣。情知到了危機時刻,新兵老卒人人拼命,一個個將戰馬催得快若閃電,專門撿着敵軍當中的弓箭手和刀盾兵位置踐踏,所過之處,慘叫聲響成了一片。
倉促間,敵將根本來不及調整部署。只能就近命令長矛兵和自家騎兵上前攔截。而倉促接到命令的綠林長矛兵和騎兵們,也壓根兒沒時間組織陣形。只能一股股飛蛾撲火般衝過去,或者被漢軍左三都騎兵直接殺死,或者被遠遠地甩在戰馬的屁股後,對着一股又濃又溼的煙塵大喊大叫。
也有一些綠林中自認的高手,主動衝上前拼命。然而,他們平素賴以成名的武藝,在高速奔行的成隊騎兵面前,忽然變得粗疏了十倍。
“殺!”都頭李京對着突然闖到自己面前的一位古銅臉綠林好漢,擰槍便刺,根本不管對方手中的長刀已經快抵達自己頭頂。古銅臉高手不願意跟他同歸於盡,只能收刀斜擋,將雪亮的槍鋒從身前推開。沒等他再度揮刀還擊,李京連人帶馬已經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第二杆騎槍如飛而至,逼得古銅臉放棄追殺李京的心思,橫刀阻擋。第二名騎兵一擊不中,立刻隨着李京的馬尾遠遁。隨即,是第三杆騎槍,第四杆騎槍,第五杆騎槍!古銅臉連擋五次,一招未能還擊,急得哇哇亂叫。然而,第六,第七,第八名騎兵,又相繼從他面前跑過,每個人都只狠命一刺,然後“立刻”消失,絕不多在他身上耽擱分毫
當第九杆騎槍刺至的時候,古銅臉已經汗流浹背,兩臂發麻。第十杆騎槍卻緊跟着第九杆而來,“噗”的一聲,從他的肩窩刺了過去,挑斷了他的鎖骨。第十一杆騎槍刺中了他的小腹,第十二杆騎槍將他從馬背上撞了下去,死不瞑目。
“別戀戰,圍着營地兜一圈即回!”李京挺槍刺死了一名擋路的土匪頭目,又用馬蹄將另外一名躲避不及的土匪弓箭手踩得筋斷骨折。此番出擊的目的是打亂敵軍的進攻節奏,打擊敵軍的士氣,所以他絕不會突入敵陣太深。在營門口撿完了便宜,立刻撥轉馬頭,帶領麾下的騎兵們向着營地左側迅速反捲,蹄聲“的的”,將營牆附近正準備翻發起第三次進攻的敵軍,踩得抱頭鼠竄。
分佈在營地左右兩側和正後方土匪,整體數量和個體實力,都遠不如他們營地正門方向的同夥。驟然遇到打擊,立刻被漢軍騎兵從陣地中央,切成了血淋淋的兩層。前面一層,背對着李京和左三都的漢軍騎兵,依舊在試圖翻牆而過。後面的一層,則倉惶向遠處撤去,再也無法給前面的自家袍澤提供任何支持。
“李將軍!”
“李將軍威武!”
……
營地內正在鏖戰的漢軍步卒看到自家騎兵大展神威,士氣瞬間暴漲。手中長槍快速揮動,將正在翻牆的土匪們一個接一個,就像扎蛤蟆一樣刺了下去。忽然發現身後動靜好像不太對的悍匪們,則軍心大亂,一邊與營地內的漢軍周旋,一邊驚慌地回頭。很快,攻勢就再也堅持不下去,調轉頭,亂哄哄地逃得遠遠。
“傳令,別追了!集中所有力量,正面鑿穿營門!”又一次被弄了個灰頭土臉,北方綠林道第二號人物,獨眼狼孟凡潤大聲吩咐。
他的左眼在一次火併中被射瞎,只剩下右面一隻眼睛可以視物。然而,卻絲毫不損於他在太行山中的威望。特別是在最近一段時間,總瓢把子呼延琮久病在牀的情況下,靠近澤、潞兩州的大小山寨,幾乎個個都被他拉攏在手,個個都開始唯其馬首是瞻。
“鑿穿,鑿穿!”其他幾個山大王們,氣急敗壞的重複。以十倍於獵物的兵力,卻遲遲沒有任何建樹,反而被獵物硬生生從身上咬下了好幾大塊肉。對他們這些人的聲望,絕對是個重大打擊。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話,哪怕澤州守軍,沒膽子趕過來救援韓重贇等人。他們自己麾下的大小嘍囉們,也會開始懷疑此戰的價值。也會開始偷偷地保留力氣,以備不時之需!
“嗚——!嗚——!嗚——!”負責傳令的嘍囉兵們,奮力吹響號角。將幾個山大王的共同決定,一遍遍向四下裡重複
“嗚——!嗚——!嗚——!”四下裡,各寨嘍囉紛紛以號角迴應,每一聲,都充滿了憤怒與焦躁。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黑漆漆的曠野中,低垂的蒼天下,數不清的號角聲來回激盪。宛若餓急了眼的狼羣,在對着天空發泄心中的絕望。
“嗚——————————————!”猛然,一聲低沉的牛角號,將先前的所有聲音撕得粉身碎骨。
號聲起處,漢軍左二都忽然向前開始移動。不似左一都和左三都,他們移動得一點兒都不快,甚至有點兒對不住騎兵的名聲。
他們的隊形,也與前面兩支騎兵截然不同。不是那種便於穿插衝刺的楔形,也不是常見的修長型攻擊三角。而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塊,帶着馬蹄擊打地面的“轟隆”聲,緩緩前推。隊伍的正前方,沒有任何突出點。四十杆騎槍,在馬背上被端成了筆直的一道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