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出此言?”耶律屋質被嚇了一大跳,抗議的話脫口而出。“北漢不是已經揮師南下了麼?南唐兵馬也由劉知遠的弟弟慕容彥領路,數日前跨過了長江!”
“你只看到了北漢起兵,南唐北犯。”耶律阮嘆了口氣,連連搖頭,“可你卻沒看到,北漢的兩路大軍,都頓兵于堅城之下,月餘不得寸進。而南唐和慕容彥,剛剛在沐陽吃了一場大敗仗,糧草輜重全都被白馬高行週一把火給燒光了,沒半年時間緩不過元氣來?”
“啊,怎麼,怎麼會這樣?”耶律屋質的心臟又是一陣抽搐,瞪圓了眼睛,喃喃地道。
最近他一直憂心於內政,根本沒顧得上注意南方的戰事。所以只知道在遼國的全力支持下,北漢和南唐正在聯手攻打郭威剛剛建立起來的大周,形勢一片大好。卻萬萬沒想到,北漢和南唐兩家兵馬的戰鬥力是如此不濟,居然連讓郭周傷筋動骨都做不到。
“令人驚詫的不止是這些。”尊重耶律屋質的品德與謀略,耶律阮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擔憂。想了想,用極低的聲音如實補充,“劉崇的南下大軍,以他的兒子劉承鈞爲先鋒。結果前軍纔出汾州,就遭遇到了常思的女婿韓重贇。被後者連敗四局,追殺了足足一百二十餘里,纔在劉崇的親自接應下站穩了腳跟。”
“嘶——”耶律屋質倒吸冷氣,站起身,三步兩步來到輿圖前,定睛觀看。
他猜得果然沒錯,從汾州往北退一百二十里,差一點兒就到太原城邊上了!可見劉承鈞這一仗輸得有多狼狽。而此人的對手韓重贇,卻是最近三年纔剛剛崛起的一員小將,除了去年春天時曾經幫助鄭子明一道對付過幽州韓家之外,以往根本沒有其他耀眼的戰績!
“隨後,劉崇親自率領大軍給兒子報仇,卻連韓重贇的馬尾巴都沒追上。”唯恐耶律屋質受到的震撼還不夠強烈,耶律阮也站起身,緩緩走到輿圖前,啞着嗓子補充,“好不容易追到了澤州,便遇到了韓重贇的岳父常思。然後雙方就隔着城牆開始對峙,從上個月一直對峙到了現在。”
“常思當年也是劉知遠麾下的一員良將,綽號肥狐,能從他身上討到便宜的人原本就不多。”耶律屋質咧了下嘴,很是無奈的搖頭。“劉崇雖然兵強馬壯,也有咱們的支援,以前卻沒怎麼打過硬仗。唉!”
“唉!”耶律阮也跟着他一道嘆氣,“打過硬仗又怎麼樣?楊重貴還被劉知遠譽爲軍中第一猛將呢,當年無論領兵征剿太行山賊,還是領兵討伐党項人,都是一路勢如破竹。然而現在去了河北……”
“楊重貴麾下以騎兵居多,鄭子明又是出了名的善守。當初連幽州軍以十倍兵力都沒法奈何他的幾千鄉勇。如今他有兵有將,背靠堅城,楊重貴的確很難短時間內打贏他!”已經震驚得足夠厲害,對於楊重貴受阻之事,耶律屋質反倒覺得可以理解。畢竟此人的對手是出了名的難纏,這幾年來就沒吃過什麼敗仗。
“楊重貴的對手,不止是一個鄭子明!”耶律阮橫了耶律屋質一眼,聲音中帶着明顯的焦躁,“你先別忙着給我吃定心丸!先聽我把話說清楚。河北的將領,除了鄭子明之外,還有郭威的養子郭榮,趙宏殷的兒子趙匡胤和趙光義,高行周的兒子高懷德,還有,還有符老狼的長子和長女,據說也在那邊。”
“啊!”耶律屋質張大嘴巴,矯舌不下。
契丹人數度成功入侵,很大程度上都佔了中原各家勢力互相傾軋,彼此提防的便宜。在滅晉之戰裡,更是如有天助。非但杜重威臨陣倒戈,符老狼、高白馬乾脆直接給遼軍做了開路先鋒。只有一個金鷂子劉知遠沒有幫忙,卻也帶着家雀郭威、瘋熊史弘肇、肥狐常思等人,在旁邊揣起了手臂看熱鬧。結果後晉皇帝石重貴身邊連個能帶兵的宿將都找不到,不得已親自出陣,一戰就成了階下囚!
而今天,那些曾經給契丹人帶路,或者坐視後晉覆滅的中原豪傑們,卻大多數都站在了郭威的那邊。北漢皇帝劉崇以一己之力同時挑戰這麼多成名多年的英雄豪傑,能佔到什麼便宜,纔怪!
“朕原本也沒對劉崇報什麼希望!”擡手在輿圖上用力敲了一下,耶律阮非常鬱悶地強調,“被人幾句花言巧語,就騙得坐視自家侄兒的江山覆滅,這種蠢貨,怎麼可能成得了大事?朕,朕卻無法不擔心,中原各家諸侯如今開始聯手對敵的事實。”
“這……”耶律屋質的身體晃了晃,接連倒退了兩步,才勉強穩住了心神。
他的特長在於處理內政,彌合契丹人的內部紛爭。在領兵打仗和圖謀敵國方面,卻照着大遼皇帝耶律阮相差甚遠。然而即便如此,他現在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話語裡所預示的危險。
不知不覺間,耶律屋質的額頭上就冒出了汗珠,慘白着臉,連連搖頭,“也許,也許是劉承佑當初殺戮太重。對,就是這樣。劉承佑當初在早朝時設伏,誅殺史弘肇、楊邠和王章,過後,又滅了三人和郭威留在汴梁的滿門。如此殘暴之舉,豈能不激公憤?是以符彥卿、高行周和常思等輩,才寧可讓郭威當皇帝,也不肯再向劉家低頭。”
“怎麼可能如此簡單?”耶律阮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咧嘴苦笑,“那折從阮的女兒,還嫁給了楊重貴呢!折平素跟劉家也多有往來。然而這一次,折從阮卻不顧自家女兒會受到牽連,果斷接受了郭威的冊封,並且,並且還親自帶兵去牽制劉崇的側翼。”
“啊?折從阮居然投靠了郭威?”耶律屋質再度大步後退,擡起手,用力擦拭額頭上的汗珠。“瘋了,他們全都瘋了。那郭威先答應立劉贇爲皇帝,又下毒將其殺死,明顯是個出爾反爾的無情之輩。他們今天紛紛起兵給郭威幫忙,日後,日後就不怕郭威坐穩了江山,再拿他們挨個開刀?”
對於這個疑問,耶律阮心中卻早已有了答案,“劉贇死得很蹊蹺!郭威只將其封爲山陰公,並且已經讓開道路,請劉崇派信得過的人接他回太原!如果想要殺人,根本不必多此一舉。而郭威拿下汴梁之後,除了劉承佑的幾個嫡系爪牙之外,其餘人一個沒殺。汴梁文武百官,被誅者總計還不足二十。包括劉承佑的親孃,都被他單獨畫了一座行宮,好好養在裡邊。當初開封府尹劉銖代表攻破郭府,滿門上下沒留任何活口。而郭威抓到劉銖後,卻只殺了其本人,對劉銖的妻子兒女沒做任何株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