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說,說的可是,可是真的?”趙匡胤雙手抱着韓晶,兩腿戰戰,嘴脣也不停地哆嗦。只要有一線希望,哪個男人願意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女子死在自己懷中?更何況這個女子受傷的原因,也是爲了跟他多幾天廝守時間?
“我給韓重贇治過傷!”寧子明彷彿早就料到他會有此問,想都不想,笑着點頭。“韓重贇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信,你過後可以派人去武勝軍那邊查?”
這句話,可是比什麼解釋都直接有力。讓趙匡胤和柴榮兩個,立刻覺得寧子明的笑臉,比世間任何美女都賞心悅目百倍,“老三,那你怎麼不早說。你,你可把我們給急死了!”
“我得先去找到藥材!另外,如果這地方的藥師能拿出別的辦法醫治晶娘姐,最好不要用我的辦法。這辦法,老實說,有點兒聳人聽聞!”寧子明被說得臉色一紅,趕緊大聲出言解釋。
“你需要什麼儘管說出來,二哥我立刻去去找?不管什麼辦法,只要你救了晶娘回來,二哥我,二哥這條命立刻給了你都成!”趙匡胤根本沒聽出寧子明的弦外之音,三步兩步衝到他身邊,迫不及待地表態。
按理說,像他這種將門子弟,自小身邊就不會缺少女人。然而,那些女人卻都是長輩們替他所安排,一言一行,都不敢違背這個時代關於女子的賢良淑德標準。個個看上去都如同同一個模子壓出來的土偶般,無論再精美華貴,都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可言。
但是,韓晶卻不同。敢說敢做,落落大方。美麗、豪爽、熱情,武藝高強並且懂得體諒男人的心思。如果趙匡胤自己是頭笑傲山林的猛虎,她就是一隻生死相隨的花豹。如果趙匡胤想做一隻凌雲雄鷹,她亦能化作一隻白鶴展翅翱翔。天上地下,比翼齊飛,相看兩不厭。
所以,此時此刻無論寧子明說出的治療手段再匪夷所思,趙匡胤都不會否決。哪怕救活韓晶的條件是要拿走他自己的性命,趙匡胤亦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他冒險一試。
好在,寧子明要的不是他的命。笑了笑,有條不紊地說道:“草藥我已經都買齊了,現在還需要一間絕對乾淨的帳篷,兩套熬藥的砂鍋,兩罈子最烈的燒春,一包石鹽,一包糖霜,半匹白布,還有一隻毛筆,兩個臉盆。一整套碗碟,湯匙,還有……”(注1)
“有,有,我已經派人把帳篷租好了,二弟,三弟,你們跟我來就是!”沒等他把話說完,柴榮就連聲打斷,“其他,你去帳篷裡列單子,我讓郭恕他們去買。”
“我,我給你打下手,放心,你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絕不搗亂!”趙匡胤也如同剛開蒙的學童般,信誓旦旦地保證。
“二哥肯定得留下來,一會很多事情得由你親自來做!”寧子明又笑了笑,低聲道。
三人也不多費口舌,邁開大步,直接奔向柴榮剛剛派人租來的花帳。挑了一間最寬敞最乾淨的走了進去,將昏迷不醒的韓晶先安置在牀榻上,然後着手開始準備施救。
寧子明當仁不讓地,成爲了大傢伙的主心骨。找到毛筆,在趙匡胤的前大襟上列了個單子,用力撕下,遞給伺候在旁邊一名的郭家死士,“把這些東西買來,撿最好的,要快!”
“是!”死士郭恕大聲答應着,狂奔而去。
沒等他腳步出門,寧子明朝自己買回來的藥材指了指,繼續發號施令,“把這些七芯虞美人葫蘆搗碎,把裡邊的籽扔掉。與由羊躑躅、茉莉花根、當歸、菖蒲、香白芷、川芎放在一起,去外邊架起火來,用砂鍋大火反覆熬。什麼時候草藥湯汁濃得如同米粥了,什麼時候給我倒進碗裡端進來!”(注2)
“我去,我去,我去!”另外一名郭府死士連聲答應着快步衝上,抓起草藥,就朝門外走。
“把另外一包藥,當歸,白芍,鉤藤,天麻,菊花,葛根,甘草,用溫或慢熬,備用!”
“把帳篷頂上用刀切開幾個窗子出來,通風,但不能讓風吹到下面的人!”
“找蠟燭,最好的蠟燭,煙越少越好,把屋子照亮。找銅鏡子,越多越好,給我在四周豎起一圈兒,對着京娘姐那條受傷胳膊。二哥,你去換乾淨衣服,幫我和京娘姐也找兩套乾淨衣服來。順便把手放熱水裡反覆洗,洗乾淨了再用燒春泡!”
“大哥,麻煩你也去把手洗乾淨了,然後……”
自信,從容,宛若一個行醫數十年的老國手,讓周圍的人,不知不覺間心神就恢復了安寧,不知不覺間,就選擇了絕對服從。
但是也有例外,就在柴榮和趙匡胤剛剛用熱水洗完了手,到另外一個帳篷裡幫助寧子明也換完了乾淨衣服的當口,租來的花帳羣外,忽然響起了一個蒼老的斥責聲,“胡鬧,簡直都是胡鬧!用四葉斷腸草泡酒,你們到底是想殺人還是想救人?還有,還有這些七芯虞美人葫蘆,用如此大的劑量,足夠讓壯漢睡上三天三夜了,給病人灌下去,還不是活活讓她睡到死?”
“上師,上師,我家東主在更衣,您,您不要亂闖!”郭恕等人根本阻攔不住,只好一邊想辦法拖延時間,一邊大聲向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個示警。
趙匡胤聞聽,好不容易纔有所緩和的面孔上,瞬間又失去了血色。看了看寧子明,又看了看屋外怒不可遏的摩尼教藥師,進退兩難。
“我用這個法子治好過韓重贇!”寧子明知道他是關心則亂,所以也不生氣,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着強調。隨即,掀開帳篷門,快速走到籬笆隔出來的院子裡,衝着打上門來的摩尼教藥師溫抹笑着拱手,“上師不請自來,不知有何賜教?”
“當然是阻止你草菅人命!”摩尼教藥師溫抹純白的眉毛高高挑起,手杖戳在地上當當作響,“小子,你連汗毛都沒長齊,也敢冒充國手?即便從孃胎裡開始學醫,總計也不過二十年,老夫也不信你能將病人起死回生!”
“哈哈哈哈哈!”低矮的柵欄外,傳來一陣沒心沒肺的鬨笑,很快便又停了下去,化作了一道道質疑的目光。卻是那羣剛纔在大光明寺門口爲趙匡胤和韓晶兩個灑過一把同情淚的摩尼教信徒,見到有個毛孩子三言兩語就把病人騙去救治,抱打不平,特地將德高望重的老藥師溫抹請來拆穿騙局。
“若是晚輩不施救,上師可有辦法把晶京娘從鬼門關里拉回來!”被人當衆噴了一臉口水,寧子明心中也涌起了幾分惱怒。笑了笑,聲音瞬間轉高。
“當然!”白鬍子藥師溫抹被問得微微一愣,隨即老臉漲得一片赤紅,“當然不能!老夫行醫數十年,從沒見過有人發了金瘡痙還能被救活過來!娃娃,你休要胡鬧。趁着金瘡痙還沒有完全發作,她還沒有開始全身抽搐,送她去光明神那裡,好歹能讓她走得安寧。若是拖延到症狀爆發,她渾身潰爛,生不如死。即便他丈夫不予追究,你,你的良心又如何自安?!”
“這不是金瘡痙,況且,金瘡痙也非不治之症!”寧子明驕傲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至於良心,身爲醫者,講就是的盡人力,聽天命。而不是眼睜睜地看着活人去死!”
“你?”摩尼教老藥師溫抹被堵得喘不過氣來,瞪圓了眼睛看着少年人,潔白鬍子抖得如同風中馬鬃,“你,你說得容易,盡人力,聽天命,到最後,還不是看着她去死?況且,況且你這湯藥,根本就是大毒。真的給她喂下去,恐怕結果跟送到大光明寺裡沒什麼兩樣!小子,你聽我說,老夫知道你是不願看到同伴傷心,纔出此下策。可,可事已至此,切莫再自欺欺人”
“砒霜亦爲劇毒,卻多用於瘡,瘻。無他,把握量劑而已!”念在對方是出於一片善心的份上,寧子明降低了聲音,笑着提醒。“況且您老既然行醫多年,難道就沒聽說過麻沸散古方?”
“麻沸散?”摩尼教老藥師溫抹被問得微微一愣,兩眼中閃現了幾絲茫然。“老夫,老夫當然聽說過,可,可那不已經失傳多年了麼?啊,老夫,老夫明白了,你,你要……”
猛然間,他的眼神變得如閃電般明亮,蹬蹬蹬接連向後退了好幾步,手指寧子明,滿臉難以置信。“你要先用七芯虞美人來麻翻了她。然後,然後,刮骨,刮骨療,療毒!”
作爲浸淫中原醫術數十年到了老國手,他怎麼可能沒聽說過華佗的麻沸散和刮骨療傷。可,可傳說終究是傳說,當今世上,有誰曾經親眼看到麻沸散的配方?親眼看到刮骨療傷的奇蹟,活生生地施展於自己面前?
注1:相對成熟的蒸餾治酒技術,據考證,在元朝時才傳入中國。但在唐代,已經有小範圍烈酒出現。號燒春,工序大約是兩次蒸餾,酒精度可以達到40%上下。
注2:七芯虞美人葫蘆,一種罌粟葫蘆,裡邊的罌粟籽在古代被用來當香料使用。和下面的四葉斷腸草一樣,都是筆者杜撰,非正式藥方。切莫模仿,否則後果自行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