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從外邊被人用力推開,一股更大的冷風吹了進來,將尚未來得及撿起的紙張,吹得如雪片般四下亂飛。
“誰……”鄭子明有些惱怒的扭頭,恰恰看到柴榮那方正乾淨的面孔,“大哥,你怎麼來了?”
“我得到了遼國契丹軍的消息!”柴榮俯身下去,一邊幫他收拾紛飛的紙張,一邊快回應,“已經到了離城四十里外的老虎嶺,今天上午剛剛紮下的營盤。弟妹,你不用迴避,元朗、高懷德和符氏兄妹馬上也會過來。咱們幾個一起商量如何打契丹人一個措手不及。”
還是原來那個柴榮,一上來就直奔正題,從不拖泥帶水,也裝腔作勢。頓時,鄭子明心中就涌起了幾分愧疚,同時覺得自己的血液暖和了許多,笑了笑,低聲提議,“乾脆咱們一起去鄭帥那邊吧,要商量,也應該當着他老人家的面兒,雖然他從來不會干涉咱們如何行事。”
“我已經讓斥候去找鄭帥彙報敵情,但是他接下來肯定會找咱們幾個一起問計。所以,不如咱們先商量出一個可行方案來,然後再去請他老人家過目!”柴榮輕輕擺了擺手,笑着補充。
此番北上抵禦遼寇,之所以讓鄭仁誨領兵,是因爲郭威擔心鄭子明威望不足以服衆。但事實上,鄭仁誨在大多數時間,都把具體決策權交給了柴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三個,由着兄弟三人放手施爲。所以,當新的軍情出現之時,柴榮習慣性地先找自家兄弟商量,而不是去請示德高望重的鄭世伯。
“那也好,容我把桌案收拾一下,把輿圖和米籌準備出來!”鄭子明知道柴榮說的是實情,也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乾脆利落地點頭。
“我跟你一起!”柴榮乾脆地挽起衣袖,主動上前幫忙。
先前心中的種種困惑與懷疑,迅煙消雲散。鄭子明笑了笑,默契地和柴榮兩個鋪開木盤,參照輿圖和斥候實際探索,用粟米堆積山川地形。
不多時,趙匡胤和高懷德聯袂而至,也熟練地打起了下手。很快,一個簡陋卻非常直觀的戰場模擬地圖,就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恰恰符昭序也帶着兩個妹妹趕到,二話不說也加入了隊伍。根據柴榮手裡的最新情報,將一面面代表敵我雙方具體兵馬的小旗,行雲流水般插在了地圖的相應位置上。
“來的是契丹軍副帥蕭天賜,麾下兵馬大概有一萬兩千上下,其中四千爲最精銳的皮室軍。”柴榮親手將一支純黑色的小旗子插在了代表老虎領的米堆兒上,鄭重做最後補充。
與其他各路亦盜亦民遼國兵馬不同,皮室軍,乃是遼國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親自創立的常備精銳。平素不事任何生產和放牧活動,一心接受各種戰鬥技能訓練。因此,這支兵馬雖然始終人數不多,戰鬥力卻遠其他同行。特別是當皮室軍騎在馬背上展開衝鋒之時,其威力,簡直可用江河決口四個字來形容。當世同等規模的任何一隻軍隊,都很難擋其鋒櫻。
作爲將門之子,高懷德、符昭序和趙匡胤三人,也曾經從各自的長輩口中,聽說過契丹皮室軍的威名。見柴榮說得鄭重,也跟着板起臉來,低聲感慨:“怪不得從昨天開始,幽州軍的表現比先前強出了許多,原來是來了撐腰的。”
“四千皮室軍,不足以決定戰鬥勝負,但其對遼軍的士氣鼓舞,卻不可小瞧!”
“想要擋住皮室軍傾力一擊,恐怕只有子明親手訓練出來的滄州軍才行。可那樣的話,最好結果恐怕也是玉石俱焚。”
“那就不跟他們野戰好了。我就不信,皮室軍還能騎着戰馬直接衝上城牆!”陶三春立刻將話頭接了過去,大聲提議。
別人可以不計較滄州軍的犧牲,她卻不能。滄州軍的骨幹力量,便是當初的李家寨和陶家莊鄉勇。其中好些人,還是她的左鄰右舍,從小就跟在身後的玩伴兒。無論其中任何一個犧牲,都會讓她覺得愧對父老鄉親。
“皮室軍從不親自攻城,但有皮室軍督戰,幽州軍就沒了退路,只能前仆後繼!”符姜的聲音,緊跟着響起。冷冰冰的,就像被隔在簾外的北風。
陶三春的眉頭迅跳了跳,本能地就像出言辯駁,然而話纔到了嗓子眼兒,耳畔卻又傳來了符昭序那頗爲敦厚的聲音,“幽州,幽州軍此番,此番肯定跟契丹軍懷的不是一樣的心思咱們,咱們前些日子已經驗證得非常清楚了。但蕭天賜帶着皮室軍一來,韓匡嗣老賊就沒有膽子再消極應付。即便爲了給契丹狗皇帝一個交代,也會狠狠瘋上一回。”
“真正強行攻城,也不可怕。咱們糧草箭矢充足,守上半年都沒問題。怕的是,契丹人利用騎兵繞路攻擊咱們身後。”趙匡胤從敵軍角度,迅提出了另外一種可能,“以皮室軍監督幽州軍,把咱們逼得無法出城。然後其餘八千契丹兵馬,直撲鄴都。郭樞密剛剛抵達汴梁城下,此刻最怕軍心動盪……”
“絕不能讓契丹一兵一卒繞向鄴都!”不待他說完,柴榮就斬釘截鐵般打斷。“否則,咱們無論守多久,都沒任何意義。”
郭威帶領的復仇大軍,即將與劉承佑的死黨和爪牙們展開最後的決戰。這種時候,任何不利因素,都可能干擾戰爭的結果與進程。所以,冀州是第一,同時也是最後一道防線。出現絲毫疏漏,都會令所有人抱憾終身。
沒等大傢伙表示同意或者反對,軍帳內,卻又響起了符贏的聲音,“蕭天賜已經來了,耶律察割在哪?如果只是看守退路的話,應該用不到留下八千騎兵!”
刷,所有的臉色,登時大變。齊齊將目光轉向冀州背後。此番南侵的主帥耶律察割,可不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大夥都能看得到的空虛之處,他不可能視而不見。
萬一幽州軍和皮室軍,都是他故意留下的障眼法。而此時此刻,他已經悄悄帶着其餘八千契丹鐵騎撲向了鄴都……
靜,屋子裡死一般的安靜。外邊的寒風卻吹得愈暴烈,呼呼呼,呼呼呼,沒完沒了,一刻也不消停。
就在大傢伙感到即將窒息之際,先前一直沒有說話的鄭子明,卻緩緩從輿圖上擡起了頭,“大夥與其在這裡瞎猜耶律察割的去向,不如先解決掉眼前的麻煩。蕭天賜駐紮在老虎嶺,韓匡嗣的大營就駐紮在冀州城外。他們彼此之間,相距了足足有四十里……“
“如果,如果耶律察割已經繞路撲向了鄴都。咱們,咱們即便打敗了蕭天賜,又,又有何用?”無法容忍他的思路如此與大傢伙不合拍,符昭序第一個站了出來,低聲質問。
“子明,現在最關鍵,是迅向鄴都示警。然後帶着精銳星夜回援!”高懷德也無法理解鄭子明的遲鈍,瞪圓了眼睛沉聲提醒。
“子明你的意思是,先解決掉蕭天賜?”這一回,堅決站在鄭子明一邊的,卻是符贏。只見她用纖細修長的手指,捏住了代表皮室軍的黑旗,緩緩追問,“那你如何保證韓匡嗣不捨命馳援?又如何保證,能讓耶律察割和另外那八千契丹兵無所遁形?
“我不能保證!”鄭子明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但咱們可以先用一支兵馬,拖住韓匡嗣。至於耶律察割,如果放棄後路不顧,揮師直撲鄴都,的確可以起到圍魏救趙的效果。可那樣做的代價卻是,他和他所部八千騎兵,勢必全軍覆沒。我不認爲,他會把劉承佑的死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