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後,羅耀武就叫上葉振邦,帶着幾個游擊隊的代表去找到了劉誠志。
問題是,對游擊隊提出的要求,劉誠志也無法做出正面答覆。幾人沒有多耽擱,當天晚上就去了西山戰略指揮中心,找到在這裡指揮全國抗戰的狄劭康。
與半年前相比,西山戰略指揮中心顯得冷清了許多。
雖然在狄劭康執意留守北京之後,西山戰略指揮中心保留了下來,還留下了幾百名工作人員,但是隨着以管元山爲首的中央指揮機構在五月初到達成都,並且在成都西郊設立了新的戰略指揮中心,西山的地位就大大降低了。
按理說,狄劭康應該在六月初前往成都。
不管怎麼說,狄劭康纔是最高領袖,也是中**隊的戰時統帥。只不過,在美日聯軍步步緊逼,北京保衛戰勢不可免的時候,狄劭康沒有離開北京,而是決定留下來,與百萬將士共同守衛中國的首都。
不管怎麼說,狄劭康的這一決定,對鼓舞士氣有很大的幫助。
“你們等在外面,我先進去,等下叫你們進來。”
劉誠志丟下這句話之後,就跟着狄劭康的秘書進了元首書房。羅耀武也很自覺,在勤務員趕來後,就帶着葉振邦與幾個游擊隊長去了旁邊的茶廳。
這一等,就是足足一個多小時。
葉振邦好幾次想打破沉默,可最終都忍住了。他參加了會見游擊隊指揮官的會議,非常清楚那一百多個游擊隊長想要得到什麼。羅耀武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表態,而是把難題踢給了劉誠志,不是他不支持游擊隊的政治訴求,而是他無權做出這樣的決定。當然,那幾個游擊隊長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興隆的會議上沒有爲難羅耀武,並且主動留了下來,充當中央與各游擊隊的聯絡員。
最終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葉振邦心裡也沒數。
雖然在葉振邦看來,游擊隊提出的要求並不過分。不管怎麼說,游擊隊員在敵控區浴血奮戰,總得有個追求。再說了,中央已經失去了對敵佔區的控制能力,游擊隊在敵佔區的活動只會給敵人造成麻煩,不會影響到其他地區。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支持游擊隊,等於承認了敵人在佔領區的合法性。
由此可見,游擊隊的政治訴求表面上是在爲游擊隊正名,實際上是要中央承認游擊隊在敵佔區內的主導地位,即游擊隊有權在敵佔區設置行政單位。
關鍵就是,游擊隊的政治大權在戰後能不能得到保證。
這就牽扯到了游擊隊的身份問題。
只要游擊隊的身份得到中央政府承認,以現在推行的軍政和一的戰時體制,那麼游擊隊在敵佔區的政治大權在戰後就能得到保證。反之,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游擊隊就會被中央政府取締,游擊隊的利益將沒有任何保障可言。
毫無疑問,問題沒有這麼簡單。
因爲游擊隊是臨時成立的,根本沒有政治覺悟可言,所以中央在這個時候承認了游擊隊的正統地位,等於承認了地方自治權。雖然在戰爭時期,特別是在擊敗敵人之前,游擊隊在敵佔區的自治權能夠給抗戰帶來好處,但是在戰爭結束之後,哪怕是在驅逐了敵人之後,就會對中央構成威脅。
甚至可以說,到時候,游擊隊必然會對中國的政治體制構成威脅。
對處於統治地位的當權者來說,這顯然是一個無法接受的結果。
問題是,現在還有選擇可言嗎?
如果守不住北京,就算能夠取得抗戰的勝利,那也是幾年、甚至十幾年之後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臺灣當局虎視眈眈,就算大陸政權在遷到成都之後,能夠憑藉西南地區的險要地形與巨大的戰略縱深擋住敵人,正統地位也會受到威脅。到時候,對當權者構成最大威脅的不是游擊隊,而是另外一個得到了國際社會承認的政權。
說得直接一點,中央領導必須把守住北京,取得抗戰勝利放在首要位置上。
事實上,也只有在這個前提條件成立之後,游擊隊的政治訴求才會成爲難題,而在此之前,游擊隊的利益要求都只是要求,而不會落實。
關鍵就在這裡。
要想守住北京、取得抗戰勝利,就得依靠游擊隊,也就得答應游擊隊的利益要求。
對當權者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考驗智慧的難題。
劉誠志過來的時候,葉振邦立即注意到,總參謀長的神色很複雜。
“怎麼樣?”羅耀武比葉振邦還要急。
“走吧,元首讓你們進去。”劉誠志朝那幾個游擊隊長看了一眼。
與絕大部分基層軍官一樣,游擊隊指揮官也以年輕人爲主。這次代表一百多支敵後游擊隊留下來的五個游擊隊長都只有三十來歲,最小的一個大概只有二十五歲。但是誰也不會懷疑他們的素質,至少在戰場上,他們的表現不亞於正規部隊的任何一名基層軍官,而且有着更加豐富的敵後鬥爭經驗。
羅耀武朝幾個游擊隊長點了點頭,率先跟上了劉誠志的步伐。
狄劭康的書房並不大,裝修也很簡樸。看得出來,這位執意要與北京共存亡的國家領導人平時也非常節儉,對生活品質沒有太高的要求。
“都請坐吧。”狄劭康親自迎接了羅耀武,在打量幾個游擊隊長的時候,目光還在他們身上停留了幾秒鐘。“老劉大概跟我說了一下,游擊隊的身份問題確實很重要。誰也不能否認,游擊隊是抗戰的重要組成力量,也是打擊侵略者的主力軍。只是在一些細節上,我還想聽聽各位的想法。”
葉振邦沒有坐下,而是跟着狄劭康的秘書,去給其他人端茶上水。
“元首,其實……”
羅耀武剛剛開口,狄劭康就壓了壓手,打住了他的話,對幾個游擊隊長說道:“由你們來說,畢竟是你們提出的要求。”
這下,羅耀武也不好再插嘴了。
“元首,我們不是在趁火打劫。”最年長的那個游擊隊長開口了。
葉振邦記得,那人叫趙承志,以前是第三十九集團軍的一名士兵,東北本地人,立下戰功後升爲軍官,後來主動要求去游擊隊。聽說,在瀋陽會戰期間,他的父母與弟弟都死在了美日聯軍的轟炸之中。
游擊隊中,像他這樣的人佔了絕大多數。
甚至可以說,那些原本在正規軍中服役,後來主動要求去游擊隊的,大部分都有着類似的情況。
“抗擊侵略者是我們的職責與義務,保衛國家也是我們的職責與義務,可是我們必須搞清楚,在擊敗了侵略者之後,我們的利益能否得到保證,以及我們浴血奮戰,到底是在保衛什麼。”
“這還用問嗎?”劉誠志插了一句進來。
狄劭康又壓了壓手,對趙承志說道:“你的意思是,國家到底指的是什麼?”
游擊隊長點了點頭,表示就是這個意思。
這下,氣氛緊張了起來,就連羅耀武都顯得有點尷尬。
毫無疑問,狄劭康非常直接,沒有拐彎抹角,把最主要的話題引了出來。問題是,游擊隊長也非常直接,沒有迴避這個敏感的話題,反而把其當成了主要問題,希望得到國家領導人的正面回答。
“在我看來,這個問題的本質應該是誰代表了這個國家,是中央政府,還是組成這個國家的所有軍民。”狄劭康的坦誠態度,着實讓在場的人都很吃驚。“事實上,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以往,我們一直認爲,國家就是政府,政府代表的就是國家。可是通過這場戰爭,我們必須認識到,能夠代表這個國家的,是全體人民,也只能是全體人民。因此我可以非常坦誠的回答你的問題,你們保衛國家,就是在保衛組成這個國家的人民,那些與我們有着同樣文化與信仰的同胞。”
狄劭康的坦率態度,連幾個游擊隊長都有點難以置信。
只不過,劉誠志與羅耀武已經回過神來,就連葉振邦都看出了其中的玄妙。
客觀的講,在這場戰爭中,狄劭康的處境非常尷尬。雖然用武力實現國家統一,不是他一個人的決定,而是中央領導層的集體決定,就連戰爭期間的很多重大戰略決策,比如打擊全世界的衛星系統,對日本進行戰略報復等等,都是集體決策,但是在出現問題後,狄劭康卻要承擔主要責任。
不可否認,在戰略決策方面,狄劭康確實存在很多問題。
作爲一個戰時統帥,狄劭康最多算得上合格,遠談不上優秀。
這些問題,最終導致狄劭康在高層領導中的地位受到了影響,而對他構成最大挑戰的就是管元山。
狄劭康決定留守北京,正是他與管元山緊張關係的直接結果。
說得簡單一點,狄劭康要想確保自己的政治地位,就得依靠軍隊,特別是劉誠志、以及像羅耀武這種與劉誠志關係密切的戰區司令。更重要的是,守住北京是狄劭康最根本的政治基礎。
爲此,狄劭康肯定會做出最大努力。
明白這一點之後,也就不難明白,狄劭康爲什麼要對幾個游擊隊長開誠佈公了。
只不過,問題肯定沒有這麼簡單。狄劭康能夠成爲國家元首,肯定有他的本事,也肯定有很高的政治智慧,因此不可能不知道,放權之後會產生多大的後患。
顯然,狄劭康把好話說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