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兵有迴應了嗎?”
李忠國有氣無力的詢問着部將,此時軍中已經斷糧整整一日兩夜,雖然暫時還不會出現大規模餓死人的情況,但他現在也是餓的兩眼發花,渾身痠軟。
“那邊只說要向上請示,具體什麼時候能給咱們迴應,末將也不知道啊!”
“該死的回紇狗,當初這些鐵勒人是如何在咱們面前搖尾乞憐的,如今卻也囂張起來。真真可惡又可恨!”
燕軍中絕大多數都在草原上打過仗,尤其是針對鐵勒九部中叛降反覆的部落,如驍勇異常的同羅部。在這其中,鐵勒九部之一的回紇部就常常跟在唐朝邊軍身後扮演走狗的角色,也無怪乎燕軍上下都瞧不起回紇人,現在突然在回紇人手裡吃了虧,便難以接受。
李忠國抱着肩膀,閉目養神,既然沒有迴音,再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體力,此時只有安靜的坐着,纔會儘可能的減少飢餓帶來的死亡氣息。
“何如盡起人馬,和這些回紇狗拼個魚死網破,總好過這般窩囊的活着!”
對於衆將的建議,他只閉目佯作聽不見。
李忠國不說話,也自有人說話。
“拼個魚死網破?你出去問問,有幾個人願意這麼白白的去送死?現在被唐兵包圍在這巴掌大的地方離,逃不成,戰也不成,何如就投靠了唐朝?反正天子姓李還是姓安,咱們不一樣吃這口飯嗎?”
很顯然,此時中軍帳內衆將絕大多數人抱有這種心思,都禁不住議論紛紛。認爲只有先保住了小命,纔有可能談及其他。
天色黑了下去,衆將們遲遲等不到結果,也就一鬨而散,各自回到本帳去歇息。
這時,中軍帳已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若在往常早就有人來點着燭火照亮,可現在哪裡還有人顧得上這些?漆黑一片之中,李忠國猛然睜開了眼睛,騰地坐了起來,快步由軍帳後門出去。
出了中軍帳,李忠國徑自去了後面的一頂小帳篷內,裡面住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傷病未愈的尹子琦。
“將軍,今夜將要起兵突圍,請事先準備妥當!”
聽了李忠國的交代,尹子琦的臉上不驚不喜,只淡淡的問了一句:
“有幾成把握?”
李忠國一愣,顯然是沒料到尹子琦會如此問,然後便搖了搖頭,答道:
“不多,三成!”
三成的確不多,但尹子琦的眸子裡卻流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只要還有機會,就未必會輸,此時逆境之中,就怕失去了鬥志!”
李忠國連連點頭稱是,簡單的交代了幾句,便告辭出去,然後又馬不停蹄的去了距離此處不遠的另一處軍帳。
這一處軍帳雖然比起中軍帳來小了許多,可比尹子琦休養的那處軍帳大的多了,容納十幾個人完全沒有問題。推門進去,便是一股污濁的熱浪涌出來,裡面已經擠擠挨挨的坐了十幾個人。
“都準備好了嗎?”
衆人低聲答道: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將軍發話!”
李忠國一擺手,臉上疲憊之色盡去。
“成敗在此一舉,如果不能成功,我等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末將等追隨將軍多年,只要將軍有令,莫不從命!”
李忠國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叮囑道:
“今夜子時行動,保密爲第一要務,否則你們連這營寨都出不去,就得被洶洶衆怒而淹沒,都明白嗎?”
“請將軍放心,到處都在人心惶惶,哪裡不是亂作了一鍋粥?表現的不正常反而是正常了!”
部下們如此迴應,李忠國心裡泛起陣陣苦澀,如果在七日之前,軍中敢有人如此,必然逃不過軍法懲處。而現在呢,全軍上下身處重圍之中,都在爲了活命而擔心,還有誰會在意什麼軍紀軍法了……
“曾四過來,你今夜的任務就是帶着人無論如何也要護着尹將軍與咱們一同突圍,就算拼上性命不要,本將也不希望尹將軍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尹子琦早就半死不活,帶上他只會成爲拖累。再者,咱們落得如今這步田地,都是拜此人所賜,將軍又何須管他呢?”
“毋須多言,謹記軍令就是!”
別看李忠國對那些將軍、郎將們有的是耐心,對部下的話卻少之又少,現在乾脆不與回答。
子正時分,李忠國終於熬到了時辰,他在等着出營的信號。
忽然間,便聽帳外有人高呼: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救火,便是出動的暗號。只有全軍上下都亂起來,他纔可能帶着自己的嫡系部將,趁機出逃。
沒錯,此時的李忠國早就放棄了這些各懷鬼胎的同袍,推舉他做手令,又都陽奉陰違,或有軍令下達,但有一點覺得不公者,就公然違抗。戰不成,走不成,照此下去,他完全看不到一絲希望,與其在這裡乾耗下去,不如帶着嫡系人馬相機潰圍而出,說不定還能逃得一條生路。
之所以在走之前帶上尹子琦,李忠國並非安的好心,爲了返回洛陽以後減輕罪責,此人就是上好的替罪羊。
到了這種時刻,正所謂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李忠國出了軍帳,便見部下們早就等在了外面,都是一臉的期待與興奮。雖然此去也是九死一生,可再渺茫的希望也比註定等死要強了千倍萬倍。
再看東面對方草料的位置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他們的傑作,只爲了引開軍中衆將的主意。
劈開了一大片柵欄,倉促修起的軍營外面外面並無壕溝遮擋,衝出去就是廣闊的天地。
衝出了數裡之後,李忠國回望亂作一鍋粥的大營,眼睛裡閃過複雜的神色,但他毫不後悔,留下來就是無休止的爭執和等死。至於投降,他想都沒有想過。
……
磨延啜羅在日落之後就趕回了營中,不過爲了多餓叛軍一些時日,並沒有立即派出使者回應他們的投降請求。不過,就在當夜子時,忽然被一陣急急的軍報從睡夢中驚醒。
“叛軍大營火起,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當真?”
得到稟報之後,磨延啜羅頓時睡意全無,他忽然發現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既然秦大夫不同意他殺降,何不趁此機會多撈些首級賺軍功呢!
磨延啜羅急不可耐的登上敵樓,便望見不遠處的叛軍大營果如稟報中一樣,燃起了熊熊大火,裡面人頭攢動,也不知是發生了營嘯還是兵變。不管發生了什麼,結果都是一樣的,叛軍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營外,如果此時突襲軍營,勢必將一舉功成。
“傳令下去,都別睡了,出兵襲營,天亮之前務必結束戰鬥!”
回紇部的馬步軍在草原上早就習慣了枕戈待旦,進入中原以後依舊如此,僅僅半個時辰不到,便已經大舉開出了軍營,直奔叛軍大營突進而去。
最初,磨延啜羅還擔心叛軍回有什麼埋伏,派了幾個千人隊上去,這才發現他們早就放棄了抵抗,此時的營寨不過紙糊的一樣,已經成了擺設。
嗷嗚!嗷嗚!
吹角之聲陡然響徹上空,就在叛軍未及反應之間,回紇馬步精銳排山倒海般的衝進了不堪一擊的軍營。本就陷入混亂中的叛軍此時也根本來不及抵抗,只好各自爲戰,做着最後的掙扎。
有的叛軍將領反應快,馬上大聲疾呼,“別殺,別殺,願降,願降!”
然而換來的迴應只有冷笑與無情的馬刀。
霎時之間,曾經不可一世的幽燕邊軍竟成了毫無還手之力的軟腳雞,任憑回紇人左衝右突的宰殺着。
哭號聲,呼喊聲,叫罵聲,戰馬不安而又急促的嘶鳴聲,密集的金鐵交擊之聲,充斥着叛軍大營。
磨延啜羅素來喜好親自衝殺于軍前,此時早就殺得渾身浴血,只見他面色猙獰,彷彿剛剛淋過了一場血雨,興奮的叫着,喊着,手鍾一柄唐朝陌刀頻頻劈砍,每一次上下就意味着收割了一條大好人命。
這種近似於屠殺的大戰進行了整整一夜,天色破曉時,早已雞鳴四起,回紇兵這才收住了手中的屠刀。
放眼整個軍營,已經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甚至於連個落腳的乾淨地方都沒有。
不時還有步卒來回遊走,看着哀嚎未死之人便上去補一刀,順帶着割下首級。
小半個時辰,轅門外的首級竟已經堆的小山那麼高。
不過,磨延啜羅卻悶悶不樂,因爲此戰中的關鍵人物,尹子琦在昨夜下落不明。
他已經從被俘的軍將領口中得知尹子琦的確切消息,此人並未如傳言中死去,而是半死不活的一直隨軍轉移,這段時間以來,真正負責指揮的人是個叫李忠國的契丹人。
關於李忠國的消息,與此前俘虜中的傳言大致不差,獨獨尹子琦,是個意外的驚喜。然則,搜尋之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驚喜也就成了失望。
非但尹子琦不見了蹤跡,就連李忠國也一樣是聲不見人死不見屍,磨延啜羅意識到,這兩個人一定是在昨夜趁亂逃走了!這讓他如何甘心,於是又當即下令,大舉搜山,誓要把尹、李二人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