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青燈,青燈
許桐沒料到他會說出“穆青燈”的名字,愣住了。盛天偉低嘆,許久後再道,“齊雪和戚嬌嬌手裡的合同我連見都沒見過,但落款的簽名的確是我的,所以,我思來想去,能把我名字簽得這麼像的人就只有穆青燈。”
“我……不明白。”作爲盛天偉最早任的助理,穆青燈絕對是有機會臨摹盛天偉的簽名,但凡老闆身邊的助理,見老闆的簽名比見其他高管還要多,可就算這樣也不可能說模仿得一模一樣甚至連筆跡專家都分辨不出。更令許桐不解的是,盛天偉知道這件事!
一個老闆知道有一個能把自己的名字簽得連筆跡專家都辨認不出的助理,非但不辭退,還任由之,這本身就不符合邏輯。除非盛天偉是那種爛泥扶不上牆或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那麼有個信得過又強有力的助理幫他處理文件還能說得過去,雖然,這是一種極其敗家的行爲。可很顯然後者的推測不符合盛天偉,因爲盛天偉有個強悍的母親—蔣綾,那位足可以支撐遠勝集團的女人怎麼可能任由一個助理來越俎代庖?再者說,盛天偉在商場上也從不是個軟柿子,他性格剛烈強勢,當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盛天偉是聰明人,當然能從許桐眼裡看出疑惑來,他眉間神情稍顯凝重,許久後點了支菸,猩紅的菸頭於他手指間靜靜燃燒,沉默的氣流輕輕竄動,使得彼此之間有些壓抑。等煙燃了大半支,盛天偉才道,“穆青燈模仿能力很強,平時最喜歡學人寫字,尤其是喜歡臨摹我的簽名。”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又道,“關於穆青燈的這個愛好,我是知道的,而且很清楚。”
許桐眉頭微微皺起,眼裡更是疑惑,他知道?既然知道怎麼還允許她在他身邊做助理?一個上司能夠縱容自己的下屬到如此地步,除非……想到了一種可能,並且被這種可能擊痛了神經,許桐驀地擡眼看他。盛天偉平靜地與她對視,似乎也看穿了她內心的猜測,便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是的,我和她相愛過。”
許桐只覺得胸口被什麼鈍器狠狠撞擊,悶着疼,表面不覺什麼,卻受了內傷,鮮血淋漓。不知怎麼,他這般坦誠她卻有些怨恨了。他用了“相愛”這個詞來形容他和穆青燈的關係,那麼就不是穆青燈單純的一廂情願。他對穆青燈動過感情,否則就不會允許她有機會臨摹他的簽名,也許當時的盛天偉只是覺得這是情人間的舉動,而超出了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那麼,他現在還愛嗎?
“警察並不知道這件事,對嗎?”她乾澀地問。
“許桐。”盛天偉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事實上穆青燈只是我的猜測,我無法肯定百分百是她,畢竟她已經嫁人了,怎麼可能還會去籤我的名字。”
“你們既然那麼相愛,她怎麼還嫁別人了?”許桐酸溜溜地問。
盛天偉重重嘆氣,“說來話長。”
許桐斂下眼眸,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不勉強你。”
“不,事到如今我對你不想隱瞞什麼。”盛天偉看着她,語氣堅決,“之前你說在沈強的舊居看見過一個老太太是吧?”
許桐點頭。
“我以爲是你的誤覺,因爲沈強家對面的住戶早就搬走了。”盛天偉彈了彈菸灰,“但後來我看到了人臉拼圖,才知道你當時沒有出現誤覺。”
許桐一怔,“你認識她?”
盛天偉點頭。
“……她不會就是穆青燈吧?”許桐說完這話後覺得想法有點大膽,能跟盛天偉相愛,那必然是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在年齡上會比他小或是相當,那個老婆婆怎麼會是穆青燈?
盛天偉搖頭。
許桐原本也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多餘,所以見他否認也沒驚訝,問,“那,她是誰?”
“她叫郭香雲。”盛天偉一字一句,“是……盛家以前的保姆,也是穆青燈的媽媽。”
許桐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盛天偉將菸頭掐滅,又喝光了解酒湯,湯中的姜辛辣了他的喉嚨,那段往事也一幕幕在腦中走馬觀花。
郭香雲是在盛家待得年頭最長的保姆,說是保姆,其實後來當盛家的下人越來越多時,郭香雲也成了盛家的管家。從盛天偉懂事時郭香雲就在盛家工作,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的。他是家中獨子,又是唯一的繼承人,所以父母對他十分嚴格,但郭香雲對他特別好,對他處處照顧和關愛,他不痛快了,心裡苦悶了都會跟郭香雲訴苦,可以說,他小時候對郭香雲的感情勝過對自己父母的。
當然,郭香雲有自己的孩子,她有個女兒叫穆青燈。聽母親說郭香雲是個挺可憐的女人,出生在陝甘特別偏遠的小山區,又遇人不淑,丈夫不但嗜酒還是個賭鬼,喝醉了就賭,賭輸了就回家砸東西逼着她拿錢還債,終於有一天她丈夫動了要把小青燈賣掉抵債的念頭,嚇得郭香雲帶着孩子就跑了。就這樣,郭香雲一路打工到了盛家,那一年,盛天偉兩歲,穆青燈一歲。
可以說,盛天偉和穆青燈是在一個家裡長大的,郭香雲手腳利落,將盛家上下打理得十分穩妥,蔣綾十分喜歡郭香雲,就將她留在了盛家,又說服了盛父給穆青燈找個好點的學校,目的就是想讓郭香雲安心在盛家工作。所以說,穆青燈從小就受了良好的教育。
他們兩人的關係很好,穆青燈是文靜的女孩子,性格內向,長得說不上傾國傾城,但櫻桃小口着實迷人。只是學習成績不算太好,只念了個普通的大學,畢業後盛父出於情感便將穆青燈招進了公司。穆青燈最開始是盛父的秘書,平時打打下手,也沒太接觸到重要的工作,等盛天偉進公司後,盛父就將穆青燈轉到了盛天偉的手下。
兩人年齡相仿,又自小在一起長大,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爲過。那時候的盛天偉也是年輕氣盛,加上他是盛家少爺的身份,喜歡他的姑娘自然不少,環肥燕瘦想要什麼樣的都有,但他只關注穆青燈。原因是他感覺穆青燈跟其他對他示好的女人都不一樣,她不愛說話,更多的是傾聽,他喜歡她的溫柔懂事。
他教會她很多事,工作上的事,漸漸地她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提升。因爲長期待在他身邊,所以臨摹了他一手的好籤名,盛天偉喜歡她,也就縱着她肆意臨摹,甚至還手把手教她怎麼籤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都會把穆青燈逗得咯咯直笑,看着她笑,盛天偉就覺得很滿足了。
穆青燈自然對盛天偉早是芳心暗許,但一直以來她都叫盛天偉哥哥,直到盛天偉到公司第一年的生日晚宴後將她拉到了花園,在她臉上落下一枚輕吻時她才知道,原來盛天偉也是喜歡她的。就這樣,盛天偉和穆青燈戀愛了,但這個關係沒有公開,只是秘密進行着。
直到有一天,他倆的關係還是被盛父給發現了,盛父本就是嚴父,知道這件事後十分惱火,將盛天偉叫到了書房,問他有要跟穆青燈結婚的打算嗎?盛天偉那時年齡小,壓根就沒想過結婚的事,盛父這麼一問,他反倒愣住了。盛父見狀更是生氣,責問他有沒有碰過人家姑娘,盛天偉馬上發誓說沒碰過,他的確喜歡穆青燈,但戀愛的那段時間他頂多就是拉拉手親親她而已,穆青燈太羞澀了,他不大敢碰她。
盛父勒令他跟穆青燈分手,盛天偉自然不同意,跟盛父吵翻天,結果這件事就被蔣綾和郭香雲都知道了,蔣綾知道後沒太多反應,只是勸說盛父不要着急上火,而郭香雲得知後第一個反應就是狠狠打了穆青燈一耳光,哭着罵她不知好歹。穆青燈哭着跑出去,盛天偉生怕她出事就追了出去。
穆青燈不想跟盛天偉分手,追問他能不能娶她,盛天偉啞口,因爲他不想結婚太早。穆青燈怒罵他沒責任心,主動提出了分手。盛天偉還想挽回的時候卻接到父親突然昏倒被送到醫院的消息,他只能先去處理父親的事。
父親是突發腦溢血入院,直接推進了手術室,可再也沒出來,爲此,盛天偉深受打擊,多年來就陷入內疚之中,爲此,蔣綾也對他心生怨懟了很多年。父親的離去,註定了他和穆青燈的結局,後來,穆青燈嫁人了,郭香雲也離開了盛家。
盛天偉講完這段往事後又點了支菸,深吸,輕吐,神情沉重。許桐久久無法平靜,對於盛天偉的事她知道得甚少,現在這個案子處處針對於他,她也三番兩次懷疑過,只是沒想到會牽扯出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往事。
“郭香雲離開盛家後去了哪裡?”她問。
盛天偉道,“應該是跟着穆青燈走了。”
“應該?”
盛天偉點頭,“穆青燈對我有怨,因爲我無法娶她,而父親的死又跟我和她的關係有關,所以她不想見到我,只遞交了辭職信,後來郭香雲找到我,跟我說青燈結婚了。”
“她嫁給誰你不知道嗎?”
“按照郭香雲的說法,他們應該是回老家了,聽說穆青燈找了個老家那邊的人。”
許桐眉頭不展,“既然是心甘情願分手,也是心甘情願嫁人,那麼怎麼又會出現她冒名你的簽名?郭香云爲什麼會在沈強家出現?”
這也是盛天偉想不通的地方。
“所以,在我看到拼圖後纔會震驚,郭香雲應該是跟穆青燈在一起纔對。”
許桐想了想,“伯母能不能清楚這件事?”
盛天偉搖頭,“我媽這幾年都不問公司的事,父親的死又令她十分避諱郭香雲母女,所以肯定不會打聽她們的情況。”
許桐陷入沉思。
“但令我不解的是,穆青燈是因爲嫁人而離職,她走後公司開始謠言四起,說她是失蹤了,更是有人拿着她的名字做文章,一盞青燈總會嚇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而眉首在那段時間也拋棄了沈強離職嫁人,可能是怕了公司的氛圍。”
許桐驚訝,“你的意思是,在沈強之前就有人拿着青燈嚇人?”
盛天偉點頭。
“那木偶又是怎麼回事?”
盛天偉搖頭。
事情陷入了僵局。
“我需要去舊址確認一下。”盛天偉許久後說。
許桐想都沒想,“我跟你一起去。”
盛天偉擡眼看她,“你相信我說的?”
“所以,你必須要證明給我看你是清白的。”許桐回答冷靜。
盛天偉笑了笑,很聰明的女人。
“除此之外,我還需要見一個人。”盛天偉輕聲說,“當然,如果你也想一同前往的話,前提是,我們必須要避開警察的視線。”
“你想見誰?”許桐稍稍警覺。
盛天偉稍作思考,道,“梵尼。”
“梵尼?”許桐震驚,“她不是瘋了被家人帶走了嗎?”
“但是,陸北辰一直在找她的下落。”
許桐聽說陸北辰是受梵尼的親人所託,但一直以來她都認爲不過是陸北辰要查盛天偉的藉口。她想了想,腦中又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看向盛天偉,“難道,她並沒有被家人帶走?”
“當時她隻身一人,我並不知道她還有家人。”盛天偉眉頭深鎖,煙夾在手裡靜靜燃燒,燒了大截的菸灰。“她被沈強嚇瘋了,我也只能把她送進療養院。”
“也就是說,這些年她一直都在療養院?”許桐驚愕。
盛天偉再次點頭,“我只能這麼做,爲她找最好的療養環境和療養師。”
“她的病情……”
盛天偉嘆氣搖頭,“很不樂觀。”
許桐只覺得天旋地轉。
……
回上海這麼久了,這是顧初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進A大校園。考試時間是上午八點,她早早地就到了,走過那片白蘭樹下時纔剛過七點。十月的天空異常湛藍,這條路始終熱鬧,哪怕是早晨,也能看見來這裡晨跑的學生。顧初不敢在這裡待太久,生怕太多回憶會纏了大腦影響發揮,便匆匆穿了林子往教學樓方向去了。
只是沒想到這次監考的會是方教授,她是A大的老人了,專教解剖學的。顧初認識她,以前上過她的課,同時的,她也教過陸北深,當年陸北深的解剖課上得最好。方教授還記得她,見了她後直叫她小丫頭,顧初一聽這個稱呼差點就落淚了,當年她在班上年齡最小,教授總喜歡這麼叫她。
“陸教授來替你辦理入學手續的時候我正好經過,我還以爲是北深那小子呢,原來是他哥哥啊。”方教授住校,見顧初來得早就拉着她聊家常,老太太很健談,每天笑呵呵的,學生們都喜歡他,親切地稱他爲“解剖室奶奶”。
顧初手抱着熱水杯,輕輕笑着,沒多說什麼。
“他真不是北深嗎?”方教授很好奇。
“教授,他是陸北辰。”
“還真是一模一樣啊。”方教授感嘆。
“雙胞胎嘛。”
方教授是個上了年齡的人,上了年齡就喜歡回憶,雖說她桃李滿天下,但顧初給她留下的印象還挺深刻的,所以開始喋喋不休說着過往的事。顧初本不想回憶,但總會被方教授口中的一件件事所牽扯。末了,方教授又提起了陸北深,嘆了口氣,“也對也對,北深那小子可比他哥哥愛笑多了。”
“北辰只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顧初爲陸北辰說好話。
“提到工作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方教授端起了茶杯優雅地喝了口水,“咱們學校法學院今年擴招,這件事你知道嗎?”
顧初搖頭。
“是這樣的,法學院那邊擴招,意味着校方這邊對法學這塊的重視程度提高了。之前我們也聽說過陸教授的大名,只是礙於他在國外又是身價過高請不起,現在他在國內,又跟你有這層關係,你看看能不能請他來爲咱們法學院這邊講幾堂課?”方教授笑呵呵地問。
顧初被方教授的“跟你有這層關係”這句給弄得紅了臉,清了清嗓子,“教授,其實我跟他……我只是做他助理的,當然,學校這邊如果有這個想法的話,我幫校方問問就是了。”
“老師是過來人,當我看不出來啊?”方教授一切瞭然,當然,學生的事她看得多也不說破,“如果你能幫着說說那就太好不過了。”
“我盡力。”顧初可不敢替陸北辰應下這件事,萬一他不同意或沒時間呢?
“哦對了,北深怎麼樣了?是出國了嗎?”
顧初的手指微微僵硬了,脣角的笑也凝固,許久後才道,“他……過世了。”
“什麼?”方教授手一抖,茶水濺了出來。
……
七點五十分,顧初坐在待考區等待,與她同期考試的還有幾名也是保留學籍回來繼續留讀的學生。幾人許是都認識,又或者是聊着聊着就相識了,嘰嘰喳喳的。顧初始終安靜,在一旁喝着咖啡,滿腦子都是方教授剛剛的反應,她後悔了,不應該刺激老教授纔對,北深是她很得意的學生,就這麼知道他不在了,這相當於在教授心頭割肉。
手機響了好幾聲顧初都沒聽見,深深陷入自責當中,直到旁邊的同學提醒她,她才反應過來。接起,竟是魚姜。
“我知道你今天考試,按理說不應該給你打這個電話。”魚姜在那邊的態度不是很好。
顧初知道魚姜打過來電話肯定沒好事,就暗自做足了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輕輕嘆出,“電話都已經打過來了,還有什麼不應該的?說吧。”
“你應該爲Vic做一點事。”魚姜的聲音清冷,“就像,他能爲了你換了整片楊樹一樣。”
旁邊的人很吵,顧初放下咖啡杯走出了待考區,踱到走廊的盡頭,“你說吧。”走廊的盡頭是琉璃花紋玻璃,將陽光過濾成五彩斑斕,她仰頭眯着眼,斑駁的光亮映得她面孔細膩光滑。
“溫泉碎屍案雖然你退出來了,但因爲牽扯了你朋友還有你的親戚,所以這件事令Vic很爲難,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親自說服她們,要她們乖乖配合調查,尤其是你的表姐許桐。”
許是陽光太晃,顧初只覺得眼睛刺痛了一下,這種痛傳到了耳朵,只聽見“嗡”地一聲,緊跟着腦袋差點炸開。
“你說我表姐?許桐怎麼了?”
“筱笑笑被人綁架,凌雙又跟龐城的死有關,你表姐更誇張,幫着盛天偉打掩護,她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嗎?那個盛天偉是人是鬼還不清楚,堂堂一個上司公司的老闆,竟做起了拿人油和人血烹飪的勾當,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外灘匯和整形機構都是盛天偉旗下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