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能是我
送到1211房時,陸北辰早就洗過澡了,襯衫西褲換了白色睡袍,結實的胸肌上還掛着水珠,頭髮未乾,顧初推車進來正好跟他打了個照面,不知怎的就有點口乾舌燥,瞥開眼不去看他,一直將推車推到了餐廳,將兩道菜小心翼翼端上了桌。
上好的骨瓷餐盤,銀製的筷子,還有備好了溫熱的白水,旁又放了擦手的熱毛巾,整齊地卷放在金色樹葉狀的小碟子中。副總、餐廳經理及客房經理站成一排,等着陸北辰品嚐佳餚。陸北辰進了餐廳後看了他們一眼後,說,“你們可以離開了。”
幾位倒是暗自鬆了口氣,剛要走,又聽陸北辰不鹹不淡地命令了句,“顧小姐留下。”
顧初沒驚訝,早就接受命運般似的保持淡定,停了腳步,倒是副總覺得奇怪,剛要開口詢問,陸北辰就開口解釋,“是顧小姐做得這道菜,那就要負責到底。”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但這個時間,眼前的客人又衣冠不整的,總會讓人浮想聯翩。顧初知道他就是純心要讓人誤會,即便解釋也是白搭,便對副總說,“請放心吧。”
副總還想叮囑她幾句,就見陸北辰面露不悅了,也只好作罷,她今天算是領教了這位陸*醫的怪脾氣。
幾人離開後,陸北辰才坐到了餐桌,顧初在他對面站着,恭敬有禮。
“坐吧。”他招呼她。
“陸教授客氣了,我站着就行。”
陸北辰微微僵了神情,語氣變得冷硬,“我讓你坐。”
顧初便安靜地坐下了,見狀,他的神情才稍緩。
“我以爲你會問我。”他開口。
“問什麼?”
陸北辰看着她,“問我怎麼會知道百花令,又怎麼會知道你能做百花令。”
“我想問。”顧初冷靜回答,“但是依照陸教授的回答,怕又是搬出北深說事,您自然會說,這是北深告訴您的。”
“學聰明瞭。”
“跟普通人聊天,智商保持正常就行,跟陸教授聊天,智商需要爆表纔可以。”
“誇我?”
“也算是自誇。”顧初字字不讓。
一句話說得陸北辰忍不住笑了,聲音爽朗。顧初原以爲他會勃然大怒,沒料到他會這麼表現,擡眼看着他,卻覺得他的笑容如同陽光,一直蔓延入眼,又滑落脣邊,甚是帥氣迷人。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開懷地笑,以往幾次不是陰陽怪氣就是高傲冰冷。
他笑得樣子足以蠱惑人心,那薄薄的脣及嘴角抿起時,看起來不近人情,一笑起來,便使得生人勿近的他平添了幾許溫柔,眉眼間的堅冷就化作了春風。
可這笑,像極了北深。
顧初就覺得窒息了一下。
而陸北辰似乎察覺出了什麼,很快地收了笑,拿起筷子嚐了一口。顧初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被勾住了,她生怕他來一句:這麼難吃的東西給我吃?她聽說了眼前這個男人嘴巴有多刁的傳聞。
“這個味道讓人懷念。”豈料,他是這麼評價百花令的。
顧初一愣,而後狐疑地看着他。
他便又不着痕跡地補上了句,“聽北深描述過百花令的味道,看來顧小姐做菜是有一手。”
顧初的疑慮便打消了。
北深吃過百花令,是當年她跟家裡大廚學了很久,手到擒來後才做給北深吃的,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北深吃百花令時臉上的笑,他拉過她的手輕抵脣邊,說,初初,遇上你是我的幸運。北深在說這句話時,眼裡掬了厚重的深情。
他覺得,她是他的幸運,可顧初現在才知道,其實她是他的災難。
“您滿意就好,請慢用。”
但陸北辰放下了筷子,喝了口水,便不再動菜了。
“可以撤走了。”
“啊?”
“我晚上沒有吃太多東西的習慣。”
“可是……一口算多嗎?”他才動了一下筷子而已!
陸北辰淡淡笑了,“怎麼?很生氣?”
廢話!折騰了這麼久,您老先生才吃了一口就完事了,拿她當禮拜天過呢?她可是連晚飯都沒吃就跑過來上班,然後又遇上了這麼一難伺候的主兒,顧初的腦袋上飛過一個連隊的尖刀,恨不得齊刷刷地捅在陸北辰的身上將他分骨拆筋,但她只能笑得如花,“哪敢生氣,您是客人嘛。”
“也對,你做得辛苦,我總不能不領情,這樣吧,我再吃點兒,但前提是,你陪我一起吃。”陸北辰忍着笑。
顧初聞言這番話其實是胃跟着一蹦,是樂的。但出於素質,她還是說,“這是違反酒店規定的,如果——”
“顧客是上帝。”陸北辰打斷了她的話,“上帝讓你吃,你就吃。”
有這麼難伺候的上帝嗎?
顧初雖心裡嘀咕,但胃早就投降了,向來無堅不摧的她只有一個弱點,就是抵擋不住美食的*,知道她的人都清楚,她是個嘴巴刁有品位的吃貨。
“請吧,既然你之前做過百花令,那麼嚐嚐你現在的手藝。”
這個說辭成了最強悍的藉口,顧初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下,拿起筷子,來品嚐一下自己忙活了四十分鐘的成果。陸北辰在對面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吃得較慢,顧初着實餓了,始終悶着頭,所以沒注意陸北辰始終看着自己的神情。
說實話,顧初安靜的時候真叫一個安靜,吃東西的時候,往往就一改安靜的模樣。陸北辰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脣,夾塊雞肉,想要放到她盤子裡,但筷子舉了半天,最後,還是放回了原位。
“你還有幾分兼職是我不知道的?”他問。
顧初咀嚼的動作停了下,擡眼看着他。
“在大排檔賣煙、在酒店做服務員,還有呢?”
“沒了。”
陸北辰一瞬不瞬盯着她,似乎在判斷她話裡的真實性。
“那個……”顧初動了動筷子,“我能繼續吃了嗎?”
陸北辰愣了下,緊跟着有點哭笑不得,他清了清嗓子,“可以。”
“謝謝。”顧初覺得,浪費食材是可恥的,浪費最美味的食材是可恥的最高境界。
二十分鐘後,兩個盤子空空的,而這個期間,陸北辰只是又多吃了三四口而已。
顧初瞅了瞅空盤子,又瞅了瞅陸北辰,然後默默起身,默默地收拾盤子,默默地將筷子從陸北辰手裡拎出來,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別做了。”他莫名地說了句。
顧初以爲他不讓她收拾了,說,“這些客房服務要做的工作——”
“我的意思是,別在這工作了。”陸北辰突然情緒又變了,語氣不耐。
她的大腦放空了幾秒鐘,然後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把你的正職做好比什麼都重要。”陸北辰皺眉,“還是,你就喜歡在這種拋頭露面的地方工作?來炫耀什麼?你的年輕?或者是你的漂亮?”
一番話嗆得顧初有點啞口,半晌後才說,“這是我自己的事啊。”
這次輪到陸北辰無聲了,可他的臉色有點難看,眼睛裡陰沉沉的一片,靜靜地看了她大半天,脣抿得很直,還是什麼都沒說,起身走出餐廳。燈光拉長了他的背影,這一刻,顧初又恍惚覺得他是北深,心就莫名地疼了一下。
推着餐車出來,見陸北辰在會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他的頭髮已經幹得差不多了,漆黑如夜,像他的眼。他點了支菸,於修長的手指之間,那火光在昏暗的光線裡若隱若現,又令她想起聚會那晚的情景。其實顧初一直不喜歡抽菸的男子,所以北深是不抽菸的,可現在,看着陸北辰點菸抽菸的樣子,舉手投足竟覺得高雅,有種說不出的男人沉穩勁,還有,透着一股子狠勁兒。
“你到底需要多少錢?”他冷不丁又問。
顧初鬆了推車,輕聲說,“我想不單單是爲了錢,像我們這種平民百姓,只能努力活好每一天才能證明我們還活着。”
陸北辰冷笑,“這話從你一個年僅25歲的丫頭嘴裡說出來,聽着還真刺耳。”
顧初不想跟他多加糾纏,輕輕一欠身,“如果沒什麼事兒我就告退了。”
“誰說沒事兒?”陸北辰不領情。
“那您還需要什麼?”
陸北辰沒馬上回答,輕輕吐出菸圈,弱化了他英俊的輪廓。卻又將半截煙摁滅在菸灰缸,起身,朝着她走過來。顧初沒料到他會上前,大腦緊了一下,還沒等反應過來,胳膊便被他箍住,緊跟着被他強行拉進了臥室。
他的力氣不小,顧初一陣慌亂,“你要幹什麼?”
下一秒,臥室的房門就被陸北辰甩上,他一推,顧初沒站穩就倒在了g上。他倒沒有接下來的動作,只是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像是鎖住了只小獵物。顧初趕忙起了身,再開口聲音有點發抖了,“你什麼意思?”
“這張g還是有點問題。”陸北辰微微眯眼。
顧初覺得鬆了半口氣,壓了壓情緒道,“還有什麼問題?”
“太冷了。”陸北辰意外地笑。
她不解。
他隔着她能有一米的距離,脣角笑容擴大,“言下之意是,我需要個暖g的。”
顧初一激靈,剛纔那半口氣又提上來了,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脊樑骨也瞬間涼了。“我們……酒店沒這種服務。”話畢,她想走。
可陸北辰輕鬆擋住了她的去向,她咬咬牙,轉另一邊。這一次陸北辰有了行動,手臂一收,順勢將她摟在了懷裡。
“你、你放手!”她驚了,反應過來後用力推搡着他。
他卻是用了力的,手臂成了牢籠,將她結實地鎖在懷裡,只容她小臂抵着他胸膛的空間。他本來個子就高,顧初就真成了鳥,鷹和鳥的對決,輸贏往往是可想而知的。她覺得小臂壓得生疼,他的胸膛太硬了。
“你跟了我不就不缺錢了?”他再次拋出這個話題,壓着臉低語。
“我、我不需要。”顧初這一次比上次還要慌。
“那你需要什麼?”輪到他問這句話。
“放開我。”
陸北辰盯着她的瞳仁縮了縮,如此近的距離,他能清楚看到她眼裡的驚慌,她是真的在怕他,有了這種感應,陸北辰的臉色變得愈發陰霾,手臂收得更緊,直逼着她不得不擡頭看着他。
“爲什麼不能是我?”
顧初大腦嗡嗡響。
“你能跟那個姓喬的,爲什麼不能跟我?”他發了狠。
危險氣息撲面而來,顧初用盡全力將他推開,剛要拉門,男人從她身後騰出一隻手,按住了房門,她便開不開了,緊跟着她被陸北辰扳過來壓在了房門上,他再次俘獲了她,高大的身影就將她罩了個瓷實。
“我會報警的,你別亂來。”她看見他眸底深處像是凝聚了駭浪,暗沉可怕,隨時都能將她席捲。
陸北辰的氣息落在她的鼻骨,他盯着她漲紅的臉,下一秒,倏地低頭壓來。
顧初驚喘,下意識別臉避開即將到來的危險,男人的脣就偏了,落了她的臉頰。他皺眉,再側臉找尋她的脣,有些強硬的。顧初便掙扎了,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陸北辰有了察覺,停了動作,乾脆整張臉埋在了她的髮絲間,雙臂卻還在用力地箍着她。
她害怕了,想推開他。
他卻低低地命令,“別動了。”
兩人貼得太近,顧初瞬間明白他不讓她動的原因,臉更是紅透了,愈發地又驚又怕,但也不敢再動了,只能任由他貼着自己,炙熱的呼吸滾落在她的脖頸。他的浴袍也有些鬆了,她的手是直接接觸他的胸膛,掌心下是他滾燙的肌理,再下,是他有力的心跳。
這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安靜了。
包括,她和他。
顧初心裡終於明瞭了,他不是北深,北深不會這麼對她,他跟北深有太多的不同。
靜謐的夜,男人和女人的呼吸絞纏,疼痛而執着。
就這樣,他摟着她,好久。
久到顧初無法去計算時間,她只知道,彼此的心跳從未平靜過。
直到陸北辰出聲,纔打破了這份死一般的寧靜。
“爲什麼不能是我?”他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嗓音沉重粗噶,如他的呼吸。
顧初覺得心臟被他的嗓音碾壓,無法減緩的疼痛,她壓着急促的呼吸,“爲什麼要是你?”
陸北辰擡臉,手臂撐在了她的臉頰旁,額頭近乎抵着她的,令她最大限度地將他的樣子刻在記憶深處。他濃而長的眉輕輕皺着,添了粗獷的男性魅力,那眼,明明秀逸卻深諳難懂,揪着她的魂魄不放,他的鼻,那麼挺直,鐫刻着堅毅決斷又十足鐵石心腸的輪廓。只是他的嗓音極低,深沉渾厚,“顧初你記住,你欠了他的,就是欠了我的。這世上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我可以用任何方式來討回,只要我不喊停,這筆賬你就永遠還不清。”
“任何方式?也包括剛剛你想要做的那種事?”顧初硬着頭皮說。
陸北辰的下巴繃緊,片刻後說,“對。”
“如果是北深,他不會想到用這種方式來逼着我還債。”
話畢,她明顯感到男人的慍怒,匿藏在眼眸、脣齒、下巴……
陸北辰沉默盯着她良久,開口時嗓音就更涼了,一字一句道,“可惜,我不是陸北深。”
她知道,這麼久了,他已經用不同於北深的行徑一次次告誡了她,他不是陸北深。可明明就是知道,心爲什麼還疼?就好像心口蹲了個小人兒,手裡捏了把刻刀,在她心臟上一遍遍刻下:他是陸北辰,是陸北辰……
說實話,再這麼下去,她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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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溫度愈發地高了,幸得海洋性氣候的溫溼,能驅走日光高倍的乾熱。陽光燦得喜人,顧初晾了滿滿一陽臺的衣物,滿屋子是清洌的洗衣粉味兒。座機響了時,顧初還以爲是顧思,抓起話筒剛想問她今晚想吃什麼時,沒料到是酒店那邊打來的。
“顧初,你需要回趟酒店來。”
“出了什麼事?”
“還是1211房的陸教授。”
顧初一怔,腦海中閃過的又是昨晚的情景。從酒店回來到現在,她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因爲失了眠。只要一閉眼,她總能聽到他問的那句:爲什麼不能是我?還有,他摟着她,緊緊地近乎令她窒息的擁抱,他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呼吸的聲音,他的心跳聲……那些等等,都像是定了格的照片,反反覆覆地在腦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