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兒坐在輪迴客棧的門前,呆呆的想着這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無數的畫面如零散的碎片,在她的腦海中掠過。現在的她,其實心中只有兩個心願,一是找到當初將自己擄到這裡的那人,她一直認爲,如果不是那人的出現,無定老祖就不會爲了自己和他大戰數日,以至於功力大損,纔會在和那崑崙散人何道子的拼鬥中意外身隕。
所以,那黑衣男子其實就是罪魁禍首,他雖然讓這半步多成爲了亡靈的驛站,卻因此間接害了無定老祖,害了燭兒心中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和尚。
另一個心願,則是讓四喜能夠了解所有的因果,找回真正的自己,迴歸本初。只是,連她自己都一直沒能瞭解所有的真相,又何談讓四喜找回自我呢?
畢竟,從最初的小和尚到四喜,已經歷了四世輪迴。
“紅玉……紅玉……”
一個聲音飄飄渺渺,從遠方傳來,燭兒呆了一呆,轉頭望去,就見半步多的街道另一側,飄蕩的淡紫色霧氣中,緩緩走出了一個身影。
這身影悄然在街上出現,小心翼翼的走着,目光遠遠的凝視着輪迴客棧門前的那點燈光,眼睛連眨也不眨一下。
這人穿着一件青色的道袍,身後揹着桃木劍,看樣子似乎是個降妖捉鬼的道士,但看臉上卻很年輕,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
正是小道士四喜。
半步多街道,那翻涌飄蕩的霧氣中,時常會冒出一兩個猙獰的嘴臉,或是怪異的身影。那街道兩側的建築物裡,也偶爾會出現幾雙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那些都是在這裡生活的妖魔鬼怪,無法輪迴,永世徘徊,只是他們全部都隱藏了起來,並不容易讓人看到。
不過,四喜現在對這些絲毫都沒有在意,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的那一盞燭火,一點燈光。
還有,那在燈下獨自惆悵的紅衣女子。
……
二十年前。
“小道士,上來啊,我這裡的飯菜又香又好吃呢。”
四喜擡起頭,看着那倚在欄杆上的女子,她皮膚白皙,細長的眉,彎彎的眼,挺翹的鼻樑,薄薄的嘴脣,半截雪白的手臂託着腮,笑吟吟的看着他。
清晨的朝陽映在她的紅裙上,便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進了四喜的鼻子。
四喜有些慌亂,因爲趕路而顯得紅撲撲的臉上,看上去還有幾分羞澀,他今年剛好十八歲了,還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女子。
半步多中。
四喜呆呆的望着前方,那在燈下的女子,她皮膚白皙,細長的眉,彎彎的眼,挺翹的鼻樑,薄薄的嘴脣,半截雪白的手臂託着腮,卻是滿面的哀愁,哪裡還是那個曾經倚欄輕笑的客店老闆娘?
……
“小道士,想吃點什麼,我這裡可是什麼都有哦。”那紅衣女子像陣風般從二樓的欄杆處飄了下來,眨着眼對四喜說。
四喜擡頭,便看見了女子胸前的一片雪白,嚇的他趕緊低頭,唸叨着:“無量天尊,無量天尊,小道士只要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即可。”
那女子笑吟吟的看着四喜,故意挺了挺胸,語帶嗔怪地說:“你這小道士,幹嘛看見我就低頭,難道我長的很醜,很兇?”
四喜脫口道:“沒有沒有,你很好看,很……很好看。”
“那你幹嘛不敢看我?”
“這……師傅說過,女人是老虎,惹不得,看不得。”
女子笑的花枝亂顫:“哈,你看我像老虎嗎?”她坐了下來,用手託着腮,眯着眼說:“我又沒有咬你。”
……
這句甜膩膩的話語,彷彿又在耳邊響起,四喜心裡撲通撲通跳了起來,望着前方喃喃自語:“你是很好看的老虎……”
霧氣渺渺,這話語輕輕在霧氣中飄蕩,片刻後,前方的紫霧中便幽幽傳來了一個彷彿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我是老虎,嗯,還是很好看的老虎,看來我要謝謝你。”
四喜再次呆了,他已然走到輪迴客棧的門前,那薄霧中的女子,眉目如畫,笑靨如花,依稀仍是當年的樣子。只不過,四喜在她的眼眸中分明看到了無數的歲月和早已逝去的過往。
四喜閉了眼,他多麼希望,此時睜開眼,一切就都再次回到那個清晨,他正坐在小店之中,面前擺着一盤饅頭,一碗稀飯,外帶一碟牛肉,那個一臉兇相的夥計瞪着銅鈴一般的大眼睛,粗聲粗氣地對他說:“吃吧!”
他忽然笑了,隨後便搖了搖頭,讓那些出現在腦海中的幻覺和回憶,都暫時離開,逝去的歲月和過往,已經不會再回來,時光更不可能倒流,紅玉就是燭兒,燭兒就是紅玉。
“你還好麼?”四喜睜開眼睛,淡淡的笑着,對燭兒說道,“這裡冷冷清清,到處都是黑暗和孤寂,你受苦了。”
燭兒也笑了,她望着四喜,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清晨,陽光灑在風塵僕僕的小道士身上,面對着自己,臉卻紅的像塊大紅布。
“謝謝你,我已經習慣了。”她說,“半步多雖然冷清孤寂,不見陽光,但這裡也很安靜,沒有人會打擾我。倒是你,這麼多年一直都在找我,找尋當年一切的真相,你辛苦了。”
四喜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說道:“其實,與其說我這麼多年一直在找你,不如說是在尋找我自己,自從那次跌入山崖,所有人都走了,你走了,師傅走了,白靈子走了,青兒也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卻不知自己究竟是誰。我閉關了很久,卻一直無法靜心,大約過了一百年,還是兩百年?我已記不清了,但我終於還是成功了,我可以憑着自己的能力,和師傅的令牌,以肉身來到這半步多,若沒有找到你,找到真相,我怎麼會放棄?”
燭兒淡淡的笑了起來:“你可知道,你師傅的令牌,其實就是我送給他的,這半步多,若是沒有某種規則的允許,你怎麼可能在這裡待了這許久,又如此自由。”
四喜愣了下:“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其實都是你在暗中謀劃,我師傅他、他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那已經不重要的,你師傅現在早已再入輪迴,當年的事,也已跟他無關。現在需要輪迴的,是你。”燭兒目光爍爍的看着四喜,似乎話中另有含義。
四喜再次苦笑:“可是我即便再次輪迴,我也不會是楚長留,也不會是無定老祖,更不會變成那個小和尚。何況我現在還沒有死,我也不想死,你卻爲何說,我現在需要輪迴呢?”
燭兒望着四喜,嘴脣微微翕動,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默然半晌,突地嘆口氣道:“算了,有些事情,你早晚會知道的。”
她已不再說話,卻站起身,擡頭望着那燈盞,喃喃道:“我在這半步多已經歷了千載歲月,仍然沒有完全驅散這裡的迷霧,也沒有能看清這半步多的真相,你……”
她再次輕嘆口氣,默默搖頭,卻飄身而起,似乎想要回到那燈盞裡,四喜登時急了,他好不容易見到燭兒真身,忙道:“慢,你先不要走,我還有話要說……那個、當年那個夥計,一直跟在你身邊那個,他可就是那頭兇悍的地狼?”
燭兒身形已然飄起,卻從半空飄來她的聲音:“他也是個可憐之人,日後希望你不要爲難他……”
四喜不由奇怪,納悶道:“爲難他,我爲何要爲難他?他難道不是一直幫着你的嗎?他……”
他話音未落,只見面前燭火搖曳,那光亮登時盛了幾分,燭兒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上前兩步,還想要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低低的一聲嘆息。
“唉,她說得對,有些事情,你早晚會知道的。”
四喜霍然回身,就見凌瀟瀟悄然從暗中走出,他忙問道:“這麼說,你也是知道內情的了?快告訴我,她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個……我也不知道……”凌瀟瀟聳了聳肩,也露出一絲苦笑,她擡頭望着那盞燭火,和輪迴客棧門楣上的兩個篆字“輪迴”,淡淡又說了一句。
“有些事情,其實我也很想弄清楚,可惜,我們都身在輪迴之中。”
四喜默然半晌,輕嘆口氣,擡頭道:“你、你說,半步多之中,真的要出事了麼?”
凌瀟瀟也少見的嘆了口氣,緩緩道:“或許,並不只是半步多吧。”
“可是在這麼要緊的時候,九老闆怎麼會走了呢,他會去哪裡?”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個貳十七,真的會聽從黑麪鬼王的話嗎,如果那樣,恐怕就有些麻煩了,他很強大,我能感受得到。”
四喜絮絮叨叨的說着,凌瀟瀟沒有應聲,她擡起頭,望着周圍的迷霧,和灰濛濛的天空,彷彿已經癡了……
“天快黑了。”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