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極岐洲,荒原之丘。)
枯萎的樹木稀稀疏疏,一顆顆有氣無力的‘挺’立在黃土地上。
一隻只小蟲在樹身空‘洞’間爬進爬出,似乎想要找到一點賴以生存的養料。可惜,枯樹本身都命不久矣,如何還能擠出半點鮮汁?
一隻斑鳩嘎嘎叫着,棲息在遠處倒下的樹幹上,時而撲騰到路旁岩石、一個個凹陷的窟窿附近,長長的喙死命往裡啄,想要找到哪怕半滴漿泥污水,就算是一窩螞蟻也行。
但是,註定了它只是在徒勞。
這是一片貧瘠的土地,昏黃的泥土尚未沙化,也相去不遠。一個個嶙峋的怪石犬牙‘交’錯,構築起一片片奇異的風景,看着就像是事前巨獸的肋骨。
在那些特殊的參差柱石之間,累累白骨鋪成了地毯。大型動物,早已經舉族離開。留下的,要麼已經死去,成爲了飛禽走獸的盤中之餐;要麼,也窩在巢‘穴’垂死掙扎。也許,過不了多久,就連蟲蟻、老鴉都快活不下去。這裡,又將成爲另一片無垠荒漠。
“肖先生,你們‘陰’神宗是什麼意思!莫非我黃渠哪裡得罪了貴宗,只需肖先生劃出個道道,黃某接下就是。如此偷襲,實在是不夠君子。”
隆隆聲音,從遠處傳來。說話之人,中氣十足,和這片荒野萎靡不振的氛圍格格不入。話音剛落,遠處就出現了一片土‘色’的黃龍!
轟隆隆!
一人奔跑,怎麼可能造成這般大的聲勢。但偏偏事實就是如此,一名五短身材,腦袋幾乎要擠進肩膀裡的粗矮壯漢,駕着黃塵,一路飛奔。
他身法並不怎麼輕盈,只是兩條短‘腿’步伐頻率極高。甚至這名矮漢,每一步踏下都要引起周身十丈地面劇烈震顫、晃動,彷彿在那並不高大的軀體中,藏着一頭暴虐的恐龍!
矮漢跑的飛快,百米距離也就彈指。他的容貌被黃塵遮着,看不清晰。依稀,只能辨出那矮小、卻相當健碩的身形。
咻!
一柄綠油油的飛劍後發先至,破空而來。
這名‘肉’體力量分外傑出的矮漢,似乎對於飛劍頗爲顧忌。
他不再喊話,本就極快的速度又增了幾分。
但人再快,怎麼能快得過劍呢?
“桀桀桀!黃渠,莫要怨我,誰讓你是輪迴者呢!你們輪迴者裡,不知哪個傻‘逼’犯了衆怒,天下道魔兩方已經達成了協議,全力捕殺輪迴者!嘿嘿嘿!黃渠你就安心去吧,若非恰逢其會,你這身腱子,可賣不了幾個價錢!”
聲音是從飛劍上直接傳出的,這對修真者而言,只是一個小手段。
黃渠不‘欲’理會,暗暗咒罵着追擊者、以及對方言語中提及的某人。
就在飛劍上元氣勃發,似要發動狂風暴雨般的進攻時,黃渠再一次加速,靈識對後背的警戒亦是瞬間提高到了極點!
只是,他又怎會看到,一枚小小的黑‘色’飛針,忽然從黃土中鑽出,恰好出現在身前、一步之外!
“砰”!
一腳落下,黑血飈‘射’,飛針釘穿了連鋼鐵都能踩爛的腳板!
“啊!!!肖慕容!你好卑鄙!”
“哈哈哈哈哈!!!死吧!鬼龍弒!!!”
一道潑天劍光乍起,眨眼幻成一條猙獰的綠‘色’鬼龍,張牙舞爪,將身形踉蹌的黃渠淹沒...
輪迴者,僅從外表、言行舉止來看,很難和本土居民區分開來。那些東西,都是可以去刻意僞裝的。
同樣的有血有‘肉’,有着靈魂。
除非是某些已經接觸到世界本質的大能,一眼看穿因果,自然能輕易辨清輪迴者的來歷。常人,若是篤定輪迴者身份,卻也不過是後者有意或無意間暴‘露’。
輪迴者的身份,是秘密,這是主神規定,同樣是一種常識。排外,在哪個文明都會出現,盲目的崇拜,反倒是稀少。但倘若在一個連主神都管不到的地方,倘若輪迴者的身份能爲己方帶來巨大的利益,那麼,還有多少人能保持警惕呢?
輪迴空間,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即便積分所能兌換的道具有所限制,同樣,總有一些是第八高等位面緊缺的。
假如,主神全知全能,當然不會有誰敢去搞什麼小動作。
但假設,並不成立。
某天,當恰好有人發現主神空間的“漏‘洞’”時。這個秘密,卻終究不會爲人獨享。
‘交’易、買賣,這種事情,誰都會做。一回生,兩回熟。其實,那些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頭的輪迴組織,早已和第八高等位面一些“土著”、“劇情人物”,建立了一個又一個‘交’易網絡。
雙方有利可圖,那麼其他都變成了次要。
卻也正因如此,那一晚,西極岐洲的黑夜還未來臨。五方四海,多少無辜輪迴者的鮮血,已經開始‘迷’茫着飄零。
叮叮咚咚,三日繞樑。
中流水擊石,清泉雨聽詩。一曲紅顏‘亂’,醉罷醒忘時!
殊妙的琴聲仍在耳邊回‘蕩’,醇酒的餘香沁入心扉。酒不醉人人自醉,若無以相佐,再好的美酒,飲之何飴?
劍洗心閉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麼,又或者,其實什麼都沒有聽到。他彷彿看到了,許多許多年以前,在那座天下第一高的山崖之顛,一人寂寞獨舞。
有個人,也總是一襲白衣,喜歡一人自飲。
有個人,站在世界的巔峰。他舉着酒杯,杯中是翡翠般的如夢之泉。他抱着佳人,懷裡是傾世間的溫柔紅顏。他彆着長劍,腰懸是清冷冽的絕世神劍。
但爲何,劍洗心總覺得他很孤單?
劍洗心不知道,他緣何會想起那樣一個人來。他一直以爲,自己崇拜的是高高在上的天神。那是絕對冷漠,俯視衆生宛若螻蟻,讓他甘願匍匐着叩拜的高等生命。他一直以爲,那種淡漠就是一生追逐的目標,最完美的巔峰境界!
那麼,另一道白‘色’的身影,一個讓人看不清晰的人,又怎會藏在那般深的地方...
“好!”
劍洗心猛的睜開眼睛。杯以落、酒亦盡,曲終人未散。
吱呀一聲,屋‘門’又一次被人推開。
原本堅實的木‘門’,許是方纔那些皇族‘侍’衛來時太過粗蠻,致使軸星出現裂痕,變得和老舊之物一般。
一名微笑着的年輕男子,一名懷抱瑤琴的豐腴少‘女’,如同下凡的‘玉’‘女’金童,連背後透進屋中的月輝,都相較失‘色’。
看到如此一對傑出人物,劍洗心不禁覺得眼前一亮。
“坐!”
這話,劍洗心是對‘女’子說的,因爲對方的琴藝,引起了他的共鳴。至於那名男子,雖然亦是人中龍鳳,但劍洗心,表情淡淡。
男子不以爲意,作爲最顯赫、亦是最失敗的王子,他的器量,早被訓練如海般廣闊。否則,在數年之前,怕不是就被人活活氣死。
依舊是以男子爲先,‘女’子淺笑作伴,兩人依次落座在劍洗心左右。一張四方桌,三面客已滿。
‘女’子將瑤琴橫在桌上,彷彿並不在意那點點血污,濁了琴身。
砰!
一聲輕響,屋‘門’被人關上,卻是兢兢業業的龜奴。方纔,亦是他,在悅耳的琴音繚繞之際,默默將被人粗暴推開的木‘門’掩合,阻擋了夜裡有些蕭索的寒風。
淮河長街的夜,是熱鬧的。但今夜的長街,卻只有大半繁華。小半的入口處,不知何時已經陷入寂靜。除了唯一一家青樓還亮着燈盞,其他,業已打烊。
連劍洗心都爲之動容的琴聲,龜奴竟然全無反應,還有閒情做着雜事。劍洗心倒不奇怪,因爲在他的靈識中,老鴇同樣不停書寫着無甚意義的賬簿。那一個個絮‘亂’顛倒的文字,就如同某人故作鎮定的心,讓他覺得好笑。
這曲,本就是爲他一人而彈。
“公子,以前從未來過京畿?”
‘女’子開口說話,她的臉頰,如嬰兒般微腴,粉嘟嘟,看着很是可愛。就如同她的身形般,同慣常清瘦苗條之美不同,那是一種少‘婦’的豐滿,偏偏充滿了少‘女’的青‘春’氣息,惹人憐惜。
劍洗心自斟,看了看桌上的七絃古琴,搖頭,未飲。
“是。”
淡淡的回答,就如同他那淡淡的目光,淡淡的看着,遠處故作淡定的老鴇。
老鴇眉頭蹙了起來,她知道劍洗心在看她。老鴇的年歲並不大,至少歲月的痕跡,未曾在眼角留下魚尾。若除去‘豔’抹濃妝,估‘摸’也就‘花’信年華。之所以稱其老鴇,也不過職業需要。就譬如,那些‘花’樣少‘女’都稱她爲“媽媽”,卻未必是生養之母一樣。
劍洗心當然不會刻意去關注那樣一個人物,興許對方在武林中已經算是頂尖的強者,隱世的超級高手。地仙,依舊入不了他的法眼。這就好比,從男‘女’二人進屋起,劍洗心看的最多的,反倒不是人,而是琴。一曲琴音,勾起回憶的,終究不是可人兒。
劍洗心的目光,淡漠而銳利,就如同引而待發的弓箭。弦已滿,四‘射’鋒芒,那一抹寒冽,卻凝着一點。
順着寒星的方向,遠處,青樓之外,淮河的另一側,又隔了幾十裡距離。七八名黑袍老者,個個身上鬼氣森森,齊齊朝這廂張望!
他們的目光,冰冷而充滿肅殺!
戰火,在無形之中,點燃。
察覺到劍洗心“走神”,‘女’子若有所思。方纔他不經意一瞥,引起了她的遐想。纖細的手指擺到琴面之上,似‘欲’拂動。
第一個音符尚未響起,琴絃卻被另一隻有力的大手壓住。
‘女’子有些詫異,擡頭看了看劍洗心。劍洗心銳利的目光,漸漸出現了一點變化...
八名老者,載着夜輝,乘着死氣,緩緩朝着淮河飛來。
好整以暇,他們看起來並不焦急,其中幾人聚在一起,不知商議着什麼。劍洗心的心神,當然不會因爲區區幾名魔道修士變化,即便他們結成了金丹。他看到了,在更遠的地方,一間普通的客棧前。一名白衣男子忽然出現,而後莫名的,轉頭衝着他,笑了笑。
有些恍然,劍洗心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年代,那個江湖最‘混’‘亂’的年代...
“公子?”
‘女’子柔柔的聲音,打斷了劍洗心的回憶。水靈靈的眸子裡,宛若瀰漫着一層霧氣,‘迷’離動人。那疑‘惑’‘迷’茫的眼神,足矣叫任何男‘性’爲之癲狂。
她的男伴,始終沒有說過半句話,正襟危坐,彷彿成了配角。
劍洗心側目,盯着‘女’子充滿魅力的霧眸,眼神不曾‘波’動分毫,就像一座石雕。
‘女’子心中一顫,本能的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並非劍洗心的殺意,而是那種空‘洞’的眼神,太過駭人。
“此去東南,三十五里。京畿城內,有一間客棧,喚作青蓮雅苑。你現在,帶着鳳尾琴,去爲裡面的一位白衣...少俠,撫奏一曲。倘若能讓他滿意,一生受用無窮。”
這是劍洗心今夜,說出最長的一段話,亦是第二句,似在同佳人閒談。連他自己,都‘弄’不清,爲何突然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只是覺得,那個白衣男子很熟悉、和記憶中的那人一般。但偏偏,理智又對他說,那個男人,非是他認識的他。
矛盾,也許只是因爲一點意外。意外,就是一曲連他都能爲之‘迷’失的琴音。劍洗心知道,他本來是不該看到那個人的,見不到、也不能見。無需緣由,看到的時候,他已經明悟,自己踏入了一方泥潭。
‘女’子眨了眨眼睛,明顯有些失措。最後只能將詢問的目光,轉向男伴。
“嫣兒,去吧。影,你隨同護送。”
男子不暇思索,如此下令。他的身後,原本平靜的空氣,明顯出現一絲‘波’動。那喚作嫣兒的‘女’子,臉上亦寫滿爲難之‘色’。
“少爺,秦嫣自去便可。但影,還是留下的好。您豈可爲我一個風塵‘女’子,白龍魚服!”
看不出來,柔柔弱弱的‘女’孩,說起道理,鏗鏘有力。男子卻是怒哼了一聲,拂袖不悅。
“怎麼!你們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還不快去!若是讓那位少俠久等,爾等也不用回來了!快去!”
柳眉一豎,這位冠‘玉’少年倒是流‘露’出了不符合外貌的煞氣,身後‘波’動平息,秦嫣亦嘆息着起身告退。
“煩請先生,多多照顧我家少爺,秦嫣感‘激’不盡。”
抱起琴,行至‘門’口。秦嫣忽然轉身,朝着劍洗心欠身行禮。
男子越發不悅,低喝出口。
“胡鬧,還不快去!有先生在此,本少自是無憂!況且,我又豈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秦嫣無奈,看着毫無表示的劍洗心,只得搖頭離去。
這時,劍洗心卻忽然拿起了酒杯,臉上出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好。”
一聲迴應,不但然秦嫣大喜,匆忙見禮迴應。就連那名男子,都有些詫然,九分驚喜。那是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
一口飲盡醇酒,屋外的涼風又一次灌入。劍洗心眼角帶着笑意,以及一絲追憶...
這一杯,爲飲而飲,並無佐酒之物。
“這位公子,請問幾位?”
楚翔步入客棧,大廳裡空空‘蕩’‘蕩’,連小二都已經休憩,只有掌櫃的算盤,劈啪作響。
見到有客上‘門’,雖然‘門’小院小,規模不大。掌櫃亦是非常有禮的迎了上來,在京畿,若想活的更久,尤其是服務業。那麼,時刻都不要忘了,臉上掛着微笑,此間掌櫃,顯然深諳其理。
“一位,獨院,一晚,酒菜一席。”
一個大大的元寶飛到掌櫃懷裡,砸的他喜笑顏開。
這錠成‘色’十足的金子,怕不是足有百兩。即便在寸土寸金、繁華至極的京畿,也抵得上他半月的盈利。
“好!好!公子這邊請、這邊請。”
掌櫃點頭哈腰,奴顏屈膝。楚翔早已經熟‘門’熟路,徑自走了進去。
修爲達到他那種程度,還有必要如此嗎?與凡夫爲伍。
原本,楚翔是覺得沒有必要的,毫無意義。但忽然,他發現了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臨時改變了主意。
行了不過百步,穿過了主廳後‘門’,繞了七八道迴廊,一座中等規模的院落,映入了眼簾。
並列着三間小築,深藏在通幽曲徑的盡頭。卵石小道兩旁,左邊是亭臺、假山、臨湖。右側是竹林、繁‘花’、籬笆。中間一座橋樑,橫過了潺潺清溪。地方雖然不大,尚算雅緻。可見,這京畿的雅人,着實不少。縱使從凡人的眼光來看,百金一夜,倒也‘花’的不冤。
施然落座在臨池涼亭,楚翔看着星空,揮手讓掌櫃離去。
“稍後,會有一位姑娘前來。倘若她詢問本人,你直接帶她來此,即可。酒菜亦是,準備妥當,便送到亭中。”
淡漠的話語,根本就不考慮,連廚子小二都沒有,誰人去準備酒菜。至於那位姑娘何時會來,也未明確告知,就要對方守候。也許一等,就是徹夜。對他而言,時間之類,都是沒有意義的。
掌櫃的不敢多言,滿口應下,悄然離去。
這種一擲千金的豪客,根本就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況且,楚翔身上的出塵之意,只要是人,就能夠清晰的體察到。
神,再怎麼讓自己變得平凡,在真正的平凡之間,依舊顯示着不凡。兩個層面,不是外表的僞裝,就可以讓一切差距都消失的。或許,楚翔能夠輕易,控制凡人的思維,進而全面‘操’縱、達到類似的效果。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楚翔覺得沒有意義,所以他只是看着星空...
夜的深邃,將紅塵污穢,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