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春娘站在後院中間，曳地長裙已被勾破，雙手也被燙起了血泡，難道她是徒手搬開那些坍圮的樑柱才走到這裡來的？
她捨命來到這裡，究竟想找什麼?
無論如何也只有帶她出去再問。緋雪一把抓住春娘臂膀，喝道：“你想找死麼，快跟我出去！”
“放開，我要找我的孩子！你們，怎麼可以扔下他不管？”春娘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甩手就掙脫了緋雪。她繼續向前走去，但舉目皆是熊熊烈火滾滾濃煙，又上哪裡去找？
“你的孩子？”緋雪詫異，這個瘋女人竟然有孩子，“爲何會在此處？”
“哼，我也想問，我的孩子爲何會在這裡！”春娘冷笑着，雙眼卻已噙了眼淚，“當年，我不願用孩子作爲拴住心愛之人的籌碼，將我的親生骨肉送到蕭府去……”
“那孩子……雖然是我這卑賤之人所出，但畢竟是蕭家血脈。他只要去了蕭家，理所當然就是蕭少爺，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也不用跟着我，靠看別人的臉色過活……”
春娘說道這裡，緋雪大概已猜出了她的經歷。想是她年輕貌美之時，與一蕭姓公子相戀，併爲她生育孩子，卻爲家門不容……
等等，這個故事……
緋雪仍然抓住春娘，不顧她手舞足蹈奮力掙扎，將她雙腳離地提了起來：“先跟我出去！”
“你，放開我！”春娘憤恨道，“我今日寧可跟我兒死在一起！”
緋雪冷冷道：“這可由不得你。”眼見春娘身上燒傷嚴重，只是她情緒激動不覺疼痛，不能再拖延了。緋雪施展身法，只一瞬間便到了醫館門前。
“你想幹什麼？爲何阻止我去找我的孩子？”春娘被緋雪扯進了醫館，怎奈受傷之人太多，醫者只得先爲她簡單上藥，稍後詳細看診。
“如果你還想看到你的孩子，就好好在這兒給我治傷！”緋雪轉而對大夫道，“有勞了，在我回來之前，請務必留住這個傷者。”
緋雪轉身就要離開，春娘竟又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站住！你去哪裡？”
“自然是去找你的孩子——小恆，是吧。”緋雪頭也不回，“現在可以放手了吧？”
那隻手靜默片刻，猶豫片刻。片刻之後，似乎因爲燒傷的疼痛醒了過來，終於放開了。
“小恆……”她喃喃着，終於像看見希望似的急問，“他現在何處？他真的……沒有事？”
“你以爲他會被這種程度的火燒死麼？”緋雪展眼望去，整個醫館都是火海中逃脫之人，有的被濃煙嗆得昏迷不醒，有的半身燒傷呻吟不斷。
春娘安安靜靜讓醫者爲她上完了藥。她靜靜道：“緋雪姑娘……老身，可否求你一件事？”
若是隻聽着這柔婉悽然的聲音，而不去看她那蠢笨肥胖的身材，厚脂濃粉的臉，幾乎可以將她想象爲年過三十風韻猶存的美婦。
細想來，春娘年紀應該不老，只是她身子肥胖，又慣以老身自居，也就不會有人去在意她真實的年齡。
“說來。”緋雪且聽她要說什麼。
“哼，說來可笑。我與楊花社共事多年，竟然不知失散的兒子，竟一直在楊花社中，還是疏嵐先生的二弟子……”春娘說着說着，聲音帶了哭腔，“那年蕭家出事，蓮近被蕭家世仇害死，餘人也都死得死，散得散，我一直以爲恆兒也……”
緋雪轉過身來。原來那時起，她就以爲唯一的兒子也被蕭家的仇人殺害了麼？
“我四處託人打聽尋找，冒着被蕭家仇人盯上的危險……只要跟蕭家有一點關係的人，他們都不會放過的。可我有什麼好怕的？如果我兒死了，我活在世上有何意義？”
春娘說着說着又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緋雪心中越發冷颼颼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找不到兒子的下落，我便一天不會放棄。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老孃有錢，還怕買不到一個人的消息麼？”
原來這纔是她瘋狂斂財的目的……緋雪問道：“既如此，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探聽到小恆的消息？”
“呵，這一切都要仰仗疏嵐先生。他對自己的每個弟子，都保護得很好。所以，蕭家的仇人找不到蕭家僅剩的血脈，我也找不到。”春娘回答。
“那麼，你要求我什麼？”緋雪眼珠一轉，“你，是要我殺了蕭家世仇，給你的情人報仇，還是叫小恆與你相認？”
春娘微微一愣，繼而大笑道：“哈……哈，報仇？蓮近棄我，我怎能不恨他——可我更恨害死他的那幫畜生！”
“既如此，爲何不報仇？”緋雪輕輕一甩臂，“春娘頗有江湖地位，若僱一個殺手根本不難，更不用等我去出手。”
春娘目光一閃：“是，我想報仇……只是……”
她的眼中浮過一絲懼色。難道是因爲那個仇家太過強大？是麼……有錢請動靈州最厲害的殺手，卻連那最強的殺手，也敵不過蕭家的仇人麼？
“並非我信不過緋雪姑娘。姑娘救我一命，春娘理當回報。”春娘站起身來，對着緋雪一福，“但是，仇人的名字，恕我不能相告。”
已經強大到連名字都不能說？春娘爲幽冥地府辦事，那定不能是幽冥之人。那——又會是誰？
“既如此，是要我叫小恆過來相見？”緋雪且將疑問擱在一邊。
春娘卻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這一跪，倒弄得緋雪措手不及：“緋雪姑娘，求你千萬不要告訴小恆，說我是她的孃親……”
這又是爲何？難道她擔心，自己的身份會令小恆蒙羞？
“你何必擔心這些。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你方纔爲了小恆，連性命都不要，現下卻又不願與他相認？”緋雪安慰道，“你且在這裡好好歇息，我帶小恆來見你——快起來。”
緋雪仍轉身離開，她身後的春娘卻沒有站起來，仍是跪着。
緋雪由她跪着。她只向前走了兩步，忍不住停下來——這個瘋女人想幹什麼？
果然，春娘又道：“若緋雪姑娘肯信我的話，現在卿丞焰他已經有危險了！”
“什麼？”緋雪一驚，她一直以爲卿丞焰是跟月裳在一起……
月裳！怎麼會沒有想到！
丞焰緊閉着雙眼，和月裳手牽着手，仍站在火海之中。
這場湮沒天地的大火，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
丞焰慢慢將劍送回鞘中。他已經擊退了墨吹塵，他已經可以去救若晴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墨吹塵想要絆住他的，並非一場廝殺，而是眼前的抉擇。
“只要月裳幻影在此，你就無法離開楊花社一步。若你想令幻影消失，只有將她推入玄元離火中燒掉。自己決定吧。”
自己，決定……
燒掉……看着火焰，將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一點點吞噬掉麼……
丞焰拉着月裳的手，慢慢向火中走去。
“妖孽。”一個淡漠卻親切的聲音喚醒了他緊閉的雙眼。丞焰回頭，竟然是緋雪，雙頰風塵僕僕，衣裙血跡斑斑。
緋雪沒注意到，丞焰因爲她疲倦的樣子蹙緊了眉頭。她指指丞焰懷中面無表情的依依：“你這是幹什麼？”
丞焰不明白緋雪要問什麼。
“她不是真正的依依，別傻了。”緋雪剋制着咳嗽了兩聲，“放下她，我們離開這裡。這火不到天亮不會滅的。”
丞焰道：“我知道，她只是，只是幻影……問題是，只有讓這個幻影消失，我才能擺脫禁制，離開楊花社。”
“那怎樣才能讓幻影消失？”緋雪問。她會想剛纔丞焰的動作，大抵已經猜到了。
第141節??第七十九章 幻滅
果然。春娘站在後院中間，曳地長裙已被勾破，雙手也被燙起了血泡，難道她是徒手搬開那些坍圮的樑柱才走到這裡來的？
她捨命來到這裡，究竟想找什麼?
無論如何也只有帶她出去再問。緋雪一把抓住春娘臂膀，喝道：“你想找死麼，快跟我出去！”
“放開，我要找我的孩子！你們，怎麼可以扔下他不管？”春娘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甩手就掙脫了緋雪。她繼續向前走去，但舉目皆是熊熊烈火滾滾濃煙，又上哪裡去找？
“你的孩子？”緋雪詫異，這個瘋女人竟然有孩子，“爲何會在此處？”
“哼，我也想問，我的孩子爲何會在這裡！”春娘冷笑着，雙眼卻已噙了眼淚，“當年，我不願用孩子作爲拴住心愛之人的籌碼，將我的親生骨肉送到蕭府去……”
“那孩子……雖然是我這卑賤之人所出，但畢竟是蕭家血脈。他只要去了蕭家，理所當然就是蕭少爺，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也不用跟着我，靠看別人的臉色過活……”
春娘說道這裡，緋雪大概已猜出了她的經歷。想是她年輕貌美之時，與一蕭姓公子相戀，併爲她生育孩子，卻爲家門不容……
等等，這個故事……
緋雪仍然抓住春娘，不顧她手舞足蹈奮力掙扎，將她雙腳離地提了起來：“先跟我出去！”
“你，放開我！”春娘憤恨道，“我今日寧可跟我兒死在一起！”
緋雪冷冷道：“這可由不得你。”眼見春娘身上燒傷嚴重，只是她情緒激動不覺疼痛，不能再拖延了。緋雪施展身法，只一瞬間便到了醫館門前。
“你想幹什麼？爲何阻止我去找我的孩子？”春娘被緋雪扯進了醫館，怎奈受傷之人太多，醫者只得先爲她簡單上藥，稍後詳細看診。
“如果你還想看到你的孩子，就好好在這兒給我治傷！”緋雪轉而對大夫道，“有勞了，在我回來之前，請務必留住這個傷者。”
緋雪轉身就要離開，春娘竟又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站住！你去哪裡？”
“自然是去找你的孩子——小恆，是吧。”緋雪頭也不回，“現在可以放手了吧？”
那隻手靜默片刻，猶豫片刻。片刻之後，似乎因爲燒傷的疼痛醒了過來，終於放開了。
“小恆……”她喃喃着，終於像看見希望似的急問，“他現在何處？他真的……沒有事？”
“你以爲他會被這種程度的火燒死麼？”緋雪展眼望去，整個醫館都是火海中逃脫之人，有的被濃煙嗆得昏迷不醒，有的半身燒傷呻吟不斷。
春娘安安靜靜讓醫者爲她上完了藥。她靜靜道：“緋雪姑娘……老身，可否求你一件事？”
若是隻聽着這柔婉悽然的聲音，而不去看她那蠢笨肥胖的身材，厚脂濃粉的臉，幾乎可以將她想象爲年過三十風韻猶存的美婦。
細想來，春娘年紀應該不老，只是她身子肥胖，又慣以老身自居，也就不會有人去在意她真實的年齡。
“說來。”緋雪且聽她要說什麼。
“哼，說來可笑。我與楊花社共事多年，竟然不知失散的兒子，竟一直在楊花社中，還是疏嵐先生的二弟子……”春娘說着說着，聲音帶了哭腔，“那年蕭家出事，蓮近被蕭家世仇害死，餘人也都死得死，散得散，我一直以爲恆兒也……”
緋雪轉過身來。原來那時起，她就以爲唯一的兒子也被蕭家的仇人殺害了麼？
“我四處託人打聽尋找，冒着被蕭家仇人盯上的危險……只要跟蕭家有一點關係的人，他們都不會放過的。可我有什麼好怕的？如果我兒死了，我活在世上有何意義？”
春娘說着說着又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緋雪心中越發冷颼颼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找不到兒子的下落，我便一天不會放棄。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老孃有錢，還怕買不到一個人的消息麼？”
原來這纔是她瘋狂斂財的目的……緋雪問道：“既如此，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探聽到小恆的消息？”
“呵，這一切都要仰仗疏嵐先生。他對自己的每個弟子，都保護得很好。所以，蕭家的仇人找不到蕭家僅剩的血脈，我也找不到。”春娘回答。
“那麼，你要求我什麼？”緋雪眼珠一轉，“你，是要我殺了蕭家世仇，給你的情人報仇，還是叫小恆與你相認？”
春娘微微一愣，繼而大笑道：“哈……哈，報仇？蓮近棄我，我怎能不恨他——可我更恨害死他的那幫畜生！”
“既如此，爲何不報仇？”緋雪輕輕一甩臂，“春娘頗有江湖地位，若僱一個殺手根本不難，更不用等我去出手。”
春娘目光一閃：“是，我想報仇……只是……”
她的眼中浮過一絲懼色。難道是因爲那個仇家太過強大？是麼……有錢請動靈州最厲害的殺手，卻連那最強的殺手，也敵不過蕭家的仇人麼？
“並非我信不過緋雪姑娘。姑娘救我一命，春娘理當回報。”春娘站起身來，對着緋雪一福，“但是，仇人的名字，恕我不能相告。”
已經強大到連名字都不能說？春娘爲幽冥地府辦事，那定不能是幽冥之人。那——又會是誰？
“既如此，是要我叫小恆過來相見？”緋雪且將疑問擱在一邊。
春娘卻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這一跪，倒弄得緋雪措手不及：“緋雪姑娘，求你千萬不要告訴小恆，說我是她的孃親……”
這又是爲何？難道她擔心，自己的身份會令小恆蒙羞？
“你何必擔心這些。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你方纔爲了小恆，連性命都不要，現下卻又不願與他相認？”緋雪安慰道，“你且在這裡好好歇息，我帶小恆來見你——快起來。”
緋雪仍轉身離開，她身後的春娘卻沒有站起來，仍是跪着。
緋雪由她跪着。她只向前走了兩步，忍不住停下來——這個瘋女人想幹什麼？
果然，春娘又道：“若緋雪姑娘肯信我的話，現在卿丞焰他已經有危險了！”
“什麼？”緋雪一驚，她一直以爲卿丞焰是跟月裳在一起……
月裳！怎麼會沒有想到！
丞焰緊閉着雙眼，和月裳手牽着手，仍站在火海之中。
這場湮沒天地的大火，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
丞焰慢慢將劍送回鞘中。他已經擊退了墨吹塵，他已經可以去救若晴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墨吹塵想要絆住他的，並非一場廝殺，而是眼前的抉擇。
“只要月裳幻影在此，你就無法離開楊花社一步。若你想令幻影消失，只有將她推入玄元離火中燒掉。自己決定吧。”
自己，決定……
燒掉……看着火焰，將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一點點吞噬掉麼……
丞焰拉着月裳的手，慢慢向火中走去。
“妖孽。”一個淡漠卻親切的聲音喚醒了他緊閉的雙眼。丞焰回頭，竟然是緋雪，雙頰風塵僕僕，衣裙血跡斑斑。
緋雪沒注意到，丞焰因爲她疲倦的樣子蹙緊了眉頭。她指指丞焰懷中面無表情的依依：“你這是幹什麼？”
丞焰不明白緋雪要問什麼。
“她不是真正的依依，別傻了。”緋雪剋制着咳嗽了兩聲，“放下她，我們離開這裡。這火不到天亮不會滅的。”
丞焰道：“我知道，她只是，只是幻影……問題是，只有讓這個幻影消失，我才能擺脫禁制，離開楊花社。”
“那怎樣才能讓幻影消失？”緋雪問。她會想剛纔丞焰的動作，大抵已經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