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來——陪我喝酒的？”天亦臉上笑意不散，他先前那些冷寂寥落的神情，已不知在何時煙消雲散了。
緋雪擡起袖子擦了嘴邊的酒，沖天亦一揚下巴：“只是有了好酒，就不能錯過。”
天亦贊同道：“正是。有了想做的事，也就一定要去做。”
他看着緋雪，神色複雜而又明澈。看着緋雪飲完了那半壇，他方纔說道：“你現在——不害怕了？”
“我何時怕過！”緋雪冷笑着推了天亦一把，自己跳下亭欄，望着池心散碎的月光，“我何時……”
不會。我那時的想法，你怎麼可能知道。
害怕死在駱建勳那般人渣手裡，害怕無法救出棠雨，害怕失去每一個人。
“不過現在……”緋雪揚起臉，直接地迎上天亦的目光，“反正……”
“反正你在這裡。”
月光靜靜流淌。這難得的安靜讓兩個人知道，他們之前的抉擇，是對的。
片刻的，不易的安寧。也讓他們二人忘了，走廊上，可還站着一個人。
“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的，棕析他們，還會對若晴不利？”緋雪突然慧黠地一笑，突然轉了話鋒。
天亦點點頭。他感覺到，走廊拐角處有人嗖地縮回了身子。
“今天，有個老婆婆送來一張藥方，說是送給晴兒的賀禮。”緋雪說話聲音大小如常——相信那個躲起來的流雲影，應該能聽得到。
“哦？所以——”天亦心下警惕，看來那個隱匿起來的人，還要繼續聽下去。
“那藥方子上只有三味藥，熒惑角，五色羽，曼陀花。”緋雪笑道，“你醫理雖不如晴兒，不過這三樣東西，你可曾聽過？”
天亦搖頭道：“不曾——只是那曼陀花，據說是劇毒醉心的死亡之花。”
“不錯。”緋雪眉尖一蹙，“不過也不全對。曼陀花，以雲海木仙肌膚爲壤，離根靈氣殘其上，久經歲月而不凋。”
——原本是仙物。那又爲何會有劇毒？
緋雪究竟想說什麼？天亦也不發問，只覺得緋雪眼中不勝蒼涼悲怨，只得聽她繼續說下去。
“有些東西，生於天界便是仙品，生於凡界便是凡物，生於妖魔之地，就是魔孽……”緋雪嘆道，“不獨花，也許人，也是這樣。”
她是在說她自己？
天亦又問道：“那熒惑角和五色羽——”
“熒惑角，天界仙鹿四不像之角，夜間懸於天宮廊下，招致流螢翩舞；五色羽，天界舞仙五色鳥之羽，色彩流溢，奪目非常。”緋雪言盡於此。沒想到吧，那張藥方所列之物全都來自於天界，要想得到，莫非要去天界盜寶？
“曼陀花落凡而生則有毒性，那熒惑角和五色羽呢？”天亦自然看出了藥方中的玄機——方子上並沒指明這些藥材的出處。
“熒惑角落凡，日間如普通鹿角，並無異常。到夜間招來的卻不是流螢，而是冤魂。舞仙的羽毛要落入凡間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天界貶謫的五色鳥，日日哀歌，淒厲非常，連羽毛都沾染了濃重的怨氣……”
竟會如此。緋雪來自天界，她對天界之物瞭若指掌本不奇怪。但她這一番解釋着實令天亦震驚——三樣由仙靈墮入凡魔之物，不正是暗指緋雪和疏嵐麼！
“如此，送藥方的人果真是血魂姬沒錯了。”同樣知曉天界之物，又能切準緋雪疏嵐的痛處，除了她血魂姬還會有誰？
這一點天亦能想通。他想不通的卻是，血魂姬若要向疏嵐緋雪發難，對她自己有何益處？又爲何要把藥方給若晴看呢？
難道說……
天亦被自己的猜想驚倒。他故作輕鬆道：“如果說，血魂姬就是駱建勳三人所供奉的仙上……”
“那麼，若晴就是這未完的藥方上，最後的那味材料。”緋雪的語氣呵成寒冰，一如凝滯不流的月光。
流雲影連夜趕往小客棧。夜深人靜，她的呼吸平靜地融入了身後的黑夜。她走到一間客房門前，並未敲門，而是微一側身，便從緊閉的門透了進去。
如鬼魅一般。
進了屋，一燈如豆，她果然還未睡。
“你有何事？”牀榻上盤膝而坐的老嫗並未睜眼，十分精神倒有九分半集中在自己周身運轉的氣息之上，絲毫不在意那個突然闖入的人。
“無事。只是問一句，咱們之前的約定，可還算數？”
老嫗閉目點頭：“自然算數。此番行動，我只拿下疏嵐緋雪二人。天界的事，天界自會解決，決不牽連無辜。”
流雲影心中暗自舒氣，面上依舊緊繃：“自然。若是牽連無辜，天界也不會放過你。”
好狂妄的小妖。老嫗冷笑道：“你不過就是怕我傷着那個天亦。放心，他的敵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疏嵐叛離天界，緋雪弒師成魔，這二人大罪，天界早該追究。姑息他二人這許久，再等下去，還將天威置於何地？”
流雲影不再質疑。她始覺自己來得魯莽了，緋雪與天亦關係十分微妙，她早有向天亦尋求庇護之意。若天亦執意肯幫她，兩人也只有共生死，同休慼了。
這卻不是雲影與蘇婆婆之前的約定可以控制的了。
“還有那若晴呢？”雲影姑且一問。她絲毫不關心若晴，只是，倘若唯一的妹妹出什麼事，天亦他心中定不好受。
至少，留一條性命吧。但願蘇婆婆，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少那丫頭不得。”蘇婆婆搖頭道，“有了她，我才能完全恢復仙身，堂堂正正重歸天外雲海。”
“我剛纔旁聽緋雪與天亦二人談話，他們說到那張藥方的事。”雲影將自己疑問傾倒而出，“你要的，究竟是毒藥還是仙藥？若晴能讓你恢復仙身，又是什麼意思？”
這次連蘇婆婆都是一愣。這個沉默的小姑娘始終如雲影一般淡然，很少去追問什麼，爭執什麼，但是這次她……
告訴你又怎樣，告訴你，你也不會懂。
你不會懂，從雪花之靈到血魔宿體。
你不會懂，從雲霧仙人到歌社優伶。
你不會懂，從瑤宮天妃到血魂邪姬。
你不會懂這種從仙墮落入凡魔的恥辱！
你不會懂，又仙道墮入邪魔之人，都是整個天界，是月神的恥辱！
而我……只有幫月神肅清這些地面上的恥辱，並藉助仙藥恢復仙身，纔有可能重歸雲海！重歸雲海，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會在乎！
第93節??第三十二章 魔本是仙
“你只是來——陪我喝酒的？”天亦臉上笑意不散，他先前那些冷寂寥落的神情，已不知在何時煙消雲散了。
緋雪擡起袖子擦了嘴邊的酒，沖天亦一揚下巴：“只是有了好酒，就不能錯過。”
天亦贊同道：“正是。有了想做的事，也就一定要去做。”
他看着緋雪，神色複雜而又明澈。看着緋雪飲完了那半壇，他方纔說道：“你現在——不害怕了？”
“我何時怕過！”緋雪冷笑着推了天亦一把，自己跳下亭欄，望着池心散碎的月光，“我何時……”
不會。我那時的想法，你怎麼可能知道。
害怕死在駱建勳那般人渣手裡，害怕無法救出棠雨，害怕失去每一個人。
“不過現在……”緋雪揚起臉，直接地迎上天亦的目光，“反正……”
“反正你在這裡。”
月光靜靜流淌。這難得的安靜讓兩個人知道，他們之前的抉擇，是對的。
片刻的，不易的安寧。也讓他們二人忘了，走廊上，可還站着一個人。
“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的，棕析他們，還會對若晴不利？”緋雪突然慧黠地一笑，突然轉了話鋒。
天亦點點頭。他感覺到，走廊拐角處有人嗖地縮回了身子。
“今天，有個老婆婆送來一張藥方，說是送給晴兒的賀禮。”緋雪說話聲音大小如常——相信那個躲起來的流雲影，應該能聽得到。
“哦？所以——”天亦心下警惕，看來那個隱匿起來的人，還要繼續聽下去。
“那藥方子上只有三味藥，熒惑角，五色羽，曼陀花。”緋雪笑道，“你醫理雖不如晴兒，不過這三樣東西，你可曾聽過？”
天亦搖頭道：“不曾——只是那曼陀花，據說是劇毒醉心的死亡之花。”
“不錯。”緋雪眉尖一蹙，“不過也不全對。曼陀花，以雲海木仙肌膚爲壤，離根靈氣殘其上，久經歲月而不凋。”
——原本是仙物。那又爲何會有劇毒？
緋雪究竟想說什麼？天亦也不發問，只覺得緋雪眼中不勝蒼涼悲怨，只得聽她繼續說下去。
“有些東西，生於天界便是仙品，生於凡界便是凡物，生於妖魔之地，就是魔孽……”緋雪嘆道，“不獨花，也許人，也是這樣。”
她是在說她自己？
天亦又問道：“那熒惑角和五色羽——”
“熒惑角，天界仙鹿四不像之角，夜間懸於天宮廊下，招致流螢翩舞；五色羽，天界舞仙五色鳥之羽，色彩流溢，奪目非常。”緋雪言盡於此。沒想到吧，那張藥方所列之物全都來自於天界，要想得到，莫非要去天界盜寶？
“曼陀花落凡而生則有毒性，那熒惑角和五色羽呢？”天亦自然看出了藥方中的玄機——方子上並沒指明這些藥材的出處。
“熒惑角落凡，日間如普通鹿角，並無異常。到夜間招來的卻不是流螢，而是冤魂。舞仙的羽毛要落入凡間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天界貶謫的五色鳥，日日哀歌，淒厲非常，連羽毛都沾染了濃重的怨氣……”
竟會如此。緋雪來自天界，她對天界之物瞭若指掌本不奇怪。但她這一番解釋着實令天亦震驚——三樣由仙靈墮入凡魔之物，不正是暗指緋雪和疏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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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送藥方的人果真是血魂姬沒錯了。”同樣知曉天界之物，又能切準緋雪疏嵐的痛處，除了她血魂姬還會有誰？
這一點天亦能想通。他想不通的卻是，血魂姬若要向疏嵐緋雪發難，對她自己有何益處？又爲何要把藥方給若晴看呢？
難道說……
天亦被自己的猜想驚倒。他故作輕鬆道：“如果說，血魂姬就是駱建勳三人所供奉的仙上……”
“那麼，若晴就是這未完的藥方上，最後的那味材料。”緋雪的語氣呵成寒冰，一如凝滯不流的月光。
流雲影連夜趕往小客棧。夜深人靜，她的呼吸平靜地融入了身後的黑夜。她走到一間客房門前，並未敲門，而是微一側身，便從緊閉的門透了進去。
如鬼魅一般。
進了屋，一燈如豆，她果然還未睡。
“你有何事？”牀榻上盤膝而坐的老嫗並未睜眼，十分精神倒有九分半集中在自己周身運轉的氣息之上，絲毫不在意那個突然闖入的人。
“無事。只是問一句，咱們之前的約定，可還算數？”
老嫗閉目點頭：“自然算數。此番行動，我只拿下疏嵐緋雪二人。天界的事，天界自會解決，決不牽連無辜。”
流雲影心中暗自舒氣，面上依舊緊繃：“自然。若是牽連無辜，天界也不會放過你。”
好狂妄的小妖。老嫗冷笑道：“你不過就是怕我傷着那個天亦。放心，他的敵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疏嵐叛離天界，緋雪弒師成魔，這二人大罪，天界早該追究。姑息他二人這許久，再等下去，還將天威置於何地？”
流雲影不再質疑。她始覺自己來得魯莽了，緋雪與天亦關係十分微妙，她早有向天亦尋求庇護之意。若天亦執意肯幫她，兩人也只有共生死，同休慼了。
這卻不是雲影與蘇婆婆之前的約定可以控制的了。
“還有那若晴呢？”雲影姑且一問。她絲毫不關心若晴，只是，倘若唯一的妹妹出什麼事，天亦他心中定不好受。
至少，留一條性命吧。但願蘇婆婆，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少那丫頭不得。”蘇婆婆搖頭道，“有了她，我才能完全恢復仙身，堂堂正正重歸天外雲海。”
“我剛纔旁聽緋雪與天亦二人談話，他們說到那張藥方的事。”雲影將自己疑問傾倒而出，“你要的，究竟是毒藥還是仙藥？若晴能讓你恢復仙身，又是什麼意思？”
這次連蘇婆婆都是一愣。這個沉默的小姑娘始終如雲影一般淡然，很少去追問什麼，爭執什麼，但是這次她……
告訴你又怎樣，告訴你，你也不會懂。
你不會懂，從雪花之靈到血魔宿體。
你不會懂，從雲霧仙人到歌社優伶。
你不會懂，從瑤宮天妃到血魂邪姬。
你不會懂這種從仙墮落入凡魔的恥辱！
你不會懂，又仙道墮入邪魔之人，都是整個天界，是月神的恥辱！
而我……只有幫月神肅清這些地面上的恥辱，並藉助仙藥恢復仙身，纔有可能重歸雲海！重歸雲海，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會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