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天網恢恢
盛夏伊始,悶熱的暑氣難消。
原該是大汗淋漓的氣候,楚樂媛卻覺得手腳冰冷,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司機將車開到墓園,她沉着臉推開車門,腳下的步子比起平時加快一倍。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她挺着肚子上臺階,長裙的後心很快暈開一圈水漬。
一腳虛空,楚樂媛差點跌倒在地。她本能的雙手護住腹部,艱難的站穩。
這樣一晃,她才意識到剛纔自己走的多塊。後背涌起陣陣冷汗,她咬着脣,再也不敢快步,一步步緩慢的往臺階上走。
一排排的墓碑筆直挺立,周圍錯落有致的松樹長青。
楚樂媛氣喘吁吁走上來,身上的長裙已經被汗水打溼。她慢慢走到墓碑前,垂在身側的雙手倏然收緊。
對面的漢白玉墓碑寬大,當初選這塊墓地,她可是費盡心思,生怕媽媽受一點兒委屈。
“媽!”
楚樂媛往前一步,俏臉的神情陰霾下來,“你騙我,是嗎?”
她輕聲的問,嘴角勾起的笑容嘲弄,“爲什麼騙我?!”
墓碑中的照片微笑,楚樂媛怔怔盯着她的照片,看着看着眼淚就不自覺的溢出。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媽媽會做那些事情,可如今江文海親口承認,她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太可笑了。”楚樂媛咬着脣,眼角的淚水緩緩墜落,“媽媽,我很可笑是不是?”
她這二十幾年費盡心力,想要與楚喬一較高下,可最後的結果她不但什麼都沒得到,反而還讓自己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
“是你讓我成爲笑話的!”
楚樂媛低低輕笑,黯然的雙眸盯着墓碑中的那張笑臉,咬牙道:“媽媽,我恨你!”
轟隆隆——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方纔晴好的天氣倏然轉陰。
大片的烏雲密佈,沉甸甸的壓下來。
捲起的大風,預示着一場傾盆暴雨將至。
楚樂媛看着陰雲密集的天空,抿着脣轉過身,沿着來時的臺階,一步步堅定的離開。
背過身,她眼眶再度一片溼潤,酸澀滋味直入心底。
司機開車回到家,蔡阿姨見她身上被雨水淋溼,忙把她拉進屋。
“太太,你怎麼都溼透了啊?”蔡阿姨拽着她走到浴室,將熱水給她準備好,“快洗個熱水澡,要是着涼生病可不得了。”
楚樂媛僵直的身體動了動,她讓蔡阿姨離開,然後將浴室的門關上,動手將溼掉的衣服脫下去。
水溫正好,不冷不熱。楚樂媛站在淋浴噴頭下,瑟縮着肩膀,眼神空洞的望着某一個地方。
蔡阿姨關上門轉身,還未走遠就聽到浴室裡傳出的哭聲。她蹙起眉,想要靠近又怕楚樂媛發脾氣。她長長的嘆了口氣,還是推門離開。
江家發生的事情,整個聿灃市的人都知道。蔡阿姨一聲嘆息,卻也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許久以後,楚樂媛換上乾淨的衣服從浴室出來。她雙眼又紅又腫,臉色也不好看。
“司梵回來了嗎?”她喝了口水,聲音沙啞的問。
蔡阿姨將晚飯擺好,道:“剛纔季先生的助理來過電話,說季先生晚上不能回來。”
眼見她立刻黯然下去的目光,蔡阿姨笑了笑,道:“太太,您先吃飯吧。”
楚樂媛抿着脣,從蔡阿姨身邊經過,“不餓。”
她轉身回到臥室,並把門關上。
蔡阿姨撇撇嘴,但也不好多說。她把飯菜放好,等到下班時間便離開。
窗外的暴雨並未停歇,閃電雷鳴讓人心悸。
楚樂媛靠在牀頭,將臥室裡的每一盞燈都打開。
她怕黑,害怕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將她吞噬。
一整晚,她都靠在牀頭,並未閤眼。季司梵徹夜未歸,她睜眼直到天亮。
晨曦微露,將整晚的陰雲帶走。
天空終於放晴,陽光一點點從東方升起。楚樂媛目光呆滯的看向那明媚的朝陽,忽然間感覺到腹部一陣顫動。
雖然那感覺很微弱,但她確信不會錯。
上次產檢醫生就說過,懷孕五個月就能感覺出嬰兒的胎動。楚樂媛蒼白的脣瓣顫了顫,驚喜的覆上小腹,那顫動的地方隱約又動了幾下,讓她黯然的雙眸重又涌起一絲笑意。
“寶寶餓了吧?”楚樂媛笑着站起身,洗漱以後走到餐廳。她將昨晚放進冰箱裡的飯菜拿出來加熱,然後坐在桌前低頭開吃。
時間尚早,蔡阿姨還沒到。楚樂媛把電視打開,此時正在重播晚間新聞,她卻在聽到主持人的聲音後,動作緩緩停住。
楚氏昨天被海外的一家跨國集團告上法庭。原因是先前楚氏參加國際時裝大賽的獲獎作品剽竊,但楚氏明知這種行爲的惡劣影響仍舊繼續使用他人的著作權,這也是一種詐騙行爲!
難怪昨晚季司梵徹夜未歸,原來楚氏發生這種事情。
不過楚氏的設計部,一直都是楚喬負責,按照她的行事作風決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可如今卻有如此重大的失誤,除非……
楚樂媛抿脣,隱約猜到楚喬的意圖。
楚樂媛低下頭,用筷子扒拉着碗裡的米飯,神情失落。季司梵處事也很小心謹慎,尤其是在對待楚氏的事情上,能夠讓他馬虎大意的人,也就只有楚喬!
煩躁的拿起遙控器,楚樂媛沉着臉換臺。可她換到的早間新聞,內容卻更讓她震驚。
“本市7。10沉屍案件終於告破,目前主要嫌疑人江虎已經供認不諱,系他故意買兇殺人,並且將死者投入江中……”
啪——
楚樂媛將電視關掉,徹底沒了食慾。
助理推開辦公室的門,戰戰兢兢走過去,道:“總裁,法國瑞蓮集團剛發來的傳真。”
“說。”
季司梵背靠着轉椅,雙眸輕輕合上。
助理捏着傳真,只能硬着頭皮回答:“對方要求我們賠償,並且公開道歉。”
“多少?”季司梵薄脣微動,擡手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一億。”助理蹙眉,不得不補充,道:“一億美金。”
聞言,季司梵咻的擡起頭,內斂的雙眸猛烈的收縮起來。一億美金的賠償,這分明是筆天文數字!
法國瑞蓮集團的總設計師與梅傑曾是校友,兩人的關係甚好。既然如此,對方還要獅子大開口,這擺明就是故意爲之!
“呵呵……”
季司梵抿起脣,嘴角溢出的笑容譏諷。竟連老師也要這麼對他,如今的季司梵,果然是衆矢之的!
三天後,楚氏的股東們全都沉不住氣了。
清早起來,楚喬穿着一件黑色長裙,前來參加楚氏的股東大會。
對面走來的男人,面容沉靜,濃黑的劍眉微微蹙着。他單手插在口袋裡,迎面而來的那個瞬間,楚喬心頭微有錯覺,似乎他還是從前那個眉眼溫柔的男人。
“你這招,也太狠了吧。”季司梵站在她的面前,語氣沉寂,“如果楚氏的信譽徹底毀掉,你不後悔嗎?”
“不會。”楚喬仰起頭,看向他的笑容明豔,“現在楚氏的主人不姓楚,所以毀掉的不是楚氏的信譽!”
季司梵被她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陰沉着臉走進會議室。
股東們看到楚喬來,猶如失散的孩子見到親人,情緒霎時熱情無比。楚喬神情看不出喜怒,並不應承他們的這種奉承。
不過都是爲錢,誰能讓他們這些人獲利,他們就會站在誰的身邊。
一場董事會下來,季司梵的臉色終於鐵青。先前餵給這些人的好處,轉眼就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現在這些人紛紛轉舵,一致都將矛頭對準自己!
“現在楚氏還在我手裡,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
季司梵俊臉陰霾,銳利的目光掃過衆人心思各異的臉,語氣透着寒意。
楚喬也不生氣,任由他折騰。反正事實俱在,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賠款道歉,楚氏的賬面上有多少錢她心裡清楚,就算現在季氏也歸他掌管,但如此一筆鉅款,在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準備好。
楚樂媛把湯又熱了一遍,她轉身坐進沙發裡,擡手抹掉額頭的汗。掃了眼時鐘,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季司梵還沒回來。
她靠着沙發裡,眼眶漸漸發澀。直到大門傳來一陣輕響,她睜開眼睛就見到走進來的男人。
“司梵。”楚樂媛丟開抱枕,快步走過去,“我給你留了飯菜,快去洗手。”
“我吃過了。”季司梵換好拖鞋進來,腳步未停。
“司梵,”楚樂媛伸手拉住他,果然看到他臉色很蒼白。她擡起手覆上他的額頭,蹙眉道:“你又發燒了,吃過藥嗎?”
季司梵薄脣輕抿,銳利的眸子落在她的臉上,看得楚樂媛一陣心虛,忙的低下頭,道:“我去給你熱熱湯。”
“不用。”季司梵收回目光,轉身往臥室走。
他的背影消瘦淡漠,楚樂媛衝動的幾乎脫口而出,可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咽回去。她不敢直接去問季司梵,生怕他發脾氣!
可想起那天醫生說過的話,楚樂媛眼底的神情更加黯然。他連生病了都不告訴自己嗎?
洗過澡,楚喬將長髮吹乾,她坐在牀上把那本日記翻出來。那天江文海的話,又讓她心情沉重起來,媽媽自殺,但江家兄妹竟然見死不救。
楚喬盯着空白的日記本發呆。她心底一直都有個疑問,大家都說過的那個與媽媽通信的神秘男人竟就是誰?
“又琢磨這個?”權晏拓推門進來,就看到坐在牀上猶如雕塑的楚喬。
楚喬撇撇嘴,表情無奈。
這本日記她前前後後看過不止幾百次,可始終都沒看出什麼。
特別是後面空白的日記,楚喬總覺得,應該是有內容的。
伸手將她拉進懷裡,權晏拓堅毅的下巴輕蹭在她的額頭,道:“別想了,這麼久都看不出,應該是沒什麼。”
楚喬抿起脣,小心翼翼將日記收好。
“楚氏的事情,你有把握嗎?”權晏拓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過來。
楚喬掀開被子靠向他的懷裡,“有。”
“這麼肯定?”權晏拓眼底涌起幾分笑意,盯着她問,“你就不怕季司梵用季氏的錢,來挽救楚氏?”
楚喬點點頭,如實道:“不會的。”
她回答的很肯定,想了想又補充,“就算是那樣也無所謂,季司梵如果用季氏換取楚氏那更好,我求之不得!”
“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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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晏拓薄脣輕抿,不解的問她。
“如果失去季氏,他完蛋的更快!”楚喬眨眨眼,明亮的雙眸如水。
權晏拓盯着她眼底的篤定,心頭有些不是滋味。楚喬心裡的那份把握,只能說明她很瞭解敵人,可這種瞭解,讓他心裡發酸。
剛纔還好好的說話,這會兒就低下頭不理人。楚喬狐疑的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問,“怎麼了?誰招惹你了?”
權晏拓劍眉緊蹙,勾脣道:“江家的案子判了。”
“這麼快?”楚喬微有訝然。不過想想也對,有權家出面,自然沒人敢拖。
伸手圈緊身邊的人,權晏拓一把關掉牀頭燈,聲音低下來,“明天就能見報。”
楚喬應了聲,還沒來得及追問,脣就被男人堵住。
那近乎啃咬的吻,讓楚喬蹙起眉,但又無力反抗。她鬱悶的想,這大少爺又是抽什麼瘋,撒歡一樣的往死裡折騰她!
天還沒亮,季司梵就離開家。楚樂媛聽着關門聲,眼底的光亮漸漸暗淡下來。
她單手撐着牀墊坐起來,目光望向窗外。
這二十幾年,她和楚喬從沒有一件事情能夠達成共識。可唯獨現在楚喬做的事情,她保持着相同的信念。
贏回楚氏。
雖然她不能親手實現這個願望,但看到楚喬即將成功,她還是覺得開心。
楚氏可以說是從她手上丟掉的,如果能夠重新贏回,對於楚樂媛來講,也算是一種安慰。
只是,如果楚氏重回楚家人手裡,季司梵必定血本無歸,恐怕還要面臨集團的危機。
掀開被子下牀,楚樂媛走去浴室洗漱。她不能去想這些事情,越想越覺得頭疼。爲了肚子裡的寶寶,她只能麻痹自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蔡阿姨準時來上班,她將鮮奶提進廚房,隨手將早間報紙放到桌上。
楚樂媛換好衣服出來,拉開椅子坐在桌前等着吃早餐。掃了眼報紙,她抿着脣拿起來,卻在看到頭版頭條的內容後,俏臉一片慘白。
自從江虎出事後,他老婆壓根連面都沒有露過,並且以最快的速度辦好離婚手續。
江家最後能夠依靠的後臺倒了。
法院已經宣判,江虎因爲故意殺人罪,最終被判處死刑。江文海也因爲包庇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手中報紙猶如落葉般掉在地上,楚樂媛咬着脣,臉上毫無一絲血色。江家完了,真的完了!
江虎被判死刑,江文海被判有期徒刑十年。按照江文海現在的年紀,這十年牢獄他能不能活着出來都未可知!
至此,轟動全市的大案,終於落下帷幕。
“太太,吃東西了。”蔡阿姨將早餐擺好,卻見她面臉都是淚水。
楚樂媛怔怔回過神,目光呆滯的問她,“今天幾號?”
蔡阿姨愣了下,“13號。”
嘩啦——
楚樂媛咻的站起身,道:“我要出門。”
蔡阿姨忙的拿起東西要陪她一起出門,卻被楚樂媛攔住,“我自己去。”
“太太?”
蔡阿姨爲難的看着她,拿起電話要給季司梵打過去。
“不許告訴他。”楚樂媛按住電話,盯着蔡阿姨,道:“我很快就回來。”
她的眼神不對勁,蔡阿姨猶豫了下,還是點頭答應。
坐上司機的車,楚樂媛吩咐將車開到城郊的看守所。她費盡關係打探的消息,也就只能知道江虎今天會在哪裡執行槍決。
楚喬習慣性先來醫院看看,然後纔去時顏上班。
“爸爸,今天怎麼樣?”楚喬俯下身,含笑望着仍在昏迷的楚宏笙。
看護打來熱水,道:“醫生昨天給檢查過,說您父親這周就能醒過來。”
楚喬滿心歡喜,給父親擦洗過後才離開。
“我下班過來。”楚喬臨走前叮囑看護,似乎有些不放心。
如今像她這樣的孝順女兒很少見,看護將她送出病房,便折身回來。
楚喬開車從醫院出來,直接去時顏。現在她只等着季司梵投降,乖乖將楚氏交還回來。
一個小時後,司機將車停在看守所外面。楚樂媛推開車門下來,雙腿有些發軟。
具體在什麼位置,她並不知道。那些信息都是保密的,她打聽不到。
楚樂媛咬着脣,一個人站在空曠的空地上,眼睛望着暗沉的天,心頭一陣陣收緊。
她想要往前靠近,但被看守所外的執勤警察驅趕。
楚樂媛無計可施,只能退回到原來的地方。她擡起腕錶,盯着緩緩旋轉的指針,突然覺得呼吸困難。
蹦——
倏地,前方某個方向,有刺耳的聲響劃破耳膜。
楚樂媛隨着那聲音擡起頭,眼前凝聚的水霧,瞬間滾落出眼眶。這聲槍響,猝不及防刺入她的心底。
“哥……”
楚樂媛雙腿一軟,整個人慢慢跌坐在地。她捂着肚子,緊緊咬着脣,終於失聲痛哭。
就讓這聲槍響,帶走所有的罪惡。
她仰起頭,盯着陰沉的天空,淚如雨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司機下車將她攙扶進車裡。楚樂媛靠着車後座,手腳都使不出力氣,她眼睛又紅又腫,神情也透着絕望。
司機將車發動起來。楚樂媛輕撫着凸起的小腹,不知道在想什麼。
嗡嗡嗡——
包裡的手機一直在振動,楚樂媛蹙眉將手機拿出來,只聽到陌生的聲音,“楚小姐,您的父親病危,請馬上到醫院。”
爸爸病危?
楚樂媛神色大變,立刻讓司機車開去醫院。她此時心神大亂,完全沒想到楚宏笙住院這麼久並沒有任何醫生與她聯繫過,爲什麼突然有人通知她去醫院?!
一上午都在開會,楚喬始終都心不在焉。會議剛剛結束,她的手機就響起來。
楚喬心裡發慌,手指僵硬的滑開屏幕。
看護焦急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楚小姐,您父親不見了。”
楚喬眼角一沉,動作迅速的趕往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