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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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殿前都護使代勇誠上奏道:“陛下要爲臣做主,皇后殺了微臣副將,還將箭射到臣頭的紅纓上,害臣險些喪命,皇后還說自己是閣主,不是什麼皇后,這擺明了是要造反啊!”
皇帝卻幽幽道:“是你擅自行動吃了苦頭,朕還沒治你罪你倒先怪起旁人。念你痛失愛將,你就先回去待罪吧!”
直到這時,羣臣才知道帝后始終一心,皇帝依舊寵溺縱容着皇后,幽禁玲瓏閣,不過是權宜之計,堵住悠悠衆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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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閣。赫連天對素月道:“這一次你做的實在過分,你怎麼能把人一箭射死?”
“敵若犯我,豈能憐惜?必誅之。”素月堅決道。
“他到底是桑弧的人,桑弧無論如何還是你的妹夫,他不會對你爲難。當初你一個廢除乳母的制度搞得整個宮廷內外雞犬不寧,桑弧還在爲你求情!”
素月嗤笑:“桑弧爲我求情?求什麼情?恐怕是要落實他給我訂下的子虛烏有的罪名吧!陛下對桑弧器重賞識,殊不知災禍就在蕭牆之內!妾早日提醒桑弧留不得,桑弧就如同當年孟達,才辯過人而言行輕巧,浮萍遊梗之徒,當斷不斷必有後患!皇帝陛下既然捨不得,那妾身替你拔出刀刃!”
“你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想得不堪嗎?”赫連天加重了語氣。
“事實就是如此,我只會以事實爲重!”素月爭論道。
“事實就是朝堂之上也只有他肯爲你說話!事實就是他全不念你殺害其妻竭力保你!”
“想不到陛下也是膚淺之人,這些都是表象!連你也覺得是我暗中使人殺死姽兒?若是因爲幾句出言不遜就殺害她,那朝堂的人我豈不是要一一殺盡了!”
“放肆!越來越出言不遜!看來朕是輕罰你了!應該把你打到浣衣局吃些苦頭你才懂規矩!”
素月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口氣卻絲毫不軟:“你曾經和爹爹說過,你待我會比司馬炎對阮籍更好,不會違揹我的意志,可是你如今就是在違揹我的意志,不是嗎?”話一說完,素月就有些後悔了,無論如何,這種大不敬的話是不能說的,更何況眼前的人還是皇帝,或許真的是沉溺在他的寵愛中,疏忽了太多規矩。
“你……不知好歹!外面的人就要要你的命,你不知反省還血口噴人,不如你就永遠待在玲瓏閣!”
素月想要挽回,可她卻覺得此時做什麼說什麼都無濟於補,只會增加他的憤怒。看他甩袖而去,素月伏身道:“妾恭送陛下。”
素月心中嘆道:我渴望平等和自由,殊不知,這在這個時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那又如何,無論我身在何處,我的心都是自由的。孔子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從心所欲。”從心所欲,自由不在身外,而在心境。我只希望他能早日意識到身邊的危機。看來也只能等到事發之後桑弧原形畢露之後,他才能明白我的意思。素月想到一年前,也是同樣的情景,因爲百姓遊行有辱國威,他將自己囚禁。可是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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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幽蘭殿。夜,大雪紛飛。清晨,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素月不禁在院內舞起了旋雪舞。當年岐皇封她燕羽王主,正是因爲她身形輕盈如飛燕羽毛,僅借一條絲帶便可在空中旋舞。素月甩出長袖纏緊了一條枯枝,乘風起舞,剛剛飛起,不想枯枝剛巧折斷,素月閉上了眼,想着跌在雪堆裡也好玩。這一落,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熙遠?”
“皇后真是好雅緻,居然有心情跳舞。”赫連天嬉笑道,轉又附在素月耳邊輕輕道,“我給你伴奏如何?”
“那當然是極好的!”素月起身雀躍歡語,“可莫負了這美妙雪景!”
“你就沒有一點悲傷嗎?”看着歡悅的素月,想起昨日的爭執,赫連天忍不住皺眉問道,“我昨夜可是因爲你寢食不安,今早上氣還沒消呢!”
“能有什麼事啊?天大的事一晚上睡過去就什麼都沒了!每天都是嶄新的一天。Tomorrow is an other day!”素月掬起一抔雪,拋向空中轉了一個圈。
赫連天伸手拽住飄起的衣帶,往回一拉:“回來吧!”
素月跌在赫連天懷中,低語:“又拽我衣帶!讓我蒙不白之冤,說我誘惑你!”轉而小心道:“聖上有旨意,皇后禁足幽蘭殿三年,求情者斬。我可不敢抗聖旨!”
赫連天面色陰沉道:“這麼說你是願意住這裡了……”
素月心下一慌,害怕他一轉口將自己永遠禁足這裡,趕忙兩手抱着他胳膊晃着,撒嬌道:“夫君,人家不是那個意思啦!奴家是爲陛下着想,怕有些人議論!再說,奴家昨日一人打掃幽蘭殿也不容易,這裡清幽安靜得很,夫君不如陪奴家在此處小住一晚,就一晚!”素月舉着指頭比劃着,“然後奴家親自給您下廚,爲您跳舞,過一天平凡百姓的日子,夫君你就答應人家嘛!”
“奏章呢?”
“奴家這就給您去搬!”素月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赫連天嘆道:“這哪裡還有皇后的樣子!一人千面是再好不過的形容了!”
赫連天坐在幽蘭殿中烤着火。一炷香功夫,素月搬着奏章進殿,就看着赫連天皺着眉頭,素月將奏章放在几案上,走過來柔聲道道:“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素月伸展了赫連天眉頭,“天子喜怒可是關係天下蒼生啊!”
“芰荷,你可怨恨朕?”赫連天抓着她的手問道。
素月搖搖頭:“我從沒有真的生你的氣,怕的反倒是你誤會我。這裡只有你和我,有些事情不妨說出來。事情壓在心頭太多,會生病的。”
“如果是想要你呢?”皇帝輕輕向她吻去,素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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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冬日,冷裕德造反,桑弧在皇城內帶人接應,皇城被圍困。反賊只說:三日之內交出皇后辛氏便立即撤兵,皇帝有些動搖了。
玲瓏閣。素月苦諫:“今日妾一人死不足惜,爲國事而犧牲是光榮的,只是妾身死就能解決一切嗎?主上難道忘了七國之亂嗎?漢景帝殺了晁錯就能阻擋七國的馬蹄嗎?叛亂依舊發生,而陛下您損失的可是您的左膀右臂!”素月舉着長劍遞給赫連天。
赫連天看着素月如此堅定,那隻要接劍的話手遲疑了,終究轉身離去。素月看着他舉起又放下的手,鬆了一口氣,心卻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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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士侃曰:這裡似乎赫連天看不清局勢,不如素月明朗,但其實不然。舉個例子,農田裡的蜘蛛,有的蜘蛛對農作物有害、也會威脅到人的安全,同時它也能捕捉害蟲、利於農作物生長,當一個孩童面對蜘蛛,第一個想法一定是消滅蜘蛛,因爲他沒有能力去控制蜘蛛;而對於大人來講,就不會急着去消滅蜘蛛,因爲生物相生相剋,蜘蛛對大人來講構不成威脅。同樣的道理,對於赫連天來講,他想利用桑弧織好網絡、並且桑弧一直爲皇后求情於舊黨“對抗”,是難得的“後黨”,可以順其言論穩定皇后的位置進而鞏固自己的權力,推進改革,至於解決桑弧,赫連天是有足夠把握的;但對於素月來講,桑弧就是一個危險人物,她沒有足夠能力去控制局勢,所以素月一心想除去桑弧。事情沒有對錯,但處境不一樣,處理方式也不一樣,故而兩人有了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