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李煜《清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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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明皇后第一年的祭日,肅明皇后墓前,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你們是誰,爲何來拜見皇后?”太子問道。
“我曾是皇后的貼身侍衛。這是拙荊。”斌湲迴應道。
太子拔劍相對:“你是我娘侍衛,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你!”
“你是她的孩子?”斌湲也“唰唰”拔出了暗劍。
“保護太子殿下。”守衛一見斌湲拔劍,都立馬警覺起來。
太子卻不以爲意,他正想練練手:“退下!讓我來!”
二人比劃了幾下,不分上下。
“好小子,好武藝。”斌湲嘆道,轉而斌湲起了殺意,“若非因爲你,王主殿下早該稱帝,而不會困於深宮、鬱鬱寡歡、紅顏早逝。”
“斌湲住手,太子是她一生的心血和希望,你這樣反倒逆了她心意。斌湲,這條路是她選的,我想她不會後悔的。”冷荷桐在一旁急忙勸解道。
聽了二人的話,太子急忙問道:“稱帝?母親要稱帝?母親的過去是什麼,爲什麼你們都說她苦,可我看到的她永遠是明媚的。”
斌湲住了手,看向冷荷桐,冷荷桐緩緩說道:“父親說,辛後是水一樣的女子,道家的水德,她修到了極致,無論外界再怎麼狂風暴雪,她都那麼平靜無波。你母親明是前朝燕羽王主,卻暗是岐思帝設立的玄穹閣閣主,她的使命是復岐。她在你父皇身邊蟄伏了一輩子,卻終究爲了你還是放下了,甚至解散了玄穹閣。她對皇帝可謂仁至義盡,哪怕被拋棄、遭冷遇,都依舊效命於他。”
赫連澤搖頭,顯然不相信冷荷桐的話:“娘是玄穹閣閣主,爹爹拋棄過娘?我怎麼不都知道!”
斌湲道:“那是你出生前,因爲你父親的猜疑和變心,你母親被趕出玄穹閣、被迫出離皇宮,在外漂泊了四年。”
赫連澤思索道:“我越聽途而糊塗。我知道娘在宮外待過一段時日,可娘說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斌湲不禁咆哮:“美好?哪來的美好?受苦受凍,忍飢挨餓?”
“是何人在此造謠生事?”皇帝來得猝不及防,衆人紛紛跪拜,而斌湲和冷荷桐僵在原地不敢回頭,皇帝走過去,瞧着二人怒道:“原來是你們!你還活着,還和他到了一起?!哼!你也夠膽大!她夠狠絕!”
赫連澤見爹爹來臨,急忙迎過去,行禮後說道:“爹爹認得他們?他們到底是誰?”
冷荷桐道:“他是你母親侍衛不錯,我是你母親廢除逼死的冷氏,不對,是姐姐給了我重生的機會!”
“一些惡人,不要理會!”皇帝拉着太子離開,手一招,衆侍衛圍起了二人。
“我們本就是爲皇后殉葬的,不必您動手。”說罷,二人就要拔劍自刎。
“不要!”太子高聲制止,“娘說要仁澤天下,娘不喜歡流血。我要你們講孃的故事!”
“你孃的故事爹來講!”說罷朝侍衛首領看了一眼,那侍衛首領示意,待皇帝與太子走遠後,正要準備動手,只見二人飲下毒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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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心殿,皇帝召來張守真說道:“自辛皇后殯天,宮中發生許多命案。還請天師一看究竟。”
張天師道:“新帝返宮,諸神歸位。四海祭奠,保國永安。無量天尊——”說罷,張天師擺擺拂塵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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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夜,皇帝夢中恍恍惚惚升上天,來到天宮宮門外,但見一女子帶着一行侍婢遠處飄來,雪膚花貌宛若辛皇后。
“還不快拜見泠月仙帝!”一婢子道。
皇帝趕緊伏身下拜。
“皇帝快請起。吾今日順利繼任,多謝君王往日相助。”仙帝輕啓朱脣。
赫連天聽到仙帝此言,篤定了是芰荷,心中不免有些苦悶,說道:“梓潼昇天,何不邀夫君共理天庭?”赫連天拉扯着仙帝的衣袖。
泠月仙帝拽回衣袖,平靜道:“仙人殊途,天地懸別,君當以社稷江山爲重。請君另娶新婦,侍奉姑婆與君。”
赫連天不悅道:“新婦已因汝而去,重娶新人,怎知新人不會再度玉殞?仙帝不顧親子人倫,又有何顏面普渡衆生?依朕看,你自始至終爲的不過是天帝之位罷了!”
“大膽,敢對天帝無禮!”婢子怒斥。
泠月仙帝緩緩道:“欲經歷人世輪迴,無一不飲孟婆湯,忘卻前塵。本尊——也不例外。大道寂寥,獨立不改,周行不殆,爲天地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世間萬物,各有其道,豈會因本尊意念而任改之。”泠月仙帝看了一眼身邊的婢子。
那婢子會意,拿出紅巾,貽贈皇帝,帝展巾,則結玉決一枚,乃決絕之意。再擡頭,仙帝乘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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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赫連天帶着赫連澤去祭拜肅明皇后。“爹爹,孩兒想不通,娘爲何一定要用火葬來保全我的太子位。”
“你長大了,有些事也該和你說了。她爲的不是你,而是自己,她是要得到天下人的供奉、吃到凡間的香火。”
“天下供奉、凡間香火。”赫連澤重複道。
赫連天解釋道:“是蘼蕪說的。情似乎是無所不能,可以哭竹生筍、讓產立名,卻又是最不堪一擊的,所以有殺妻求將、煮豆燃萁,所以她不惜讓她的元身灰飛煙滅,讓我們無處祭奠緬懷,讓你爹孤零零地躺在冰冷地宮。”
“爹,我想娘。”
赫連天冷峻道:“不要想她,她不配做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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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是一場夢。媽媽,我夢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不對,好像還是之前夢的續集。”林芷萱醒來,自己還在牀上,長舒一口氣。
“嗯,夢到什麼了?”媽媽懶懶問道。
“你們都不要我了,還要不停地打怪,還有好多好多做不完的作業!”
“胡思亂想!”
“咦?你還打怪?誰厲害?”爸爸打趣道。
“那當然是我最厲害了!我是天下無敵!嘿嘿哈哈!”芷萱比劃着。
“那你厲害呢?孫悟空厲害呢?”
“那當然是我厲害啦!孫悟空是我好哥們,也和我一起打怪,我還有一次夢到孫悟空被妖怪抓了,孫悟空讓我代他西天取經呢!”
“哈哈哈!快起牀吧!”
“不嘛,打了一個晚上又累又冷!”
“哼,把被子都踢到地上了,能不冷嘛!”媽媽進來,生氣地把被子拽走疊起來。
“快起牀,我們一會就去鍛鍊了,又扔下你一個人。”
凌芷萱極不情願地爬起來。芷萱想知道結局,可是故事已經結束了,芷萱希望素月再能入夢中,可是素月已經煙消雲散了。或許,芷萱是遺憾故事沒有她想要的結局吧!至於想要的結局,興許芷萱自己也說不清。
多年以後,凌芷萱對素月的印象,只剩下一個“冷”字:冷冷的王府,冷冷的皇宮,冷冷的情意;那句“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火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詩;那個寂寥孤寞、單薄淒冷的身影爲帝國獻出了一生……日後每每加班熬夜,芷萱也似乎看到端坐於正殿批閱文卷的素月,慘白的月光傾瀉而下,然後淹沒在白色的帷帳中,再漸漸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