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樣的就很好…..
自從這一句過後,歲庭衡走路是恍惚的,說話是恍惚的,直到午膳擺上桌,他才勉強恢復平時優雅自持的模樣。
“多謝殿下特意爲臣女準備的膳食。”看到桌上擺的飯菜,拂衣就知道,儘管她跟太子說過她現在不講究飯食,太子仍舊精心準備了所有。
她不在京城的這三年,他花了多少精力去收集她的這些小愛好?
碗的位置,杯碟上的花紋,甚至她用膳前喜歡喝小半碗養胃湯的小習慣….拂衣端起碗嚐了一口養胃湯,幾乎與記憶中一模一樣。“這是御膳房孫太監的手藝?”
莫聞沒想到雲郡主竟然對御膳房的人手藝熟悉,小聲答道:“回郡主的話,這正是孫太監的拿手養胃湯,殿下很喜歡他的手藝,所以這次來行宮,把他也帶上了。"
“哦?”拂衣好奇,沒有問歲庭衡,反而追問莫聞:“你家殿下何時開始喜歡這種湯的?”
莫聞偷偷看歲庭衡的表情,見他沒有對雲郡主有任何不滿,倒是紅了耳尖,於是硬着頭皮道:“陛下登基後不久,殿下就很喜歡他的手藝。"
“這些都是殿下喜歡的菜色?”
莫聞以爲雲郡主是在關心殿下的口味,頓時喜道:“是的,郡主。”郡主開始好奇殿下的生活,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郡主對殿下並非毫無情意!
養胃湯的熱氣,燻蒸着拂衣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睛,心裡有些難受。
他吃着她曾經喜歡過的飯菜,留着她曾經住過的院子,偷偷以她朋友的名義,給遠在充州的她,送着她曾經喜歡過的東西…..
也許那日彩音坊的初遇,並非巧合,而是他有意爲之的相見。
“殿下讓商隊送來的東西,我很喜歡。”拂衣捧着碗,把裡面的湯喝得乾乾淨淨。
充州飲食喜辛辣,她掉落懸崖的那一年多,沒人慣着她喝養胃湯的習慣。所以她早就習慣了充州的口味,後來即使與家人團聚,也不常喝這些湯水了。
曾經高傲講究的雲家小姐,早就變成爲了活着願意吃盡一切苦頭的荊棘。她的家人接受了她的改變,她的朋友也都習慣了她的堅韌。
唯有他還守着她的過往,試圖給她所有最好的,又怕被她發現而厭惡他,所以小心翼翼地掩蓋着一切。
“喜歡就好…...”歲庭衡突然想起,拂衣不應該知道他曾經派人往充州送過東西的。想到這一點,歲庭衡臉色一白,筷子把手指壓出深深的痕跡。她會怎麼想他呢?欺騙?打擾?或是討人厭?
“我很喜歡。”拂衣笑了一聲,這一聲笑讓歲庭衡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他擡起頭,在拂衣眼中沒有看出任何對他厭惡的情緒。
她不介意自己借用他人名義靠近她嗎?
“殿下爲我做了這麼多事,是因爲向我報恩?”
窗外的風沙沙作響,許久後歲庭衡聽到自己說:“拂衣的恩情,我無以爲報。”風似乎吹進了他的胸口,涼得難受。
“哦。”拂衣點了點頭,埋首用飯。
一頓午膳吃得很安靜,拂衣吃飯的姿勢很好看,桌上每道食物她都嘗過。
吃完飯,拂衣放下筷子,由宮女伺候着漱口洗手,這樣的動作她已經做了千百遍,每個動作都入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
“殿下。”拂衣擦了擦嘴角:“臣女該回去午休了,臣女告退。”“臨華別苑有很多空房間…….
“殿下,臣女留在這裡不合適。”拂衣站起身:“那些房間是未來太子妃以及太子嬪妾居住的地方。"
“不會有太子嬪妾。”歲庭衡站起身:“我欲效仿父皇,此生只娶一人。”“太子殿下會是個很好的夫君。”拂衣笑了笑,轉身往外走。
當太陽照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歲庭衡撐着傘追出來,幫她擋住所有熾熱的陽光:“外面太陽大,我送你回去。"
拂衣想起前些日子太子送她回去,半路遇到一個小太監,結果她還要原路把他送回來的事…..
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後看着這頂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傘點了點頭。
“莫總管,殿下大半個身子都在太陽下,我們要不要去給殿下撐把傘?”
莫聞斜着眼瞪說話的小太監:“一邊待着去,都遠遠跟着,誰也別去打擾殿下。”殿下曬的是太陽嗎,分明是在沐浴未來。
即使是專門用來避暑的行宮,午時過後也正熱。
拂衣搖着手中的團扇,看着太子被太陽曬着的半邊臉,搖扇子的手挪了挪,讓自己搖出的涼風也能吹到太子身上。
“陸大人,雲大人。”天地元合殿外,等着帝王召見的一名大臣半眯着眼睛看向遠處的樹下:“你們看那個爲女子撐傘的人,像不像太子?”
“不像。”陸紳斬釘截鐵道:“尚書大人,你最近眼神有些不好,上次你也說某個路過的人像太子。我看你還是少曬些太陽,免得老是認錯人。"
陸紳掰過這位大臣的肩:“好好站着,別東張西望,不能讓陛下以爲我們對他不敬。“陸紳梗着脖子望着天地元合殿上的牌匾,幾乎不敢看雲望歸的臉色。
他一眼就看出,路過的人就是太子殿下,跟殿下同行的人是雲望歸的掌上明珠,但他哪裡敢說呢?
雲望歸看着遠處與太子並肩走在一起,自己在傘下遮得嚴嚴實實,讓太子大半身子都在傘外的女
兒,默默垂下眼瞼。女兒似乎從不會對朋友這樣……
“雲大人。”那位“眼神不好”的大人拉了雲望歸一把,小聲道:“陛下快要宣召我們了,你趕緊站好。"
“多謝提醒。”雲望歸轉過身,對這位大人感激一笑。陸紳偷偷打量雲望歸的臉色,雲大人對太子究竟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從臨華別苑到怡安居,會途經好幾個園子。皇帝只有皇后一人,這些提供給妃嬪居住的別院,全都空置着。
先帝在世時,這些別院從來不缺人,拂衣每次經過這些地方時,總會與一些妃嬪巧遇,她們都想借着她到先帝跟前邀寵。
“先帝的太妃,有子侄願意奉養者,已經送回了家。無子侄供養者,全都送到了長寧行宮安享晚年。”歲庭衡見拂衣望着這些別院,解釋了太妃們的去處:“她們大多是無法選擇自己命運的苦命人,母后不願意爲難她們。"
“娘娘慈悲。”拂衣這話並非吹捧,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慨,先帝不幹人事,後宮不少妃嬪都是家族的犧牲品。皇后願意如此善待他們,而不是把她們全部送去庵堂,堪稱宅心仁厚。
"那些被強搶進宮,而家裡又希望與她們團聚的女子,我已經做主把她們送回了家。"拂衣覺得此刻的太子似乎在等她去誇誇他。
“殿下仁善。”
“有些女子還不滿雙十。”聽到拂衣誇讚自己的話,歲庭衡脣角微揚:“她們的一生還有無限可能,不該爲先帝埋葬一生。"
那時候父皇剛登基,他面對那些驚慌不安的年輕女子們,想起她們比拂衣大不了多少。若他願意善待這些無辜的人,老天會不會看在他行善的份上,保佑落崖的拂衣好好活下來?
都說行善積德,只要他行足夠的善事,總能等到拂衣活着的消息傳回來。
拂衣停下腳步,她笑望着歲庭衡:“臣女沒有看錯,殿下果然是很好的人。”
身爲上位者,能看到平凡人的苦難,願意爲他們尋找一條更順遂的道路,這是上位者最難得的品質。
路過蓮池,有幾隻鴛鴦在池中戲水,拂衣偏頭多看了幾眼。
“你在看鴛鴦?”
拂衣搖頭,她其實在看林小五他們有沒有回去,上午她們就是在這邊釣魚。
“鴛鴦確實不算忠貞的鳥。”歲庭衡道:“古籍中有記載,狼與鶴、大雁纔是從一而終的忠貞動物。"
“所以那些歌頌鴛鴦的詩詞都是騙人的?”拂衣恍然:“難怪有些地方成親,新郎會送新娘一對大雁擺件或是活的大雁。"
“世人總是喜歡把美好的感情,寄託在什麼都不知道的動物身上,偏偏自己又極難做到。”歲庭衡的臉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紅:“你以後喜歡的那個人,一定要對你忠貞不二。若他對你不好,我會幫你。"
“這句承諾一直有效?”"只要我還活着,就一直有效。"
涼風吹得樹蔭下的光斑也搖搖晃晃,拂衣點了點頭:“臣女明白了,若他不好,我就讓殿下以權謀私,挖坑把他給埋了。“
“好。”歲庭衡笑了笑,笑容有些蒼白。
“怡安居快要到了。”拂衣走出傘下:“殿下,您請回吧。”
她朝歲庭衡行了一個萬福禮,躬身退後兩步,才轉身離開。
微風吹着她身後的披帛,披帛拂過路邊的花卉,帶走淡淡的花香。歲庭衡看着她越走越遠,即將消失在花叢之後。
只需要等待幾息,她便能走出他的視線。
“拂衣!”歲庭衡突然扔下傘,朝拂衣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殿下?”拂衣正準備取下纏繞在花枝上的披帛,見歲庭衡突然跑了過來,神情前所未有的慌亂,站直身體等他跑過來。
“拂衣。”歲庭衡在離拂衣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彎腰替拂衣取下纏在花枝上的披帛:“你剛纔問我,做的那些是不是爲了報恩,我撒謊了。"
"我做的那些,並不是爲了向你報恩。"“我確實想你遇見對你忠貞不二的人。”
“我也想對你好,想你過得快活,想你永遠肆意自由,不被皇宮束縛。”“可我心儀你。““我想做對你忠貞不二的那個人。”
“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你方纔說我這樣的就很好,那我能不能……以身報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