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坐在寧王對面的中年男人不贊同:“急躁可不是好習慣,即使皇帝立了太子,也不代表萬無一失,古往今來英年早逝的人難道還少嗎?"
“如今王府裡半數是皇帝的人,入府的密道被堵死。他對我步步緊逼,卻得了一個寬厚的好名聲。"寧王冷笑:“再這樣下去,本王在王府裡睡覺,都要睜一隻眼才能安心。
“內宅之事,何不借王妃的手處理乾淨?
“王妃?”寧王看着窗外,神情冷漠到極點:“一個心不向着我的女人,如何能夠指望?中年謀士微微皺眉,王妃出自盧氏,怎會違背家族的意願
“王爺。”謀士想了想:“皇帝猜忌於您,我們應該讓人轉移皇帝的視線。您忘了,逆王還有個孩子活着。
“你是說恭平侯?”寧王皺眉:“他被嚇破膽,這兩年連門都不敢出,皇帝如何能注意到他?”
“屬下聽聞恭平侯早些年欺辱過太子殿下?”謀士似笑非笑:“人在極度恐懼中,做出一些傻事來,也不奇怪。"
夜間的彩音坊燈火輝煌,歡聲笑語不斷作爲今日的壽星,拂衣被大家圍在中間,被迫聽朋友們在戲臺上爲她演奏。
好不容易等他們齊奏完,拂衣趕緊招手:“趕緊下來吧你們,客人都要被你們嚇得跑光了。”
坊主親自爲拂衣倒了一杯酒:“諸位郎君女公子原意在小人這裡演奏,是奴家的榮幸,今日是雲姑娘誕辰,奴家祝您歲歲平安,好景常在,福壽雙全。
“多謝坊主。”拂衣就着坊主的手,叼着杯子飲下杯中的美酒,從懷裡取出一支釵插在坊主的鬢間:“今日路過看見此釵,覺得很配坊主,不知坊主可喜歡?”
“多謝雲姑娘。”坊主撫着登邊的釵,面上露出燦爛的笑,給拂衣行了一個萬福禮:"今天是個好日子,奴家爲雲姑娘彈奏一曲。
“好!”衆人撫掌歡呼。
“坊主偏心,爲何我生辰時,你沒有奏曲“到底是拂衣在坊主心中有份量。
坊主聽着這些調侃的話,朝拂衣盈盈一笑,取下自己的琵琶,輕輕撥絃歡快的曲調,璀璨的燭火,在夜裡格外動人。拂衣站起身,朝起鬨的衆人道:“大家有什麼衝我來,反正我臉皮厚,不怕你們笑話。
坊主被拂衣的話逗得笑出聲,連弦都撥錯了兩下。
笑鬧間,拂衣見到一個人用袖子擋着臉,鬼鬼祟祟地擠進人羣,似乎很怕她發現他。她翻身越過桌椅,拽住他的袖子往下一拉。
“歲徇?”她皺眉放下他的袖子:“是你啊。
二王與三王造反,失敗以後兩人伏誅,就連妻小都沒逃過一死。唯獨歲徇當時在外地遊玩,不在京城。後來陛下登基,不僅保下了他的小命,還恩賜給他一個低等的侯爵
“你想幹什麼,我又沒有招惹你。”歲徇無措的往後退,看起來十分膽怯。
拂衣記憶中的歲徇十分張揚,看人時總愛高高揚着下巴。現在這個膽怯畏縮的歲徇,與她記憶中的他判若兩人。
見拂衣盯着自己不說話,歲徇蒼白着臉,拱手行禮道:“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在下向郡君賠不是。"
“你走吧。”拂衣無心刁難他,轉身就準備走
“等等。“歲徇叫住她,小心翼翼道:“早些年在下不懂事,冒犯了郡君,請郡君不要放在心上。"
拂衣回頭,看着這位曾經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爺:“侯爺多慮了,那都是年少時不懂事的打鬧,我早就忘了。
歲徇似乎鬆了一口氣,低着頭匆匆擠出人羣。有喝醉的人不小心撞到他,他也不理會,反而縮着脖子走得更快了。
“別看了。“歲安盈伸手勾住拂衣的脖頸:“他爹犯下謀逆大罪,他能保住性命已是陛下開恩哪裡還敢像當年那樣跟你唱反調?
“你這幾年不在京城,可能還有些不習慣這些變化,過段時間就好了。”歲安盈把酒杯遞給拂衣:“來,喝酒。“
成王敗寇,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宴飲結束,夜色已深,拂衣坐在馬車裡,喝着夏雨給她倒的醒酒茶,忍着醉意道:“寧王府有沒有異動?“
“小姐你猜得果然沒錯,今日寧王別院的菜農給王府送菜,整整兩個時辰才從王府離開。”夏雨問:“他戴着斗笠,還披着蓑衣,看不清容貌與身材。“
“可惜此人警惕心極高,奴婢不敢跟得太緊。"夏雨好奇:“小姐您怎麼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菜農的?”
“大清早戴斗笠,一看就不像是幹活的人。”拂衣把茶杯擱到一旁:“在這些文人心中,農人就是斗笠草鞋加蓑衣,完全不看時辰季節的。
蓑衣披在身上幹活不爽利,除了下雨天,農人是不愛披的。斗笠也是一樣,戴着這種東西幹活腦袋又悶又熱,大多時候是能不戴就不戴
哪個正經農人,會在大晴天早上把這兩種東西弄身上
別問她怎麼了解得這麼清楚,她不想說。
外面響起另外—輛馬車經過的聲音,拂衣掀起車窗簾子,對面的人剛好也掀起簾子
“殿下?”拂衣讓馬車停下,掀起裙襬下車行禮“雲姑娘不必多禮。”歲庭衡走下馬車,聞到拂衣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雲姑娘飲酒了?”
“今日是臣女的生辰,就跟朋友在一起喝了兩杯。”拂衣看着太子車駕後跟着的金吾衛:“這晚了,殿下怎麼還在宮外?"
“陸太傅病了,我來看看他。”歲庭衡笑容溫柔:“今日是雲姑娘生辰,我該爲姑娘慶賀一番的。"
“殿下近日事忙,還不忘讓人給臣女送來了生辰賀禮,臣女已經驚喜萬分。”拂衣很有自知之明,就算她有救駕之功,太子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堪稱厚待功臣。
“那些不過是身外之物,雲姑娘也不缺這些。"歲庭衡本就生得好看,笑起來更是動人:“聽聞姑娘喜聽樂曲,不如我彈奏一曲,以賀姑娘十八生辰?”
拂衣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的臉多大啊,竟然能讓一國太子屈尊爲她彈奏
“是我冒昧了。“見拂衣不說話,歲庭衡垂下眼瞼:“三年前我曾在梨花林見到皇叔爲雲姑娘吹奏曲子,以爲姑娘……
“殿下,並非是您冒犯,而是臣女受寵若驚,不敢回答。”拂衣喝了酒,在歲庭衡面前多了幾分與朋友相處的隨性:“不過您千萬別在臣女面前提及寧王。
“爲何?”
“因爲晦氣。”拂衣歪了歪頭,醉眼朦朧。
“好,我下次注意。”歲庭衡把手伸到她面前:“那請姑娘隨我上馬車?
“多謝殿下。”想起寧王府那個身份不明的人,拂衣把手遞給歲庭衡,跟着他上了太子車駕。歲庭衡才當上一天太子,皇帝就迫不及待讓他把太子能用的東西全用上了,可見早有準備
馬車很快在理王府前停下,歲庭衡帶着拂衣走進其中一座院子,裡面裝潢雖然簡陋,但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十分雅緻,一看就知道主人常精心打理
“這是我以前住的院子。”歲庭衡從宮侍手中拿了一盞宮燈,“這兩年雖然住在宮裡,但偶爾還是會來這裡看看。“
宮侍端來熱茶點心,歲庭衡把宮燈懸掛在木架上,從屋內取出一支玉簫,眼神溫柔地吹奏起來月色皎潔,拂衣看着站在院中的人,一時間不知是曲美還是人美
這樣謫仙般的人物,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都足夠動人心,更別提他還特意爲自己吹奏曲子。拂衣單手託着腮,帶着醉意的雙眼有些失神。
一曲終,歲庭衡看着坐在桌邊的女子,眼神與月光纏繞,似有無限柔情
“此曲只應天上有,臣女差點忘了自己在紅塵。"拂衣由衷誇道:“世間果然沒有殿下不會的東西。"
“雲姑娘喜歡聽?”歲庭衡在她對面坐下
“喜歡。”拂衣點頭,“來而不往非禮也,臣女也會一點曲子,不如臣女彈奏給您聽夏雨摁住拂衣的手:“小姐,您喝醉了。
“我沒醉。"拂衣襬了擺手:“煩請殿下給臣女一把琵琶。
夏雨看着宮侍取來琵琶呈給拂衣,臉上的笑已經掛不住,瘋狂朝秋霜使眼色,姐妹,你想想辦法啊。
秋霜默默閉眼。沒救了,等死吧。
噹噹咚咚。琵琶曲響,斷斷續續曲調雜亂,實在很難讓人聽出這是首什麼曲子
夏雨偷愉去看太子的臉色,只看到太子眼神溫和,脣角帶笑,面上沒有半分嫌棄。他們家大人功勞真大啊,太子的脾氣真好啊。面對這樣的曲子,都能笑得一臉溫柔
“殿下,臣女彈得怎麼樣?”一曲彈完,拂衣有些意猶未盡“很好聽。“歲庭衡取來一張琴,“我與雲姑娘合奏一曲?”
“好。”拂衣眼神清亮,“再來一曲。
秋霜默默睜開眼,太子是個好太子,就是品味略奇怪了些。
“王爺,伏擊失敗了。”一個黑衣人從房樑上飛躍而下,跪在寧王面前。
“怎麼回事?”寧王神情不變:“歲庭衡早有準備?
黑衣人神情怪異:“並非如此,今夜我們等了兩個時辰,太子都沒從那裡經過,屬下擔心我們的人被發現,只能撒離。
“那是從陸府回宮的必經之路,歲庭衡怎麼可能不從那裡經過?”寧王眉梢微皺:“中途發生了什麼事?
“太子回宮途中遇到了.…雲拂衣,不知怎麼回事,兩人一道去了潛邸。“
聽到雲拂衣三個字,寧王沉默片刻:“他們去理王府做什麼?
“也沒做什麼大事….“說!
黑衣人:“兩人…兩人合奏彈曲。”
寧王的臉漆黑如墨
黑衣人把頭低了下去,都說沒做什麼大事了,你偏要問,偏要問。現在好了,扎心了吧。